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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解救

第十六章 解救

看到笨老弟照鏡子看著自己傷勢,我把毛巾遞給他說:「拿去冰敷吧!」看他的樣子應該是不必擔心會骨折或失明,我就說:「那個,晚餐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我現在有個很重要的好朋友失蹤了,我很擔心。所以我一直用簡訊跟她聯絡。晚餐你可以自己處理一下嗎?」
我馬上回傳給她。
「喂,喂」一個聲音很急促的女生聲音,之前好像沒聽過。
「我不知道。看你們興奮地大吼大叫,我就開始心生怒火。看你們快飛跳起來地到處跑來跑去,像小狗狗玩在一起似地大笑、互相擦肩搓背地……我只覺得開什麼玩笑!想跟你們說別玩弄自己人生了,所以那時候很憎恨你們的笑容。」
「對啦!所以你馬上過來。其他女生先不要管了,快點帶著繃帶過來吧!」我就跟說不出話來的他,講了集合的地點。
小學里的百葉箱、飼養小動物的木屋、單杠鐵杆上的繃帶也都不見了。迪諾畢業的中學校門、圖書館、兒童館、神社的牌坊、站前的公車站牌上也沒了。車站的地下鏈接通道里,因為是天花板的電線所以應該還留著,不過我卻沒有前去確認的勇氣。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活在這世界上呢?一個人、精疲力盡、到一無所有……
「先去把你的臉洗乾淨。衣服也脫了,放在洗手台就好了。」
「啊,對喔……歹勢,我忘了煮……。」
但她還是沒接。我想如果傳簡訊的話,她應該會看,我就發了一封訊息:「田寶,你現在在哪裡呀?你的家人和大家都很擔心你。趕快跟我們聯絡吧!」我盯著手機屏幕,等了一會兒,但她還是沒回。
在那之後我馬上和丹緒聯絡,也有打給麗絲琦,但她們兩個都說不知道。我也答應她們如果知道狀況就馬上通知她們,總之先打給田寶看看。
總之,我向他道謝之後就急忙地飆著腳踏車趕到神社內。
難道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嗎?難道做任何事不管再怎麼努力或多認真,過沒多久就都會變成泡影嗎?不是只有繃帶不見了,連那時大家高昂的熱情、好朋友之間所感受到的信賴感、我們自身的存在價値也都沒了……。
「為什麼?九-九-藏-書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田寶……為什麼?」
笨老弟可能已經先瞄過廚房沒東西吃,就很不滿地大叫:「搞什麼啊,晚餐咧?」
正要出房間的時候,輕快的簡訊鈴聲響起。我正要去拿來看時,笨老弟不耐煩地大叫:「今天不是換你作飯嗎!簡訊不會晚點再看喏!」我臉面向他,正想對他大叫:
學校的課到中午就結束了,和為了整理補習班作業而準備回家的丹緒分開之後,我在街上騎著腳踏車。不禁還是想要去確認一下,於是就騎去自己畢業的國中。足球的球門、棒球的擋球網、體育用具倉庫上的繃帶都不見了。
這時傳來玄關門打開的聲音。笨老弟好像回來了,不知不覺已經八點多了。
我看了一下手錶,晚上七點十五分。雖然已經天黑了,但連我們家念國中的笨老弟都還沒回家。雖然我是覺得可以不用那麼擔心,但她媽媽就說:「田寶說她要去參加開學典禮,可是兩點開始的補習和四點開始的英文會話課她都沒去上,而且她應該也知道家教老師六點會來上課,但都聯絡不到她。我想說你和她從小學就一直玩在一起,而且好像是梅雨季節的時候吧,聽說你也來過我們家,我想說你一定知道些什麼,所以才去看她的聯絡電話薄。」
開學典禮的早晨,完全聽不到鳥叫聲,天色灰暗到讓人誤以為是天黑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樣已經傷害到你。」
笨老弟真情流露地問:「有聯絡到她了嗎?」
連對方跟我說:「您好,我是本橋阿花里的母親」時,過了五秒我才發現那是田寶的母親。
「我們不會放棄繼續纏繃帶的,如果你這樣想的話如何?就當作你所做過的事都沒有傷害到我們。或者反而讓我們變得更堅強了,如何?我覺得你只是被自己所做過的事傷害到而已呀!然後才會想在傷痛上纏繃帶。而當你從司令台上看下去的時候,那些在台下很多像你的人,我想也都受了什麼傷吧!因為,在那些人當中,我也在裏面。裏面有很多的我。我們也要幫那些人纏上繃帶。雖然我們不知道會在哪裡,不過你等著看吧!在街上你注意看著。我們會九九藏書把大家的傷痛包紮起來的。我之後會再跟你聯絡喔,我一定會的!」
我準備了一下外出要帶的東西,抓了背包(裝有買很久都一直沒用到的繃帶)就跑出房間。笨老弟一邊冰敷傷口,一邊熱了冷凍炒麵來吃。
「喔,我知道了。我沒差啦……簡訊不是傳來了,快去看吧!」
「不知道我們家的阿花里有沒有在你們家呢?」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聲響了。
「田寶,你在哪裡啊?一個人嗎?沒事吧?你有沒有遇到壞人啊?」
「有呀,很多人都可以代替我。要我證明給你看嗎?我想要去死。不過,你聽好喔,小笑,你仔細看著,就算我死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這個世界不會有些許的改變。」
下一瞬間,我驚訝地發現欄杆有多冰冷。我回想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突然覺得很有趣,不禁想要笑出來。還喃喃自語說真是不得了呢。
「管他什麼世界呀,田寶。如果你死了,我也會變啊!丹緖和麗絲琦也一定會變的呀!就沒辦法像以前那樣了。反正就是,我也不太會說……反正跟世界會不會改變沒有關係呀!因為我也會變,所以我所生存的這個城市、這個世界也會跟著改變呀!」
我想起和田寶尷尬的分開方式,就跟她媽說與其找我,還不如去跟她髙中朋友聯絡會比較有用吧!
站在前面的丹緒還回過頭輕聲地說:「我快被晒成人幹了。」我就用眼神回她:「沒錯。」
開學典禮還是一如往常,不會特別讓人感到緊張,也開得有夠久。
老媽!開學典禮不用幫我帶什麼便當啦!至少這點我希望你能了解。關於我的事,你能多了解一點嗎?……反而不希望老媽對自己太好的不滿情緒,再度湧上心頭。
「你在說什麼啊,我們是好朋友啊!丹緒和麗絲琦都很擔心你耶!你到底在哪裡嘛?」
「嗯。發生了很多問題,我和丹緒還被叫去問話,在暑假前就停止了。」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啊!」
我和笨老弟最近已經沒有這樣真情地對話過了,笨老弟好像是想要確認我說那些話的意思,猛盯著我看了一會,靜靜地點了頭。
「我是在說整個世界呀,小笑。我指九_九_藏_書的是我活著的這個世界上呀!」
趁笨老弟不耐煩地走去洗手台時,我把發燒時用的冰袋從冰箱拿出來,用濕毛巾包起來拿去給他。
昨晚老媽喝過的罐裝酒精飮料空罐子,被倒放在流理台上。
「我怎可能會去叫你們。當初那樣不愉快地分開,要我怎麼叫你們啊!所以,我反而是……寄信給市公所、警察局和教育委員會,說有人用微髒的布條纏在街上破壞市容。我還寫信到你們髙中,說我有在那群人當中看到你們兩個。」
「因為我想說你看得懂嘛?只有我們好朋友才看得懂不是嗎?對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呀?」
「應該很好玩吧!看你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你們也一直都很活躍。我還有看到你們在公車站牌纏繃帶、比著手語的樣子喔!你們笑了一下就又走到下個地方了。」
「你看到我們怎麼沒叫我們啊?」
我趕快衝回房間打開簡訊。是田寶傳來的。
我想說她媽應該想要的是這個答案吧!我就說:「我知道了。那我也來聯絡幾個朋友看看吧!」
我是不清楚什麼狀況,因為她用標準語寫「別鬧了」,所以我也沒再用方言。她又回信了。
早上和她在教室里見到面時、也都完全沒有提到任何有關「繃帶俱樂部」的事。
而且還繼續想說,要是她能編謊話騙那綁匪而回訊給我的話,或許我還能趕過去把她救出來……。
「小笑……我們已經不是好朋友了呀,已經不同了。」
哇,我們家的笨老弟長大了耶!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跟誰打架回來,但至少我可以稍微放心了。等我打工的錢下來,給他一點零用錢好了……不過,我看他一定會拿去買se情雜誌唄!
聽田寶她媽說,從今天早上去學校之後到現在還沒有回家。
「我一個人啊!因為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小笑,為什麼你要用俱樂部的語言啊?」
「沒事啦!在我面前的不就是醜女的臉嗎!對了,我的晚餐咧!」
「謝啦!」
「你不要這麼自責嘛!更何況,你是你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的呀!」
「有是有,但還不知道她人在哪裡,現在要去找她。如果媽回來的話……」
我從胸腔底部深深地吐了一九九藏書口氣,把頭靠在陽台的欄杆上。
因為我剛才有了一個想法:「那我死的時候也是這麼冰冷的吧。」如果那樣高昂的熱情和信賴感都不存在了,那麼不就和死的時候一樣了嗎?
但她沒有馬上回信。我把哭濕的眼角擦乾,繼續發信。
「還會不會痛啊?眼睛看不看得到啊?眼睛是很重要的地方耶,快回答我!」
她只傳了一句:「小笑,為什麼你要用已經解散的俱樂部所用的語言啊!別鬧了,看得很痛苦耶!」
「你們……已經沒有在纏繃帶了嗎?已經不在鎮上纏繃帶了嗎?」
我無力地踩著腳踏車踏板,平常可以一口氣就爬上坡道的,我也一下子就從腳踏車跳下來,推著上坡道。我回到房間,像是要逃避般地走向陽台。夕陽也被厚重的雲層遮住,天色變黑的程度和早上沒什麼兩樣,花圃里的向日葵都枯萎了。
我可能是太擔心了,腦子裡充滿了一堆到現在想起來都會讓人錯愕的幻想。我的腦海里居然浮現田寶被綁架、綁匪正看著她的手機狂笑的畫面。當然我自己也不是真的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但只是怕萬一,不,是億分之一的可能性,所以我就用只有以前俱樂部成員才看得懂的語言重新發了簡訊給她。「田寶,今嘛底叨位(ton-na、nnma)?心配唷(annzi-yo)。回吐密(ire-、o-se)。」
但她媽說當然有聯絡過了。田寶也有帶手機,應該是還有電,但沒人響應。我漸漸感到不安,原本想跟她媽說要不要報警會比較好,但我想說她媽可能有考慮過,又怕講出來會太失禮。
迪諾:「怎麼啦?這麼急著找我。哈哈,是愛上我的身體了嗎?」
「嗯嗯,我會幫你跟她說啦!你自己也小心點啊!」
笨老弟把臉背向我說:「你很啰嗦耶!只是跌倒而已!」
「你幹嘛跟我道歉啊?做那麼過分的事是我耶!我真差勁,我一點活下去的價値都沒有,一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在畢業典禮的時候我被叫上司令台,每個年級都會選出學期成績最好的一男一女來表揚。從一年級開始我就一直盼望能站在那司令台上領獎,終於,我的願望實現,可以從司令台上往下看著九*九*藏*書其他學生。在司令台下……有很多的我。大家都是同個表情,同個眼神……。你能了解嗎?沒有某一個人,也沒有其他人。全部都是我。所以,就算站在司令台上的我換到在下面的我,也不會有人發現,也不會有人在意。這樣的我,才會因為看到你們那麼活躍而感到嫉妒,讓自己受到那麼嚴重的傷痛。」
餐桌上有張字條寫著:「早安。雖然你是今天開學,但連便當都沒辦法幫你做,真對不起。今天可能也會晚點回家,你就先睡吧!」
老弟起床之後我對他說早安,但他一句話也沒說就進了廁所。笨老弟!最好跟那些排泄物一起被衝掉算了!嘆了一口氣,我準備開始烤兩人份的麵包。
「我不懂啊,那什麼鬼呀……你在說什麼我都聽不懂啊,小笑。」
不過看到笨老弟右眼附近黑青腫起來,我就忍了下來。連制服都像是在泥土裡滾了一圈一樣,髒得可以。我就走出房間,問他到底是怎麼了。
我發完信之後馬上和丹緒、麗絲琦、基摩聯繫,也有打給迪諾。
「ton-na」是長野縣某處的方言,「現在」的意思。「nnma」是與那國島的方言,「哪裡」的意思。「annzi-yo」是群馬縣部分地區的方言,「很擔心」的意思。「ire-」是鹿兒島喜界島的方言,「回信」的意思。「o-se」是高知縣的方言,「請給我」的意思。
「田寶,我今天其實也有想過要尋短。不過我那時候是很有足夠的理由來尋死的。所以,如果能推翻那理由的話,是不是就不必死了呢?對吧?田寶,你也可以試著推翻看看啊?」
起床的時候感覺好像身處濕氣很重的空氣底層,像是從沼澤中逃脫一般。我用溫水洗臉。
「當然會改變啊!你的家人會很可憐呀!自己的孩子死了,家人會很傷心啊!」
換句話說……現在的我,已經有相當足夠的理由了。並不是無意識的,也不是很草率的想法。現在的我有著明確的求死理由。自己覺得曾經失去的、想要做些什麼的足夠理由或動機,不知不覺地回來了。或者說,重新誕生了……。
這次我居然又開始想象那綁匪逼問被五花大綁的田寶,手機簡訊內容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