「打破一個，你都賠不起。」

「很貴嗎？」彩夏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走到槍中身旁了。

彩夏繼續指著櫥窗里的各種東西發問，槍中就像帶隊來參觀的小學老師，一一回答問題，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樣子。漸漸地，彩夏好像聽厭了，打了一個大呵欠，突然走開，大概是想到了什麼，蹦蹦跳跳地走向玻璃牆。

「人家本來就不喜歡讀書嘛。」

右手邊已經無路可通，左手邊則一直往前延伸。如彩夏所說，可以直直延伸到剛才的房間，還有更前面的房間。

「請使用內側的五個房間，因為前面兩間是倉庫。」男人說。

「大概是家徽之類的東西吧。」我說。

我本來就很喜歡玻璃工藝，所以，多少有這方面的知識。凹版式版畫是很有名的雕刻技法，利用圓盤狀的銅製研削盤，削去玻璃表面，進行雕刻。為了因應各種不同的圖案，據說研削盤的種類多達數百種，是玻璃工藝中最高難度的技法。

「這房子好漂亮，像城堡一樣！」乃本彩夏邊環視屋內，邊從椅子上站起來。她離開餐桌，像貓一樣踮起腳來，慢慢走到壁爐右手邊的大裝飾櫃前。

「是朝鮮李朝時代的瓷器，俗稱『一井戶二樂三唐津』，從室町時代開始就被奉為碗中之王，備受推崇。稍微大一點，有『大井戶』、『名物手』之稱的精緻井戶碗，據說現在僅存30個左右。不過，我不是很喜歡。」除了掌管劇團，致力於演出之外，槍中在都內也擁有幾家古董店，而且，應該說這才是他的正業。雖然他只是繼承了父親所經營的古董店，加以拓展而已，但是，事實上，他所擁有的古美術品、工藝品的相關知識，以及九-九-藏-書鑒賞眼光，都已經超越了業餘者的領域。

「何止是漂亮，簡直是了不起。」

「這是茶扇子，道道地地的茶具。」

「各位，」

「請這邊走。」管家站在通往走廊的雙開門門邊，恭候我們走出走廊。

「真是的，」槍中邊搖頭，邊一板一眼地解釋起來，「就是用漆描繪出圖案，在漆未乾之前撒上金、銀、錫等粉末。你看那個大鼓上的鳳凰圖，圖案有一部分凸出，那就叫做『高蒔繪』。」

「喂，那個大盒子是什麼？」

「喂喂，槍中，」彩夏的聲音忽然飛過來，像系著鈴鐺的小皮球彈跳時所發出的響聲，「我告訴你，這裏可以通到剛才的房間里呢。」

話雖如此，我還是覺得……

果然，最前面的左右兩扇門，比其他五扇門窄了一點。我可以想像，女士們被帶去的那條走廊上，大概也是這樣的格局。

那種感覺，就像在我們面前狠狠地關上了門。說完，男人就匆匆離去了。

「是你知道得太少了啦。」

我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謝謝你。」槍中對正要離去的男人，慎重表示謝意，「對了，不知道你們主人在哪裡，我很想去跟他說聲謝謝。」

「這是特別訂做的吧？」

槍中抓著纖細的金邊眼睛框，一邊調整眼鏡的位置，一邊這樣對我說。我依他的話，觀看嵌在木格子里的玻璃圖案。

「嗯，算是吧。不靠陶工鏇盤，而靠手捏制，再放入風箱窯中，用低溫的火燒烤，這樣的製造手法，一般稱為『樂燒』。其實，本來是稱為『樂窯』，而且是京都樂家一族或其弟子做出來的東西。」

「不知道。」

他用戴著假面具般冰冷的表情九九藏書，巡視過我們每一張臉。當時，我覺得他的目光，在深月身上停留了一瞬間。我立刻——說不上來是為什麼——瞥向站在行李旁邊戴著眼鏡的女人。奇怪的是，她的視線也直直落在深月的臉上。

「是凹版式版畫嗎？」

「每一個都是有歷史的古董，嗯——那個淡茶色的碗，可能是『荻』，也可能是『井戶』；那個黑色的是『樂』。」

「咦，太恐怖了吧。」彩夏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

走廊盡頭有一扇雙開門，門前有一個十分寬闊的門廳。從門廳左轉，又是一條走廊，走廊上並排著很多扇門。右邊三扇，左邊四扇，一共是七扇門。

我跟槍中也被吸引了似的，離開餐桌，跟在彩夏後面，走到裝飾櫥窗前。

「是嗎？好漂亮。」

「可是，這樣……」

門外是一個約三米的狹長房間，正面牆壁上並排著茶色木框的垂直拉窗，鑲嵌著毫無裝飾的透明玻璃，應該是面對戶外的窗戶。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槍中露出難掩讚歎的表情，盯著鑲有玻璃的裝飾櫥窗。裏面有茶道器具、瓶子、小瓷酒杯等多種物品，像博物館的陳列台般，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如果你們已經用餐完畢，我想帶你們去看看房間。」

走在前頭的男人，帶著我們往長長走廊的右邊走；戴眼鏡的女人，帶著深月他們跟往另一方向走。

這時候，我發現站在剛才那個位置的彩夏不見了，我探頭出去看，不知何時，她已經移動位置，站在左手邊最盡頭的地方了。她站在那裡，若有所思地望著前面的房間，但是，不一會兒，又小跑步跑回原處。拖鞋在木條鑲花瓷磚地板上奔跑的啪嗒九_九_藏_書啪嗒聲，在裝飾著拱形雕梁的挑高房間中迴響著。

我在腦海中描繪出房子的結構，大致上來說，這個房子——霧越邸，應該是呈一個巨大的「ㄈ」字形，開口朝向背後的霧越湖。我們被分配到的房間，是位於面對這棟建築物右手邊的突出部分。

「因為房間數的關係，請男士跟我往這邊走，女士跟男士中的一位往那邊走。」

「那麼，我去那邊。」榊由高毫不猶豫地提起自己的行李，蘭緊緊靠在他身邊。只要是跟劇團有關的人，都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親密關係。

「那個房間有好多書呢，像圖書館一樣。」彩夏很得意地向我們報告。

「這房子到底有多大呢？」彩夏咚咚咚地跑出門外，穿越日光室，把身體貼在正前方的窗戶上。「外面一片漆黑呢，哇，雪還是下得好大。」

「哦——」彩夏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伸了伸舌頭，「槍中，你真了不起，什麼都知道。」

這個女人的年紀大概跟槍中差不多，比我高，戴著看起來度數頗深的黑框眼鏡。短髮、黑色長褲、白色襯衫、灰色背心的打扮；肩膀又寬闊，剛看到她時，我差點把她當成男人。

「哦——那麼，『井戶』又是什麼？」

「這應該是日光室吧。」槍中說。

「當然啦，而且還做了這麼多片，看得我都快頭暈了。」槍中用手指扶著眼睛框，「問題是這個圖案，你知道這是什麼圖案嗎？」

「喲，這個有趣喔。」

就在這時候——

「我們主人不想見你們。」

「這是『提重』，堪稱集江戶時代工藝品之大成。嗯，真是了不起的『蒔繪』。」

「『蒔繪』是什麼？」

我們去隔壁房間把榊跟蘭找來，九*九*藏*書一起走出餐廳。原本被我們擱置在一樓門廳的外套、行李，全都被搬到走廊上了。一個女人站在這些行李旁邊，不是那個打開廚房門的矮小中年女人。

每片微帶藍色的玻璃，中央都雕刻著花瓣與葉子的組合圖案。可能是透光的關係，凹刻的圖案看起來宛如浮雕。

「對，就是剛才忍冬先生提到的，這個家的原主人的家徽。」

彩夏透過玻璃，指著裏面的東西問。看似箱子的盒子上方，釘著鐵的把手，裏面有多層箱子，整齊地收藏著幾個大鼓形狀的酒杯。每一個器具都使用大量的金、銀粉，畫出同樣構圖的「蒔繪」。

槍中露出詫異的表情說：「就是『樂燒』啊。」

深月的美，是個非常具有說服力的理由。不只是男性，連女性都會被她吸引。同樣是美麗的容貌，希美崎蘭艷麗的臉龐，卻只會騷動男人本能的慾望，絕不會受到同性的讚賞。說得白一點，是完全不同方向的美。

「鈴藤(Lindou)跟龍膽(Lindou)，又是個有趣的巧合，不是嗎？」槍中顯得很愉快，視線沿著貼滿玻璃的壁面舔食般爬向天花板，「隔壁房間的地毯是忍冬圖案；這些玻璃是龍膽圖案，再找找看，說不定還有呢。」

「真受不了你，」槍中無法置信地把手貼在額頭上，「你也不知道本阿彌光悅或尾行光琳嗎？」

「你帶著你們的行李。」管家說，「我查詢過，這場暴風雪會持續一段時間。所以，在你們可以下山之前，會讓你們住在這裏。不過，我有件事要叮嚀你們。」管家恭恭敬敬的言詞，更烘托出他的冷漠，「請不要在屋子裡隨便走動，尤其是三樓，絕對不能上去，知道嗎？」

「你read.99csw.com仔細看這個玻璃的圖案。」

好不容易擺脫「學生」糾纏的槍中，微微鬆了口氣。接著他又用鑒賞的眼光，一一看著櫥窗里的東西。

「沒有這個必要。」男人冷漠地回答。

「三葉龍膽……」

「不知道。」

槍中也想走出去看，可是，突然又停下了腳步，眼光落在牆壁上的其中一片玻璃上。

「天啊，彩夏，你高中是怎麼畢業的？」

彩夏站在房裡的一個角落，仔細一看，那一帶的玻璃牆沒有圍板，而是一扇單開門。她打開那扇門，指著外面給我們看。我與槍中往那裡走去，站在她後面，向外探視。

「辛苦你啦。」槍中苦笑著，緩緩轉身離去。這回，他的目標是餐具櫥櫃，那櫥櫃放置在通往隔壁房間的門的右邊。他先大致看過一遍后，打開玻璃門，輕輕拿出一個咖啡杯。「是德國瓷器Meissen呢，又是一個古董，真不得了。」

「三朵花，中間三片葉子，呈放射狀排列，正是有名的三葉龍膽圖案。」

「『樂』是什麼？」彩夏問得非常認真。

「這好像是什麼花的圖案。」

背後突然響起了沙啞的聲音，我們三個人同時回過頭去。還坐在餐桌邊聊天的甲斐、名望、深月跟忍冬醫生四個人，也同時閉上了嘴巴。

是那個管家。

「你蠻清楚的嘛。」

「陶瓷器的名字嗎？很特別嗎？」

「再找找看，說不定還有？你是說，跟我們名字同音的東西嗎？」

「怎麼了？」我問。

「是嗎？」彩夏鼓起臉頰，顯得很不服氣，但是，旋即指著一個微微張開的小扇子，說：「這個扇子好小，小孩子用的嗎？」

「嗯，可以這麼說。」

「書看得太少啦。」槍中淡然一笑，「是龍膽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