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十四節
看著自己的工作服上的血，大野咬牙切齒地暗暗罵道：他媽的！這也是一個疏忽！
亞衣被海浪舉起來，拋下去，舉起來，拋下去，就好像活著的喜悅和恐怖，交替著，反覆著。
加葉子轉過身去，警告亞衣，「不許亂嚷嚷！」然後就把粘在她嘴上的膠帶扯下來，又把她嘴裏塞著的布團扯出來一點兒。
「那個女人……」
車頭扎進海水裡去了，車尾還露著。但轉眼之間，就像被白蟻地獄設下的圈套套住了的獵物似的，很快就被拽到漆黑一團的海底。
房間里沒有人，房門敞開著。難道真的下樓去殺她的父母去了？
大野把尖刀藏在身後，腳擦著地向浚介逼過去。浚介敏捷地向後退著。
已經橫在那裡的一輛警車的保險杠被大野的車撞了一下，立刻打著轉滑動起來，大野趁機沖了過去。後面的幾輛警車眼看著就要跟自己的同事撞上，全都踩了剎車。
大野通過後視鏡看著亂作一團的警車，哈哈大笑，「只要不怕死，就能成大事！」
亞衣透過布團之間的縫隙大口喘著氣，「肩膀……快扭下來了……」
「那就是睡得太死了。」椎村說。
大野屏住呼吸，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只見他向大海一側猛打方向盤，一腳把油門踩到底，汽車猶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向大海衝過去。
不知什麼時候，亞衣已經把嘴裏的布團吐出來了，「……你們已經死了！」
浚介從窗戶跳進亞衣的房間，仔細觀察了一下。只見傢具翻倒，滿地狼籍，根本不像個女孩子住的房間。
大野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怎麼了？」
亞衣看到的是無邊的黑暗，無限的虛空。她被那黑暗的虛空吞沒了。
想到這裏，大野們究竟什麼地方可恨，亞衣也說不清楚了。而且，自己以後究竟應該怎麼辦，一時也說不上來，只是再也不想被人這麼整治下去了。
喉嚨被勒住的大野，一邊掙扎一邊繼續加大油門往前開。大嘴咧著，像是在怪笑。
浚介拚命地追著那雙眼睛，但終究跑不過汽車。他被越落越遠，越落越遠了。浮現在眼前的亞衣的自畫像也消失在朦朦煙雨中。
為了從後門撤退九*九*藏*書的時候方便，大野一直把椎村拖到了飯廳里。
加葉子已經把孝郎的車鑰匙找到拿在了手上。
亞衣回答不上來，低頭不語。現在的亞衣，腦子裡除了憤怒就是混亂。她無法原諒大野們對父母拷問的殘忍手段，但是，「愛你們的孩子嗎？」大野們逼著父母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亞衣確實希望父母不顧犧牲自己的生命，作出肯定的回答。自己打算殺了父母再自殺，不就是想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嗎？
加葉子也笑了，高興地拍著手，「太好了！在新的土地上，再開一個諮詢熱線，還會有更多的家庭來找我諮詢的！」
這時，亞衣被憋得咳嗽起來。
仰面朝天的加葉子看到這種情況，大喊：「他爸！這樣你會被勒死的！」
「什麼？」加葉子回頭看著亞衣問。
加葉子捂著耳朵，歇斯底里地大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只能讓她進來。剛才進來的這個男的要是老不出去，她肯定去叫人。」
「馬見原先生也非常叫人擔心……」
跟椎村一起來芳澤家的是打著雨傘的浚介和拄著拐杖的遊子。浚介一指旁邊的車庫，「不可能！電話是我親自接的，車也在，下著這麼大的雨，能到哪兒去呢？」
再靠近點兒，再靠近點兒！快到了，快到了，只差一點點了！可是，她無法呼吸，意識漸漸模糊起來，黑暗再次籠罩了她，此刻的她全憑本能把頭鑽出了水面。
浚介朝房門那個方向走過去，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絆腳。低頭一看，是一些散亂的長發。想起遊子說過的亞衣把自己的頭髮鉸得亂七八糟的話，浚介覺得胸口堵得慌。
「怎麼辦？」加葉子慌了神。
「不能就這麼結束了！」加葉子看著車窗外雨中的都會，像是在說夢話，「那麼多在痛苦中掙扎的家庭，還在等著我們去拯救呢……不這樣的話，咱們的一郎就白死了……」
大野拖著身上被他捅了一刀的椎村，一直拖到飯廳里。
大野猛踩油門，汽車瘋了似地向碼頭飛馳而去。闖過幾個紅燈，衝上了海岸道路。
浚介嚇得渾身哆嗦，退到大門rｅaｄ.99ｃｓw.ｃoｍ那邊去了。
大野湊到門鏡上一看，只見遊子正在外邊心神不定地左看右看。
加葉子命令亞衣轉過身去，解開綁在亞衣背後的「鎮靜衣」的袖子，拉到前邊綁上，「這樣行了吧？」
大野緊握尖刀藏在門邊，加葉子抓住門把輕輕地開了門。遊子見是加葉子，驚奇地啊了一聲，剛要向前邁步，飯廳那邊傳來一聲嚇人的尖叫，大野們同時回過頭去。
但是，現在的亞衣，眼睛里閃著一種強烈的光。
「你……」
「我去看看。」加葉子悄悄走到大門後邊，透過門鏡往外一看，大吃一驚，壓低嗓門兒叫道：「他爸！」
大野通過後視鏡看了亞衣一眼，對加葉子說：「讓她的嘴輕鬆一下。」
「也許正是一個好機會，早就應該把她清除掉了！」
「那我呢？」亞衣的聲音從布團的縫隙之間擠出來。
剛出芳澤家的院門，大野看見遊子領著兩個穿警服的警察從右邊小跑著過來了，他往左一打方向，一腳把油門踩了下去。
「裡邊到底出什麼事了？」遊子莫名其妙。
遊子首先看出傷者是馬見原。只見他臉色蒼白，蓋在毛毯下面的身體一動不動，跟死人一樣。浚介認出了擔架旁邊的椎村，等馬見原被抬上救護車以後，浚介上前跟椎村打招呼。
大野獰笑著，嘴都咧到了耳根，「還沒有結束呢！」
「芳澤！你……不要緊吧？」
殺麻生一家和實森一家的時候，他是脫|光了以後乾的。幹完以後沖個澡，穿上衣服走人。今天晚上，他沒想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個警察如何弄成也是被亞衣殺的呢？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辦法來。還有更叫他擔心的——
大野開著孝郎的白色小轎車，沿著7號公路，朝著跟自己的家相反的方向駛去。就在此刻，警察們也正在向他家撲過去。
突然，大野和加葉子的眼睛里同時發出異樣的光。大野的喉嚨低沉地吼叫著，加葉子則狂笑起來。
「說得對！」大野緊握方向盤，點了點頭，「而且以後問題會越來越多，腐爛的家庭也會越來越多……在家庭中痛苦掙扎的人越來越多……這是傳染病！」
倆人目睹了油井的交通事故。他們乘坐的計程車前邊幾輛跑車在公路上亂竄過了中黃線，迎面駛來的一輛藍色小轎車被刮翻，開車的當下就死了。燙著短髮的女司機被警察留下來作為事故的見證人，他們又打了一輛車，趕到芳澤家附近時卻又碰上了救護車和很多警車。
浚介跟椎村說了亞衣的事。
飯廳的燈已經亮了，浚介正蹲在地上，拚命地搖晃著椎村。看見渾身是血的大野和加葉子衝進來，嚇得他跳起來，連連後退。
「警察先生！你怎麼了？警察先生！」飯廳那邊急促的叫聲，使大野猶豫起來。他慌亂之中憤憤地瞪了遊子一眼，關上大門鎖好，轉身奔向飯廳。
浚介追出來，看見了欠起身來向後看的亞衣。
「可不是嘛。」遊子點點頭，「馬見原先生大概也是覺得亞衣家的情況不對勁兒，特意趕來的吧。」
浚介的腦子全亂了，一時不知道幹些什麼才好。就在他發愣的當兒，大野們拖著身穿「鎮靜衣」的亞衣從卧室里出來了。浚介沒馬上認出那就是亞衣，但從她那雙盯著浚介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所熟悉的那種困惑不解的眼神。
「那個年輕警察我總覺得靠不住，我上去看看。」浚介說完就順著樹榦爬上去了。在他跨上陽台的那一瞬間，遊子聽見後門傳來的椎村的叫聲突然中斷了。
亞衣沒說話。眼睛里燃燒著仇恨的怒火，但她低著頭，沒看大野們。
車裡沉默一會兒，誰也不再說話。就在可以看得見碼頭上的燈光的時候，大野尖叫了一聲，「來了！」
「你打算幹什麼？」浚介不解地問。
「芳澤先生！您也太不小心了，後門沒上鎖！我是警察，芳澤……」邊叫邊往裡邊走的椎村突然被大野捂住了嘴，緊接著肋下被捅了一刀，馬上就不省人事了。
大野和浚介同時認出了對方。
「這小子是一個人來的？」大野說著向大門那邊看了一眼。
「停車！」亞衣大叫著，整個身子墜下去，想制止這輛車駛入黑暗的虛空里。
強烈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四周對身體的壓力頓然消失，心胸感到無限寬廣，呼九九藏書吸一下子變得輕鬆了，她看見許多光束照著她，還看見岸上許多人影在晃動，甚至聽見有人再喊她的名字。
隨著亞衣一聲尖叫，汽車騰空而起。
前邊又有兩輛警車擋住了去路。
大野把亞衣抱起來走出後門，加葉子緊隨其後出去之後，把後門關上，又快步追上去，為大野打開了孝郎那輛白色小轎車的車門。大野把亞衣塞進車的後座之後，自己坐在駕駛座上，加葉子坐在了副駕駛座上。大野發動了汽車要開走的時候，浚介追出來撲到後備箱上。大野一踩油門，把浚介甩了下去。
車玻璃上淌著雨水，好像亞衣的臉上淌著淚水。在浚介眼裡，亞衣的臉跟她畫過的那幅自畫像重疊起來……
從後門潛入芳澤家以後，大野忘了把後門鎖上，可以說是他今天晚上的行動中的一個疏忽。椎村繞到後門，抓住門把一轉就把門開開了。
大野看著前面的路標，獰笑著，「哈哈！到碼頭啦！坐上輪船，去北海道，去九州，重新開始吧！」
亞衣大叫，「你們這些王八蛋！早就是死人了！」一頭撞在加葉子的鼻子上，撞得她鼻血直流。加葉子往後一仰，後腦勺重重的撞在儀錶板上。亞衣又用被綁在一起的「鎮靜衣」兩隻袖子套在大野脖子上，拚命往後勒，勒得他喘不上氣來。
亞衣掙扎著欠起身來，看見了前方黑咕隆咚的大海。不，不能說那是海！既看不見滾滾的波濤，也聞不到海潮的香味兒，除了遠方几點燈光以外，是一片茫然和虛空。亞衣盯著前方，覺得自己正在被這茫然和虛空吸進去。面對沒有光明的無盡的黑暗，亞衣感到恐怖。
大野用尖刀頂著亞衣的脖子，向浚介吼道：「讓開！退到那邊去！」
其實，椎村已經知道馬見原是衝著亞衣家來的，應浚介和遊子的要求，馬上就跟他們一起過來了。
「他一個人去行嗎？」浚介有些不放心。
椎村告訴他們，馬見原身上多處受傷，脈搏微弱，處於深度昏迷狀態。
大野又用尖刀頂了一下亞衣的脖子，亞衣的下巴被扎了一個小口子，痛得她哆嗦了一下。大野命令浚介，「去！退到大門那邊去！」
汽車在黑暗中
rｅad•９9cｓw•ｃｏｍ劃了一道弧線，一頭扎進大海。亞衣看見汽車前大燈照亮了的海面，波濤洶湧，飛沫四濺。大野探出身子去抓遊子的手腕，遊子下意識的一躲，拄著拐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離大野更遠了。
聽見遊子的喊聲，浚介一邊警惕地盯著大野，沖外邊喊道：「快去叫警察！快去把外邊的警察叫來！」
「冷靜點兒！」大野用低沉的聲音吼道。說完不再去追浚介，轉身來到加葉子身邊，「快準備一下！」說完跟加葉子一起進了卧室。
加葉子馬上回過頭去，「你打算怎麼辦呢？」
大野們倒是沒有想那麼多，他們想的還是他們所謂的使命。
她仰臉看著天空。一片虛無之中，一顆非常耀眼的星星在閃爍。
椎村敲著門呼喊了一陣，見沒人回答，於是轉身對後邊的兩個人說：「好像不在家。」
遊子在外邊又是按門鈴又是砸門，大喊：「巢藤！你怎麼樣？裡邊出什麼事了？」
後邊追上來好幾輛警車，警燈閃亮，警笛鳴響。
浚介抬頭一看，可不是嘛。那是大野慌亂之中忘了把窗戶關上。視線移到陽台上，又移到羅漢柏上，從樹榦上的痕迹可以看出，不久前有人從這裏爬上去了。
接著街燈的光亮，遊子認出了面前的這兩個人，「大野……」
「你看！二樓的窗戶開著呢！」遊子對浚介說。
椎村伸手攔住他，「我去！」說完把浚介扒拉到一邊去，自己繞過那輛白色的小轎車去後邊找後門。
繞開那些長發，浚介走出亞衣的房間，來到樓道里，然後扶著牆壁向樓梯那邊走，越往前走越覺得家裡有人。就在他開始下樓梯的時候，樓下傳來有人拖著什麼重東西蹭地的聲音。
「……應該有後門吧。」浚介說著就要往車庫那邊走。
警車很快追了上來，大野他們的車裡，都被警燈染紅了。
「白蟻的……」
「停車！停車！」亞衣大叫。就這樣被糊裡糊塗地吸進那黑暗的虛空里去，她不幹！
在碼頭寬闊的道路上跑了沒多久，大野的車就被警車前後夾住了。大野咧著嘴怪笑著，大喊一聲，「來抓我吧！」一腳把油門踩到底，向警車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