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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寂寞的雛雞 第八章

第五幕 寂寞的雛雞

第八章

「跟特立獨行又不太一樣。」女醫緩緩搖搖頭,「舉個非常簡單的例子來說,他經營古董店,又經營戲劇活動,在我看來就是非常不可思議的組合。」
「例如這個花瓶,」我看著桌上的玻璃花瓶說,「創作者的心與其灌注的熾熱視線,會挑起我的興趣,就像它本身的美一樣,不,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喜歡讓自己神遊在信匣里的信里,以及器皿上縱橫交錯的談話中……」
「你呢?鈴藤先生。」
我跟在她後面往裡面走時,通道上的一個鳥籠吸引了我的目光。淡綠色的鳥籠中,有一隻黃色小鳥棲息在杯狀的窩巢中。這隻鳥好像就是女醫在喝下午茶時提到的,那隻叫「梅湘」的金絲雀。它還活著,只是看起來很沒精神。聽說會唱歌的金絲雀中,純黃色羽毛的德國種的聲音最好聽。可是,我只看到它微微地呼吸著,身體都沒動一下,更不要說聽到它的叫聲了。
「我是說有這種可能性……」說到這裏,突然覺得自己說的話很不得體,頓時噤口。
「不,我不九_九_藏_書知道他有沒有想到這一點,我還沒告訴他,這是我自己的猜測。」
我還沒問完,女醫就回答我說:「他知道。」
「是啊,我也是只聽末永說而已,現在才剛剛看到。——末永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因為昨天還健健康康的。」她注視著籠子里的小鳥,百思不解地說,「聽說金絲雀是很好養的鳥,不太容易生病呢。你覺得有問題嗎?」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榊就是李家產業社長的兒子?」
「你認為是我們之中的某個人,為了復讎而殺了榊?」
「這隻鳥……」我指著鳥籠,「它就是你說的梅湘嗎?」
「啊,沒錯。」
我正彎腰盯著鳥籠看時,的場小姐拿到她要的花,回到通道上,站在我旁邊這麼問。
「我知道這件事,是在昨天榊先生死了之後,在電視新聞聽到的。」說完,女醫用非常詫異的表情看著我,「就是因為這樣,槍中才懷疑我嗎?」
「什麼『生』的形態?」
「另一方面,他對自己的『生』——自己活著的意義,也有https://read.99csw.com所堅持;他說他在尋找『風景』,在這個風景里,他可以切身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意義。他曾經說過,他創辦『暗色天幕』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啊,對不起,我一個人說個不停,又說得這麼詞不達意,你一定聽不太懂。」
「應該沒有吧。」我搖搖頭,「通常,演員的心,只會跟非常世俗的『生』產生共鳴,『死之生』或『邁向死之生』之類的東西,幾乎跟他們無關。」我哽咽了一下,說:「只有她——蘆野不是那樣子的。」
「啊。」
到了溫室,女醫直直走到中央廣場,掃視一屋子的蘭花。好一會兒,她才指著一叢盛開的喜姆比蘭說「這個不錯」。喜姆比蘭挺直的花穗上,爭相綻放著許多白花,嬌小可愛,看起來非常樸素雅緻。她把花瓶放在圓桌上,往那叢花走去。
「關於四年前的火災,」正要彎入通往溫室的側廊時,我下定決心問的場,「你說是電視起火引起的事故,今天下午我想到——」走在前面的的場,突然停下read.99csw.com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我,「我想起那個電視是李家產業的產品,我想你們老爺應該也……」
「這是我自己的感覺,他所創作的戲劇都是那種樣子,怎麼說呢,應該可以說是『死之生』吧。」
我當然不可能因她這一句話,就消除了我對這一家人的懷疑。但是,我開始相信至少兇手不會是這個女醫生——雖然沒有確鑿的理論性根據。
「怎麼了?」
「絕對沒有這種事。」她堅決地說,「我——不,我們在這裏,過的是與『憎恨』這種東西無緣的生活,這裏就是這樣的地方。」
我沉默下來,看著圓桌上的花瓶。綠色的不透明玻璃花瓶,從形狀跟艷麗的配色來看,應該是中國的「乾隆玻璃」。清朝時代所製作的玻璃俗稱「乾隆玻璃」,大多是這種不透明的東西。
「這……」女醫驚訝地眨著眼睛,「說古董品我還能理解,可是,戲劇演出跟那種想法有什麼關聯呢。」
「我沒有槍中那種知識和鑒識眼光,但是,我也會被古美術品或工藝品深深吸引住。不過,我https://read.99csw.com覺得我是被他們各自從中散發出來的種種『生』的形態吸引了。」
據說,為了讓色澤盡量接近中國非常珍惜、視為權力象徵的「玉」,所以,特意混雜了許多不純物質。
「沒有。」
「你好羅曼蒂克。」的場微微一笑,拿起插好白色蘭花的花瓶說,「我們走吧。」
的場在圓桌上把剪來的蘭花插|進花瓶里,徐徐地說:「我覺得槍中這個人,有很多不可思議的地方。」
「還有,他也很喜歡用『走向死亡之生』的題材。拖泥帶水地走向死亡,不斷傾斜滑落而下——一種一開始就只有朝向『滅亡』的力量。」
我把湧向心頭的感想,一一說給她聽。看著的場小姐疑惑的表情,我自己也很懷疑自己為什麼變得這麼饒舌。
「好像真的很虛弱呢。」
「你是說特立獨行嗎?」
「我也不會說,」她結結巴巴地說,「例如思考方式、興趣,還有性格等等。」
我們沒有再多談關於鳥的事,就那樣走回了廣場。其實,我是覺得蠻奇怪的,不過,並不認為跟事件有任何關聯。
「死https://read.99csw•com之生?」
「不會的,沒這種事。」她嘴巴這麼說,還是掩不住困惑的表情,「那麼,鈴藤先生跟其他團員,也都有槍中先生那樣的意識嗎?」
「我嗎?」
走在側廊上時,的場小姐叫我等一下,說要拿一個花瓶,自己走進了右邊一排房間中的一間。過了一會,她拎著一個暗綠色的花瓶出來了。這個渾厚的玻璃花瓶,有球形的胴體、細長的頸子。
「說得也是。」我在腦海中描繪著這個十年朋友的臉——擁有藝術家氣質的瘦削的臉。我突然想到一句話,就不經意地說出來了:「說不定,他也對活著沒有多大興趣。」
「這個形容很奇怪吧?可就是這種感覺。今年秋天演出的戲劇,出場人物都是西洋棋的棋子,沒有一個活生生的人物。劇本本身充滿了人類齷齪的世俗味,可是,那只是在外部操縱棋子的某個人的屬性、意志,棋子本身都只能淡淡看著自己的命運,接受這樣的命運。彷彿早已覺悟到,自己一開始就跟齷齪的世俗之『生』無緣——這就是我所謂『死之生』的意思。」
「怎麼樣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