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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寂寞的雛雞 第七章

第五幕 寂寞的雛雞

第七章

為什麼非殺了深月不可的疑問,開始佔領我的思緒。我可以感覺到,剛才佔據心中的徹底絕望心情,已經逐漸變質了。
牆壁上的燈泡不多,所以寬敞的挑高空間的光線比白天時暗多了。走到黑花崗岩地板的大廳時,光線就更黯淡了。我想應該還有別的電燈吧,迴廊下通往禮拜堂的階梯附近,也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裡站了多久,當背後腳步聲逐漸靠近時,我才被拉回現實的洪流中。
「要不要一起去溫室?」
我回過頭,看到的場小姐正從樓梯上走下來。她接著說:
在我不停詛咒自己的同時,對殺死深月的兇手的憎恨與憤怒,也不斷湧出意識表層。當榊跟蘭被殺時,我並未如此憎恨兇手。有的只是遇到這種非尋常案件的震撼,以及對兇手就在這個房子中的事實所產生的不安與害怕,頂多只是這樣而已。身為這個社會的一分子,我認同「殺人=壞人」的社會規範,但還不至於為這個理由去「憎恨」一個犯罪者,因為我的心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個社會。
即使知道誰是兇手,她也不會回來了。即使強烈憎恨這個兇手;親手打死這個兇手,也不能讓她重生了,可是——我想質問兇手,為什麼要殺她。我read.99csw.com想知道兇手為什麼一定要殺她,我迫切地想知道。
「你很愛她——很愛深月小姐吧?」
我控制不了手臂的顫抖,眼淚不知不覺地滑落下來,模糊了我仰望肖像畫的視線。
對各位而言,現在的時間通常只是接續未來的一瞬間。所以,這個房子會映出這個現象,如同跟各位的心態產生共鳴一般,開始看到各位的將來。
「你還是回上面去吧。」
「嗯,鳴瀨一直待在三樓休閑室跟老爺下西洋棋。」
「嘎噠」的劇烈聲響,在我耳邊回蕩。那是肖像畫在我們談完那段話之後,突然從牆上掉下來的聲音。跟深月同名同長相的已故白須賀夫人的畫,以「掉落」的方式預言了她的將來——短短几小時后的將來……
我想,她應該是想為美月、深月——這兩個同樣年紀輕輕就去世的「Mitsuki」,在這幅肖像畫前供上花朵吧。
「那麼,井關和末永呢?」
「討論出什麼結果了嗎?」我問。
「結果呢?」
——我活不長了。
我告訴她不可以放棄,她回給了我一個美麗的微笑,說「謝謝」。她說她忍不住想告訴我這件事,還說她希望我知道她的秘密。
被醫生宣告很難活過30歲的read•99csw.com深月說,她已經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放棄了自己的未來。亦即,對未來一點都不積極——也就是對自己的未來失去了興趣。沒錯,就跟住在這屋子裡的人一樣。
「你走了以後,我應槍中要求,把房子里的人都叫來了。不過,老爺並沒有來。」
——我不希望拿別人的心臟來延長自己的生命,因為我不認為我有那樣的價值。
「我們問過所有人,下午4點左右到5點半之間的不在場證明。所幸,在這一段時間內,這個房子里的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我站在那裡抬頭看著肖像畫,兩手緊握,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中,手臂不斷顫抖著。我努力鎮定下來,卻怎麼也鎮定不下來。
的場繼續回答我說:「那個時間段內,他們各自待在廚房跟備餐室。井關在廚房工作,末永在備餐室修理損壞的櫥櫃。廚房跟備餐室之間的門開著,所以他們彼此都可以看到對方。」
我點點頭,跟在女醫身後。
走出餐廳,我直接前往一樓的大廳。
——我覺得心情很平靜,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是嗎?」
如果真是這樣,實在太諷刺了。當她對已經放棄的未來開始心動時,這個房子立刻感應到她的改變,預言了她的將九九藏書來,而這個將來竟然是不久之後降臨的死亡。
被迫來到這棟霧越邸,已經整整三天了。這個時候,我們本來應該已經回到東京,在熟悉的狹窄天空下,各自過著平穩而無聊的生活。當然,也有人沒辦法這樣,例如榊由高,因為8月那件案子,可能一回到東京就會被警察帶去偵訊;和榊同時被懷疑與案件有關的蘭也是一樣。可是,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被某人奪走了生命。
「槍中先生很擔心你呢。」
如果的場說的是真的(啊,我也開始相信這個家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了!),那麼,在那一刻,這個房子應該「跟深月的心態產生了共鳴」。也就是說,至少在那一刻,她所說的和所想的不一樣,「並沒有放棄她的未來」。也許是我自己太自作多情,我懷疑是不是在跟我談過之後,讓她死寂的心產生了某種程度的波動?
「會議已經結束了嗎?」
可是,現在我打從心底感到憤怒與憎恨——對奪走蘆野深月生命的兇手;對這個兇手的行為。
「我了解你的心情。」
如果那時候我把肖像畫掉下來的現象,更慎重地視為這個房子的一個「動作」,提醒自己深月可能是下一個遇害者,也許……
沒有開燈的大廳,一片漆黑。我在樓https://read•99csw.com梯平台的牆壁上摸索,找到了燈的開關。按下開關,迴廊上的燈泡——攀緣在牆上的黃銅骨架,呈現出草木的曲線,骨架上裝著附有燈罩的電燈泡——亮了起來。
「真的都有嗎?」
——外來的訪客,最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將來,為將來而活。
我正要開口回答她時,她緩緩地搖搖頭阻止了我,說:
如果那一天沒有遇上大雪,平安回到東京——明知這麼想毫無意義,我的意識還是拚命逃向虛無的假設中。
「是的。」
我又回過頭去,越過肩膀仰望壁爐上方的肖像畫,不由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接著,我仰望挑高大廳的天花板,又很快低下頭來俯視自己腳下。好一陣子,女醫什麼話也沒說,就那樣看著無法克制自己情感的我。
她還說,包括她在內,住在這棟霧越邸的人們,都對將來毫不關心。我想他們都是失去了所愛的人,厭倦世間,寧可活在最珍愛的過往回憶中,才會躲在這樣的深山房子里,過著平靜的生活。所以,對他們來說,這個房子永遠不可能成為「映出未來的鏡子」,那麼……
鳴瀨已經交代末永來修理過了,那幅肖像畫又像往常一樣,懸挂在壁爐上方的牆壁上。我被吸引了般站在畫前,抬頭看著她泛著寂寞微笑的九九藏書臉龐。
這是幾個小時前,我在這裏跟她之間的談話。她所說的字字句句,都彷彿成了遙遠的往事。
「我想在那裡放點花。」女醫平靜地看一眼裝飾架,「她真的跟夫人長得一模一樣,我剛見到她時,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呢。」
我用沙啞的聲音問她,她默默點點頭,在樓梯口停了下來。
「溫室?為什麼?」
昨天傍晚,的場小姐這麼說過。
「三樓的休閑室……在深月房間斜對面嗎?」
可是,這個房子卻「動起來了」;這個房子以「動作」映出了她的未來——即將被殺死的命運。這樣的矛盾,該怎麼解釋呢?
那麼,名望奈志也許可以說服妻子,避開離婚的厄運。甲斐大概會為了湊幾十萬還給榊而到處奔走。彩夏可能正為三原山火山爆發的事大驚小怪。槍中還是一樣邊經營他的正業,邊構思劇本。而我呢,一定是一個人待在骯髒的公寓中,懶散地寫著雜文賺錢。還有——還有深月……
過了一會兒,的場小姐這麼說。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聲音讓我覺得好溫暖好溫柔,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當時,我在深月房間的陽台上大叫后,出現在三樓露台上的人影,果然就是鳴瀨跟白須賀先生。
此時,一個頗理論性的思考在我腦中浮現,——這個房子是個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