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人形櫥櫃后，我穿越大廳，站在壁爐前。那個收藏木屐的玻璃箱子，還留在裝飾架上。為了防止乾燥，裏面深藍色檯子的一角，放著一個裝了水的小杯子。這個箱子高30厘米，寬度、深度都是50厘米，前面是雙拉門。這個門，昨天傍晚時刻微微開著。

「希美崎！」

建築物的每一個部分以及數量龐大的收集品，渾然成為一體，同時各自祈禱著；默默地專註地向某種東西祈禱著……(到底是向什麼祈禱呢？)

「嗯。」

「你有什麼線索嗎？」

我把思緒複雜的頭朝下，視線朝上，偷偷注視著深月。她身穿黑色窄裙、黑色毛衣，毛衣領口露出了白襯衫的領子。她的視線也是微微朝下，好像在尋找下一個話題。

其實，再怎麼想都是枉然，因為即使找出了象徵意義，也只是摸索出我自己內心的某種情感而已。

「你聽到了什麼？」

在這段沉默中，我瞬間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除了我跟深月之外，還有一個人在這間大廳的某處。這個人一直屏住氣息，偷聽著我跟深月的談話。

「嗯。」

「所以就更不能亂說了，」深月輕輕搖著頭說，「如果搞錯了，會很嚴重的。」

可是，我感到忐忑不安，心情起伏不已——這就是隱藏在那場夢底下的情感。我想都不用想，就直覺地這麼認為。瞬間，我下定決心問她，關於今天早上槍中在圖書室所說的那個字眼——「捨棄」。

「我想跟你談談。」剛開始深月有些吞吞吐吐的，好像猶豫著該不該說，「關於8月的事。」

「你清醒一點啊，希美崎！」不管我的語氣多麼強烈，都得不到令人滿意的回應。

九-九-藏-書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熱起來了。平常她找我說話，我並不會如此臉紅心跳。到了這個年紀，當然不可能完全沒有戀愛經驗。會有這種反應，只是「時機」問題——因為她出現時，我正好邊看著畫邊想著她的事。啊，不，我不應該找這種借口。對我而言，深月跟我以前愛過的幾個女孩完全不一樣，她是很特別。

「可是，這件事說不定跟那起案件很有關係呢。」

「我不要！」

「嗯，我並沒有清楚聽到那個人的聲音，榊也沒有說出任何人的名字，可是，從他說話的樣子可以感覺出來。」

「我懂了。那麼，你拒絕他了嗎？」

「不要！我不要！」

「說話口齒不清，又很輕浮，我本來以為他喝醉了，可是又好像不是。」

難道那就是深月嗎？如果是的話，那個夢究竟象徵著什麼？

「那是幻覺，」我萬般無奈地對她說，「冷靜點，牆壁和天花板怎麼可能說話呢？」

走出禮拜堂，我看到旁邊牆壁上有很大的裝飾櫃。裏面收藏著日本古代人形(人偶)，還有一個區域並排著各種能面(能劇面具)。

「你是說她也有可能一起吸大麻？」

那麼，蘭很可能知道那之後發生的事。我想起剛才槍中詢問她時，她的反應是——臉色更加蒼白，而且很不尋常地用力搖著頭。

「那是怎麼了？」

「不要說了，我求求你！」

我不由自主地看看四周，可是，沒有半個人影，只看到通往走廊的那一扇雙開門，稍微打開了一點縫隙。到底是誰在那一扇門後面呢？當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時，深月開口了。

「是啊，現在想起來，當時read.99csw.com的他好像不太對勁。」

「他們說下一個是我。」

我又想起了槍中說的「捨棄」……

她說得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或演戲。如果這是演戲的話，我就得對她身為演員的才能刮目相看了。

「不要，不要說了！不要過來！」蘭不理會深月的呼喚，用痙攣般的叫聲嘶吼著，語氣慌亂，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我聽到了，啊……」蘭雙手捂住耳朵，搖著頭，「到處都喃喃說著話，牆壁在說；天花板、窗戶、絨毯也都在說，連圖畫、人形都是活的！」

「蘭！」深月驚叫一聲，「你怎麼了？」

「那麼晚突然找你去？」

突然聽到叫我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剎那間還以為是畫里的人開口了。

「會是誰呢？」

她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可見，她心中猜測的那個「問題人物」，應該不是槍中。

「不，還沒有。」

「希美崎！」我趕緊衝上去，抱住她差點飛出欄杆的上半身，「好危險，你清醒一點，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8月的事？你是說李家會長家發生的案件？」

「怎麼說？」

「嗯。」

「沒錯，」深月點點頭，「我聽到蘭的笑聲，在電話的另一端。」

「啊，可是你說他辦了一個舞會，那麼，他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應該不是一個人吧？還有其他人在嗎？」

我看到鮮艷的黃色洋裝，彷彿被隱形人的手玩弄般，在咖啡色扶手欄杆前飄飛旋轉，並以缺乏秩序的不規則且不穩定的腳步，在迴廊移動著。

可是，現在我最強烈感受到的是：漂蕩在這整棟屋子裡的某種「情感」般的東西；但是那東西非常模糊，只能憑我的直覺去感九九藏書受，無法做明確的分析。如果硬要用言語來形容的話，應該就是「祈禱」吧——這個房子在祈禱。

她的臉，突然出現在我今天早上所做的夢的記憶中，讓我一陣驚愕。今天早上，鳴瀨叫醒我之前，我正夢到有一個人在玻璃牆的另一邊，握緊拳頭猛敲著玻璃。那個怎麼看都看不出來是誰的——這個人的臉，居然跟深月的臉重疊在一起。

「嗯，其實，案發當天晚上快12點時，榊曾經打電話到我住的地方。」

我想起槍中用來形容這個房子的幾句話——純西洋建築的房子里，洋溢著日本情趣、混沌與調和、走鋼絲般的平衡感……沒錯，也許真是這樣吧。

「剛才名望奈志說，」深月眯起細長的眼睛，神情有些哀傷，「榊好像有嗑藥的習慣，所以，我想那時候他說不定是……」

抬頭往上看，就是那幅鑲金邊框的肖像畫—名叫「Mitsuki」的已故白須賀夫人。那沉寂的微笑，與蘆野深月的臉重疊著。

可是，既然如此，她為什麼先把這件事告訴我，而不是槍中？因為她下樓來正好碰到了我嗎？還是……哎呀，不要想那麼多了，就當她多少有些信任我，才告訴了我吧。

「他說他住的地方有個舞會，問我要不要去。」

人形的種類有御所人形、加茂人形、嵯峨人形、衣裳人形……之中又以御所人形的數量最多。人形的肌膚修飾得十分白皙，肢體豐盈，三頭身的頭部簡單畫著天真的眼鼻。據說，人形是從嬰兒形狀的「除魔人形」——「婢子」發展出來的。其樣式多彩多姿，有趴著的、站著的；穿著能衣裳的仿人物人形、戴著能面具的機械操控式人形；還有腳部三ｈｔｔｐｓ://read•９9ｃｓｗ•ｃoｍ處彎曲的「三折」精密人形。

跟她認識三年多了，我卻從未向她吐露過半點。

「我還是想不出所以然來，」她的手指滑過髮絲，囁嚅地說著，視線停留在我腳下附近，「也無法確定是不是真的有人，所以還是不要隨便亂說吧。」

「不！」蘭驚聲尖叫，揮開了我的手，「它們會說話、它們會說話，到處都是說話聲，揮也揮不去，向我衝過來了……」

我跟深月發現情況不對，趕緊衝上樓梯。

「——我聽到了！」她看著我，夢囈般喃喃說著。那雙眼睛飄忽不定，沒有焦點；放大的瞳孔充滿了強烈的恐懼。「我聽到了，我聽到了！」

我還來不及問，就聽到激動高亢的女性聲音響徹挑高的大廳。我跟深月都驚訝地抬起頭來，往聲音出處——環繞石牆的迴廊方向望去。

她欲言又止，猶豫了好長一段時間。

「也就是說——」我開始敘述從深月話中可以很容易聯想到的事，「那一晚，榊在自己房間舉辦吸大麻或是LSD之類的舞會。案發時間是深夜2點到3點左右，所以，如果他是兇手，恐怕就是在他打電話給你，被你拒絕後，在藥物的作祟下，犯下了那件案子。

「我會被殺、我會被殺！」她鬆開捂住耳朵的雙手，開始拚命撥弄自己的身體；像個在恍惚狀態下跳著滑稽舞蹈的未開化民族。

「電話那一端，只有希美崎嗎？」

「除了她之外嗎？」

她的臉不斷靠近我，好像要把我吞噬，紅色唇膏脫落的斑駁嘴唇唇角冒著白色泡沫。

「什麼事？」

「可是……」說到一半，我就停下來了，因為我無法強迫她說出她不想說的事；也不可以那麼做。「這件事你跟槍中提九-九-藏-書起了嗎？」

「你聽，你聽呀，聽到了吧？！」

「這……」深月又哀怨地眯起了眼睛，「我不敢如此斷言，因為我覺得好像還有一個人在。」

「蘭！」深月在我背後叫著她，「你清醒一點，到底怎麼了？」

她好像真的聽到牆壁、天花板在說話，難道是視聽錯覺？可是，為什麼會……

聲音的主人正是深月本人，我驚慌地回過頭去，看到她正從正面樓梯緩緩地走下來。

「還是跟他說比較好吧？」

「我什麼事都沒做啊！」蘭把亂舞的雙手貼靠在臉頰兩側，對著我說，「我什麼事都沒做，我只是在車子里等而已，我還說不能那麼做，可是……」

根本沒有別人，蘭卻用雙手捂住耳朵，用力甩著頭。鬈髮被用力甩著，肩膀像得了瘧疾般抖動著，已經脫落一隻鞋子的雙腳蹣跚地亂踩著，使蘭的背部用力撞在牆壁上，又彈起來沖向欄杆。

「啊，你們看，我的身體已經癱了。」她瘋狂地訴說著，「我的骨頭癱軟了，哇，溶化了，一點一點溶化了，他們開始殺我了，我就快死了，我、我已經……」

看完各種姿態、衣裳、表情的人形后，我不由得發出了感嘆聲。我雖然不太清楚他們在古董上的價值，但是，還懂得如何欣賞他們不可思議的美。一直盯著他們看，就會產生錯覺，彷彿聽到他們的呼吸聲和說話聲，令人毛骨悚然。那種詭異的感覺，正好跟四周都是石砌牆壁的微暗大廳的氣氛非常契合。

「真的嗎？他有什麼事？」

「蘆野！」我先用力按住蘭的肩膀，以防她又把身體探出欄杆外，再回過頭去對深月說，「快去叫槍中來，還有忍冬醫生，麻煩你了！」

「可以跟你談談嗎？」

「鈴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