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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四節

第三章

第四節

「是嗎……哪兒來的臭味兒啊?」浚介使勁兒吸了吸鼻子。
「啊,油性藥劑。先把白蟻窩鑽幾個洞,再把這種藥劑灌進去,以達到消滅白蟻的目的。這種葯特別靈,白蟻沾上就死。」
浚介低頭一看,房子下邊鑽出一個怪物,嚇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那是罵兩句打兩下的問題嗎?」
馬見原忍無可忍,向油井撲了過去。
「啊,我是專門幫助住戶滅白蟻的,我叫大野。」
「哪兒有什麼約會呀。對了,您的車呢?」
「不!你別誤會,那確實是偶然的……」
「油井?」
油井說完在水閘那邊消失了。馬見原抓起那封信,想把它扔到河裡去,但手舉到一半又停住了。
「理解不了!」馬見原把錢裝進西服內兜,「那我讓你們嘗一回苦頭怎麼樣?總是在你這裏撲空,上邊也會懷疑的。」
「……跟芳澤亞衣接吻的事。」
「我來擔當研司的父親的角色……我必須擔當這個角色。」
「照顧了綾女和研司那麼長時間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已經調查過了……馬見原先生是怎麼對待自己的孩子的?」
馬見原虎著臉點了點頭。
馬見原闖進去,大喊一聲:「研司——」
「我想從頭做起啊,馬見原先生!我想跟綾女復婚,重新跟他們娘兒倆一起過日子!」
「求求你不要這樣!」
浚介看著她的側臉,試探著問:「因為做這種工作的原因?」
「那孩子最怕黑,怎麼可能是他自己鑽進去的呢?」
「……」
「你也配當父親,把研司打成那樣!」
「當然要迴避你!」遊子穿鞋的時候才覺得手上那罐果汁礙事,「我喝了你的果汁,以後買了還你!」
「你也在這兒吃吧!」綾女爽快地對馬見原說。
浚介看了黑貓一眼,發現黑貓正在仇恨地瞪著他。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大野從後面過來了。只見他蹲在被車輪壓著的黑貓前邊,溫柔地撫摩著黑貓的頭,閉上眼睛,好像在祈禱著什麼。黑貓求救似地用爪子撓他的手,但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浚介知道她指的是誰,點了點頭。
大野苦笑著皺了皺眉頭:「實際上,這裏邊百分之九十是煤油,殺滅白蟻的葯必須混合在煤油里使用。不過,這種油性藥劑是點不著的。一個不懂這種道理的人認為煤油可以消滅白蟻,結果把整座房子都燒了,這在本行業是一個很有名的事故。」
大野突然睜開眼睛,左手按住黑貓的脖子,右手攥住它的頭,就像擰緊一個大瓶蓋兒似的,猛地擰了三百六十度。黑貓的最後一口氣呼出來,其餘韻衝擊著浚介的耳膜,讓他感到不寒而慄。
從房子後面山坡上的樹林里吹過來的風裡,裹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兒……在他的鼻孔深處,大概是兩隻眼睛之間吧,好像電線短路似地爆發出白色的火花,那是主管記憶的細胞和外界環境認知的神經之間的短路,但由於短路只是一瞬間,沒能激活主管記憶的細胞……
大野嚴謹的工作態度和淵博的知識,特別是他拾黑貓從痛苦中得到解脫的乾脆利索的做法,使浚介肅然起敬。「大野先生,你做這個工作已經有很多年了吧?」
「……」
「這還叫急呀?就這麼置之不理是不行的!」
「……」
「他們讓我跟你聯繫,我認為這是最快的聯絡方法。」
「晚上好!」
「研司!過來,吃飯了!」綾女的表情突然變得明快起來,她輕鬆得微笑著,眼睛里閃爍著堅定光芒。
「什麼?」
大野衝著黑貓垂下了眼瞼,不動聲色地問浚介:「會開車嗎?」
「學生中都傳開了,說你跟某個女學生有不正當關係,有這麼回事吧……從電視台的原始錄像帶里那個女學生的反應來看,可以說這種風傳並不是捕風捉影……」
「什麼意思?」
「去約會?」
綾女壓低聲音,但語氣依然很激烈:「我堅決不同意!你覺得那樣好嗎?你覺得讓他回來是好事嗎?」
馬見原痛苦地低下了頭:「你沒有資格……」
「你看你看,簡直把我當成綁票的了嘛!」
浚介當然堅決否認。校方並沒有任何證據,最後只好作了一個曖昧的決定:讓浚介暫時停止工作,在家待命。
馬見原衝著話筒「喂」了好幾聲,沒有人再回答他。他顧不上回署里打聲招呼,攔下一輛計程車就向綾女家奔去。
馬見原回答不上來,轉過臉去看著假裝看電視的研司。研司回過頭來,好像要問什麼似的。馬見原溫和地笑著沖他點點頭,意思是沒關係,不用擔心。研司也許沒明白馬見原點頭的意思,猶豫了一下又扭過頭看電視去了。
「研司……」馬見原輕聲叫道。
「你不是說你跟她之間沒有見不得人的事嗎?」遊子一針見血地質問道,「跟我一起去!去幫幫他。現在馬上就去!」說完一把抓住浚介的手腕,拉著他就要走。
浚介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但在這種情況下,只能繼續說下去了。
一輛紅色賽車停在門口,從車上下來一個穿緊身衣褲的姑娘,一邊往車輪下看,一邊嘟囔著:「軋上了……軋上了……」
油井把臉轉向一邊:「你也太過分了吧?」
「放開我!」浚介甩開遊子的手,遊子打了個趔趄差點兒跌倒,手撐在了石子路上。浚介雖然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但並沒有上前攙扶她,「……啰唆什麼呀!學校對她的處分還沒決定呢,現在學校的人對她追問個沒完沒了,班主任老師們也到她家去了,逼得她夠戧了!」
「……流氓!」
「我認為你屬於那種把九-九-藏-書健康放在第一位的人。」浚介說著靠著一個還沒打開的紙箱子坐在了榻榻米上。
「跟我到亞衣家去一趟!」
「……他們跟你聯繫過了嗎?」
「那個醉鬼確實叫人討厭……把孩子送回家確實有問題。也許輪不到我發表意見,是否可以讓孩子離開父母一段時間,然後走上自立的道路。那個警察的女兒不就挺順利的嗎?」
小型客貨兩用車開走了,車后捲起沙塵。沙塵過後,一個人影出現在剛才黑貓被軋死的地方。啊,是遊子。
「在下洗耳恭聽。」
馬見原避開綾女的視線,看了一眼在裡屋看電視的研司。可以看得出來,研司很注意馬見原跟綾女的談話。
剛走進辦公室,刑警隊隊長世木就把他叫到署長室研究工作。
馬見原不聽那套,繼續向前走。
這時,那隻大黑貓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浚介面前。大黑貓大概是這所房子原來的主人,那個住了養老院的老太太養的,所以總是以主人自居,在房子周圍轉悠。
「那你為什麼把這個給我拿回來?」
「你絕對沒有資格做父親,絕對沒有資格……」
世木用傳達上級指示的口氣對馬見原說:「昨天的搜查又撲空了,分明是有內奸。我認為是抵擋不住金錢的誘惑的年輕警察乾的……不要等著警視廳來人調查,那就被動了。我認為我們應該搞一次內部清理,把內奸查出來。」說到這裏,世木的態度變得溫和起來,「查內奸,不能依靠那種馬馬虎虎的人,得依靠那種有勇氣,有眼力,大家都信任的人,依靠經驗豐富的老警察……怎麼樣?」
「有人給您來電話,您不在,他讓我轉告您。」
但是,浚介並不打算辭職:「那樣我就更沒法對這件事負責了。」他說他只不過是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幫助那些有問題的學生。
油井沉默。
說到這裏,忽然發現遊子右腳的腳脖子都滲出血來了:「哎呀!對不起!蹭破了吧?」
「你的想法跟我們不太一樣啊……」校長很不耐煩地說,「怎麼辦呢?我看你還是從我們學校畢業,找地方畫你的畫兒去吧!」
遊子把臉轉向一邊:「不是現在蹭破的。」
看到裡邊的屋子裡擺著的單人床的時候,遊子不由得緊張起來,故意看著窗外說:「環境不錯,好像農村的房子,又安靜,空氣又好。」
「你的所謂工作不就是長峰他們給你安排的黑社會裡的工作嗎?」
「你冷靜點兒,聽我解釋。」
遊子放下果汁穿鞋,但由於腳不方便,沒有馬上穿好。她沒好氣地說:「怎麼這麼臭啊!」
黑貓的前爪停止了抓撓,癱軟地趴在了車輪下邊。
「跟我沒關係!你還是聽我解釋一下……」
「研司……」馬見原輕輕地叫著,想把研司抱起來。研司拚命反抗著。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實森家和麻生家都有這股味兒……是真的還是瞎說呢?」
「不是什麼急事。那個叫巢藤浚介的老師來電話說,有事向您報告,還說您要是忙就算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啰啰嗦嗦的……」
「怎麼樣?跟夫人離婚,把他們母子接過去,照顧他們一輩子?怎麼樣,如果您覺得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話,我去把這個意思轉達給夫人。」
油井鎮定下來,強作笑臉:「以前我是因為有病。」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請你把這個交給綾女,跟她好好兒談談。她一見我就憤怒得不得了,根本不聽我解釋……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在大牆裡邊接受過心理輔導,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我有病。我的病屬於心理疾病,但是得這病的責任不在我。我出生以後,我父親懷疑我不是他的孩子,當然,這種可能性是有的。於是呢,他就在外邊亂搞女人。我母親呢,經常打我,擰我,不給我飯吃,我哇哇大哭的時候被父親撞見,母親就說是為了阻止他去外邊搞女人,可是父親卻說反正不是他的孩子,愛怎麼打怎麼打,甚至把我塞進壁櫥里不讓我出來……我想做個好孩子,並且做了很大的努力,結果父母還是討厭我……」
「我回來了!」浚介沖黑貓打了個招呼。黑貓好像沒聽見似的,看都沒看浚介一眼,慢悠悠地朝土坡那邊走去。
「她一直迴避我。」
遊子的臉色刷地變了。
「誰瞎說了?」
「沒什麼。」浚介眨了眨眼睛,「您這是什麼葯啊?」
「你覺得這不可思議是嗎?其實,在黑地方呆慣了,反而有一種安全感,我就有過這種體會。」
「不了,是私事……」
大野幹完活兒鑽出來以後,浚介對他說:「還是鋼筋水泥的房子好,不用擔心白蟻。」
「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問我?你傷害了你自己的女兒,可你為她做了些什麼呢?」
「研司……他怎麼樣了?」
「沒判給你!」
「跟你打個招呼,我已經說了好多遍了,從生物學的角度講,我才是研司真正的父親!」
「您怎麼了?」
「你是指馬見原先生的女兒?順利可談不上,她心裏的創傷還沒愈合呢。孩子嘛,就算是做了父母,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也還是孩子。可以說,對父母的恨有多深,對父母的愛就有多深,不管表面看上去多麼恨父母,內心深處還是渴望著父母的愛的……只要馬見原先生一天放不下架子,他女兒就一天得不到父愛,就會一直有一種罪惡感,認為是自己破壞了和睦的家庭,最終還會對她自己的孩子產生不好的影響……」遊子輕輕地搖搖頭,又嘆了口氣。
紅色跑車一溜煙地跑了,大野看了看手錶:「糟糕!天黑之前九_九_藏_書我得把剩下的活兒幹完!」說完就又鑽到房子下面去了。
馬見原不由得站住了。
校方明白,在開除浚介的問題上必須採取慎重的態度,如果再讓新聞媒體抓住加以炒作,會使學校的名譽受到更大的傷害。
「你要是不走,我叫警察了!又想進去啦?」
以校長為首的幹部們特別生氣。他們希望的是浚介檢討自己的錯誤,撤回自己的發言,並在公開場合發表。
「誰說置之不理了?我不是說過應該多加註意嗎?」
「什麼?你就會揀著對你有利的說。算了算了,我不打算跟你爭論。我在大牆裡邊接受了心理輔導,多少學會了點兒寬容。咱們還是談談綾女和研司的將來吧。馬見原先生,關於他們母子的將來,你是怎麼打算的?」
「看您說的,我是感到吃驚。」
署長韭屋沒動聲色,副署長琴井聽不下去了:「不要挖苦人嘛。你不幹也沒關係。實際上,刑警隊被腐蝕了的也許更多,我倒是覺得由生活安全科的來完成這個任務更合適。」
「不要客氣嘛!開花店的女兒那裡我也負責通知,我就對她說:『你爸爸要給你找一個年輕漂亮的新媽媽……』」
「別怕,是爸爸,別怕……」
「這您就誤會了。」大野拍打著身上的土說,「就算是鋼筋水泥的建築,也有日本式的榻榻米房間吧?只要有木頭就會有白蟻,那些壞東西無孔不入。這麼跟您說吧,真正安全的家是沒有的。」
「……我一個人帶著研司過下去!」
「啊,滅白蟻的葯,剛用上的。」
遊子朝門口走去:「你沒有必要對我解釋什麼,對亞衣解釋去吧!你傷害的是她!」
遊子卻嚴肅地直截了當地說:「跟我走一趟!」
油井一邊往後退一邊尖著嗓子叫道:「你才是虐待研司的罪魁呢!還沒意識到哪?」
「這……跟我沒關係嘛。他已經離開東京了。」
油井也站住了,繼續說:「你想一直這樣傷害研司嗎?」
「你不是有很多女人嗎?」
研司從馬見原的懷裡掙脫出來,朝媽媽跑過去,一下子撞在綾女身上。綾女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浚介苦笑道:「你怎麼凈出我的丑呢?」
「什麼?」
油井嗤嗤地笑著,眼鏡後面的那雙爬蟲類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是研司讓我進去的,也是他讓我用的電話,不信你問他!」
「不管怎麼說,以後也不許你們用孩子賺錢!這錢太少了,當心下次的搜查吧!」
「我不想聽你解釋!」遊子砰地關上門走了。
「這跟研司的事沒關係!」
「啊,有駕照,不過沒怎麼開過。」浚介推開那個姑娘,坐進車裡,掛上倒擋倒車。
「亞衣之所以變得奇怪起來,原來是因為你……」
突然,大門外邊的路上傳來刺耳的剎車聲,浚介不由自主地朝大門外跑去。
「您不是也在他那兒領錢嗎……對了,心理醫生還告訴我,最重要的是給研司一個原諒父親的罪過的機會,如果不給他這個機會,他長大了會跟我一樣,會重複我所做的一切,因為孩子的心靈受到了傷害……可是現在,馬見原先生,您的行為是在往孩子心靈的傷口上撒鹽哪!你一會兒去看他,一會兒又離開他,其結果是更深地傷害他……能夠撫平那孩子心靈的創傷的不是您,是我呀!我得給那孩子一個原諒我的機會,為了他的將來,我必須給他這個機會!」
研司突然使勁兒用指甲掐起馬見原的手來,馬見原忍著痛,繼續安慰他,「不要緊的,是爸爸。研司,你看,是爸爸呀!」
「不!」綾女使勁兒關上水龍頭,「我不想逃來逃去的。」
「因為重視你才決定把這個工作交給你的。」
他把對美步說過的話又對校長說了一遍,說連自己都不記得說了些什麼,但仍然堅持認為學校方面有問題。
「你想聽研司的聲音是吧?好吧,研司!哭!大聲哭!別小聲抽搭了,大聲說,讓他聽聽,誰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敢看不起我……」油井啪地把電話掛斷了。
「怎麼了?」馬見原身後傳來綾女關切的聲音。她發現馬見原和研司的樣子很不正常,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研司!」綾女心疼地叫道。
遊子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推辭,只好跟著浚介參觀起來。
「……話不能這麼說。如果大家都不敢承擔責任,你我都不可能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來。」
遊子不再說話,出神地看著窗外那輪顏色很淺的月亮。
油井把信封放在水閘的水泥墩上:「這裏邊有監獄的心理醫生寫給我的建議。他說,治好我的病需要時間,但是,如果堅持接受心理輔導,最終原諒了父母的罪過,還是能治好的……醫生還說,治好我的病也需要家庭,對於我來說,家庭就是綾女和研司啊!」
「為了把他教育好,不知不覺之中過了點兒頭……做父親的也是人嘛,人還有不犯錯誤的?」
「可以說,那是偶然的。可是,我一直認為是因為那個偶然把事情給鬧糟了……但是……那確實是一次偶然……」
琴井有些不耐煩了:「怎麼樣?接受任務?我和署長還得制定以後的計劃呢!」
「沒有。但是,我覺得應該去一趟。」
「你……有男朋友了嗎?」浚介盡量用輕鬆的口氣問,「家裡沒催著你結婚成家嗎?」
「不許這麼說!」綾女把煙灰缸放在洗菜池裡,擰開了水龍頭。水把火苗澆滅了,黑色的紙灰飛向半空。
馬見原朝著建設省的辦公大樓附近的荒川和隅田川分岔處的水閘快步走去。來到離水閘十米處,九_九_藏_書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了。
「我的遺傳因子傳給這孩子了,沒有我就沒有這孩子,你能否認嗎?法律跟這比起來算個屁!你跟研司才沒有任何關係呢!」
「沒什麼區別!」
馬見原停下腳步:「談判?先說說你犯下的罪行吧!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是要被判刑的!」
忽然,身後傳來咯噔一聲響,回頭看時,聲音又沒了。
「那是愛得深的緣故……」
「什麼意思?」
「你想聽什麼我知道,」油井惡毒地說,「不就是想讓他跟你叫爸爸嗎?」
「你現在的行為屬於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滾出去!留下研司,滾!」
「……你能保證從此不再傷害那孩子嗎?」
進家以後,浚介請遊子洗了手,安排她坐下,拿過來一個小藥箱。
浚介搖搖頭,去廚房拿了兩個易拉罐,一個咖啡,一個果汁:「要哪個?」
「依我看哪,那是人的身體內部散發出來的味道!」遊子終於穿好了鞋,憤然離去。
「什麼事?」
「……」
「您搬過來啦!」一個聲音從下邊傳來。
「那是……」
「我直接跟他談,你們不是更省心嗎?這回錢給得少,我也就不計較了。」馬見原說完離開脫衣舞舞廳,在銀行里存入兩個戶頭,回警察署去了。
研司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在馬見原懷裡又蹬又踹,打他的臉,揪他的頭髮。
「油井!住手!」
「把研司交出來!」
「你蹲監獄是因為別的罪,你對研司犯下的罪行,根本談不上改造好了!」
浚介笑容滿面地跟她打招呼:「你怎麼來了?」
「不知道,他老換地方。」
綾女的臉色馬上就變了,但為了研司,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好孩子,乖孩子……」一邊說一邊用手撫摩他的小臉。研司把臉靠在媽媽脖子上,眼淚把媽媽的脖子和肩膀都弄濕了。
「別過來!就站在那兒說話!」油井穿一身藍西裝,戴著眼鏡,像個知識分子。
「對不起!嚇著您了吧?」那個怪物從底下鑽出來,摘掉頭上的防毒面具,微笑著看著浚介。那是一種慈父般的微笑。
「……」
浚介生氣了:「一是得看機會,二是有我跟她的風言風語,哪兒那麼隨便說去就去呢?」
「我看你是和尚戴草帽——無法無天哪!你學過警察法嗎?別濫用職權!你利用職權奪走了我的老婆孩子……怎麼樣?摟著綾女挺舒服的吧?說來夠滑稽的,咱哥兒倆摟過同一個女人,哈哈哈——」
馬見原打開窗戶,只能看見住宅小區里路燈照著的梔子花。
「您放心,我們不會破產的?」長峰毫不示弱。
浚介想起來了。第一次來這裏看房子的時候碰上的,還拿了他的名片。浚介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這麼快您就來啦?」
「社會上很多人什麼都沒想就做了父母。」
「再進去,你一輩子都別想再出來!」
「什麼怎麼打算的?」
「在教室里,我追問她為什麼撒謊說我欺負了她,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靠得太近……實際上是拉扯起來了……結果就……所以,我不能輕易地跟你去她家……」
長峰冷笑一聲:「至少在馬見原先生轉到的地方沒雇。不過,為了給您上供,在雛兒的使用方面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馬見原從後門出來,在區政府大樓後邊的一個公用電話亭里撥通了綾女家的電話。
「……對不起。」
「我覺得,星期六下午年輕人可能不在家,偶然經過這裏,就順便過來看看。」
黑貓繼續慘叫著。姑娘一把抓住浚介的胳膊,躲到浚介身後:「我不敢!幫幫我!」
馬見原看了看還沒有從恐怖中恢復過來的研司,用眼神提醒綾女要冷靜,又在她那瘦弱的肩膀上輕輕按了按:「我出去一下。」
浚介獃獃地看著關得緊緊的門,希望遊子再次推門進來。他的希望落空了。
又干又瘦的署長韭屋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面,顯得非常滑稽,辦公桌一側肥胖的副署長琴井跟他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他不聽話,我這個做父親的罵他兩句,打他兩下,有什麼大不了的。哪個做父親的不打孩子?按照你的標準,全日本還找得到有資格做父親的人嗎?」
馬見原走進新大久保的那家地下脫衣舞舞廳,在接待室一露面,穿著名牌西服的長峰就走過來領著他進了一間密室,然後把裝在信封里的五十萬日元放在馬見原面前的茶几上:「昨天晚上多虧了您,太感謝了!」
「你有資格說這話嗎?」
「快倒車呀!」浚介沖姑娘喊道。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遊子站起來說:「打攪你了,謝謝你……我該回去了……」
遊子苦笑著說:「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健康。那些有問題的孩子太叫人揪心了……你還記得那個喝醉了的男人嗎?他給我打電話,說得可難聽了,這也是我今天心情煩躁的一個原因。」
馬見原正要說話,上衣兜里的呼機叫了起來。
「不不不,像我這樣的人,隨隨便便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確不是一件好事。」浚介半開玩笑地說。
「電視台採訪你們以後你又到她家去過了嗎?她現在怎麼樣?還沒去過吧?」遊子盯著浚介,用譴責的口吻對他說:「你一邊說應該多加註意,一邊什麼都不做!」
「算了吧,看我最閑在,而且快退職了,將來不會留下麻煩……恐怕這才是選中了我的理由吧?」
油井一邊敏捷地向後退一邊說:「你要是沒有談判的誠意,我回去了。」
「我說的是你家裡的空氣!大概跟住這房子的人有關係吧!」
「真叫人討厭……」剛才還滿腔熱情的遊子九*九*藏*書冷了下來,身體微微顫抖著。
突然,隔壁的嬰兒歇斯底里般地大聲哭叫起來,但是,馬上就聽見了母親哄孩子的聲音。孩子不哭了,母親溫柔的聲音和父親的笑聲交織在一起……
「什麼?」
「隨你的便!」浚介也生氣了。
「喂!是研司嗎?出什麼事了?」
「還是消消毒吧。」浚介把藥箱放在遊子腳邊,蹲下去打開藥箱,取出一瓶消毒藥水。
「那個店本來就賺不了多少錢。當然,您幫了忙是事實。以後,別的區也請您多加關照。光這一個區,給不了您那麼多,請您理解我們的難處。」
「叫研司接電話!」
昨天晚上杉並警察署的警察們根據便衣偵查到的情報,對管區內黑社會的違法據點進行了一次大搜捕,結果由於馬見原事先通風報信,什麼證據也沒抓住。
「催……但是我不想。」遊子小聲說。
「幫忙?幫什麼忙?」
「我根本就不想讓你們破產,不過要看你們是否滿足我的另一個要求。」
馬見原一直默讀著署長背後掛著的警察法第二條「警察的責任」,聽到世木問他,反問道:「什麼怎麼樣?」
「……什麼?」
研司終於不折騰了,瘦小的身子依偎在馬見原的懷裡,不住地抖動。
遊子繼續自言自語地說:「我的手還是挺聽使喚的,那麼重的一個鬧鐘,一下子就被我扒拉得飛起來,落到牆角那邊去了……母親要是在場的話,會怎麼樣呢?也怎麼樣不了!鬧成那個樣子,母親也會一如既往地照顧我……我把鬧鐘甩出去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行動太古怪了……正好母親回來了,我就跑了出來。走著走著忽然想找誰談談,想碰上一件事情,結果就走到你這兒來了……突然跟你說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話……對不起!」
「我想跟油井談談。那小子竟敢威脅我!」
浚介被叫到校長室,問他對電視台的發言到底是怎麼回事。
馬見原把那封信放在了綾女面前,綾女看都沒看一眼就把它扔進了垃圾桶里。扔掉以後還覺得不解氣,又抓起來扯了個粉碎。
遊子穿一件運動衣,一條牛仔褲,紅頭髮在腦後扎了一個馬尾辮,像個小姑娘。
「為什麼這麼著急?」
「要說經驗,我也許還有些不足,但要論工作態度和質量,我保您滿意。」
夜深了,天下起了小雨。馬見原從綾女家出來以後,不想回石神井那個家,儘管他知道佐和子正在家裡等著他回去。
屋裡沒開燈,也沒人回答,馬見原開開燈,每個房間都找過了,不見研司的影子。
「停在附近的空地里了。既然過來了,我就給您看了看。」
當然,如果能找到別的借口開除他則另當別論……關於別的借口,校方決定從學生匯總風傳的浚介跟芳澤亞衣的不正當關係入手。於是,教導主任以校方代表的身份說話了。
同年六月八日,星期六
馬見原正看到「警察要置自己的生命財產於度外,以維護公共安全和秩序為己任」,聽世木這麼說,答道:「不用給我戴高帽子,照實說吧。」
遊子也半開玩笑地吹了口氣。
大野一邊給浚介講一些治理白蟻的常識,一邊認真地操作。
「剛回來。」
「對不起!」馬見原掏出呼機一看,是研司。臉色馬上就變了。
「可不是嘛!跟實森勇治家的味道一樣,當時他母親就說是正在滅螞蟻。麻生家也有這種味道。」
「大野先生……」浚介不知道大野打算幹什麼,擔心地叫了他一聲。
「你……你敢!」
「研司,你怎麼了?」馬見原仔細觀察著,看不出受傷的樣子,「傷著哪兒了?身上什麼地方疼嗎?」馬見原一邊安慰他,一邊把他抱了出來。
世木調停說:「想接受這個任務的人多了,你經驗豐富,認識人多,大家也都尊重你。作為一名警察,你經常是挺身而出……」
「為了治好你的病就得犧牲他們母子嗎?」
「就在這兒打吧。」署長韭屋說。
「你兒子好像是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喪生的,但據權威人士分析,實際上是自殺的,自殺原因是忍受不了過分嚴厲的父親,精神極度痛苦……女兒對此非常清楚,可憐的孩子……這樣的孩子我見得多了。值得慶幸的是這孩子沒有走上邪路,而是正正經經地經營著一家花店。你知道她對常去她的花店買花的人說什麼嗎?她說她的父親很久以前就死了!……你在對我指手畫腳之前,先想想你是怎麼對待你自己的孩子的吧!」
「你就默不作聲地聽他說?」綾女不滿地問。
「照你這麼說,研司往暗處一藏,就不會受到你的傷害了?」
「我就知道你得要果汁。」浚介笑著說。
「那就找個人一起住吧。」
「太少了點兒吧?」馬見原掂了掂那沓錢,斜著眼睛看著長峰。
浚介不希望遊子這麼快就走,連忙說:「既然來了,就參觀參觀我的家吧,雖然是舊房子,但古色古香,別有一番情趣。」
「什麼?」
「你指什麼?」
「什麼意思嘛?研司跟他的親生父親在一起,還能怎麼樣?」
「你為什麼把他塞到壁櫥里去?」
「你準備跟綾女結婚嗎?你準備作為丈夫,作為父親照顧他們一輩子嗎?我作為研司的親生父親,向你這個現任父親問問這個問題,還是有資格的吧?」
「一個人住,寂寞了點兒。」
嬰兒似的叫聲從車輪下傳來。浚介一看,只見那隻大黑貓的下半身被壓在車輪下,內臟都從肛|門裡擠出來了,痛得它吐著舌頭瞪著眼睛,一邊慘叫一邊用前爪抓撓著地面。
「算了吧,不疼。」遊九*九*藏*書子撫摩著自己的右腳說,「這裏的神經遲鈍。」
「誤會,誤會!他自己鑽進去的,我沒動他一手指頭。」
「不……」
「你沒雇?」
綾女有些害怕,嘴唇抖動著:「什麼……他說什麼?」
「我們想把這個任務交給你,怎麼樣?」
「……無所謂」
「你應該知道他在哪兒住。」
「我是改造好了才出來的。你是當警察的,怎麼能不尊重出獄者的人權呢?」
馬見原無力地看著從煙灰缸里冒出來的煙:「……還是換個地方住吧……要不先回富山縣老家住一段時間……油井最近也許要採取什麼行動。」
馬見原再次謝絕了韭屋的好意,鄭重其事地說:「這個任務我接受下來,但具體怎麼做得聽我的。」說完鞠了個躬就匆匆離開了署長室。
「怎麼會呢?那果汁是我剛買的。」
「可是……」
「要是從獨立出來算起,只有一年半。怎麼?您擔心我的技術不行?」
「叫研司接電話!讓我聽聽他的聲音!」
「我不想離開你更遠。」
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在演戲,油井說話的語氣激烈起來:「少來這套!你以為他的親生父親是誰?喂!研司!你說!你衝著話筒說!你的親生父親是誰?說呀!你說呀!」
「沒關係,在這兒打吧。急事兒吧?」
「找誰?」
誰知遊子的笑讓浚介產生了某種錯覺:「希望你不要誤會……」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有工作,我能為他們母子提供舒適的生活,決不讓他們住在那麼小的房間里受委屈。」
大野一邊開車門一邊說:「哪裡,剛三年。」
「不!我不敢!怎麼辦?怎麼辦哪?」姑娘慌了神兒。
「瞧給你急的,真是個了不起的父親哪!」聽筒里是一個連挖苦帶嘲笑的陰險的聲音。
「我自己來吧。」遊子接過藥瓶,把消毒藥水塗在傷口上,傷口立刻冒出許多小白泡來。看著那些不斷冒出來的小白泡,遊子心裏也冒出來許多記憶的小白泡。她自言自語地:「……鬧得可凶了……甚至想殺人……鬧得凶極了……」
「您別那麼干哪,對誰都沒有好處嘛!您又不讓我們雇雛兒,如今干這行的,誰不雇雛兒啊?不雇賺不了錢哪!」
「你這種工作,不幸的孩子和家庭見得多了,覺得害怕是吧?」
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馬見原不等電話響第二聲,立刻抄起了話筒。
「你在那兒幹什麼?」
「煤油味兒!誰也不會認為這是滅白蟻的葯!」
壁櫥里又咯噔了一聲。馬見原趕緊走過去拉開壁櫥一看,只見研司雙手抱著頭,縮成一團躺在壁櫥里。
「研司——」馬見原衝著聽得見流水聲卻看不見流水的赤羽川大喊。
「連貓都不給我一個好臉色……」浚介嘟囔著,垂頭喪氣地站在家門前。正要開門,忽然聞到一股臭味兒,同時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可是環視四周,一個人都沒有。
「我在水閘那邊等你!」油井只說了一句話就把電話掛了。
「那麼長時間沒見過我了,當然有些不習慣。我看見他不聲不響地鑽進壁櫥里的時候,也著實吃了一驚……那孩子長大了,作為父親,我高興啊!可是呢,我又覺得害怕,怎麼跟他接觸,跟他說些什麼呢?我可猶豫了。就說,嗨!孩子,咱們像以前一樣,一起好好兒過日子吧!行嗎?我得求你幫忙……」
「何必那麼客氣……那就要果汁吧。」遊子客氣了一句,接過果汁。
快到的時候,趕上堵車,馬見原從車上跳下來就往綾女家跑。上樓的時候,他的大腳跺在樓梯上,把整座樓房跺得直打顫。這個家的鑰匙他已經還給了綾女,他敲了敲門聽不見動靜,一轉門把,門沒鎖。
綾女咬著嘴唇看著馬見原的側臉,淚水突然涌了出來。她把扯碎了的信放在只有馬見原用的煙灰缸里,拿起火柴點著了。橘黃色的火苗搖晃著,映在綾女的黑眼球里。
「好了好了,把這個交給綾女,把我的意思轉達給她,我跟他們在一起能過好,肯定能過好。這樣對大家都好,為了您夫人,也應該這麼做……您說是不是?」
遊子開門出去,旋即又回來了:「麻生家也有過這股味兒嗎?」
回家的路上,浚介覺得胸口特別堵得慌。他本來是抱著露一手的想法去實森家和亞衣家的,結果不但沒有表現了自己,反而惹了一身麻煩。來到家門前,又不由得想到還要付房費,還要過日子的問題,浚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馬見原悶悶不樂地走進衫並警察署,值夜班的椎村吃了一驚,很有禮貌地站起來:「您不是回家了嗎?」看著椎村無憂無慮的樣子,馬見原簡直羡慕起他來。
綾女疑惑地笑著:「好孩子,這是怎麼了?」她一邊撫摩著研司的後背,一邊用眼睛問馬見原是不是油井來過了。
浚介說:「到家裡坐坐吧,不管怎麼說,先到家裡坐坐吧。」其聲音之溫柔,感情之真摯,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
「……要是真的,我勸你趕緊向馬見原先生報告!這難道不是兩家的共同點嗎?他不是說過,什麼線索都可以嗎?」
浚介不懂滅蟻方面的事:「是嗎?就是有點兒煤油味兒。」
大野到停在附近空地的自己的小型客貨兩用車上拿來一塊黑色的塑料布,把黑貓放在上面。看見浚介從跑車那邊走過來,對他說:「我要厚葬這隻貓。」說完小心翼翼地捧著黑貓放到了他的車上。
「……我確實怕有孩子……不知道怎麼才能把孩子教育好……既不傷害了孩子,又要教育好孩子,把孩子引向幸福之路……這麼重的擔子,我實在挑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