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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暗色天幕 第七章

第一幕 暗色天幕

第七章

「還有大家更熟悉的吧,」深月眯起細長的眼睛,一副很想笑的樣子,插嘴說,「《五十音(日文字母)》也是白秋的作品吧?」
「Naruse?」我的頭腦中,突然浮現出「鳴懶」這兩個漢字,「那個男人的姓嗎?」
「不知道耶!」彩夏嘟起厚厚的嘴唇,顯得有點茫然,「白秋就是北原白秋吧?」
「怎麼可能知道。」
我們分好房間,才放下行李,剛才那個戴黑眼鏡的女人就來告訴我們,熱水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入浴,並說明浴室的位置。浴室跟廁所都在同一層樓的左邊突出部分——亦即女士們被帶去的那一邊,跟走廊交接的地方。
我環視著室內的傢具,看著看著,就不知不覺地走到面對壁爐右手邊的裝飾櫃前。這個裝飾櫃的高度,大約到一個大人的脖子位置,是個長方形的柜子,幾乎佔據了壁爐到右手邊那面牆的所有空間。裏面大多是盤子、壺之類的物品,中央有一塊排列著書籍的區域。我沒有槍中那種鑒識的眼光,不過,光看裏面的物品,我也知道是具有相當價值的收集品。
「啊,你是藝術大畢業的嘛。不過,初代酒井田柿右衛門在有田首創『赤繪』的說法,充其量只是傳說,並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我仔細觀察過那個男人,他的確老是盯著你看。」
「大概是吧。真受不了,到處都是這種東西……不但品味九九藏書好,保存得也非常好。不知道這屋子的主人怎麼收集到的,真想見見他。」這應該是他的真心話吧,他大大吐了一口氣,「你們看,旁邊那個盤子就是我剛才說的『柿右衛門』。有沒有看到一堆余白?那片粘稠狀的乳白色部分稱為『濁手』,是柿右衛門的特色之一。」
「喂,藤村是什麼東西啊?」彩夏不知道何時來到我左邊,丟出了這麼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問題。
「是『伊萬里燒』吧?」深月說。
聽到我這麼說,她靜靜地點點頭,說:「他姓『Naruse』。」
「嗯。」
深月憂思重重地皺起蛾眉,視線又回到裝飾櫃里的盤子上。
「剛才那個大叔不是說過了嗎?暴風雪會持續一陣子。」坐在壁爐前的名望奈志,嬉皮笑臉地說,「聽了天氣預報,暴風雪也不會停啊。」
槍中很快唱過一遍,彩夏還是一臉茫然。
我整顆心頓時緊縮,再度一一看著並排的書脊上的文字——北村透谷的《蓬萊曲》、土井晚翠的《天地有情》、荻原朔太郎的《吠月》、《青貓》、若山牧水的《海之聲》、島木赤彥的《切火》、崛口大學的《月光與小丑》、西條八十的《砂金》、三木露風的《白手獵人》……
「大家都受惠過吧?」
我停下翻書的手,開始在記憶中搜尋。
「藤村?看來這位收集先生,特別欣賞藤村跟白秋呢。」
九*九*藏*書「就是島崎藤村啊。」我很認真地回答她,「你不知道《初戀》這首有名的詩嗎?『初次見面的你,站在蘋果樹下,你的前發挽起,發上插著一把花梳子。』」
「啊,鈴藤,你流口水啦。」
「「啊,這一首我知道。」
「好想聽天氣預報。」希美崎蘭全身沉陷在一張沙發椅中,撫梳著還未全乾的茶褐色頭髮,「誰的房間里有電視嗎?」
「有啊,」甲斐幸比古坐在兩人前面抽著煙,有氣無力地回答說,「要我去拿嗎?」
「你應該知道吧,白秋寫了很多童謠,例如《赤鳥》等等。」
「《啾啾白頸鶴》、《慌張剃頭師》也是白秋吧?」
「紅色棒棒糖A、I、U、E、O,浮藻、小蝦飄遊著。」槍中說著,笑了起來。
「那麼,《搖籃曲》呢?」我說,「那首《金絲雀唱著搖籃曲》。」
「你怎麼會知道?」
散落在沙龍各個角落的每個人,都顯得疲憊不堪,但是,誰都無意回到房間。大概是跟我一樣,體力雖然耗盡,精神卻反而異常亢奮吧。
我津津有味地聽著他們的對話,眼睛卻情不自禁地移向櫥櫃內所收藏的書籍上,每一本書的裝訂都是古色古香。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這裏所收集的書,全是明治中期到大正時期的詩集與歌集。這時候,首先飛入眼帘的,通常都是自己最喜歡的作家的作品。所以,我第一眼就看read.99csw.com到北原白秋的《邪宗門》與《回憶》,以及佐藤春夫的《殉情詩集》。
「也有一些小說呢。」
「嗯,沒錯,『有田燒』又稱為『伊萬里燒』,伊萬里大致上分為『柿右衛門』、『古伊里萬』與『鍋島』三種樣式。這是其中的『鍋島燒』,『鍋島燒』中的彩繪器皿,就叫做『色鍋島』。」
彩夏更張大了眼,說:「啊,發聲練慣用的……」
「好像都是初版裝計,說不定是真的初版本呢。」
「是我問的,因為不知道怎麼稱呼對方,會讓我覺得不自在。」
沒有人回答蘭的詢問。這間沙龍、餐廳里沒有放置電視,隔壁圖書室也不可能有吧。
「怎麼可能,」槍中說,「即使是彩夏,也不可能不知道《這條路》這首童謠吧?」
「喲,」槍中發現我目光移動,也把注意力轉移到那些並排的書籍上,「都是精華呢,子規、鐵干、藤村、茂吉……」
依序洗完澡后,大家又不約而同地走向剛到時被帶去的二樓中央房間(把這個房間稱為「沙龍」,應該是最適合的吧)。忍冬醫生也來了。
「會讓你覺得不舒服嗎?」
「五十音?」
「沒錯,不知道為什麼。」
我追隨她的視線看過去,直徑約20厘米大小的盤子,上面的圖案是藍色波浪夾雜著飛舞的紅葉,非常華麗。這種彩繪瓷器,跟在餐廳里看到的碗盤不一樣,連我這種人都可以read.99csw.com輕易看出有多華麗,我喜歡。
「不用你管!甲斐,拜託你去拿。」
「是古董嗎?」
這時候,槍中走過來,站在我跟深月背後,看著柜子里的東西,喃喃說著:「這是『色鍋島』吧?」
「對了,她也跟那個男人——鳴懶是嗎——一樣,一直盯著你看呢。」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是一群不速之客,根本沒有立場去批評這件事。這裏就像旅館一樣,一個人一個房間,再奢求更多就是不識好歹了。
「不知道耶。」
我喜不自勝地伸出手來,推推櫥櫃的玻璃窗,玻璃窗沒有上鎖。我從並列的書籍中,輕輕抽出《邪宗門》。鮮紅色的書脊配上金色文字;封面右半部是跟書脊一樣的鮮紅色;左半部是淡黃色底配上細細長長的畫線。我曾經在某資料照片中看過這本書,這確實是1909年——明治四十二年的初版本。
「『過此乃旋律煩惱之群,過此乃官能愉悅之園。』對嗎?這應該是仿《神曲》一節的諷刺詩文吧。」
「你知道的不少呢。」
「還有《赤鳥小鳥》、《雨》、《暖爐》等等……真的很多少呢。」
「對,我很喜歡這些句子,怎麼說呢,我覺得戲劇的開幕也是一樣。」槍中露出陶醉的神情,雙臂交叉在胸前,「『過此乃神經苦澀之魔睡』——的確是這樣吧?鈴藤,你不認為嗎?」
「那是什麼歌啊?」
我忘了告訴大家,槍中跟深月有血https://read.99csw•com緣關係,深月的父親跟槍中的母親是表兄妹。知道他們的關係后,就會覺得他們的確長得有幾分神似。
「柿右衛門……是日本彩繪瓷器創始人的名字吧?」
「對了,」坐在蘭身邊,蹺著二郎腿的榊由高說:「甲斐,你的隨身聽不是有收音機功能嗎?」
「你知道他的詩嗎?」
深月就站在旁邊。其實,想趁機向她告白,也是我走到這裏來的原因之一。她正出神地看著一個放在柜子右邊的彩繪盤子。
「嗯,有一點。」
「鈴藤,你還記得《邪宗門扉銘》嗎?」槍中說。
「剛才帶我們去房間的那個女人,是這麼叫他的。至於那個女人,她說她叫『的場』。」
「嗯。」甲斐將手中的香煙,捺熄在桌上煙具盒中的煙灰缸里,懶洋洋地從沙發中站起來。
「這條路,某天曾經走過,啊,沒錯,洋槐花盛開著。」
大部分的劇團或劇研社,都把《五十音》當做發音發聲的基礎訓練題材。老實說,我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作者是北原白秋。
「那麼,收音機呢?」蘭急躁地巡視所有人,問,「沒人帶來嗎?」
「她自己告訴你的嗎?」
餐點、房間、洗澡水等,都準備得非常周到。但是,也因此更凸顯出家僕們冷漠及特意壓抑感情般的表情與態度。還有這個屋子的主人,既肯如此招待我們這群素未謀面的人,又為什麼不願意現身跟我們打聲招呼呢。
「在大學學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