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尾聲

尾聲

遊子一問到這個問題,真弓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我媽呀,出院以後一擔負起照顧我爸的任務,病就全好了。不用說照顧得比我好,甚至可以說比她自己以前都照顧得好多了……醫生說,這樣下去很快就用不著吃藥了。我呢,看樣子也不用每天來了,周末來看看就足夠了。」
「一惠?」
「那兩個壞蛋?」
「靠邊兒吧!畫畫兒根本不需要教。有教人畫畫兒的功夫,還不如自己畫呢!」
「那可不行,你得實行不怕看主義。」浚介說完就開始畫亞衣的側面肖像。過了一會兒,浚介看著未完成的亞衣的肖像問:「打工的事定下來了嗎?」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浚介和遊子同時拍著手稱讚著。
「外傷是不要緊了,也長胖了,對工作也沒有什麼影響,父親部下都說,工作作風發生了很大變化,做事情比以前沉穩多了。」
「來,到這邊來。」遊子柔軟的手臂接過孩子,孩子把小臉靠在了遊子的脖子上,跟男人完全不同的感觸給了孩子一種安全感,馬上止住了哭聲。
「一惠是個兩歲的娃娃……哭來著……不讓她哭……還哭,就挨打了。我也挨過媽媽的打……一惠跟我一樣,也挨打了,可是,一惠不能動了……」
「那當然。孩子的事,家庭的事,什麼都可以對我說。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紙?你是說我們發的廣告?」
浚介和遊子面前,站著一個剛滿周歲的小女孩。孩子表情緊張而認真,緊咬著嘴唇,身體微微顫抖著,天真無邪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自己面前的路,獨自邁出了一步,又一步,又一步……
離開馬見原家,順著緩緩的下坡路走了沒多遠,就來到了公園裡。
「啊,肯定沒活著。」浚介故意加強語氣說。
「很清楚。一說去公園,他就在紙上寫上練習兩個字,意思是練習走路。」
「……不結婚不是也挺好嗎?」
亞衣抬起頭來,看著浚介的側臉,「建立家庭,你害怕?」
「驅除白蟻!」
「這倒也是……」
馬見原用左腿支撐住身體,試圖把右腿抬起來,緊握的左拳不住地顫抖,額頭上滲出滴滴汗珠。他向後仰著身體,總算讓右腳離開了地面,等他好不容易把右腳放下去以後,只向前挪動了一點點,比起他的外孫女來明顯差多了,且不說還有佐和子扶著。但他確實向前走了!
「是這樣……」
浚介把畫筆放在畫板上,看著暮色將臨的天空,「怕是怕,不過跟以前不一樣了……」聲音不大,但說得很肯定,「不是九九藏書以前那種害怕……到底建立什麼樣的家庭才是真正的幸福……應該說是猶豫……」
真弓點點頭,「能走一點兒了。因為後背被捅了一刀,傷了神經,造成右側手腳麻痹,而且說不了話。」
「習慣了就能聽懂了。對了,還是讓宮地爺爺住大房間吧,我住裡邊那個小房間就行。」
浚介用安慰和鼓勵的口吻說:「但是,咱們亞衣最終還是上來了,從海底上來了!」
「就是,還不到一歲吧?」浚介問。
「那,你跟一惠到底在什麼地方?」
「那就結婚吧。」
「你好!這裡是家庭問題緊急聯絡電話。」
「嗯……往漆黑的海底里拽我……抓著我的腳往下拽……我憋得難受,往下一看,他們獰笑著,說什麼這不能算完,還得整你們,這不能算完……」
「在一惠的家裡。」
「嗯……」
聽了這話,浚介皺了皺眉頭,遊子屏住了呼吸。
「定下來了。」
—(完) —
「母親呢?」
「可以啊,這會兒他們大概在公園湖邊散步吧,您要是能看看我爸,他不定多高興呢!您知道嗎?沒什麼人來看他。警察署那邊好像不喜歡他似的……那種人,不招人喜歡也是很自然的。」
浚介說:「好的。把你爸爸帶過來玩兒吧,回去的時候我負責推他老人家回……」
亞衣突然停下筆,「那兩個壞蛋的事,問了嗎?你們不是去警察家了嗎?」
「那,你后爸爸就在旁邊的屋子裡,是嗎?」
「……不過,」真弓接著說,「椎村回去的時候,說有一件事很遺憾,就是至今還沒有找到那夫婦二人的屍體。」
浚介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歪著身子往家裡看了看,問道:「宮地爺爺呢?」
「沒有,他感冒了,在他的家裡睡覺呢,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浚介和遊子下了公共汽車,肩並肩朝浚介家走去。
亞衣一邊琢磨著自己的畫兒一邊問浚介:「你打算跟她結婚?」
「嗯……」
亞衣用舌頭濕潤了一下乾燥的嘴唇,坦率地說:「有時候還在夢裡夢見。」
「撞了鼻子……鼻子嘴巴都是血……」
「這個說法太曖昧了,故意曖昧吧?」
「你能抱著碧子來看他,對他來說是最大的精神安慰,所以才恢復得這麼快。」遊子由衷地誇獎著真弓。
遊子看著明信片上娟秀的字體,「是個女的吧?你怎麼沒對我說?」
浚介趕緊伸手去接,孩子倒在他的胳膊上,小臉靠在了他的臉上。不服輸的孩子好像覺得摔倒並不是自己的責任似的,想把浚介推開,可一https://read.99csw.com看離自己那麼近的大男人的臉,害怕和剛才失敗的委屈交織在一起,小嘴一咧,哇地一聲哭了。
「杯子。」
「大腦還清楚吧?」浚介問。
「你聽見了嗎?」遊子突然問道。
「什麼?」
「是你自己的煩惱呢,還是你爸爸媽媽的煩惱呢?」
「都會走了,真了不起!」遊子輕柔地握著小女孩胖乎乎的小腳說。
「衣服上有屎有尿的,都是我洗。」
「椎村說,警察都用假人做了模擬試驗,還是沒得到結果,聽說都停止尋找了。」
「……沒活著吧?」亞衣盡量保持平靜,聲音有些沙啞。
「媽媽現在在哪兒?」
浚介愣了一下,「怎麼說呢……要說不害怕,那是說謊……」
草坪上,站著兩個好像抱在一起的人,其中之一就是馬見原。
亞衣不好意思起來,她掩飾地把臉轉向畫板,「不是說什麼都得體驗一下嗎?」
「別胡說。」
「不,」浚介盯著自己的畫板說,「生個亞衣這樣的孩子才有意思呢。看著她長大,看著她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一定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什麼什麼?」
得到了表揚以後,小女孩高興地笑了。也許是為了得到更多的讚許吧,她抿著小嘴,瞪著眼睛,攥緊小拳頭,顫抖著又開始向前邁步。
「能救救我嗎?」
「還沒找到啊?」椎村嘆息著,「他們後來怎麼樣了,我還以為今天能得到一個準確的消息呢。」
遊子憋了很長時間的一口氣慢慢吐了出來。
遊子把東西放進房間里,轉身出來向浚介和亞衣告辭:「我先回家看看。」
「啊,屍體還沒有被發現,警察好像不準備繼續找了。」浚介說完看了亞衣一眼,發現她臉上浮現出不安的表情。
一陣風吹過來,把那父女倆的小船吹得微微搖晃起來,同時吹過來一股金桂花的香味。遊子和浚介不約而同地用眼睛搜尋著花香的來源。
真弓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地抱緊了孩子,「我爸……只是在那時候,本來已經麻痹不能動的右半邊臉扭歪了,讓人覺得害怕……」
「哎?」浚介和遊子同時往卧室那邊看了一眼。
「你父親能走路了嗎?」遊子問。
「沒問題!因為你是亞衣!」
「我搬出去沒問題,宮地爺爺也說沒問題。」
「他爸!你能走了!能走了!」佐和子緊緊的擁抱著丈夫,開心地笑了。
「受傷了?」
「嗬,真想見見他們老兩口。」
「不要緊了吧?」
「啊?」
「不是,我老是找不到合適的素材,看看你畫的是什麼九-九-藏-書,受點兒啟發。」
「噢?怎麼樣?有進展嗎?」浚介說著就要湊上去看亞衣的畫兒。
「那就把她交給合格的媽媽。」浚介笑著把小女孩遞給了遊子。
亞衣用畫筆沖浚介一揮,「不許看!不許隨便看人家的畫兒!」
浚介和遊子看著碧子,碧子也用天真無邪的眼睛看著他們,就好像看透了他們擔憂的心思,想要安慰他們似的,臉上浮現出可愛的笑容。
「不行!」
遊子點點頭,跟浚介離開公園,向公共汽車站走去。
遊子跟浚介對視了一下,「那個人身體恢復了?」
「應該讓馬見原先生看看孩子走路的樣子。你說呢?」遊子說。
浚介自嘲地咂了咂舌頭,遊子得意地笑著,撫摸著孩子熱乎乎的後背。
「那不是馬見原先生嗎?」遊子向湖邊的一塊草坪一指。
夫婦倆緊緊靠在一起,繼續前進。外人猛地一看似乎原地未動,但他們卻為每前進1厘米傾盡了全力。
「只有名字是假的,一惠,名字叫一惠,不能動了……怎麼辦呢?」
「……」
馬見原綳得緊緊的左半邊臉鬆弛下來,佐和子抬手為他擦去臉上的汗。馬見原咧了咧嘴,又搖了搖頭,意思是還差得遠呢。佐和子點了點頭,抱住丈夫的腰,鼓勵他繼續練下去。馬見原攥緊左拳,用盡全身力氣,又把右腳抬了起來。
「是好多了。又像以前那樣使喚我媽……老毛病一點兒都沒改。」話是這麼說,但說話的語氣里沒有任何不滿。
「那,幾年級?這總可以告訴我吧?」
「……給我父母?打了。」
佐和子臉上那種不正常的怪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抱著丈夫那不能活動的右臂,支撐著他,嘴裏念念有詞地喊著什麼,鼓勵丈夫向前邁步。
「你能聽懂他說的話了?」
「騙你呢。在醫院里洗衣服。」
左手拿著顏料盤,右手拿著畫筆,剪得利索的短髮的亞衣,正在院子里畫畫兒。
真弓好像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似地笑了,「恢復了。在這裏,突然把西服脫掉,把襯衣撩了起來。我還以為他要幹什麼呢,原來是讓我爸看他身上的傷疤,說是縫了十好幾針,還得意地說,現在他也可以稱得上一個合格的刑警了,難道被人捅了一刀就……」
「是嗎?我倒是沒想過要故意曖昧一下。」浚介故作鎮靜地說。
浚介從屋裡把自己畫板拿出來,也準備畫畫兒。
「紙上還寫著,如果為孩子的事煩惱,什麼時候都可以給您打電話,而且絕對保密。」
真弓一邊給客人上茶一邊回答說:「剛滿周歲。https://read.99csw.com昨天開始學走路的,在那邊的卧室里。」
今天是星期天,又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湖邊有很多人,大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波平如鏡的湖裡有人在划船,一位年輕的父親和大約5歲的女兒一起划著一隻小船過來了。
「也許你嫌我太羅嗦,你老不跟他們在一起,合適嗎?」
遊子和浚介都吃驚地看著她。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別忘了教你畫畫兒的可是我呀!」
「當然沒關係。」
遊子微笑著,「真弓……跟馬見原先生叫爸爸。」
「不過上禮拜倒是有一個叫椎村的來看過他,您知道椎村嗎?」
「爸爸今天請假休息,在家裡睡覺呢。不過,那不是我親爸爸,我3歲的時候,我親爸爸跟我媽離婚了。」
這裡是位於石神井的馬見原家。卧室里沒人,可以看見一張新買的雙人床。
「去學校了。媽媽是老師。」
遊子嫣然一笑,「寫了些什麼?」
「幹什麼呢你?!」亞衣假裝生氣地大喊。
「買驅除白蟻的書去了。說是自己住的房子,驅除白蟻的事還是應該自己做。」
「宮地老人不讓換,他說了,住小房間心裏踏實。你還是有點兒客氣,不要客氣嘛。在我這裏住只有兩個條件,一是什麼都要平靜的接受,而是不要太客氣。」
亞衣輕鬆地說:「既然是這樣,建立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嶄新的家庭不是很好嗎?」
可是,柔弱的腿腳還不能長時間地支撐她的體重,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浚介和遊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真弓低下頭,微笑著,「我媽也這麼說來著,說是可以鼓勵我父親儘快學會走路……請喝茶吧。茶不好,您二位將就著喝。碧子,來,媽媽抱。」說完從遊子手上接過孩子,抱在懷裡。碧子摟著媽媽的脖子,把鼻涕蹭在媽媽胸前。
「我說句假話可以嗎?」
「是不是擔心生一個我這樣的孩子?」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亞衣的眼神是嚴肅認真的。
院子里的花草,在亞衣眼裡變成了某種抽象的活力四溢的花朵,她揮筆在畫布的花朵上塗著紅色和橘黃色。作為背景的藍天,好像缺了點兒什麼,亞衣用另一支畫筆沾上一點兒白色,自言自語地說:「但是……星星更漂亮!」
那是一個孩子用蠟筆畫的畫兒。茶色的山嶺,藍藍的海水,海水裡有一個被太陽曬得黑黑的正在游泳的少年,向這邊搖著手。海邊站著一個穿裙子留長發的人,說她是孩子的母親吧,臉上卻還畫著鬍子……
「別說那些對心臟有害的話好不好?」
「以前跟你說過的,我剛上班九*九*藏*書她就辭職了。」
「什麼工作?」
「留下了傷疤,但主要還是心靈的創傷……一直在看心理醫生。」
「就會說好聽的。」亞衣嚴肅的眼神緩和下來。
「噢,她說,回到富山縣她的老家以後,生活得很好,孩子也習慣了……暑假常常去游泳,都晒黑了。」浚介說著把明信片翻過來,欣賞著表面的畫兒。
「……拿什麼打的?」
「……一惠是你妹妹吧?」
「是嗎?那,你是自己看了廣告,知道了電話號碼,才給我們打電話的嗎?」
亞衣撅著嘴不滿地說:「那我不好好兒畫了。」
亞衣抬起頭來,看著暮色遲遲不至的遠處的天空,「雖然哭過……」
馬見原消瘦多了,原來厚實的胸膛變薄了,臉上傲慢的神情也消失了,穿著一身深藍色運動服,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的右半邊臉僵硬,像一副面具,不過左半邊臉除了嘴巴有點兒歪以外,還是以前的馬見原。他竭盡全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臉上的肌肉抖動著。
在公共汽車上,浚介忽然想起離開家的時候從門口的郵箱里取出來的一張明信片還沒來得及看,就從口袋裡掏了出來。
浚介支好畫板,猶豫了一會兒,「還沒想好。」
碧子感覺到母親的緊張情緒,不安地啊啊叫著,大人們又關心起她來。
遊子微笑著,「好!那就拜託你了。」說完就輕快地回家去了。
「說起來容易……」浚介說著無意之中把畫板搬到亞衣旁邊來了。
「啊……不過,也叫父親來著。」
「哎喲,跟阿姨都混熟啦?」真弓端著茶從廚房裡走出來,「讓比媽媽漂亮得多的阿姨抱著,好高興啊!」
「不管碰到什麼困難都可以找您幫忙,紙不是這麼寫的嗎?」
「你看你看,像你這樣怎麼能當個合格的爸爸呢?」遊子開玩笑地批評浚介。
「大家擠在一起沒關係嗎?」
「誰給你來的明信片?表面的畫兒好像還是自己畫的……」
「集中精力畫你的畫兒,別管我看不看了。」
「我不是說過她已經孩子了嗎?」
亞衣打斷浚介的話,「我負責推嘛!」
「什麼?」浚介看著划船的父女倆反問了一句。
「你媽怎麼樣?」
「……小學3年級。」
剛進院家門,一個少女抬起頭來,爽朗地跟他們打招呼:「你們回來啦!」
「打電話了嗎?」
「爸爸呢?」
「跟他們在一起的話,反而讓他們感到難過,讓他們想起那天夜裡的事情,想起那兩個壞蛋拷問他們,真愛自己的孩子嗎……」
浚介忽然發現遊子眼睛里噙滿了淚水,輕輕地說了句,「以後再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