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把車倒到自家的車庫前。
他掏出跟車鑰匙串在一起的門鑰匙打開家門，眼前一片光明——他離開家的時候沒有關燈。鎖好門，又利用門旁邊的並聯開關關上了車庫的燈。脫鞋的時候，發現皮鞋上有血跡。
一輛很不顯眼的國產車。見到這輛車的人，恐怕會有人說它是白色的，也會有人說它是灰色的。這種車型遍地皆是，在哪兒都可以看到。
「今天我捲入了一個根本不該捲入的事件。」他繼續爽朗地說。地板上鋪著好幾層塑料布，走上去就像走在地毯上，柔軟而舒適。
進屋以後，他馬上按下門旁邊的電燈開關，一種模模糊糊的白光照亮了整個房間。原來這個房間上上下下都貼著那種郊遊時用來鋪地的半透明塑料布，連窗戶帶房頂上的日光燈都貼上了，像一個封閉的密室，也像一個菌類培養室。
「一定是那個便利店的店員的血……」他想。
走出浴室來到廚房，從冰箱里拿出冰鎮礦泉水，一口氣喝了一大杯。然後凝神靜氣地看著天花板，好像要聽聽上邊有什麼動靜。其實聽也是白聽，因為在他六歲上小學那年，母親為了能讓他有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整個房子都是隔音設計。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從車上下來，打開了車庫裡的燈。狹窄的車庫被熒光燈照亮了，他鎖好車，往車庫後部走去。
他左手端著托盤，右手用鑰匙打開了房門。臭味兒更大了，衝撞著他的鼻黏膜，但他似乎已經習httpｓ://ｒｅaｄ.99ｃｓw.cｏm慣了這種臭味兒，很爽朗地喊了聲「我回來了！」
他走到擺著高檔電腦的寫字檯前，拉開抽屜，從擺得整整齊齊的軟盤旁邊拿出一把銀白色的鑰匙，又回到紅木桌子那邊，端起放著葡萄酒和餅乾的托盤。
胡說什麼呀？這首歌有什麼不好？曲子也好，歌詞也好，可以給失戀的人們精神上的安慰，鼓勵他（她）們擦乾眼淚，迎接新生活，還鼓勵說，不要丟掉理想，要沿著自己選定的路一直向前走。
不，不是像！對於他來說，這就是一個菌類培養室。他在這裏培育著未成熟的愛，他要把這未成熟的愛培養成真實的愛，就像培養菌類那樣……
他在女歌手那透明感很強的歌聲中脫掉外衣，掛在衣架上，然後一邊隨著音響哼著歌，一邊把內衣、短褲、襪子逐一脫掉，站在房間中央的一個大穿衣鏡前欣賞自己的裸體。
他一邊用起子起瓶塞，一邊靠近第三個人，問：「你知道我碰上什麼麻煩事了嗎？說出來肯定嚇你一大跳。這種事難得碰上一回的。」第三個人坐的椅子跟別的椅子有所不同，除了看上去非常結實以外，椅子下邊還有一個換氣扇似的東西在嗚嗚地叫。椅子上坐著的人呢，是一個身材極好的女人，可惜身上散發著臭味兒。
他抓住女人的肩膀使勁兒掐，可是，女人一動都不動。
他回到桌子旁邊，舉起酒杯說：「來！乾杯！」說罷分九*九*藏*書別輕輕碰了碰桌子上的三個酒杯，默默地喝了一口，在長發女人對面坐了下來：「就是你常去的那個便利店。還記得嗎？一個月以前，我們就是在那兒認識的。忘不了吧？」他又用自己的酒杯輕輕碰了碰女人面前的酒杯，「為了美好的回憶，乾杯！」
他披上一件深藍色的睡袍，繼續哼唱著：「不要丟掉理想，你所信賴的人，一定會出現在你面前……」
他的手從褐色皮膚的女人肩膀上離開，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喝完以後，他喘了口氣，撫摸著女人的頭髮：「當時我也愣住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搶劫犯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因為當時我蹲著呢，他看不見我。搶劫犯用匕首頂著那個店員的前胸，嚇得那小子直哆嗦。搶劫犯搶了錢正要走，他身後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店員，那個店員舉起一把墩布就向搶劫犯頭上砸去。」
他從碗櫃里拿了四個高腳杯放在桌子上，又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紅葡萄酒，然後拿起裝狗食的紙盒搖了搖，沒有一點兒響聲，知道是空了，於是把紙盒扔進垃圾箱，從放食品的架子上拿了一盒餅乾。他把所有的東西放在一個很講究的托盤裡，又拿上一個起瓶蓋的起子，再次穿過客廳，順著大門一側的樓梯上樓。
「那個店員是個混蛋！這種打工的，都是找不到正式工作的社會渣滓。還拿著個錄音機似的東西對著嘴自言自語地瞎叨叨呢，簡直是個神經病。對，就是神經
九-九-藏-書病！塑料布就剩一塊了，我問他吧，他就像著了什麼魔似的，理都不理我。就在這時，搶劫犯闖進來了。」他在歌聲中走出自己的房間，站在了對面房間的門前。由於房間的隔音效果好，聽不見裡邊有任何動靜，但隱約可以聞到一股臭味兒，是那種餿汗味兒、霉味兒和臭肉味兒混合在一起的味兒。房間里好像使用了芳香劑，結果反而更讓人覺得噁心。
「你不是日本人，並沒有影響我選中你嘛。我相信你能為了理解我和我的父母做出努力的。」他微笑著，溫柔地撫摸著女人的肩膀，「剛才呀，在那個便利店，我碰上了搶劫犯。穿一身黑，戴著黑頭盔，用匕首頂著那個年輕店員的前胸，用英語威脅他。就是那個年輕的店員，你不是經常跟他打招呼嗎？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是不是啊？」
他站起來走到長發女人身邊：「吃醋是什麼意思你懂吧？雖然你不是日本人，也不會不懂吃醋是什麼意思吧？婕拉西小姐，你吃醋了，對不對？傻瓜！用不著吃醋嘛。只要你能夠理解我和我的父母，我是不會拋棄你的。我也好我父母也好派魯也好，是不會以臉蛋兒和身材來決定我們所喜歡的人的。皮膚的顏色啦，國籍啦，都不是問題。」他把手放在女人裸|露的肩膀上，那個褐色皮膚的女人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他靠近女人的臉說：「今天的早飯就免了吧，沒想到在便利店會捲入那麼一個事件。不過嘛，那可稱得上是個傑作九九藏書。來，咱們干一杯紅葡萄酒！」他分別往四個酒杯里倒滿玫瑰色的液體，然後拿起裝餅乾的盒子，走到牆角處往喂狗用的盤子里放了幾塊餅乾，「對不起了派魯，狗食也沒買來，你就湊合著吃餅乾吧。」說著摸了摸坐在牆角里的那條柴狗的頭。
車庫後部的牆上有一扇門，打開門，上幾個台階就是他家的大門。這所房子當初就是這麼設計的，可以從車庫直接走進家裡。
雖然沒有經過鍛煉，但剛剛三十一歲的他身材還是很勻稱的。五官說不上漂亮卻也說得上端正，給人的印象是恬靜溫和，初次見面一般都會對他產生好感。
房子是一座普通的日式二層小樓，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不過二十多年前他的母親請建築公司翻新過，所以看上去還不太舊。房子離八王子火車站不遠，附近有兩個小學校，還有大型住宅小區，屬於居民較多的地帶，但由於離開主要交通幹線比較遠，周圍還是很安靜的，有時甚至聽得見北邊的多摩川潺潺的流水聲。
二層樓道的兩側都有房間。他托著托盤推開了右側房間的房門。
明快的曲調充滿整個房間。那是一位日本的女歌手演唱的通俗歌曲，曲調輕鬆明快，歌詞的主題是失戀，但強調不要因失戀而垂頭喪氣，要向前看。這首通俗歌曲很受女高中生、女大學生和年輕女性的歡迎，已經跟他離婚的妻子以前為此曾嘲笑他「不像個男人」。
他一口氣把杯中酒幹了，又給自己斟上一杯：「我在那個便利店裡九*九*藏*書，又看上了一個女的。她比你的皮膚白，也比你個兒高，穿著紫色套裝，顯得挺時髦，也很高傲。我敢肯定她也是個單身女人，因為她買了些什麼東西，我都看見了。她跟咱們一樣，也養著狗呢。大概急著找男人吧，沒準兒連做夢都渴望男人緊緊地抱她呢，怪可憐的……怎麼？我這麼說你吃醋啦？嗨！問你呢！吃醋了嗎？」
這是一個非常整潔的房間，大紅地毯，高檔傢具。他把托盤放在紅木桌子上，按下組合音響的放音鍵，一邊聽音樂一邊換衣服。
「爸爸，我回來了！」他先向左邊椅子上坐著的一位頭髮花白、穿白色睡袍的人打招呼。接著又微笑著對右邊椅子上坐著的、留著齊肩短髮、也穿著睡袍的人說：「媽媽，我回來了！」隨後把托盤放在桌子上，拿起三隻高腳杯，在每個人面前放了一個。
他用遙控器把車庫的捲簾門打開，把車倒進去以後，又用遙控器把捲簾門關上。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捲簾門徐徐降到底。車庫裡變得黑咕隆咚的，他仍然一動不動地在車裡坐著，等待著自己那興奮的心情平靜下來。他做夢也沒想到會捲入那樣一個事件里。
房間中央擺著一張木製大方桌，桌子周圍擺著四把椅子，其中三把椅子上坐著人。
「不要只是被動地等待，真正的愛，是需要用裸體去追求的……」
他提著鞋穿過寬敞的客廳，打開浴室的門，把鞋放在浴室里鋪著瓷磚的地面上。浴室里放著好幾張疊好的郊遊時用來鋪地的塑料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