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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涼爽的風

第十七章 涼爽的風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而且那時候你年紀還小。大部份的人也都忘記了,至少,都是若無其事地過日子。」
因為中央區有很多家店都還開著,而且來往的人潮也很多,所以我們分成兩組來各別行動。丹緒、麗絲琦和基摩三人一組,而我則和迪諾一組。
這時候我在想……,即使承受許多的傷痛亦能逆來順受地活下去、不只為自己也為了別人而活下去的話,自己最想要的、但卻一直懷疑是否真有如此、也不敢說出口的那個東西,應該是存在的吧!
迪諾想了一下,沒多久就越過鐵門,然後就在那個房子,以前他常握著、對朋友吆喝的那支門把上纏上繃帶。
「在很多的傷痛,及很多的包紮做完之後,我都看到了。」
「謝謝你。我知道你也一直很辛苦,以後也要請你多多體諒了。那我先走了喔!」
往車站的方向走下去,進入一條老舊的商店街,我們在入口處生鏽的街燈、留在已關閉西洋服飾用品店前的仙人掌盆栽、日式酒店玻璃破掉的廣告牌、輪胎被偷后丟棄在路邊的腳踏車都纏上了繃帶。一個紅鼻子的阿伯從狹巷裡的小居酒屋走出來,問我們在做什麼。我們回他說我們在為受傷的地方纏繃帶,他回話說自己也有受到傷害,所以我們就幫他在胸口部位纏上了繃帶。
受到太陽加溫的風,輕拂著我的鼻子。我可以聞到我們一群好朋友們大笑時、帶有溫暖氣息的味道。
「那個被害者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三個人都混在一起的,大家都叫我們笨蛋三人組。其中的一個人刺傷了另一個人,而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所以不管是對家人、學校、或來質詢狀況的警官,我都跟他們說犯人一定另有其人,他是無罪的。一直到他自己跟我坦承是他乾的,我聽到之後整個人全身無力。我就問他:『原因是什麼?為什麼你要那麼做?』最重要的事他都不跟我說,他也好像不打算說……。不知道該不該說運氣好,被刺傷的朋友撿回了一條命,不過留下的只是癰瘓的身體。我也只有去醫院探望過他一次,之後因為知道他過著每天讓家人照顧的日子,我就再也沒有勇氣去見他了,因九-九-藏-書為去見他只會讓自己更難過。那天原本我也是要來這裏玩的,只是因為阿嬤病倒而沒辦法來玩,事件就是在我沒去的那段時間發生的。所以,如果我也有來玩的話,或許我能阻止悲劇發生的。不過……我可能也會被剌傷。不,應該說朋友變成我的替身可能性較高。因為他老是嘲笑我態度很輕浮。然而,我一直沒得到他的回答,他就被送到很遠的兒童保護機構了。」
纏完久遠大橋的欄杆后,在接近西區住宅區一帶時,原本很吵的迪諾突然靜了下來。這讓我想起一開始和他在街上繞的時候,他也是停在住宅區內的三叉路口不動,一副迷路不知該轉哪個方向的模樣。如今我們又來到這同一個三叉路口。
丹緒、麗絲琦、基摩都到了。我把和田寶的對話告訴她們,還說我現在想要去鎮上,幫忙各種人、各種傷痛纏上繃帶。
我把手放在他的背上說:「來纏繃帶吧!」
在那之後,我們就前往變成殘障、現在都只能在床上活動的那個朋友家。和父母、弟弟一起生活的家,裏面所點的燈看起來是很溫暖的。
我十五分鐘左右後到了那裡,看到田寶已經到了。她站在以前我們纏上繃帶的鞦韆旁,握著鎖煉。
「我知道再怎麼纏繃帶也是沒有用的,不過纏了之後至少我們可以證明纏繃帶是於事無補的。」
老媽皺起眼睛下方的黑眼圈,苦笑了一下之後就急忙趕到玄關。
我們在公園裡到處亂跳,在彼此的身體上纏繃帶。
迪諾又把腳踏車停了下來,果然又好像在彷徨些什麼。我自己進去了那條路。等我進去一會兒后,從背後傳來踩踏板、追趕上來的聲音。
我站在他的斜後方。在他開口講話之前,我一直在旁邊等著。
我回過頭看他:「在這前面沒錯吧?前方有個地方必須得要纏繃帶吧?」迪諾尖銳的眼神和我的視線,一瞬間交錯在一起。
我們到的是住宅區中,一間類似空屋的住家。迪諾跨下腳踏車,站在受遠方街燈照射、如夢幻般浮現出的房子前。
所到之處的繃帶都原封不動,而且在早晨白亮的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著。
她講話開始結巴。原本想給她個擁抱,但總得有點不好意思,九*九*藏*書對她說:「你哭成這樣要我怎麼辦才好啊!好吧,我們一起來纏繃帶吧!」之後,我把手放進背包里。不過繃帶都已經用完了,一個也不剩。這時候,在我眼前出現了一捆新的繃帶。
要是香甜、但胸口深處像濕熱天氣般悶痛的花,如果在夜晚哭泣的話,它眼淚的味道應該就像現在這種濃厚的味道吧!這樣的味道塡滿了我的心。
迪諾把身體靠在鐵門上不動,像是快崩潰似地蹲了下去,動也不動地好一陣子。隔壁住家附近傳來些聲響,不過,又馬上回到了剛才的安靜。
河川對岸還在作業中的精密機器工廠窗戶,從窗戶傳過來的耀眼光芒,就像是被舞台的聚光燈照射著,我們把繃帶當作是面紗,曼妙飛舞。
跑到南區之後,我們又在學校大門纏上繃帶。曾經發生食物中毒的託兒所、有過遊樂設施意外的幼兒園、在搶匪出沒的杉樹大道、審査我們畫作的美術館、可能有人溺斃或被推下淹死的市立游泳池。另外丹緒她媽曾在舊市民文化中心買到疑似仿冒品的壓力鍋,所以她就在玄關的柱子上纏上繃帶。
「啊,早啊!早上的輪班時間突然提早了三十分鐘,又沒辦法幫你作便當了,真是抱歉啊!還有,今天我也會很晚回家,你就不用等先睡吧!」
在這附近有個戰爭時拿來當防空洞的空地,我們也將放在空地前的木頭柵欄纏上繃帶。因為我們覺得以前應該有很多人在這裏喪生,而且還會有更多的人因此而傷心難過。
沒辦法再待在原地的我跑向玄關,打開剛關上的門。介於夏天和秋天、濕度適中的涼風吹拂著臉頰。正在調整鞋跟準備急著出門的老媽回過頭來,用眼神問我:「什麼事?」散掉的頭髮,隱約可看到明亮的白髮。
對付這種只會講些五四三的的色胚,我一邊敲他、拉著他的耳朵,一邊在老舊的公共電話亭、公車站牌邊故障的板凳、臟掉的海報、彎曲的交通標誌、搬開告示板前點字區的腳踏車,在一旁的居民告示板上也纏上了繃帶。
不禁說出口的這些話,讓老媽一臉錯愕,在那下一秒,睜大的眼睛開始濕了。難道我那麼愛哭也是遺傳老媽的……。
迪諾沙啞地叫著:「等一下,你要九*九*藏*書去哪裡啊!」
聽他這麼一說,我走近受到屋內的燈光照射,而呈現紅褐色光芒的玫瑰花。
「就算纏再多繃帶……也沒有用。而且現在才要包紮,已經於事無補了。」
老媽,你的腳腫起來已經穿不下了呀!等我打工的錢下來,我再買一雙給你吧!因為離老弟起床的時間還早,我就幫他把制服臟掉的地方擦乾淨,把早餐準備好之後才出門。想說在街上應該還不會有太多人出沒,我就騎著腳踏車到處晃了一下。
雖然我不能做些什麼,但為了證明我們雖然不能做些什麼,但仍然繼續生存下去,迪諾把我做的繃帶花飾綁在由庭院面向道路延伸的紅玫瑰藤蔓上。他綁上了之後,回過頭對我做出驚訝的表情。
老媽按住眼角,害羞地臉紅了。
「……到剛才為止本來都沒有的,突然間我聞到玫瑰的味道。」
我們想說一定會有人因為願望沒實現而感到難過,所以我們就從神社開始,在供奉「繪馬」(為祈願或答謝而供奉于神社、在上面繪有圖案的木板塊)的地方,綁上了繃帶,然後再用手機拍下被風吹的景像,傳給田寶看。
迪諾一邊難過地傾吐真言,一邊騎到我面前。
「之後我就一直專心在念書上面,因為我只有這條路可以走。我未來想成為心理學家,跟他問出真相。不過,上了高中之後,可能是眼前的目標消失了,我還是想要現在就跟他問個清楚。問他為什麼要刺傷別人,是不是當時我也會成為被害者……。雖然他已經搬家了,但因為他們的親戚和我們家是老朋友了,所以我就想說請他們幫我把信交給他。如果請他爸媽幫我轉交的話,或許就能直接交給他了吧。就這樣過了兩個月……他回信了,雖然上面都沒有寫地址和姓名,不過我知道那就是他寫的。信封裏面只有一張信紙,上面寫著:『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避不見你的理由,也沒有刺傷你的理由。那個時候,我總是一直在哭、一直生悶氣、一直受痛苦折磨。然而,他還是很開心地笑著,和你開心地玩在一起。那天,在等你的時候,他還是一直不停笑著。我就下定決心,喃喃自語說想要死,但他還是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繼續笑著九*九*藏*書玩電動。等到我發覺的時候,我已經鑄下了大錯。……對不起,我對他感到很抱歉,對你也是,不過這都已經無法挽回了,請你不要再寫信給我了,再見。』……你騙我!因為臉上總是帶著微笑的是你,不是嗎?你一直在哭?在生氣?在受苦?那我看到的又是什麼?他一直把我認為是好朋友、也是一直和我玩在一起的夥伴,而我到底了解他什麼?」
「小笑,我……。」
隔天一大早,趁大家都還沒起床的時候我先起來了,但聽到廚房傳來了聲響。
啊!我想起來了,那件事情我好像有點印象,是我五年級時發生的事。一個年長一歲的男子,用刀刺殺了自己同班同學,當時還引起了些許騷動。
這些對我來說都是第一次聽到。事件一發生,大家只是把它當成一個引起騷動、很令人驚嘆的意外,電視也有報導,在我們學校里也有召開保護者會議,連心理專家都來了。不過可能因為被害者後來沒有死掉,過了幾天之後電視和報紙就都沒再報導了,總覺得在鎮上所引起的騷動持續不到一個月。
我邀她一起到大家集合的公園來。
昨晚回到家老弟還沒睡,一問之下才知道老媽根本沒發現我不在家,而且一回到家就一副累垮的樣子,倒在床上睡翻了。
迪諾還有點在意,就在公園入口處停下腳步。我繼續往前走,站在穿著制服的田寶面前。她身高太高反而看起來不是很安定。
那個時候,大人常告訴我要好好珍惜生命、重視自己的朋友、熱心於學生生活,我自己也很想那麼做。但是在那之後,我的爸媽離婚,自己也發生一些嚴重的事,這個事件就變成遙遠的記憶。不過,同樣在這個城市裡,有人背著痛苦及無奈的重負繼續生存著,現在也仍然苦於重傷。因為有這些人,自己能否有所作為並不能說是件簡單的事,但儘管如此我可以什麼都不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好,但我已經沒有辦法這麼想了。
雖然這些包紮的繃帶很不起眼,但映入我眼帘的是這整個城巿像是放心地深吐了一口氣、擺脫了肩上的沉重壓力,平靜地仰望著天空。
她還是一邊忙著調整鞋跟,一邊往電梯大廳趕去。
雖然我不想和迪諾同一組,不過她們說只九九藏書有我能壓住他,然後我就被說服了。丹緒她們那組先到河畔區,也到了田寶住的住宅大廈纏繃帶,順便瞧瞧她們家裡的狀況。我和迪諾稍微繞了附近一周之後,會先經過西區。在那之後,大家應該都會聚集在鬼棲川岸邊的櫻花公園。
稍微晚點到的迪諾,看到大家都到齊了,很不甘心地對著月亮大吼:「搞什麼嘛,原來找我是為了這件事啊!難得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那個!」她們三個人一副霧煞煞的表情,但我決定不理他,想說這傢伙竟然能活那麼久,還嘆了一口氣。
哪一天我又會在某種情況下,在輕輕掠過鼻頭的風中,想起「啊~這就是玫瑰哭泣時的味道!」而向某人輕聲細語地說著那個秘密吧!
「反正這是難得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要不要用用看啊?來試試看嘛!」
這時候聽到腳踏車按鈴的聲音。回頭一看,迪諾看著我們,指向背後。丹緒、麗絲琦和基摩三個人正跑著過來。
迪諾還說近日內再好好地來拜訪這朋友的家。
田寶擦乾眼角的淚水笑著說:「……我去買了。」
「我有個很好的朋友以前就是住在這裏,迪諾這個名字就是他幫我取的。他畫圖畫得很棒,我就跟他說:『將來你就靠畫漫畫當個億萬富翁吧!』但他笑著說:『不可能啦!』他總是笑容可掬,從來沒有發過脾氣,就算被人愚弄或玩具被搶走,他也都是笑著說:『別鬧了啦!』但是他……在這裏刺傷了他朋友。」
突然間想到肚子餓而且晚餐還沒吃,於是想在路過的便利商店裡買些東西來吃,竟然發現在之前打工的地方被解僱的工廠主任正打著收款機。我就趁迪諾幫我買三明治的時候,用繃帶打了一個蝴蝶結,進到店裡,對著嚇到傻眼的主任說:「Don't mind!」然後把繃帶蝴蝶結交給他。
出了房間去廚房一看,昨晚回家時在客廳沙發床睡翻的老媽已經穿好上班服裝,站在那裡喝著營養果凍飮料。
他把手放在緊閉的鐵門邊,凝視著沒有燈的住家。
我驚訝地問她:「早餐只有這些?」
把纏繃帶在玫瑰藤蔓上的照片傳給田寶之後,沒多久她就回信了。
「媽……呃……那個啊!你不要太勉強自己呀!很多事情,你不用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