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幕 人形躺下了 第二章

第六幕 人形躺下了

第二章

她說槍中跟忍冬醫生都已經趕去現場了;她繼續敲著斜對面名望奈志的門,我繞過她背後,衝出走廊。
他指著放在樓梯平台盡頭的四角形陳列箱,裏面收藏著江戶時代的芥子雛跟雛壇。
「他不是自殺,」名望重複說著,「他是被殺死的,這不是《雨》的第四段歌詞嗎?」
名望攤開雙手,說:「兇手模仿《雨》的第四段歌詞殺死了甲斐,因為歌詞中有提到『人形都躺下了』……說不定還有『香跟煙火』掉在某處呢。」
我突然閃過一個想法,難道那個時候,甲斐已經發現了什麼重要的線索嗎?我回想甲斐昨天的言行舉動,先是驚訝的表情,然後轉變成一臉的驚恐、顫抖的聲音,還有——我總覺得應該還有什麼——對了,在二樓討論蘭被殺的事時,他很突兀地喃喃說了一聲「不對」。槍中問他是什麼意思,他道歉說他是在想別的事,與案件無關。當時的他垂頭喪氣,緊縮著肩膀。
他匆匆爬上樓梯,頭也不回地回答我說:「去看看人形。」
我跟名望走到下面大廳時,本來看著忍冬醫生檢驗屍體的槍中,微微舉起右手向我們走來。穿著黑色背心的鳴瀨,也板著臉孔站在壁爐前面。
「應該是自縊而死。」醫生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勒痕四周有皮下出血現象,不太可能是其他原九*九*藏*書因死亡后再被吊起來。他把綁成圓環的繩子套在脖子上,從上面跳下來,造成氣管閉鎖以及頸部血管閉鎖,脖子的骨頭也因為衝擊折斷了。」
「啊?」名望驚訝地眨著凹陷的眼睛,「真的嗎?怎麼會這樣!」
他喃喃自語地說著,拿出放在長褲褲袋裡的雙手,突然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甲斐是用那根繩子上弔死的嗎?我大吃一驚,從欄杆跳開來。仔細一看,我剛才靠著身子的地方,有硬物摩擦過的痕迹,應該就是綁繩子的地方。
通往樓梯平台的雙開門敞開著,可以聽到在挑高大廳說話的迴音。
「好像是把繩子綁在這裏弔死的,」我說著把摩擦的痕迹指給他看,「可能是自殺。」
總之,甲斐幸比古已經死了。霧越邸以「動作」呈現出來的「預言」,第四度成真了。禮拜堂彩色玻璃所產生的白色龜裂,在我腦海中響起劈里啪啦的碎裂聲。
「嗯,說得也是。」
下雨了,下雨了。
槍中轉個身,又走向忍冬醫生,我和名望也跟在他後面向前走。
「從屍斑來看,至少死亡五個小時以上了。」忍冬醫生繼續述說他對屍體的看法,「大致上來說,應該是五個小時到七個小時吧。現在是9點,所以死亡時間大約是凌晨2點到4點之間。不過,還得考慮到這個九-九-藏-書大廳的溫度,所以,等一下我還要聽聽的場小姐的意見,再做檢討。」
「你怎麼知道?」
「什麼?!」槍中愕然瞪大眼睛。
「好像只有迴廊的燈開著。」
「您說勒痕沒有可疑之處,不過,真的完全沒有他殺的可能嗎?」我摩擦著起雞皮疙瘩的手,詢問忍冬醫生。
槍中有點不高興地瞪著名望,名望以尖尖的下巴,指著斜上方的樓梯平台。
「怎麼樣?」槍中問忍冬醫生。
「嗯,地震……」
「原來如此。」
昨天聽到鋼琴的聲音,跟甲斐一起來這個大廳時,他的表情跟聲調好像還在怕著什麼似的,但是,情緒比幾個小時前衝進大雪的時候平靜多了。如果有人問我,他當時的樣子像是個會自殺的人嗎?我該怎麼回答才好呢?
聽到名望奈志的聲音,我回頭看。他邊用手撫著蓬亂的鬈毛,邊從走廊走到樓梯平台。他不安地環視四周,說:「聽說甲斐被殺了?那個兇手到底要殺幾個人才肯罷休呢。」
「這個箱子怎麼了……啊!」
「你來看這個。」
耳邊響起小孩子天真無邪的歌聲。
越過蹲著的老醫生粗胖的肩膀,我看到甲斐醜陋鬆弛而蒼白的臉。雖細但看起來結實的繩子,從他的喉嚨繞到耳朵後面,緊緊嵌入肉里。冰冷沉澱的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異臭。我看read.99csw•com到屍體的鞋子跟褲管是濕的,地板上有一攤水——是尿失禁。
我本來想說出昨天在這個大廳發生的事,但是又打消了念頭,因為顧慮到站在壁爐前一直盯著我們的鳴瀨的視線。
我記得我跟甲斐來這裏時,是凌晨2點多。在走廊碰到鳴瀨,被鳴瀨趕回房間時,是凌晨2:40左右。所以,甲斐當然是在那之後死的。
「啊,鈴藤作家。」
人形都躺下了,雨還下不停。
我走到前面一看,頓時覺得全身無力。高度、寬度都約為六七十厘米的陳列箱中,鋪著深綠色毛毯的小雛壇上的「男雛」、「女雛」、「三人官」、「五人囃子」——十個雛人形全都向後傾倒。
白秋的《雨》有五段歌詞,還剩下一段歌詞。那麼,下一個將被殺的人,不就是跟甲斐一起看到「那個人」的我嗎?
香和煙火都燒盡了。
「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問他。
「勒痕並無可疑之處。啊,我是說,如果有人先勒死他,再把他吊起來偽裝成自殺的樣子,那麼,繩子跟勒痕的位置應該會有點偏離,繩子的套法跟力道角度也會不一樣。不過,我都沒有看到這樣的跡象。」
「那麼,果然是自殺。」
「他是從樓梯平台的欄杆吊下來的嗎?」我向槍中確認。
槍中皺起眉頭,用犀利的眼神看著甲斐的屍體。就這read.99csw.com樣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抽|動鼻子,抬頭看著樓梯平台說:
槍中點點頭說:「是的場小姐叫鳴瀨跟末永把他抬下來的,用來上弔的繩子好像是倉庫里的東西。」
「雛人形?」槍中狐疑地皺起眉頭,「雛人形怎麼了?」
我還不知道甲斐是怎麼死的,跑到樓梯平台時,我把胸部靠在欄杆上,往下看著大廳。甲斐就在我往下看的正下方,臉朝上躺在黑色花崗岩地板上。忍冬醫生蹲在屍體旁,我看到他光禿禿的頭。甲斐身上的砂色對襟毛衣敞開著,手腳無力地伸直著,脖子上纏繞著灰色繩子,繩子的剩餘部分還捲曲盤繞在屍體旁,有相當的長度。
「發現時,這裏的燈開著嗎?」
他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正要向我走來時,突然低聲叫著「哎呀」,轉了一個方向。「不對,鈴藤,他不是自殺。」名望用很正經的口吻說。
「你要去哪裡?」我問他。
「好像是他發現的。」槍中把手放下來,伸進長褲的褲袋裡,看著管家說。
「不,也不能這樣斷定,」醫生攏攏白鬍鬚說,「還是有他殺的可能性。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來說吧,兇手可以先把繩子綁在欄杆上,做好套住脖子的圓環,再把甲斐叫出來,趁甲斐背對他時,把藏好的圓環很快套在甲斐的脖子上,再直接把他推下去。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情形啦。」read.99csw•com
「可是,」槍中露出無法相信的神情,抬頭看著樓梯平台,眉間擠出深深的皺紋。「那些芥子雛怎麼會……」他念念有詞地思索著,一臉非常困惑的表情。
「昨天到今天早上之間,有地震嗎?」
「是自殺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真的與案件無關嗎?或是他已經發現什麼重要線索了?那麼,他所說的「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你沒看到那裡的雛人形嗎?」
我覺得,之前也看過類似的表情、類似的反應,但是,那不是槍中,不是槍中……
「雛壇上的人形,全都倒下來了。」
「不對!」名望奈志壓過槍中的聲音,說,「甲斐不是自殺的,雖然不知道兇手是怎麼做的,可是,他絕對是被殺的。」
想到「自殺」,我悚然兀立在原地。
槍中突然這麼問,我跟忍冬醫生、名望奈志三個人互望,各自搖了搖頭。來這裏后,沒有發生過一次地震。
我看一眼橫躺在地上的甲斐,突然想起來——對了,那是甲斐。昨天早上,當我們把蘭的屍體從海龍小島搬到平台上時,稍晚趕來的甲斐就是呈現出那樣的反應。當我從手帕中把紙鶴拿出來給他看,忍冬醫生像念咒文般開始哼唱《雨》的第二段歌詞時,他就是這樣的反應。
如果甲斐的死,跟昨天那件事有關,那麼,就是因為看到那個戴著能面具的人,所以被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