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桌子上，有顯示出『榊』這個姓的東西。」

名望說著，挺起了單薄的胸膛。我苦笑著，把手中的白須賀秀一郎著作放回書櫃里；「名」「望」「奈」「志」這一行字，又恢復了原狀。

就在這時候，通往沙龍的門開了。對我來說，這無疑是一種解脫。

印在書脊上的書名，都是從同樣高度的位置印起；每一個書名的第一個字，橫向整齊排列著。如名望所說，各取其第一個字來看，就是「名」「望」「奈」「志」——的確是他的名字。看到這個再度出現的巧合，我跟槍中面面相覷……

「在哪裡？」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槍中笑了起來，名望把嘴一撇，誇張地聳了聳肩。

「再有魅力的東西，等你整個看清楚后，就不覺得怎麼樣了。人也是一樣，譬如說，鈴藤，你對深月知道多少？」

「喲，好多書呢。」名望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前口袋，橫越圖書室，走到壁爐左邊牆上的書櫃前，彎下腰來，看著一整排書的書脊。過了一會，突然用嚇人的語氣說：

「說得好像你已經有醒悟了。」

那套沙發的茶几上，放著一個收納煙灰缸、煙架子的木製煙具盒。名望所說的，好像就是那個東西。

「就是那個四角形的盒子啊，裏面裝著煙灰缸那個。」

「就是這四本啊，《名喚之時》、《望鄉星座》、《奈落湧泉》、《志操之色》，你把這些書名的第一個九九藏書字橫著念念看。」

「也不是啦，該怎麼說呢，只是，最近感性處於低潮，不管看到什麼、做什麼，都不會跟內心產生共鳴。」槍中站起身來，移到桌子對面的一張椅子上，「不過，跟這棟房子邂逅后，好像又鑽出了那個死角。嗯，撇開住在這裏的人不談，我真的喜歡上這棟霧越邸了。」

「槍中……」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說什麼、當下又能夠說什麼。

「沒錯，不管把它想成某種暗示或是歸於單純的偶然，都令人害怕。」

「你有沒有想過，在一樓那間大廳堂，演出上次那齣戲？把黑花崗岩地板布置成一個棋盤，觀眾從上面的迴廊往下看……」

「真的嗎？」

「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你不覺得這個房子怪事太多了嗎？例如名字的不謀而合，就是其中之一。還有，彩夏所說的人影、怪聲。」

「那是……」

「哦，那件事啊。」

「這裏、這裏。」名望動動尖尖的下顎，隔著書櫃玻璃，指著中間那一格，「你們看，中間那四本。」

「不過，我還是很佩服你可以分辨出那麼細的圖案。」

「只剩下槍中、甲斐跟榊三個人的名字還沒出現。」

聽到我這麼說，名望露出了鬼黠的笑容。

「哦，猜味道嗎？」

「槍中，你快來看，這裡有我的名字！」

我的聲音跟槍中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名望舉起他猩猩般的長臂，指著沙龍的方向。

「槍rｅａｄ.99ｃｓｗ•ｃｏm中，我聽彩夏說了，」名望對站在我身旁看著我翻開的那本書的槍中說，「她說，這個家到處都有我們的名字，可是，我卻聽得毛骨悚然。」

「俗稱『源氏圖案』，經常被使用在和式裝飾枋樑上。」我充當解說人員，「就是把聞出來的源氏香，用圖表現出來。」

「啊！」

槍中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回來。圖書室中央，有一張黑色大理石桌子，周圍擺著有扶手的椅子。我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手指還夾著已經燒到根部的香煙。

我打開書櫃的玻璃門，拿出其中一本——《望鄉星座》。我猜得沒錯，果然是自費出版的書，裏面收錄了幾十篇散文。

「嗯。把五個種類的薰香，各包成五包，一共25包。由香會主辦人從中任意挑出五包來燒，以五條線來表現所聞出來的味道差異。把這五條線的組合，以光源氏跟女性們之間的戀愛關係為基準，沿用在源氏物語的54帖各帖中，就稱為源氏香之圖。」

「不，我發現了另一個。」

「你在發什麼呆啊？」

「正好相反，我這個人一抽到凶簽，心情就會跌到谷底，所以很怕算命的時候聽到不好的結果。」

「那件事也是，不過，」我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說，「我現在指的是她最後說的那件事；當她看到屋頂玻璃裂開來時，說這個房子有點怪異。」

「在那邊請九-九-藏-書忍冬醫生用名字幫她算命。」

「喲，名望，」槍中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看著走進來的名望，「怎麼，無聊嗎？」

「源氏香之圖？」槍中蹙起了眉頭，看來，也有他不知道的東西。

「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都讓我有這種感覺。」槍中獨自點著頭說，「例如，在洋館建築的傳統室內裝潢中隱約可見的新藝術風設計，與隨處可見的日本情趣，真的是相互融合。不過，新藝術運動確實受到日本浮世繪的影響，所以能互相搭配得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問題是，這裏聚集了這麼多會因觀點不同而變得龐雜的物品，只要有那麼一點點誤差，就會毀掉一切，必須擁有走鋼絲般的平衡感。」

「帶點神秘色彩會比較好？」

「哼，你不要太瞧不起人，我跟鈴藤大作家一樣，在大學讀的是國文系，而且還算是很優秀的學生呢。」

「不要生氣，我不是在調侃你。深月是個很出色的女孩，不只是你，任何人都會迷戀上她。」

「的確是，」槍中微閉了一下眼睛，「不過，你不覺得不管任何事物，帶點神秘色彩會比較好嗎？」

「我在想你的事；想你說你在尋找的『風景』。」

「你一點都不相信嗎？」

「怎麼了？」

我邊拉過桌上的煙灰缸，邊據實以告。槍中搖晃著搖椅，滿臉疑問地「哦」了一聲。

「暗色天幕」上個月演出的「黃昏先攻法」，是我跟槍中的精心傑作read.99csw.com。這部戲把舞檯布置成棋盤；把出場人物裝扮成棋子；把縱橫交錯的謀略與戀愛故事，比擬成一局棋賽。對槍中而言，這是難得一次加入實驗性嘗試的演出。所幸，公演博得了相當多的喝彩。如果可以在這個房子的大廳堂演出那齣戲，一定非常精彩「對了，」我轉變話題，「那個叫的場的人，在溫室說的話，真是令人費解。」

「原來如此。」

「我對算命實在沒什麼興趣。」

「你沒看到盒子旁邊有透雕圖案嗎？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那個圖案是『源氏香之圖』中的『賢木(sakaki)』圖案。」

「沒錯，好像聽過這東西。你是說那個煙具盒使用了其中的『賢木』圖案？」槍中把雙手緊緊抱在胸前，「不過，如果是鈴藤也就罷了，名望，你怎麼會知道源氏香之圖這麼風雅的東西呢？」

「彩夏呢？」

「名字？」

「嗯，有一點。」名望攤開長長的雙手。

「真是這樣嗎？」

槍中跟我同時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名望那裡走去。

「咦？」冷不防的一句話，讓我方寸大亂。槍中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著我，說：

「因為寫論文的關係，我跟那個圖案互瞪了很久。那段時間吃了不少苦頭，所以現在還深深烙印在腦海里。」

「你在想什麼，我太清楚了。原本對戲劇沒什麼興趣的你，會答應我的邀約，常常來劇團，根本就是因為在排練場見到了她。」

「完美？」

rｅaｄ.9９cｓw•cｏm「看不出來嗎？」看到我的反應，名望露出前齒，得意地笑了起來。

「該怎麼說呢，這個房子真的太完美了。」

「那個煙具盒嗎？」槍中擦擦鼻子，「哪裡有榊(sakaki)這個姓？」

「你還真執著呢。」

「這是個頗為主觀的問題。我不知道白須賀先生是怎麼樣一個人，不過，我真的很想見見他。」

「天哪，怎麼會這樣！」

「你是說跟深月長得很像的白須賀夫人的事嗎？居然連名字都一樣呢。」

我也很想見見這個家的主人。我點點頭，正要點燃另一根煙時，槍中又開口說：

他只說「中間那四本」，我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四本，於是困惑地順著書名一一看下去——《瞬間》、《時之迴廊》、《名喚之時》、《望鄉星座》、《奈落湧泉》、《志操之色》、《夢之逆流》……

「怎麼，」槍中自嘲似的撇著嘴角，「我也有曾經說過那種話的時候嗎？」

嚴格來說，54帖中的「桐壺」與「賢木」、「明石」與「夢浮橋」，用的是同一個圖案。據說，也有加上「柳」跟「若葉」的特殊案例。

「什麼東西？」槍中催促他說下去。

名望所指的地方，有幾本同樣體裁的書，裝在枯葉色的箱子里。每本書的書名都不一樣，但是作者都是白須賀秀一郎；也就是這個家的主人。書上沒有出版社的名稱，可見是他自費出版的書。

「我在想以前的事。」

「那個醫生也會算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