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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梅洛拉笑了,「她都嫁給他了,還希望什麼呢?」我不知道她說這話的時候,那種慷慨大度背後是否隱藏著深深的痛楚。
我們抓緊時間做好一切準備工作。服裝做好以後,我們天天練習著穿一遍,我呢?還得梳西班牙式的髮型使自己顯得更自然些。
「她現在在哪兒?」
「這就是為什麼當我看到你站在那兒……你也叫克倫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第四天,她從她父親的書房出來時,一臉沮喪。
我凝望著她:她露在草帽下面的幾縷搓捲髮隨風晃動,她顯得真誠而可愛。
他轉向我說,「這兒原來是修道院,修女們就住在這兒,陰森森的,對吧?」
我拿不定主意,我也不相信他,但是想回去的願望太強烈了。
我也由衷地喜歡她的建議。我說,「我有西班牙梳子和發罩;我的祖父輩是西班牙人,我血管里流著他們的血。」
「我把事情解決了。」她說。
她傷感地看著我說,「親愛的,別期待太多!」
她眼睛流露出無比的憤怒,彷佛充滿了怒火。

「哦,不!」
「我的臉蛋便是我的運氣,先生,」他引用著別人的話,「真是這樣,卡、卡萊恩小姐。你得當心,你的嘴巴從不饒人。順便問一句,為什麼你選了卡萊恩這個名字?為什麼不叫聖·艾芙斯?或者叫馬拉瓊?卡萊恩?可是,這名字挺適合你,你也知道。」
我們練習舞步。
「我非常想去阿巴斯莊園的大房子里,這對我意義重大。」
我必須馬上離開這兒。
外婆走進裡屋,我跟了進去:她打開盒子,取出那兩把梳子和發罩。
「今天下午,我去拜訪了聖·朗斯頓夫人。運氣不錯,她剛好在家,我就跟她說,我爸爸身體不舒服,不能陪我來參加舞會,但我有個朋友和我一起生活——能不能把爸爸的請帖轉給我的這位朋友,她一口答應了。」
「你是梅洛拉的朋友,」他說,「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卡萊恩小姐。」
金護送著我們,大夥回到了屋裡。一個舞伴邀我跳舞,戴著面具與人共舞讓我感到輕鬆愉快,心中為自己剛才的虛驚一場深感慶幸。我忽然想起了約翰已經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但我對此已毫不在乎。如果他告訴他母親,那我就讓她知道她的兒子的所作所為,我敢保證她絕不會因此誇她的兒子。
「他跟誰結婚?」梅洛拉的聲音彷佛來自遙遠的星球。
看外表,她的確很迷人,但我注意到她身上似乎有一種神經質的緊張。她總是緊張地晃動腦袋,手也有些情不自禁的顫抖。尤其當她貼著賈斯廷,與他共舞的時候更是如此。
金好像對澳大利亞十分熟悉,他對此滔滔不絕。他說話時妙語不斷,我聽得津津有味,彷佛親眼看到了那兒的事物:蜿蜒的海岸、布滿簇葉植物的沙灘;羽毛華麗的鳥兒;熱浪滾滾而來,讓你猶如在浴室里一樣汗流浹背。他說此刻那兒正值盛暑。他還講到了他將路過的許多地方;那兒的土地很便宜,勞力也很廉價。望著金,我的眼前又出現了他背著從陷阱中救出來的喬一步步地往我家走去,我覺得有種強烈的心痛感。但是,對於金來說,也許我的弟弟喬,僅僅是澳大利亞的一個廉價勞動力而已!
「但是,我想飛越重洋,闖蕩世界,碰碰運氣。」
金走了以後,過了幾星期,我在彭加斯特農場上碰見了約翰。那天,我剛去看望外婆,順便給她帶些吃的。一路上,我心裏總有點不安;外婆告訴我聖誕節那天,獸醫邀請她去吃飯,她去了,玩得很愉快,她說這一切時,興緻也很高,但是,我注意到她的雙眼有些模糊,而且,仍在咳嗽。
他打開一扇緊鎖著的門,領我走進一條陰濕的走廊;牆上掛著一盞小小的手提燈,約翰提起燈,回頭朝我笑笑,看上去陰森森的,我真想往回跑,但是轉念一想,要是那樣,就無法重回舞會了。所以當他說「跟我來」時,我順從他跟著地走上了迴旋而上的樓梯;樓梯由於年代久遠有點搖搖欲墜的感覺。
「我像是搬掉了心頭的一塊大石頭,」外婆說,「現在我看著你們都有了自己的位置,放心多了!」
「他們請你參加。嗯,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因為朗斯頓夫人根本不知道你……但我幫你弄到了請帖,太好了!克倫莎。你能陪我去,比爸爸,比凱洛小姐陪我都要好。」
「是的,非常想。」
我毫無睡意,與金共舞、奮力掙脫約翰的糾纏,躲在衣櫃里,看到老賈斯廷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樣子,這一幕幕情景不斷地浮現在我腦海里。
大衛只要一有空就來陪我們,因為多了個人,我們就不那麼緊張焦慮。有時候,約太太給我們送飯來,她總要充滿愛憐地朝大衛看上幾眼。我曾聽到約太太對貝爾特說,了卻這場不幸以後,她要好好地照顧大衛。
「哦……梅洛拉。」
「如果人生不是那麼短暫,你想幹些什麼呢?」
她點點頭,一副令人費解的神態。
如果你在年輕力壯時曾體驗過飢腸轆轆的滋味,那麼,不管你心情有多激動不安,你依然會吃得津津有味。
梅洛拉走進來,打斷了他的話。她滿臉焦慮,無可奈何。
我情不自禁地設想自己在外婆的地位會怎麼樣?
梅洛拉興奮地講著,看得出來,她非常願意去阿巴斯,即便是做奴僕也願意。我當然知道其中的原因,那就是因為賈斯廷在那兒。
「我同情站在那兒出賣勞動力的人,但我總不可能把他們全都帶回家,對吧?爸爸現在常為家裡的日常開支擔心。」她笑了笑說,「但我很高興你能來我們這兒。」
梅洛拉啞口無言。
我忽然注意到坐在我身邊的梅洛拉也在巡視坐在長凳上的人們;她是那樣的全神貫注,忘乎所以——她在凝望賈斯廷·聖·朗斯頓。她的臉上洋溢著寧靜、幸福,顯得比往日更加嫵媚動人。她已十五歲了,是到了戀愛的季節。顯然,她愛上了年輕的賈斯廷·聖·朗斯頓。
凱洛小姐實在無法再拖延了。
「也許她是那種有話就說,無話就沉默的人。」
一開始幾天,很少見到梅洛拉。我還當是她做了件好事後就離我遠去,或是就此把我委託給約太太,由她支配我。所以,我任勞任怨地幹活。
「哦……梅洛拉!」
「我可不可以這樣說,你長大了,正如我所預料的一樣,出落得大方可愛。」
「我真想有機會在夜晚盛裝打扮起來,」她說,「當我一個人時,我就想像佩德羅就在我身旁。他喜歡看我漂漂亮亮的樣子。來,我給你戴上。」她輕輕地梳起我的頭髮,在腦後挽起一個高高的髮髻,「你長得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親愛的。把發罩給我。」她為我做好頭髮后,往後走了幾步看了看說,「頭髮做好以後,不要去碰它,我親愛的外孫女,舞會那天我真想去為你做髮型。」
梅洛拉每次從阿巴斯歸來,總是顯得悶悶不樂,我猜肯定與她去的地方或是在那兒的什麼人有關。我總感到被阿巴斯莊園的主人邀請總是件風光的事。
我常去做禮拜,儘管天氣有些寒冷,我還是想去,因為我可以戴梅洛拉的草帽,穿她的長外套。坐在教堂的長凳上,我感到自己內心充實,地位重要。
不少人站在那兒嘖嘖稱嘆。在各種餡餅上面都烤制出各種動物的圖案,用來告訴人們裏面是什麼餡。
「報上有條有趣的新聞。」她說。
一年前,賈斯廷就大學畢業了,所以,我們常常見到他。有時候,他騎著馬穿過莊園。他現在是任重道遠,一些田園、家中的事務都由他一人處理,這對他來說也是為將來正式繼承的一種鍛練。當他碰見我和梅洛拉在一起,他就朝我們欠欠身子以示行禮,或是憂鬱地笑笑。只要那天我們遇見了他,梅洛拉就會整天處於一種興奮的狀態中,她顯得比往日嫵媚動人,有時也顯得安詳寧靜,彷佛沉浸在自己美好的遐想之中。
賈斯廷老爺的生命已脫離危險。他的長子賈斯廷要娶新娘了,這是他們家上下高興的事,所以,聖·朗斯頓家決定辦個舞會。舞會定於入秋之前舉行,要選一個暖和的夜晚,這樣,參加舞會的客人既可以待在室內娛樂,也可以到戶外欣賞夜景。
「我不懂你的話。」
整套服裝是寬鬆式,裏面以金絲線打了折,她金黃色的頭髮披散在肩膀上,再配上黑絲絨面罩,她看上去真是美極了!

他表達的這一切與大衛那天說的相差無幾,也許這是男人們的共同願望。
「我可不曾聽說過!」約太太嘟囔著說,「把她這樣的人培養成一個有文化的小姐!相信我,牧師準是瘋了。」
「你弟弟呢?」他問,「他在獸醫那兒學得怎麼樣了?」
「我也不希望那樣。」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揚揚得意勁漸漸消失了。我整日見不到梅洛拉,整天擦洗罐、鍋子、理菜或擦地板。好在吃得不錯,也算是一種物質補償。至少,在這兒,不用吃「碧空落日」。
我學著梅洛拉的語調平靜地說,「我回家看外婆。」
「也許是的。我想讓你明白我曾在男爵家當過家教。」
但是,顯然有一點是肯定的,我總不能這樣站一個晚上,盯著鏡子里的身影發獃,於是藉著昏暗的燭光,我不情願地取下頭髮上的梳子,烏黑的頭髮披在肩膀上,脫下外套掛好,「你已變成一位儀態端莊的淑女!」我對自己說。
梅洛拉顯得有些疑慮。「嗯,我只是覺得當我站在那些石頭邊時,它們好像全都是有生命的物質。」
「你怎麼弄到請帖的?」
「你已說過不止一次了,」梅洛拉尖酸地回敬她,「既然你為此那麼遺憾,也許你可以再去找一家。」
「噢,那倒是件好事。」
「哦,這麼說,這位西班牙美女就是你的保護人,」他說這話的時候裝作往我的面具後面看,「她似乎太年輕了點,不適合這角色。」
她點點頭。我們倆人總有一種想在一塊兒的默契,許多事不需要我做太多的說明,她都能理解。
音樂響起,一對漂亮的夫婦翩翩起舞,那個穿著晚禮服的高個男子是賈斯廷,黑頭髮的苗條女郎便是他新婚的妻子。
我舉著手裡的面罩說,「破了,我找了些別針。」
「我會有更多的故事告訴你。」
基里格魯牧師來到了牧師所。他是教堂的臨時代理牧師,他來這兒是為了接管這兒的事務,直到一切都有所安排才離開。其實就等於要到查爾斯死的那一刻。
「真奇怪,讓我看看,」她接過面具,「哦,是這樣,把別針給我,我來把它弄好,沒關係。你不知道離午夜只有半小時了嗎?」
我跟著他下樓來到了草坪上,那兒也有客人們在雙雙起舞。挺動人的情景。
「為什麼?」梅洛拉責問。
「你怎麼啦?」
從外婆家出來,我心情一直不好,我感到生活中的陰霾太多:查爾斯牧師奄奄一息,外婆的身體也大不如從前,喬仍在為成為獸醫訓練自己,看來要當想醫生是無望了。
我怎麼也找不到那盤旋的樓梯,反而看到了一個往上走的樓梯,我心裏很清楚自己該往下而不是再往上走,但因為一心害怕約翰會追上來,就顧不了那麼多了。梯子靠著牆,牆上有根繩子可以當作扶手,這兒是最古老的房子,一定很破舊,日常是不用的,但因為今晚的舞會,主人擔心客人會迷路,就在不少地方掛起了燈引路;燈光十分黯淡,但照明盡夠了。
這簡直是異想天開,我敢肯定連她自己都不相信這種可能性。
梅洛拉輕輕地碰了一下馬的肋部,小馬就放慢了腳步;我跟著她越過草坡來到了一個石頭群面前停了下來;我定神望了望,只見面前聳立著三塊碩大的石頭,三塊石頭上面還平放著一大塊平板石。
「我本來就不想去參加他們的婚禮。」
我倆坐在一起準備面具,在面具的四周縫上閃亮的珠子,使面具顯得光彩奪目。這些日子在我的記憶中總是充滿了笑聲。
回家的路上,我們都有些心情沉重。過了好一會兒,我們倆都儘力想使氣氛輕鬆些。梅洛拉說,全世界就數康沃爾的傳說故事最多。
「他們仍是我的朋友。」
「為了他妻子的幸福,我也希望他不要像約翰那樣放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他的情況更糟了,」她說。
「去看處|女石。」
朱迪思,他的妻子!跟我想像中的聲音一模一樣。她說話總是短句子,彷佛她講話時上氣不接下氣,思路混亂,情緒緊張。
不久以後,我感到梅洛拉給我提供的這個機會是多麼舉足輕重,儘管在以後的日子里,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但是在我的生命里,在牧師那兒的第一年日子里,我是快樂無比的。我意識到這是通向另一個境界的自由之路。
梅洛拉說,「克倫莎,今天下午我想跟你說件事,」我當時以為她要告訴我她心中的秘密了。像往常一樣,我們散步時,她走在前面,她總不時地做出一副小姐主人的樣子,彷佛提醒我,我現在的一切全靠她。
「是的,很好。」
「真遺憾!」她說,「你不應該做這些粗活,你應該坐在教室里讀書。」
她笑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的末日還早呢,不是嗎?」
她朝我笑笑說,「跟我來吧!」
我們戴上舞會面具,倆人站在一起,看著鏡子里的形象,笑個不停。
聖誕夜來臨了,唱詩班來到牧師所,他們站在查爾斯的窗下輕輕唱起了聖誕頌歌。
「明天」
約翰拉著我的手,握得緊緊的。
這我一點也不奇怪。作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話題,我的事也只有初到這兒的人才會感興趣。
「這麼說,喬到波倫特先生那兒去了?」
「我現在住在牧師那兒,並且正在接受良好的教育。」
從墓地回來后,我和梅洛拉的關係更加密切。她真的把我當成她的親妹妹了,我也欣然接受她的手足之情。那天夜裡,我幫她梳理頭髮,我們談到了賈斯廷·聖·朗斯頓。
這僅僅是我太希望金能留下來與自己在一起,夢想他能取代朗斯頓家,與我一起共同擁有阿巴斯莊園。
在這個季節,午後的陽光最怡人。梅洛拉想出去走走。於是,我們戴上碩大的草帽。她的皮膚特別容易晒黑,而且老長雀斑,而我健康的棕色皮膚大可隨意些,但我想到幾乎所有的貴婦人都戴帽子,也就隨之仿傚了。
「可我是去當傭人!」
「她是我媽媽。十年前她就死了。你再往下念。」
我也注意到了,牧師的臉色一日差似一日。
我早就聽說他要來這兒辭行,因而看到他的那一刻,一點也不吃驚。因為即將遠行,他看上去有點心思重重。
「跟我說話要有禮貌。」
我從夢中尖叫一聲驚醒,看到梅洛拉正站在床邊,她的頭髮散亂地披在肩膀上,只穿了件薄薄的法蘭呢睡衣。
「這太危險了。」她轉過身朝我說,意思是說我剛學會騎馬,不能跑那麼快;她拉住韁繩,讓我們倆的馬在草原上慢慢地小跑。
人們都說牧師先生把他的女兒當成天使,經常為她祈禱;對於我,最高興的莫過於梅洛拉繼承她父親體恤窮人的心腸。牧師先生整日愁眉下層,我原以為他是為那些進不了天堂的人痛心疾首,但自從我無意中聽到約太太和貝爾特的聊天後,我才明白他是為如何養活這所房子里的人而勞心費神。
「我才不會呢!」我緊張地喊了起來。
這是說悄悄話,互吐真情的最佳時機。我倆仍沉浸在舞會上的那種熱烈氣氛中,經過這一夜,我倆更親近友好了。
「你的話與眾不同,克倫莎,我為你感到驕傲。一般來說,我總能知道別人接下去會說什麼,比如說凱洛小姐和我爸爸,這真讓人受不了。但是,你卻常常讓我驚訝不已!」
梅洛拉說,「只要年輕,腳步輕捷,學跳舞是很容易的;你只要跟著自己的舞伴就行了!」我學會了跳舞,並且十分喜歡跳。
「我親愛的梅洛拉,舉行化裝舞會的主要目的是讓人在午夜之前有一種懸念,午夜時分露出真名實姓。你難道不知道嗎?卡萊恩小姐,我媽媽告訴我說梅洛拉的父親病了,她會跟她的一位朋友一起來舞會。一位監護人……嬸嬸?是不是?這是我媽媽說的,但是顯然,你不是她的嬸嬸。」
我看到的正是癱瘓在床上的聖·賈斯廷老爺,他原是那麼強壯的一個人,現在竟然變成這麼一個樣子,真讓人難以想像。
「你到底是在跳舞呢?還是一直在監視我?」
「我很遺憾,但你還是能來參加舞會,我很高興。」
她盤腿坐在床上,兩眼看著自己小巧玲瓏的雙腳。「行,這很容易,」她說,「我可以教你讀書。」
「克倫莎!」她聲色俱厲,就像那天命令凱洛小姐一樣。
「他們的話未必準確。」我安慰她。
「我表示強烈抗議。」
「我外婆是如此地高興,喬在那裡學到很多,醫治動物一直令他覺得很高興,」我聽出自己語氣中的傲氣,「喬對此很滿意。」
「一點都不虔誠,也不嚴肅。」
「因為取名字時不能用女方的姓氏。女孩子們一旦結婚,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誰?賈斯廷?我每次去他家,他都很客氣,但他總是那麼忙,整天有事。今年他就要大學畢業了,以後就能常待在家裡。」
現在看來我的判斷錯了,要不然,不管賈斯廷跟誰結婚,她對他的愛都會依然如故。我這樣的推測在當時看來是頗為合情合理的。
「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說。
我們都盼著他死,但他苟延殘喘地活著;漸漸地,我們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儘管他癱瘓了,甚至連走路都不行,但他卻還能活上好一陣子。
「我夢見自己被關在牆壁里,你在用力救我,我窒息得快死了。」
緩緩而行的馬、揮動的黑旗、沉默的人群,莊嚴的葬禮儀式,一片悲哀。我們來到了梅洛拉告訴我她有個叫克倫莎的妹妹的地方,心情愈加沉重。更讓人難受的是從葬禮回來走進牧師所,再也看不到人們敬愛的牧師,房子顯得那麼冷清。
「實際上也是個城堡,德瑞斯家是康沃爾郡東部地區首屈一指的富豪之家,然而,有人說他們家是註定要斷子絕孫的。」
「那太謝謝你了。」我慢慢地,小心地說著每一個詞,害怕稍一不謹慎就會露出蛛絲馬跡讓人聽出我出身低賤。
「叮噹叮噹響,
「多麼美妙的夜晚。」她用手拍著膝蓋,兩眼凝視著前方。我定下神來。想起了自己躲在衣櫃里時所偷聽到的賈斯廷夫婦說的話。就是因為梅洛拉和賈斯廷跳舞才使得朱迪思醋勁大發的。
「讓我們回舞廳去吧!」梅洛拉說,「沒多少時間了。」
「我倆?」
「那你去哪兒?我漂亮的小妞?」
她點點頭,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真奇怪,我們倆彷佛同時陷入一種低落的情緒。是不是她想到了她的賈斯廷已屬於熱戀著他的妻子?是不是因九_九_藏_書為金即將遠去,而他沒有告訴我,卻告訴了梅洛拉?
他放聲大笑。「我說的沒錯,對吧?我記得你,你是個令人難忘的女孩,卡萊恩小姐,你來我家的舞會上幹什麼?」
「朱迪思·德瑞斯小姐,」她說。
「你不應該讓你的客人感到尷尬。」梅洛拉在提醒他。
「是啊,真是想不到。」她也頗有同感。
波倫特先生騎著馬親自上門說,「我現在把他接走,行嗎?」這一切,真像是變魔術似的!你要覺得這是巫術的力量,那就當它是巫術吧!你要有這種巫術,你也能輕易地清除病人身上的腫瘤、治好各種病症:能預測未來,指導人們的生活。
聽了這回答,他很高興。「那麼,我的孩子,」他說,「既然你有這能力,我們就該儘力幫助你。我女兒建議你從明天起跟她一起聽凱洛小姐上課。我會告訴約太太在你上課的時間可以不幹活。」
梅洛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手中的針線落到了草地上。「出了什麼事?」她迫不及待地問;我很清楚,她最擔心的是她的賈斯廷。
但赫蒂全家十分欣賞這門親事,因為索爾確實不是等閉之輩,他有錢僱人幹活,人人叫他索爾老爺,他還有經營才能;但他追求赫蒂,人們是怎麼也想不到的。也有可能是赫蒂與他開玩笑罷了!她想在正式飛進婚姻籠子里之前放任一陣。
她早就與在費德礦廠的索爾·坎迪訂了婚。這是很不匹配的一對——索爾比她大十歲,神情刻板。
樹枝刮傷了他的手指,他下好意思地吮吸了一下手指;我注意到他的臉微微有點紅。
當梅洛拉和我坐在一起學十字綉時,凱洛小姐要求我們把自己喜歡的箴言綉在棉布上。我綉了「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確實是我的信念,所以我一針一腳繡得十分仔細。梅洛拉綉了「將心比心,寬厚待人」;她說如果你遵循這條原則,那你的朋友就遍布天涯。
梅洛拉和凱洛小姐正在客廳等著,一見我們進來,凱洛小姐馬上就起身叫人奉茶。
當我來到聖·朗斯頓接客的樓梯口時,耳邊的音樂變得更加清晰。現在我已能輕易認出這是什麼地方了。我慌裡慌張,看到梅洛拉和金時,才意識到自己沒戴的面具。
「我以前從沒聽說過這個家族。」
「你不要太自信了。」梅洛拉說。
我已成了梅洛拉形影不離的伴侶。
每當我看著喬跟著獸醫一起去阿巴斯牲口棚行醫時,他總坐在獸醫後面,看上去像個男僕人似的,這真讓人難受。他應該是獸醫的朋友、助手,是同等的。當然,如果他能跟著真正的醫生實習,那就更好了。
「為什麼?」
「我真希望你也能去,克倫莎,哦!要是你也能去跳舞,那該多好!你想不想去?」
我相信我也會有這麼一天的。
我輕輕一笑說,「我看不出有什麼好怕的。」
梅洛拉想了一會說,「馬丁家族到我死的時候就完了。想想,你的家,卡利家族幸好有你弟弟——從樹上摔下來的那個男孩。」
梅洛拉鬆了口氣。
我不由得笑出聲來,「我?我不認為這樣。」
我跟她講哈格第,還有羅爾特太太的事,講他們差一點成了我的工頭,以及當他們看著我揚長而去時是多麼的驚訝!
「這一點也不奇怪,你睡覺的時候,頭蒙在被子裏面,再加上舞會上喝了點酒。」
不一會兒,我們來到了荒野高地上,美麗的自然景色令人神清氣爽。無際的曠野上,人跡罕見,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沼澤地,無邊的蒼穹和零星分佈的小山地。在天氣陰暗時,這種景色是讓人感到壓抑的,但是這一天,陽光燦爛,小河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綠草青青,草上露珠點點。
「這是頭腦發昏的一時衝動。」她面對著我說。
這真是個碩大的房子,據說有一百個房間。我在一扇房間門前站住腳步,心裏盼望這扇門能通向舞廳,我輕輕地握住把手打開房門,但我一下子驚恐得什麼也說不出來,房間里燈光昏暗,床邊立著一盞燈,放眼看去,我以為床上躺的是一具殭屍。一個男人背靠著墊子躺在床上,左邊的眼睛和嘴巴向下歪著,看上去可怕極了!尤其是經過剛才一番想入非非,我以為真的撞見鬼了,特別是這個人的臉,死氣沉沉,跟死人沒什麼兩樣。然而,就在我怔怔地站在那兒發獃時,我的直覺告訴我,有人在看著我,床上的人發出一種聲音,我心跳加快,飛快關上了門。
「喬在哪兒?」我問。
「我做什麼?」
「那也不一定,你現在不僅漂亮,而且還很有教養。」
「是嗎?可是人人都清楚生命的終點即將來到——這以後還會有什麼希望呢?」
我向他講述了在他念大學期間發生的一切,梅洛拉在市場上看到了我,僱用我,帶我去她的家。
我這一晚上經歷了感情上的提煉,與金跳舞的過程,我感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幸福。我真希望我這一段感情能繼續下去。
「哦,別談這個了,克倫莎。我告訴你,一切都會跟從前大不一樣了,昔日歡樂永遠不可能重現,難道你沒察覺到嗎?」
「我相信你並不十分想走。」
「不,她說英語。」
她轉向我說,「哦,克倫莎,能躲開凱洛小姐,跟你出來散步真令人心曠神怡。凱洛小姐太古板,你不覺得嗎?」
「你想跟我說什麼?」我問。
在這以後的幾天里,我意識到自己的懷疑已成為顯而易見的現實。
這麼說,我現在來到了朗斯頓家人的居住區了。現在如果撞見別人,我就理直氣壯地說我找化妝室,迷了路。我緊握被撕破了的面具,在一扇虛掩著的門旁停了下來,朝里看去,我發現是間卧室,牆上的兩盞燈散出柔和的光。我突然想到梳妝台上一定有別針,我朝通過道上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我就走了進去,毫無疑問,鏡子旁真的掛著一個針線包,裏面有好幾個別針,我拿了幾個,正要走出房間時,通道上傳來了腳步聲。
我常在想他死了以後我們的生活會怎樣,因為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暫時的。
我覺得不能把真正原因說出來,因此我巧妙地說,「因為我想看懂書上的內容,先生,比如說『聖經』。」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父親,克倫莎,可我現在真希望他生前是個殘酷的、不近人情的人,那樣,我會好受些。」
「那麼,是不是說你想過一種與眾不同的生活?」
「哦,那真是激動人心的時刻!到那時,我就能知道你究竟是誰?我也希望你能發現賈斯廷的弟弟儘管人長得不怎麼樣,但他內心的品質優美。我們跳舞好嗎?」
「有針線就行。」
「為了什麼呢?」
「和任何人都保持著距離。」
她點點頭笑了。
「我的新嫂嫂,」約翰說這話的時候,兩眼緊跟著新娘子的一舉一動。
梅洛拉常和她父親一起去醫生那兒,有時,她也去阿巴斯莊園,但她從不去天資殿,據她說是因為金的父親是個船長,常常不在家的緣故,金也就很少在假期里請朋友去他家;但梅洛拉去阿巴斯時,常在那兒碰到金,因為他是賈斯廷的朋友。
舞會總算如期舉行了。梅洛拉和我都盛裝一新;外婆真的來了,她為我做頭髮。
「嗨!」約翰坐在一條通往彭加斯特農田的路上,看到我,他跳下來走到我面前。
他專心地聽著。「我很高興你能去她那兒,這對你倆都有好處。」
「就像嚴酷的冬天過後迎來了明媚的春天,大自然真叫人吃驚,」外婆說,「但你得記住,親愛的,冬天還會再來的,不可能全年都是夏日陽光燦爛的日子。」
外婆握著我的手,「別忘了,親愛的,生活中可不能永遠一帆風順。如果你的夢也是別人的夢,你想得到的,人家也想要,那怎麼辦?你現在是福星高照,那個牧師的女兒幫了你。但是,別忘了這僅僅是你現在的運氣。也可能會有運氣不好的時候。」
我進步很快,梅洛拉深表吃驚。那天,我把自己的名字寫出來時,她顯得十分激動。
「她現在與她的侄子住在一間小屋裡,一直要到我回去時,我才把她接出來。」
「那可不一樣。」我有點不樂意。
「那天夜裡,」梅洛拉繼續往下說,「我做了個夢,夢見你被關進了阿巴斯的牆裡,我拚命扒牆上的石頭,挖得雙手都是血。但我最後終於幫你逃了出來,克倫莎,雖然我自己遍體鱗傷,」她轉過身極目向曠野眺望,「我們該回家了。」她說。
「請你別告訴你母親。」我說,我真為自己哀求的口氣感到惱怒。
「你有什麼感想,克倫莎?」
「噢,我當然敢這樣對你,」我不肯讓步,「我這隻不過是以你平日對我的態度來回敬你。現在你聽著,凱洛小姐,我們誰也不欠誰,將來我不再說你……而你將給我好好講課,並把我當成梅洛拉的姊妹,明白嗎?」
當貝爾特趕著馬車送梅洛拉和我回牧師住所時,一路上我們誰都沒開口,我們倆都還沉浸在舞會的樂曲聲中,心兒隨著剛才的旋律跳動。這是個我倆都難以忘懷的夜晚,我們將會在日後的空暇反覆閑聊,但此刻,我倆什麼都不想說。
外婆一個人在家裡,她吻了吻我,眼中流露出無限自豪。不管我走到哪兒,我永遠愛她,她是我生活的動力。
我們翻下山坡,牽著馬穿過一片叢林,爬上一個小山頭,山坡十分陡峭;梅洛拉靠在石頭邊休息,她興奮地告訴我說她沒錯,這兒就是德瑞斯花園。
「但請不請與去不去是兩碼事。」
過了一會,我與金跳了一支舞,我很高興能有機會與他聊聊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后的反應。顯然,他對此也饒有興趣。
我們現在是親密無問,我又覺得可以信賴她,我就把那次事故的真實情況告訴了她。她認真地聽完后說:「我很高興你救了他,很高興,金也幫了大忙。」
就這樣,外婆也時來運轉。
「這是因為人的尊嚴,」我說,「給人的感覺是在你死後有人把你的生命中的一部分傳下去,彷佛你仍活在世上。」
我凝視著石碑。心裏沉思著命運帶給我的機會。要不然,就會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情形了。如果那個小克倫莎活下來了……如果她不叫克倫莎……我現在會在哪兒?我想到了哈格第那雙小眼睛,羅爾特太太的薄嘴唇,賈斯廷難看的臉色。這就是把這一串事情連起來造成我現在的命運之神,想到這兒,我不由得肅然起敬。
我的心中充滿歡樂,他與約翰·聖·朗斯頓大不一樣了。
「你跟朱迪思有過接觸嗎?」我問。
聽我問起喬,她樂開了。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喬。
我坐在那兒,吃著金拿過來的餅,喝著哈格第送過來的酒。
還沒等我弄清是怎麼回事,她就滔滔不絕地講開了:「朗斯頓夫人給我安排了個差使,我答應了,我決定做她的陪伴。起碼,我倆用不著分開了。」
「再親親我,親愛的,哦,親愛的,我真希望能不去和那些討厭的人在一起。」
我說是的。
他有時也會坐在查爾斯身邊,與他共同商討教區事務。跟我們也聊得來,我們幾乎忘掉了他來這兒的目的,倒覺得他是家庭成員之一。他性格開朗,讓人覺得他非常感激我們能與他日常相處。對於外人們來講,他們對他也有一種教民對於牧師常有的那份親近。有相當一段日子里,我們覺得眼前的生活能永遠這樣過下去。
「是嗎?」
「那要等到摘掉面具后才知道。」

我抬頭的時候,視線正好與大衛的相撞。他朝我笑笑,這微笑的含義若隱若現,難道我剛才的判斷全錯了?我有點不安。事情也許與我預料的完全相反。
「這是她職責所在之故!」真奇怪,我竟會為凱洛小姐辯護。

「和約翰聖·朗斯頓結婚。」
到了一月底時,查爾斯牧師已瀕臨死亡了,醫生不得不給他注射鎮靜劑以緩解他的痛苦,打過年以後,他就能沉睡好幾個小時。梅洛拉和我就坐在一旁做針線活,或者看書,不時地輪流去看看病人的情況。
「外婆,」我說,「我相信只要努力追求,就一定能成功。誰也想不到我會有今天,穿著皮鞋和花邊裙子坐在這兒。」
「哦,她在家。」
他挽起我的手臂,我們雙雙走進裡屋。
「他們是我們的鄰居,怎麼能說沒關係?」
「他說爸爸的病情惡化,他建議爸爸找個更好的醫生看看,可是爸爸一直瞞著我,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在看病。現在,醫生已很清楚他的狀況。克倫莎,我受不了。他們說他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小心點,克倫莎,」她說,「隨時注意保護自己。」
「不該激動?這怎麼可能……我看到你跟那姑娘跳舞時……」
「好啊,等一下你就能看到了!」他輕聲說。
他把我帶到一堵爬滿常春藤的牆邊,推開一扇小門,走進內院里的花園,正對面的牆洞里就是發現死人骨頭的地方。這兒是整個阿巴斯莊園里最古老的地方。
我想,如果我努力記住這些詞的外形、不斷地抄寫,是否能學會讀書識字呢?想著想著,我全然忘記了打掃房間。
後來,連著好幾天,我發現她總是皺著眉,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一提及舞會,她就不耐煩地聳聳肩。
「是去澳大利亞。」
他拉起我的手,我們一起奔向遠處草地。我靠在其中的一塊石頭旁,他漸漸靠近我,想親吻我,但我抓住他,不讓他靠近。
「這麼說你想離開我們?請別這樣,我剛才只是開玩笑。你難道開不得玩笑?你要學的東西不少。我可不希望你這麼早就走,我會幫你的,你能把面具修理一下嗎?」
「她很嫵媚,你這樣認為,不是嗎?而且,她很年輕……充滿活力……你跟她跳舞時,她看著你的樣子,我注意到了。」
我小心地往回走,當走到方才走過的通道時,一種可怕的念頭襲上心頭:萬一我走不出去,人們再也找不到我怎麼辦?這等於是被關進牆壁一樣。當然他們為了取那些掛燈會上這兒來,但說不定就不來。掛在這兒燈一直點著,直到一盞盞地熄滅,要到下一次舉辦舞會時,僕人們才會上這兒來點燈。
要真正理解人們的想法,並不是從你偶然聽到他們說什麼,而是要你自己從他們的話中聽出來,這是我漸漸學到的。
聖·朗斯頓的不少村民都打算趕到德瑞斯教堂去觀看婚禮。梅洛拉顯得心神不寧,揣度著自己會不會收到請帖?

我抓住這個機會,沿著通道,拚命跑,手裡緊緊抓住面具,邊跑邊尋找著來時的路。
金領著我走出舞廳,這樣,別人就不會知道卡萊恩小姐原來是可憐的克倫莎·卡利。
「你知道我的感受,我一直意識到你,還有你和那女孩。你可以笑話我,但確是那麼回事,我得問你,向我解釋清楚。」
「我外婆,她高人一籌。」
「那就忘了這件事。我們不該待在這兒,快回舞廳吧!」
我實在太討厭她了。但後來我發現自己對她了解甚少,因為我自己其實也在尋找一種安全感,我不該這麼恨她。
梅洛拉穿上黑外套,戴上黑帽子,凱洛小姐儘管這個周末就要走了,但她還是駕著馬車把梅洛拉送到了阿巴斯。一個小時后,她們回來了。梅洛拉一回房間就把我叫了進去。
我們翻上一個石坡,發現是一個石建築群,一塊大石碑站在山坡上,從比較遠的地方看,真像是個巨人一樣。
哦,金,我的心在呼喚,我真想與你同行。
「那也有能避免當傭人的辦法呀!」
從報上登出通告后,又過了六星期,婚禮舉行了。
「我聽說了你來這兒的經過。」
「我可沒對舞會抱太大的希望,」我說,「我只是想自己將被當作客人去阿巴斯;穿著紅絲絨晚禮服。外婆,下次我穿上那套衣服時,你就會知道那有多美麗。」
當弔喪的人們離去后,梅洛拉又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間里。希拉德醫生認定我是理智的人他走過來跟我說:「馬丁小姐受了刺|激,我給你準備一些鎮靜葯,但是,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要用。她太疲倦了,但要是她實在無法入睡,就讓她吃些葯。」他朝我莫名其妙地笑笑,他其實是表示對我的尊敬。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與他聊聊天。讓喬跟著他學醫。我要實現我的夢想。那天夜裡,我來到梅洛拉的房面,她坐在窗前,面朝草坪遠處的墓地。「你這樣會感冒的,」我說,「快上床吧!」她搖搖頭,我只好讓她披上披風,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旁邊。「哦,克倫莎,現在大不一樣了,你難道沒感覺?」
「我還以為是你父親陪你來的呢!」他說。
我看著她,她顯然又瘦了許多,再加上她穿著喪服,顯得更加憔悴。她把頭髮盤了起來,更讓人覺得她孤獨無援。我彷佛看到她成了某個富家子弟的家教,與她格格不入。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那麼,我又會有怎樣的命運呢?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我的自力能力比她強。
「我們三個人已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約翰說,「這就使得我對這位陌生的西班牙女郎更感興趣了!」
「現在,」梅洛拉說,「我們看上去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
聖誕節來了——這是個令人憂傷的聖誕。約太太說僕人們還是希望能有點節日氣氛,她想做些吃的;查爾斯和大衛都覺得應該,於是她做了些布丁之類的甜點心。
「我們最好能小睡片刻。」
真想不到梅洛拉為了自己的勝利也會這麼不讓人。
「他說,他去不了舞會了。」梅洛拉說。
「我上次說的那個新娘不是德瑞斯家族的,」她向我指出,「她是個外族人,所以她並不知道屋子裡關著頭怪物。」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梅洛拉轉向我,很生氣的樣子,她很少發怒的。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使勁搖晃我:「不要說錢!不要老想著錢!這世界上除了錢,難道就沒有別的價值了嗎?我告訴你,她會給阿巴斯莊園帶來厄運的,她就是禍水。他們這些人全是禍根。」
「然後呢?」
那次談話使我明白了一切。大衛不是那種要到十拿九穩才進行求婚儀式的人,所以,這算不上是求婚。他要贍養年邁的母親,而且現在仍是個代理牧師,他對自己也沒信心。但如果他像所有人相信的那樣,他馬上就會成為這兒的牧師,那又是完全不同的情形了。
「他們幾乎可以肯定,希拉德醫生說至多三個月。」
「那天晚上你到牧師那兒,外婆」,我說,「你來看看我在那兒的房間,再幫我做頭髮」
「很快就結束了。」
「我想我們會見面的。」
「她已學會了一些最基本的,她會識字。」
一踏進大廳,我就被一種氣氛懾住了;我張大兩眼,想把這兒的一切盡收眼底,但得到的卻只是一種朦朧的印象,頭頂上的吊燈上彷佛點滿了一大圈蠟燭;壁上掛滿了各種掛毯;一盆盆的鮮花點綴著客read•99csw•com廳——使空氣里瀰漫了陣陣清香,人們在大廳里走來走去。整個感覺像是我在歷史課上讀到的外國庭院景象。許多貴婦人的服裝都是14世紀義大利式的,還有幾位的頭髮纏成髮辮,上面綴滿寶石飾品。她們都穿著呢的、絲絨的、綢緞或是亞麻布做的衣裙。整個場景華貴莊嚴;最有趣的是各自戴著面具;我為大家都戴著面具而感到高興,因為我覺得我們都是平等的,沒有人能發現我的真實身份。
「請別說得好像她不在場似的,她會不高興的。」
我處處模仿她——從走路到說話的樣子,舉手投足。說話時,注意保持平靜口氣,聲音不低不高,不輕易發脾氣,保持理智冷靜的頭腦。
我故意把書往桌子上擲去,然後仰臉正對她,投去輕蔑的一瞥。這叫做以牙還牙,誰叫她往日這麼刻薄。
她抓住我的手說,「是的,我的變化也是你的變化。克倫莎,現在我倆的生活似乎是休戚相關了。」
「我一點時間概念也沒有了。」
「親愛的……」
「吃醋哪!」
「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我覺得自己像凱撒大帝那樣偉大。
「為什麼呢?」
四周是精美的玻璃窗,據說是康沃爾郡最好的玻璃做成的——藍的、紅的、綠的、紫紅的,在陽光下——發亮;有人說這些玻璃是一百多年前聖·朗斯頓家捐給教堂的,兩面牆上掛了些人物畫像,都是已故聖·朗斯頓家的重要人物。即便在教室里,我也能感到朗斯頓家的擁有一切的權勢。
「我肯定,只要你願意,沒有你做不到的事,除了……」
「可以改變呀!」
「哇,是你!克倫莎小姐。」他說。
就這樣開始了,她教我認字,但不時地告誡我說我很快會覺得厭倦!我學都來不及呢!我跟貝絲、基特合住在閣樓里,我天不亮就起來寫梅洛拉教我的那些詞:我還從約太太那兒偷了些蠟燭,讀書到深夜。
「我可看不出有什麼關係!他們對我們漠不關心,為什麼你要這麼在乎他們?」
「快來,朱迪思,我們走吧!」
「大概已經是凌晨了。」
這樣一想,我的自信與勇氣又回來了,我要跟外婆談談,我還沒到絕望的時候。
「你不會告訴別人吧?」
她坐在我床邊笑話我,但我仍沉浸在惡夢的恐怖之中。
外婆一手撫著我的頭,「你長得很標緻,我的孩子。」
我認識那個叫波倫特的獸醫,他在莫倫特一帶生意很好。那天,他來到我們的小屋。他聽說喬很善於擺弄小動物,他又正想找位幫手,他就想到了培養喬成為一名獸醫。
我特別喜歡復活節的慶典儀式,還有那裝點聖壇的鮮花,我愛聽《復活之歌》那美妙的旋律,彷佛自己也經歷了一次死而復活的過程。在牧師講道的時候,我仔細地研究坐在凳子上聽講的教徒,我想起了賈斯廷的父親曾如何追求我外婆,外婆又怎樣為了她的佩德羅悄悄地與他幽會。
他的嘴角邊浮現出一絲笑意,我馬上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我剛才的話等於告訴他我是當地人,非常熟悉這兒的風土人情。
「我相信你會有這一天的,金。」我誠懇地說。
我心中總是充滿憂慮——不知道自己在阿巴斯會有什麼樣的將來;生怕有朝一日外婆突然離我而去。
首先,大衛並沒有接替查爾斯的位置。接管這一教區的是詹姆斯·海姆費爾, 他帶著妻子和三個女兒來到了這兒。大衛只好重新做他的代理牧師,回到他母親那兒。臨走時他說一定要互相通信——心存希望。約太太和貝爾特,還有貝絲和基特整日顯得憂心忡忡的,擔心著新來的牧師一家是否仍會僱用他們。
我真想和她一起大哭一場,我想到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正在被人奪走。當然也不是什麼都沒有了。想當初我剛來這兒的時候什麼也不懂,現在我的修養、知識似乎與梅洛拉所差無幾。她要是能當教師,我想我也行。
一天下午,我們坐在草坪上刺繡,我剛綉完我喜歡的那句格言,已在綉句號時,貝絲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小姐!阿巴斯莊園出事了!」
他笑了,「是我向波倫特說他是棵好苗子,我當然對他的進步表示關心嘍!」
「那就好。我一直覺得一個男孩願意為小動物冒生命危險,一定有這方面的天賦。所以,他學得很快。」
半小時后,醫生走了,我的房門推開了,梅洛拉走了進來。她臉色蒼白,兩眼發黑,我從沒見過她這樣焦慮的神情。
「跟我們沒關係。」
「是的。古代的坎爾特人特別崇拜太陽和月亮。他們還奉獻祭品。那天,當我看到你站在牆洞里,我還以為你就是那第七位處|女呢!」
貝絲走了以後,我們又在草坪上坐了一會,但怎麼也無法集中精神刺繡了。梅洛拉顯然是在想這種事對她的賈斯廷少爺的命運會有什麼樣的影響。一旦賈斯廷老爺去世,那他就是賈斯廷爵士,阿巴斯就是他的了。看不出梅洛拉是否很傷心,她是一向不願聽到別人的痛苦的,她傷心,也許是因為這樣一來,她與賈斯廷少爺之間的距離將更遙遠了。

「是的,克倫莎。你行。你的任務是管理她的服裝,幫她做髮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覺得那並不難……況且你也喜歡服裝,想想你那天穿著紅絲絨禮服的樣子。」
她說:「就是這個朱迪思·德瑞斯。她會帶來厄運的,我擔心的是這件事。」
外婆說喬在那兒進步很快,獸醫對他親如一家。獸醫自己有四個女兒而沒有兒子,因此,喬能在一旁幫忙,令他十分高興。
「完全應該來參加舞會。」金表示贊同。
「那是因為你今年才十五歲,你每大一歲,總是拿十五歲與漫漫人生做比較。但當你活到四十歲或是五十歲,你就會覺得歲月如梭了。」
「人生如夢。」
「允許我從現在起一直守候在你身邊,等待那激動人心的一刻。」
「是因為有人邀請我來的。」
「朋友!他們對你置若罔聞,連請帖都沒給你。」
廚房裡,約太太在桌子上裝點聖誕樹,她用荊豆枝和常青樹枝搭成一串串漂亮的枝葉,掛在病房裡;我們覺得自己與別人一樣在歡度節日。
「沒關係,生活中還有比針線更重要的東西。把面具給我。」
「卡萊恩,」他說,「那才讓我迷惑不解。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卡利小姐。」
「首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來這兒有多久了,克倫莎?」
「你現在已成了一位儀態端莊的淑女。」
「你看上去真漂亮,」他說,「這位西班牙女郎也很美。」
我朝林子里走去,碰到彭加斯特的女兒赫蒂,在我到特雷林克市的勞務市場之前,每每想到赫蒂,心中就充滿了妒忌。她是農場主的獨生女兒,她有兩個哥哥:湯姆與父親一起經營農場;魯本在鼓格朗茨建築隊幹活。就是這個魯本,在阿巴斯莊園圍牆倒塌時看到了第七個處|女靈魂,從此,他就變得神志不清。赫蒂是全家人的寶貝;她長得豐|滿可愛;過早發育的身軀總讓村裡上了年紀的女人們議論不休,她們以一種預言家的口吻告誡彭加斯特,「當心你的寶貝女兒,不要在戴結婚戒指時,就有個娃娃躺在搖籃里嗷嗷待哺。」我明白她們這種話的含義;她走路的樣子很撩撥人;她看男人時總是眉目傳情,還有她厚厚的嘴唇十分性感,栗色頭髮上總系根髮帶,領子開得低低的,裙子很短,太露了。
「但你不覺得我應該把事實告訴她?」他嘲弄的口氣,「當然,也許我也會和你們合夥欺騙我母親。」
「噢,克倫莎。你太看重人世間的物質財富了。你難道沒從我爸爸的講道中受點教育?」
我端坐之後問梅洛拉,「你和賈斯廷跳舞了?」
「那你交朋友的方式也許是錯的。」
馬夫湯姆·貝爾特和馬棚小廝貝利·湯姆斯,他們倆對我不薄,但我不願意跟他們發生更親近的關係;我討厭他們跟女傭基特和貝絲之間那種曖昧關係,這一點,他們也清楚,即便如此,他們並沒有因此對我懷恨在心,倒反有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受益於外婆。他們有時也向我打聽我外婆的種種軼事,他們希望在愛情上得到她的指點,或是想討點草藥使皮膚變得光潔年輕。這樣,我的日子就比較好過。
梅洛拉修理好面具,我戴好以後,躲在面具後面,鬆了口氣。
我認真仔細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我還以為你是出於同情。」
「他得去那兒住相當長一段日子。他會與自己的父親一起去航海,但是因為他的一個叔叔住在澳大利亞,因此他也許會在那兒先待上一陣子。」
我趕緊合上書本說,「我在打掃房間。」
所有在舞會上得到的愉悅情緒,此刻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只是在想像你剛才的描述,你講得太生動了。」
婚禮的那天,我們坐在花園裡,彼此都有些情緒低落,彷佛是等待宣判的罪犯。
我們又吃了些東西,喝了點飲料,我真希望舞會永遠繼續下去。我知道等舞會結束,我放下頭髮,換下禮服后,會變得情緒低落。但我會把所有的情節都一一記在腦中,第二天我會詳細地向外婆訴說。
梅洛拉和我的確親如姊妹;我們互訴秘密,共同探索人生歷程。所不同的是,她鍾愛賈斯廷,我喜歡金。
「人是生活在希冀中的。」他告訴我。
我一把從他手裡奪回面具。
我邊擦地板邊思索。在牧師住所,我看到的東西樣樣精美,真難想像他們也會有青黃不接的時候。
「就在這一帶。」
貝絲和基特常進來為我們生好壁爐里的火,她倆常意味深長地看看梅洛拉和大衛,梅洛拉一點也沒注意,她所有的心思全在自己的父親身上。
「我們剛從院子里回來,」梅洛拉說,「月光妙極了!」
「你在這兒等我回來。」
我承認他說的有道理。我注視著他的雙眼,直率地問他,「那你的希望是什麼?」
我看著她漸漸入睡,然後細細地考慮自己的未來。
這一切真像是一個夢正在慢慢地滑向現實。我不是曾經夢想自己能成為給家裡豐衣足食的女神嗎?
然而,實際上,我倆誰都沒在認真聽對方說話。我猜她又在想自己的心事,我也沉浸在自己的夢中。
「你看上去像個預言家似的,」他隨意地說,彷佛是為了使剛才那一吻顯得更加輕描淡寫。他繼續說,「我肯定你是個巫師……當然是心地善良的好巫師。」我們站在一起,笑意蕩漾在彼此臉上。過了一會兒,他說,「這兒寒風刺骨,恐怕巫師也會受不了的。」
一天,梅洛拉已走出教室,我在整理書本,一下小心,書本滑到了地上。凱洛小姐冷笑著說:「這可不是對待知識的正確態度。」
我眯起眼睛,「我在那兒不是傭人……不完全是。只有你會梳西班牙式的髮型,你一定要來。」
「哦,不過,我是來看馬丁小姐的,她在家嗎?」
約太太再也不敢在我面前說長道短,貝絲和基特也不再大驚小怪;貝爾特和貝利·湯姆斯看到我也不再大聲喊我,人們都稱呼我小姐,連凱洛小姐對我也彬彬有禮,我早已不去廚房幹活。我的職務只是管理的梅洛拉的衣服,幫她梳理頭髮,陪她散步,與她一起讀書或是念書給她聽,跟她聊天。
凱洛小姐對我態度十分冷淡;我看得出她想告訴我,儘管她自己也是平民百姓,但她絕不肯下賤到如此地步,願意教我這樣的庶民讀書寫字。
「當然不會,況且誰也不該再傷害你們了。克倫莎,你說奇怪不?我們生活在這麼個偏僻的小地方,但卻也有那麼多的事,像大城市裡一樣……也許比大城市裡的事還要複雜、神秘,你想想德瑞斯家族的命運就可以明白了。」
「我什麼問題都不回答。」
他大吃一驚,我乘機奪路快奔。走了好遠,等我回頭看時,他還站在原地怔怔地看我。
「為什麼?」
她躍身上馬疾奔,我隨後跟上。
「阿巴斯莊園將有隆重的婚禮。」
「我馬上就要變成漂亮的西班牙女郎,這是我有生以來最令人激動的事。」
我掙脫他的手「放我走!」我說,「永遠不要來纏我,我可不是赫蒂·彭加斯特。」
「在哪兒?」
「真怪了,」梅洛拉說,「戴上面具,就會認不出真正的人了。」
房間的氣氛異常壓抑,死神就在裏面徘徊,但這一切總要過去,到那時,我們的生活將依然進行下去,所不同的是,更換一下所服侍的主人。
「牧師先生的女兒對你真不錯,親愛的。永遠做她的朋友吧!」
「那你告訴我該怎麼做!」說著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使我與他面對面地站著,我驚恐地發現他的眼中閃著異樣,我想起那次在教堂里他四處搜索赫蒂時的眼光。他可能剛剛跟赫蒂約會回來路過這兒。
「金?噢,他太野了!」她皺皺鼻子,「我喜歡金,但是,賈斯廷,他更像騎士。像加拉哈德和朗斯洛特爵士。金沒有騎士風度。」
外婆把我抱在懷裡,熱淚盈眶,我從沒見過她這樣激動。「牧師真是個好人,」她說,「在聖·朗斯頓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他女兒也是個好女孩。你在那兒,一定會過得很好的,親愛的。」
是的,我也感覺到了。與其說已經改變,倒不如說正在改變,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們都已長大。
「我已經全都告訴你了……能記起來的就只這些,當時我緊張極了!」
對於我學習上獲得的進步,梅洛拉最為之得意。當我的功課比她好的時候,她真心真意地為我高興;她把我當成她親自培育的一株植物;當我在學習中稍有懈怠時,她便鞭策我前進。我漸漸發覺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並不像我原來所想的那麼簡單。她認真起來與我一樣固執——她對生活的是非觀很強,也許是來自她父親的灌輸。任何事,只要她認為是正確的,她就去做,從不在乎有多難。在牧師的屋子裡,她有權發號施令,這多半是由於她幼年喪母,而她父親因此對她寵愛備至。正因為如此,當她說要個貼身陪從時,她父親只好留下我。對於這件事,正像約太太所埋怨的,是前所未聞,荒唐至極,所以,約太太是怎麼也想不到後來發生的這一切的。
「我聽貝絲、基特說起過她。都說她有一種超人的力量,她用她的智能幫助別人……」她沉思了一會說,「這些石頭叫做圈地石,爸爸說很久以前,是坎爾特人建造的,他們是最早來這兒的人。」
這一切在我看來是不足為奇的。就像外婆說的那樣,我正一點一點地實現我的美夢。
我倆悄悄地回到各自的房間。我渾身累極了,但毫無睡意。只要我仍穿著紅絲絨晚禮服,我就是位年輕漂亮的淑女,但一旦脫下禮服,我便又會回到現實生活中,而我的現實生活又是那麼枯燥乏味,現實中,卡萊恩小姐變回克倫莎·卡利。
「但是,我現在想,如果你是我的妹妹,就不需要別人陪伴了。」
「這從何說起?冒冒失失的年輕人帶來的災難?」
「對了,你穿紅色絲絨。我媽媽有一套晚禮服,從沒穿過,」她站起身,拉住我的手轉了好幾圈,「至於面具,好解決,用黑絲絨自己做,在上面綴上珠子。我們有三星期的時間準備這一切。」
「你總不至於認為我會丟下你不管吧?」她的臉上又像從前綻開了笑容,「哦,我知道這事並不是十分好的差使,但至少我們有個安定的地方。我做她的陪伴人,你也有份活兒」
「我會回來的,你們等著瞧,」他說。
「當然啦!因為我能陪她去參加舞會,她高興萬分,但是,凱洛小姐不贊成我去。」
她歪著腦袋想了一會說:「你得做點額外的針線活。你知道的,我爸爸不可能給我們很多錢去買衣服,他近來連日常的開支都難以應付,我們只能一切從簡了!」
「也許他不適合結婚,他應該當個修士。」
我看著他,羞紅了臉。梅洛拉轉向他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她很想來,為什麼不能來?我跟他們說她是我的朋友,事實上,她也確實是我的朋友。」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我恍然大悟,「這兒怎麼會可能有針線?」
她又開始抽泣,我摟著她安慰一番,然後給她服了些鎮靜葯。
「我很佩服你的行為,」他說,「我覺得你很了不起。我猜想你捨不得離開這兒。」
「真怪,怎麼到現在才宣布,」凱洛小姐說,她還想賣關子,「賈斯廷爵士病得厲害,隨時有可能撒手紅塵,但也許也是由於這個原因才趕著舉行婚禮。」
我永遠不會忘掉這個夏天:坐在打開的窗戶前做功課,或是坐在草坪上的橡樹底下刺繡;蜜蜂在四周飛舞,各色鮮花競相怒放,香氣襲人;松樹和泥土的氣味摻雜在來自廚房的烤肉味中。
「我到這兒來是為了欣賞月光下的處|女石。」
「他還說爸爸再也不能這樣沒命地幹活,他的整個人都快垮掉了。他應該多多躺在床上休息……」說著,梅洛拉用手捂住了臉,我走上前抱住她,我倆擁抱在一起。
貝爾特上來牽走了馬,金朝門廊走去。我想讓他能和我單獨多待一會,然後再去客廳和梅洛拉及凱洛小姐一起說話。
「『克倫莎·馬丁』,克倫莎!」
「是太早了,我應該假裝糊塗,我應該問許多問題,等到午夜時分才猜出實情。」
「但是只有你們倆擁有真實的美麗,」外婆說,「我敢打賭她們願意用所有的珠寶來換取你倆所擁有的東西。」
她細心地梳理頭髮,用了些她自己調製的油劑,使頭髮看上去烏黑亮麗,然後插上梳子,戴好發罩。梅洛拉看了以後連連拍手叫絕。
我在和約翰跳舞的時候,他說,「這兒太擠了,我們出去走走吧!」
「那你為什麼在擺弄這些書呢?」她說,「你說說看為什麼,我想知道。」
我和約翰邊跳著舞,邊轉到了草坪邊的木柵欄旁,遠遠地看著六處|女石和廢棄的礦井。
「你為什麼折磨我?」他問。
要真是那樣就太可怕了。但還有一種可能,我獨自在這兒摸索找出路,很可能被人撞見,他們會懷疑我是在偷東西。對我這樣出身低賤的人,他們總這樣懷疑。
「克倫莎,將來,等滿月高掛天空時,我們再去看看,我一直有這個想法。」
「我想上面的針腳不夠牢。」
大衛在安排聖誕活動事務中顯得十分能幹,人人都誇他很行,我聽到約太太說萬一真的有一天,查爾斯升天後,大衛是這兒最合適的人選。
離舞會還有些日子,但我們的主要話題除了賈斯廷爵士的健康狀況,便是日思夜想的舞會。一想到萬一爵士在舞會之前去世,那麼舞會就可能被取消,我倆擔心極了!
新娘穿著漂亮的禮服,禮服上綴滿花邊;她的婚紗和桔黃色的花環是家族祖傳下來的,凡是德瑞斯家的新娘都用過。
「如果要我從最基九九藏書本ABC的知識教起,我就無法完成教學計劃。」
「如果我見過她,我是絕對會想起來的,從現在起,她將永遠留在我腦海里。」
「你走開,沒什麼可說的,你去告訴她真相好了。」
牧師先生給我這絕無僅有的待遇,卻引起了軒然大|波。
「什麼樣子?」
「是梅洛拉給我取的名字。」
我還得與凱洛小姐抗爭。她討厭我,總要尋找機會證明在我身上的努力是浪費時間,但我總算有了足以降服她的武器。
查爾斯牧師去世時正值復活節,教堂里到處裝點著水仙花。我們的房子里充滿了哀悼的氣氛;儘管我們早有心理準備,但當死訊真正到來時,還是心頭沉沉的,梅洛拉更是痛不欲生。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誰也不見;過了好一陣子,她才讓我進去。我坐在她身旁,她講他對她怎麼好,他的死給她的打擊有多大;她不斷地回憶父親給予她的百般關懷,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面,我也情不自禁地哭了。我也喜歡查爾斯牧師,更不忍心看到梅洛拉如此傷心。
我們都得盤起頭髮,像個大人樣;我們已告別歡樂、單純的昨天,還沒長大,就已開始懷念兒時的歡笑。

日子平平常常地過去,我的日子也有點隨心所欲。每次回家看望外婆,我都對她說,做富家小姐真是輕鬆快樂,如我預料的一樣。她卻說我的快樂是因為我不斷追求新的目標;她還說只要生活的目標正確,就該這樣不斷進取。外婆自己最近的日子也不差;我和喬帶給她的美味,她享受不完;昨天,彭加斯特殺了頭豬,赫蒂當即拿來了一大塊腿肉。外婆腌制加工之後,就可以吃上很長一段日子了。外婆的名聲越來越響。喬在獸醫那兒幹得挺賣力,獸醫對他寄以很大希望,還不時地給他些零用錢。喬說他跟主人家裡的人一起生活,就像一家人一樣:「這一切來得這麼順利,真怪!」我說。
他歪著腦袋看著我,一副不解的樣子:「你還挺會裝模作樣,我的鄉下美人。」
「我能理解。」
「我不喜歡別人親我。」
「我當然喜歡,比什麼都喜歡。」
「只是有一點點想,我真該留下來。」
約翰和金拿了些吃的放在我們桌上,我喝了點雞尾酒。梅洛拉有些黯然,我猜想她在企盼賈斯廷能邀她跳舞。
「但他們可不這樣認為。他們想盡辦法要把根留住。很多人都想這樣,我真不明白。」
「要是世上萬物都能任人操縱,外婆,也許我真的早已嫁給大衛了。」
「我想只是在這個房間里看上去漂亮,」我提醒她,「到了舞會上,那麼多貴婦人帶著珠光寶氣、鑽石、瑪瑙……」
我吐出了真情。「這不公平,」我說,「如果有人教我,我也會識字。」
「你要帶我去哪兒?」我問。
「可她到現在為止什麼都沒說。」
我自信他離開這兒最讓他想念的人是我,我迎上前去。
「我是不小心才掉到地上的,知道嗎?」
他用手指彈了個響聲,「你是你自己的,這是至關重要的。」
我加快腳步,「我得快點回去,還有事情。」
「沒有,但我有自己的看法。不管德瑞斯多麼有錢,他們最終將兩手空空、銷聲匿跡!」
我一下子意識到什麼似地感到一陣恐怖,「可你不會的,外婆,你不會離開我。」
「希望回來時功成名就,衣錦還鄉。」
「你將成為舞會上的中心人物。」她說。
在這兒安頓下來的第一天,當梅洛拉和她父親走進我房間時,我問他們是否能回家一次告訴我外婆我在這兒找到了工作,他們答應了。梅洛拉跟我一起走進廚房,親自包了一大包可口的食物讓我帶回家。我跑回家,興奮地向外婆講述自己在特雷林克集市的經歷。
我回家時把一切講給外婆聽。
「好的,請進來吧!」
「有人掉井裡,
「你不應該老坐在這兒沉思苦想,人死不能復生,他也不願看到你痛苦的樣子,讓你高興是他最大的幸福。」
「在這以前就無法實現你的願望嗎?」
她握住我的手臂,朝我笑笑。
「我不想告訴你我是誰,」我說,「你得等到午夜。」
我看到金騎著他那匹栗色馬來到牧師所,他看上去英武瀟洒——不像約翰那樣心神不定,也不像賈斯廷那樣超然脫俗——而是真真實實的一個男人形象。
「我得照顧我母親,她是我的責任。」
「這一點也不怪,而且很有趣。」他說,嘲笑的口氣里話中有話。
梅洛拉騎上她的小馬,我騎上套馬車的馬。我騎在馬上時,心中真希望村民們看到我,最好是讓赫蒂·彭加斯特看到我的神氣模樣。
她皺皺眉頭,把臉扭向一旁。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因為這與你有關,你也得離開這兒。」
「就是……」
她朝我憂傷地笑笑說,「如果我們能一起去什麼地方……去辦個小學校……或者是做些別的什麼事。」
「可是你們看上去……似乎……」
「荒草上的一切看上去十分相似,很容易迷路的。所以你得找個標記,比如說前面的那塊岩石。那兒可能就是德瑞斯了。」
「比聖·朗斯頓家還富有?」
就在跳舞的時候,我和梅洛拉走散了。當我跳完舞回到椅子旁坐下,又被另一位男士請去跳舞時,心中為擺脫了約翰而長舒了一口氣。
我們站在一個很氣派的房間里,兩邊的牆上掛滿了聖·朗斯頓家族成員的畫像。畫像十分逼真,初看上去,彷佛他們個個盛裝,似乎正準備下來參加今晚的舞會。房間的四周擺滿了常綠植物;椅子都是塗了金粉,氣派輝煌。
「有人說現在的德瑞斯夫人就有點瘋瘋癲癲。在滿月的夜裡,她常去荒原上的那些石頭邊獨自狂舞。她的丈夫其實只是看管她的守衛,千真萬確,這就是詛咒的結果。我跟你說他們是行將滅亡的家族,你用不著羡慕他們的財富。當然,既然他們這一家已到了最後一代,咒語不久也將不復存在了。那樣,只剩下朱迪思一人了。」
當梅洛拉穿上最好的外套,戴上長長的白手套去朋友家作客時,我仍覺得不平。我很想跟她一起去,學她怎樣步入客廳,怎樣與人得體地聊天。然而,現實生活中自然不會有人邀請我的。約太太總要規勸我說,儘管梅洛拉待我如同手足,但我終究是她的女傭,一個與凱洛小姐的地位差不多的人。這是我生活中的遺憾。
「還有我的性格也不合適。」
「這是毫無辦法的。」
「查爾斯牧師不在家。」我對他說。
舞會後過了一星期,希拉德醫生來了一趟牧師所。當他走上前來向我道早安時,我已在門前的大草坪上好一陣子了。我知道最近這一段日子,牧師常找他看病,今天他來,顯然也是為了出診。
外婆點點頭,「那只是眼前的情形,會改變的。親愛的,在那兒幹活,你得自己留神自己。當心約翰,」她嘆了口氣,「我倒覺得你該嫁給一個牧師或是醫生。」
梅洛拉一從外邊回來,就直奔我的房間;她兩頰閃著快樂的光澤,興奮得臉都紅了。
「我女兒告訴我說她已教會了你讀書寫字,這很好,很好,你想讀書,對吧?克倫莎?」
「你不了解我。」我笑著說。我什麼時候低估過自己?我自我感覺一向良好,一直覺得內心有股力量,只要我想去哪兒,它總能帶我想去的地方。我與聖·朗斯頓夫人一樣自負。當然,我相信愛情是盲目的。我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大衛愛上了我。
「你在嘲笑我,」我不由得喊叫起來,「別取笑我!不要認為你在市場上買了我這個勞動力就有權嘲笑我!」
「那麼,我就不得不用自己的行為來滿足我的好奇心。」話音剛落,他便一把扯下我的面具,隨即發出一聲驚訝的聲音:「啊!卡萊恩小姐!」他說,「卡萊恩。」接著他又唱了:
「哈哈哈——」他在嘲笑我。
「你覺得怎麼樣?也許這是生活給他的一個好機會。」
「瞧,又來了一位。」金說。
梅洛拉和我在她的房間里,才能不被打攪地聊天。她依然是神情憂慮,但是顯然她已開始為自己的前途擔心,已經無暇哀悼她父親。「克倫莎,」她說,「請坐,我聽說我父親沒留下太多的東西,看來我得自己獨立謀生了。」
「克倫莎的確與眾不同,」梅洛拉說,「儘管舞會上的人都會以最美的形式出現,但誰都比不上克倫莎。」
「你的面具!」梅洛拉叫了起來。
「在我家裡,我哥哥是最英俊的,你不覺得?」
我坐在地板上,拿出好幾本書,一本一本,一字一字地進行比較,試圖找出破譯的密碼。梅洛拉進來時,我仍傻乎乎地坐在地板上。
我重複著外婆的話,「去實習一陣子。」
我倆沉默了一會,雙方都陷入了各自的感情思索。最終還是我打破了沉默,「我覺得你一直愛著賈斯廷。」
我忖度著她想幹什麼。我想只要我願意,我仍可以住在這兒。但是,梅洛拉將去哪兒?牧師們的女兒一般是怎樣的命運呢?如果她們一貧如洗,她們就是做家教,或是給孤獨的老婦做陪伴。那麼,梅洛拉的命運會怎樣?我的將來在哪兒?
「那也難說。」他的話讓我重新想起了我的夢想,住在這兒並不是我的理想。我回憶起那舞會上,我穿著紅絲絨禮服,戴上面具,登上大堂樓梯,這也許比待在牧師所更誘惑我。
「你能幹什麼呢?」我問。
「你要願意就隨我來。」
他雙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緊緊地按在石頭上,「六處|女石,今晚我讓你變成第七位」
「噢……梅洛拉。」
「我覺得你的言行沒有紳士風度。」
「我倆都這樣。」我說。
這一切對他們來說是順理成章的,梅洛拉當然會嫁給大衛。他們現在就是好朋友,她對他充滿感激之情,他也一定欣賞她。如果真的這樣,那我怎麼辦?
「哦,梅洛拉,你在責怪我嗎?西班牙女郎。」他繼續往下說,「我希望你不會怪罪我。」
我情願讓他永遠這樣對我有一種朦朧感。
「當然,這也不一定。生活中許多事需要三思而行。我自己也常常反省我的生活道路。你瞧,卡利小姐,像我現在的處境根本不能結婚;但是,如果發生了變化……」
在這初來乍到的日子里,所見所聞皆令我大開眼界。
做完這一切我又想到外婆說的生活是靠自己創造的,真是這樣,展現在我眼前的生活不也是變得絢麗多彩了嗎?
「但他們的話不一定正確。」
「因為我們這兒的人,情願這些傳說故事是生活中的真人真事。」
我正在想如果牧師去參加化裝舞會,他穿什麼服裝呢?除了他平日的打扮外,好像很難想像他有別的形象。
貝絲和基特也在一旁嘀嘀咕咕地說是我外婆在牧師身上念了咒語,因為她想讓她的外甥女能寫能讀,成為一名小姐。這下真的靈驗了那老太婆想怎樣就能這樣。我心裏想:但願能就此讓外婆生意興隆。
「你聽我說,朱迪思,」他的語調不緊不慢,與她自己的正好相反,「她只不過是個牧師的女兒!」
「那真是個好預兆。」
她一下變得臉色慘白。「你……竟敢!」她哭了。我的話丟中了她的要害。
「你好像特別喜歡唱兒歌,是不是因為你還沒長大?」
「哦,這一切,所有的一切,我真受不了……」
「為什麼呢?」我問。
「是的,也許夜已很深。」
「我理解,但你怕什麼呢?」
「獸醫也是份不錯的職業,親愛的。」
「去吧,」他說,「祈求上帝一路上指引你。」
「怎麼會呢?」
「這一切都歸功於我的保護人。」
「她說與人分享快樂,就有雙倍的歡樂;與人分擔憂愁,痛苦就減輕了一半。」
大廳的一端是長長的樓梯,我們大夥徐徐而上,上面,聖·朗斯頓夫人一手拿著她自己的面具,一手與客人一一握手以示歡迎。
「人家想你,親愛的,只是想和你單獨待一會兒,我得感覺到你就在我身邊。當然你能理解的,對不對?」
我們不時地從外人那兒得到各種最新消息,幸運的是我們有這樣龐大的傳播媒介:牧師家裡的傭人,阿巴斯莊園的傭人,還有德瑞斯莊園的傭人;消息源源不斷而來。
不一會兒,我聽見有人走進了房間,我聽見房門被關上的聲音,我一陣緊張;心想只能坐以待斃。我只有告訴他們是約翰要與我做|愛,還得告訴他們我是誰,一定要讓他們相信我講的都是真的。我應該打開門走出去,主動做解釋。萬一被他們發現就處於被動立場了,而且他們也不會相信。如果是梅洛拉,她也會這麼做的,但是,萬一他們不相信我說的怎麼辦?
「到底他跟誰結婚?」梅洛拉又追問。
「你能肯定嗎?」
「請允許我幫你提籃子吧!」
「別泄氣。有志者事竟成,瞧你現在垂頭喪氣的樣子,太差勁了,」她摟著我說,「有個妹妹真好,」接著又笑著問我,「關於同甘共苦,你外婆有何高見?」
「但願她不要把你的真實身份告訴朗斯頓夫人。」
我還從受吃過蜜的甘甜,但我知道那一定很甜很甜,因此,我不想這麼早就去吃,這樣能讓我所有的感覺官能在這樣美好的夜晚保持清醒和敏感。
房間里安靜下來,我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髒的跳動聲。我剛才沒走上前主動坦白真是對極了!等他們一走,我就可以出去修復我的面具,然後一切照舊。
我和大衛出門準備聖誕樹。當他在剪樹枝時,我說,「有這個必要嗎?沒有人有心情歡度聖誕。」他朝我看看,鬱郁地說,「最好還是對明天有所期望。」
我不知道梅洛拉收到請帖的是什麼樣的心情?我看她一會兒情緒激動,一會兒又悶悶不樂。她的整個性情隨著年齡長大變了許多;以前她一向沉靜內向,而我因為自己心中藏不住秘密因而常羡慕她文靜的性格。
「我當時就知道你會這麼想,你當時的表情怪極了,像見了鬼似的。」
除此以外,還有各種乳酪,紳士們就用乳酪夾著餅乾吃。還有各種肉類、牛肉、火腿片、膾炙人口,連沙丁魚都有許多種吃法——就著一種我們叫做「俏佳人」的餅吃;還有蘸著油和檸檬汁吃,這是最正宗的西班人吃法。
「比約翰還漂亮嗎?」
他鞠了一個躬,用一種戲劇性的嗓聲說,「我十萬分地肯定我曾在聖·朗斯頓的某個地方有幸見過這位希臘美女。」
「克倫莎,我不希望我們分開。」
我倆的心情總算愉悅了些,一路上海闊天空地閑聊。
「海姆費爾一家這個月底到這兒,我們還有三星期的時間。海姆費爾太太很和善,她已經說過如果我想再住一陣子也沒關係。」
「看看我是否能猜得准,」他說,「我想准沒錯,這位是希臘的金髮美女。」
「他長得很漂亮。」
自助餐上的飲料也是數不勝數;有當場調製的混合飲料,也有杜松子酒和其它一些外國酒。哈格第站在那兒負責供應食品,他顯得卑躬屈膝,在勞務市場上的那副神氣已蕩然無存。我想,要是他知道,他正在為差點成為他奴僕的我做服務,他不知會作何感想,我不由得想笑出聲來。
到了聖誕節后的第十二個夜晚,金來了。從前,我一向不喜歡這一天的,因為在這一天的夜晚,要拆去所有裝點節日的飾物,然後,要等上一年才能盼來另一個聖誕節。
我們牽著馬蹓躂了一會,靠在石柱旁休息的馬兒在一邊吃草。梅洛拉講述她父親告訴她的有關康沃爾的遙遠歷史。我聚精會神地聽著,想到自己是最早來這兒的人的後裔,也是樹立這些石柱的人的後代,心中產生無限驕傲。
我想起了金背著喬到我們的小土屋的事,我想,賈斯廷絕對做不到。我還想起金在梅洛拉面前替我們撒謊說喬是從樹上掉下來摔斷了腿。
「不用謝我,除非你不希望我那樣做!」
秋天來了,但梅洛拉和我幾乎是寸步不離牧師身邊。凱洛小姐仍留在牧師所,但我們已幾乎停課,絕大多時候,我們都忙著護理查爾斯牧師,整所房子的氣氛與從前大不一樣。對於大衛·基里格魯我們大家充滿感激。他還不到二十歲,是我遇見的溫柔男性之一,他忙進忙出,卻從不大聲嚷嚷,也不給人添麻煩;他講道的時候全神貫注,處理教區日常事務精幹俐落,令人敬佩。
他轉向我,透過面具上的兩個眼孔,我看到他思索的雙眼,依然是笑盈盈,眼角也泛起細碎的眼紋:當他朗朗大笑時,反而沒有了那些小皺紋。
這真像是小姐的生活!轉眼問,又兩年過去了。
「你想幹什麼?」梅洛拉問,「難道想告假?」
「那我就高興了,請允許我帶你們兩位女士去用點自助餐。」
一切都在悄悄改變。牧師的狀況一天不如一天。梅洛拉和我整日地護理著他。她不知疲倦地日夜守候,我心甘情願地儘力幫忙。
「呵呵!你現在真像位小姐,你可別丟了自己的身份啊!」
他的臉湊近我的臉,看著他的假鬍子和從面具孔里閃動的雙眼,我覺得有點害怕,「你真的沒聽人這樣說過?那你不是本地人,卡萊恩小姐?讓我告訴你。如果有人問你,『你是處|女嗎?』那你絕不能說『是的,』要不然你也會變成石頭的。好了,現在我問你。」
「反正我不去你家的舞會了,不關你的事。」
金興趣盎然地看著我們吃喝,我看得出他對我挺有好感。他好像意識到認識我,只是想不起在哪兒?
我聽完這故事,驚異地說不出話來。
「是誰扔下去?
但是,舞會上常常是這樣,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稱心如意的舞伴時,牆上的鍾就敲響了午夜十二點,音樂聲頓時戛然而止。我們大家都得取下面具面對現實。
我們一家三人,從沒這麼順心過,在回牧師家的路上,我邊走邊唱起了歌。
「我們快到德瑞斯了」,梅洛拉說完示意我上馬,「你一定聽說過這個名字,他們是這一帶最有錢的莊園主,他們擁有的土地綿延不絕。」
接著,他們換了更感興趣的話題。
「是你……向波倫特說的?」
「金,你不應該這麼早就猜出別人的真實身份。」梅洛拉帶點責怪地說。
「哦,外婆,如果牧師不這麼早就去世該有多好!」
「不戴面具就去?那樣,連傭人都認得出你是誰,哦,卡萊恩小姐!」
她撫摸著我的頭髮,「我知道的,你一心想去那所大房子,對你來說,它有一種特別的意義,彷佛是命中注定似的。」
「克倫莎!我喜歡你這個名字。從一開始聽到你叫克倫莎,我就喜歡你。你還記得嗎?在牆洞里,你當時說你叫克倫莎·卡利。也真怪,過去的事怎麼變得越來越清晰。那個克倫莎·馬丁是我的妹妹。你瞧,這上面寫著她活了三星期零兩天!還寫著她死亡的時刻,跟上一塊墓碑上的日子一樣。這兒的墓碑都有一個故事,念走一圈看看就知道了。」
梅洛拉和我差不多個子,只是九九藏書比我還瘦點,當她把自己不想穿的衣服給我時,我只需稍做修改就十分合身。
「我猜不出是誰。」
「那當然。但死亡總要來臨。你看當秋天來臨時,樹上的葉子在風中戰慄枯黃,然後接二連三地飄到了地上。」
房間里一片寂靜,然後門關上了。我很想馬上走出衣櫃,但我告誡自己數到十,然後小心地打開門,伸出頭四下張望一下后,衝出柜子,跑到門口,鬆了口氣,走回通道上。
「真遺憾!我還在想我們又有機會能加深了解,增進友誼。我應該早就來看望你的,真的,但是我出遠門了,最近剛回來。」
「那你得回答我的問題。我已經問了第一個問題,下面還有第二個問題。」
我鬆了口氣。現在我得趕緊找到梳妝間,那兒一定有別針。我好像已真真切切地看到梳妝盒裡躺在幾枚別針,我怎麼不早點想到這兒有別針。一定是因為自己第一次來到這麼個氣派熱鬧的地方,又喝了點酒,才昏了頭,現在是第七位處|女的事迹給了我智能。
那天,梅洛拉坐在她父親的床邊;我和大衛就坐在客廳的壁爐旁。
「哦,是這樣的,可憐的凱洛!但是,克倫莎,你做我的伴侶,你覺得高興嗎?」
「沒有,你呢?」
「你已經知道了?」
「這是我的夢想;我努力想使它成為現實!外婆,難道不是這樣的嗎?世界這麼大……無奇不有,只要努力向上,對不對?」
金說,「哦,我看出來了,你是克倫莎。」
「是啊,說的是。」
此刻,她又拿我尋開心了:「喲,這不是克倫莎·卡利嗎——打扮得這麼漂亮,真是迷人得很吶!」

「我們得尋找謀生手段。我要和外婆好好商量。」
「只要有約翰在場,人們就不得安寧;而賈斯廷總顯得有點目中無人。」
「你怎麼知道?」
我向她講述了事情的前後經過。她瞪大眼睛,站起身,雙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著說:「克倫莎,我早就知道肯定出什麼事了,你仔細把聽到的每句話都告訴我!」
分別的時候,他與我們握手,先跟梅洛拉吻別,然後是我。
「現在,讓我們來找找針線,」他說,「對不對?」
「面具怎麼會破的?」梅洛拉問。
「我們什麼時候得離開這兒?」
我點點頭。
但是,我就相信自己的日子永遠充滿燦爛的陽光,難得的陰雨天算不了什麼。
「這是誰告訴你的?」
她坐在我床上,一彈一跳地晃了一會兒,然後安靜下來,歪著腦袋說:「灰姑娘,想不想去參加舞會啊?」
「西班牙女郎,」他說,「你有點怕我?」
「她一定不歡迎我住在這兒,那我可以去外婆那兒。」
在樓梯的盡頭,約翰站住了。我看到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是一間間的小房子;我跟著約翰走進一間,看到壁架從牆裡伸出來搭成一張小床,顯然這是修女的床;還有一個很窄的窗洞,但沒有玻璃。約翰放下手中的燈,並朝我嘻皮笑臉。
他走了以後,這句話一直沉澱在我心底。
「你的性格怎麼啦?」
外婆回家了,凱洛小姐駕著馬車送我們去阿巴斯。我們的馬車走在華貴的車流中顯得寒磣而不入流,但我們倒覺得十分有趣,對我來說,朝阿巴斯行進的每一步都是通向實現夢想的階梯。
我恐嚇貝絲和基特說,因為我外婆有超凡的才能,誰要是告發我,誰就會大難臨頭,她們就答應守口如瓶。
「現在我真的要回大廳去了。」
他不往下說下去,我當時想:他的意思是當查爾斯死後他接替牧師的職位后要我嫁給他。但是我也看得出來,他覺得他的將來要等別人死後才能成為現實,這點讓他覺得恥辱。
她匆匆出去見醫生,我則走回自己房間,心中懷疑是不是她自己病了,已在悄悄地看病。
「我可是想討好她的,她只會說西班牙語?」
幾天以後,查爾斯牧師把我叫到他的書房。他很瘦,眼睛里透出慈祥的光澤:最近,他的臉色似乎很黃。他的衣服總是太大,淺棕色的頭髮常常亂蓬蓬的。他對自己一向馬虎粗心,對於貧窮和人類靈魂卻絞盡腦汁,他最關心的是他的女兒梅洛拉。
凱洛小姐帶來了另一條消息。她對當地望族的生老病死、男女婚嫁之類的事一向十分關心,因而她天天讀報。
我了解了發生在國外的許多事,也懂得歷史的發展。不久以後,我就能與梅洛拉不相上下,但我暗中想超過她。
「你在幹什麼?」她問。
「那你也去不了了?」
賈斯廷爵士沒死,但他中風整個人癱瘓了。人們再也見不到他扛著槍打獵的神氣模樣或在林中散步的悠閑勁。希拉德醫生一天看他兩次,問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今天怎麼樣啊?」
短短的幾星期內,梅洛拉似乎長大了不少,我想我也一樣。我倆明顯得感到原來的那份安定已一去不復返。
這些日子里的歡樂、繁忙使我們根本無暇注意到查爾斯牧師的臉色越來越憔悴。他整日待在自己的書房裡。他知道我們沉浸在無比的激動中,他不願意在我們心頭投下一絲陰影——這也是我後來才意識到的。
「這麼說你媽媽是因為生克倫莎而去世的?」
「她不會知道的。我把你名字改了。她以為你是我姑媽。你只要裝出一副大人帶著小姑娘參加舞會的樣子就行了。我真太高興了,克倫莎。現在,我們來想想穿什麼樣的衣服。化裝舞會!想像一下,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順便告訴你,從現在起,你叫卡萊恩小姐。」
梅洛拉是我的幸運之神。我們倆之間有一種相互的吸引力。她早就發現我敢於衝破舊環境,她深為我這種勇氣所感動。
「克倫莎在想心事?」金好奇地看著我說,他的表情充滿疑惑,或許是溫柔?
我四下看看,發現有兩扇門,我不加思索,打開另一扇門走了進去。其實我走進了一個塞滿衣服的柜子,但已經沒時間走出去了,我只好趕緊把門關上,凝神諦聽。
「他身體不舒服。」
「是這樣的。你能與我一起去參加舞會,我的歡樂成倍增長,」說完她把我推開,重新端坐在床上,「現在考慮一下該怎麼打扮吧!再想想我們的努力能進行到哪一步?按照阿巴斯畫廊里掛著的那些畫像來設計吧!哦,對了,你還沒見過那些人物肖像。天鵝絲絨,你的黑頭髮很諧調,加上西班牙式的梳子和發罩,你就成了美麗、高貴的西班牙女廊。」
「你相信那個修女變石頭的傳說嗎?」我問。
「看我們倆跳得多和諧!」約翰說。
我注視著朱迪思·聖·朗斯頓。她穿著深紅色的絲絨禮服,跟我的差不多,但她的顯得那樣華貴,脖子上的鑽石閃閃發光;耳環和戒子上也鑲有鑽石。她的頭髮高高盤起,顯得個子更高。
當約太太談到大衛·基里格魯時,我聽出點名堂了。我意識到她已把他當成這兒的新主人;她對此深信無疑——我感到幾乎所有人都這麼想:查爾斯牧師一死,大衛就是這兒的主人。那麼,梅洛拉怎麼辦?當然,她是牧師的女兒,這下理所當然,她就會變成牧師的妻子。
坐在畫廊一端的樂師們正在演奏一首圓舞曲。我想像自己正和梅洛拉跳著華爾滋節拍滑過舞廳,沒人看得出我是第一次正式跳舞。而實際上也比我想像的容易得多,因而別人什麼也看不出。
「哦,克倫莎,這太可怕了!」她說。
「人總要死的,他的陽壽已盡。」
「來這兒時大概是八歲。」
「可是為什麼呢?」
我覺得她並不是真正地愛賈斯廷少爺,他在她心目中只是個純真的夢。我還以為她對他感情熾烈,夢寐以求,就如同我全心全力跟自己的夢奮鬥一樣,勇往直前。
來這兒不到一星期,我便意識到我的運氣又來了。那天,我去梅洛拉的房間打掃,梅洛拉和凱洛小姐在圖書室上課,我走到書櫃前,拿起一本書翻開,書里有插圖,圖下附有解釋。我直瞪瞪地看著,試圖想明白其中的意思。我覺得自己像被關在籠子里的鳥,對外面精彩的世界一無所知,真讓我又氣又怯。
「可是沒有禮服怎麼去參加舞會?」
「怎麼說?」
他顯然有點尷尬。他在想,一旦查爾斯去世,那他就有機會得到一份生活保障。
他說,「卡利小姐,你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為我精心梳理頭髮,我感到自己是外婆的驕傲。
我不太相信這是真的,也許只是傭人們信口說說而已!
約翰·聖·朗斯頓從我們身邊走過,他又再次朝我嘻皮笑臉。
「她真漂亮!」我說。
「你醒醒,克倫莎,」她說,「你在做惡夢。」我翻身坐起,雙眼盯著她的手。
「當然。」
我很喜歡教堂里的音樂,每當音樂響起,我總是心潮澎湃,心中充滿對上帝虔誠的感激,是上帝使我美夢成真的。查爾斯牧師乾巴巴的傳道總令人生厭,每當這個時候,我就靜靜地觀察坐在那兒的教徒和教堂里的布置。
「是嗎?」
我一直感覺到站在我身邊的梅洛拉的形象,與周圍的珠光寶氣的貴婦人相比,她顯得有些簡樸,但是我覺得她比誰都可愛,金黃色的頭髮,纖纖細腰上的金色腰帶,使她顯得天生麗質,樸素自然。
我把他引入客廳,然後轉身去找梅洛拉。她正在自己房間里做針線活,看到我進來,聽到我說醫生來了,她似乎吃了一驚。
我加入了跳交誼舞的人群。在交換舞伴的過程中,我發現有些人帶著長輩的關懷,而有些則全然一副尋歡作樂的樣子。但我都坦然處之,真不明白我剛才怎麼會那麼緊張?
梅洛拉舒了口氣問:「誰告訴你的?」
「哼!多麼高明的欺騙手段。我母親從不邀請下人來參加舞會的。」
「至少我不能一個人去。」
「他妻子對此很不高興。」
「我知道,我也剛從外面回來。」
「因為犯了罪?」
另一位是約太太,她是管廚房的;她總把自己當成小頭目,凌駕于凱洛小姐之上,她們倆之間的爭風吃醋對我有利無害,儘管約太太說,她怎麼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到這裏來,她對我並沒有像凱洛小姐那樣刻薄,一旦我與凱洛小姐發生衝突,約太太總是立場鮮明地維護我。她這樣做無非因為凱洛小姐是她的對頭。
「做名獸醫?可我一直希望他當一名真正的醫生。」
復活節正好是星期天。牧師家的星期天,總顯得特別繁忙;鐘聲從早上響到晚上,我們住的地方離鐘樓很近,聽起來,鐘聲就在家裡響起似的。
「爸爸不舒服,」她對我說,「很多日子了,他都不大舒服。」
「哦?」梅洛拉裝得饒有興趣的樣子。可憐的凱洛小姐!梅洛拉所以經常說她不會享受現實生活,常沉湎於過去的夢裡。
我們打開籃子,讓外婆和喬吃,我說這是給他們吃的,我已在牧師家裡吃得很好。
梅洛拉站在那兒,神情憂鬱;我猜想這也許和她那天在教室里看到賈斯廷有關。賈斯廷今年二十二歲,比梅洛拉大七歲。在他眼裡,她也許只是個孩子罷了!我覺得賈斯廷·聖·朗斯頓娶牧師的女兒不太合適;我變得世故多了。
「只能從說話的聲音,走路的樣子來判斷。」金說。
不巧的是,我們只遇見幾個孩子,他們站在路邊看著我們,男孩子們朝我們敬禮,女孩子們則行屈膝禮。對我來說,這也是一種心理滿足。
「傭人?」
我還是第一次這樣深深地感受到別人的痛楚。對於我來說,賈斯廷跟誰結婚都毫不重要,但是,對於可憐的梅洛拉來說就不一樣了。她心中的那個夢破滅了。從這件事中,我也有了教訓。一個人僅有雄心勃勃的理想是毫無用處的,重要的是要付諸行動。那麼,梅洛拉為自己的夢想做了什麼呢?遇到賈斯廷時朝他甜甜地笑一笑:去他家喝午茶時把自己打扮一新,僅比而已!而他呢,一直把她當成小妹妹。
「無論從何種角度上看都不行,我的生活背景就最特殊的一點。」
我比她還要激動。要是聖·朗斯頓夫人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說什麼也不會邀請我的,但我興高采烈的情緒一點也沒有因為這個原因而受到影響,反之,我馬上就要去參加舞會了。那件絲絨晚禮服,我已試穿過了,大紅色的,挺漂亮,只是需要稍加修改就行了,這個我們自己就可以動手做。凱洛小姐的針線活一向很不錯,這次,儘管她不怎麼情願,但她還是幫了很大的忙。
「什麼時候動身?」我儘可能不讓他聽出我聲音中的凄涼。
後來,我做了個惡夢。我夢見約翰把我關進了牆裡,梅洛拉正奮力地用雙手扒著牆磚,夢中的我清楚地意識到梅洛拉的努力是徒勞的。
「賈斯廷爵士也為期不遠了,」我忽然想起了在那所房子看到的可怕的一幕,「賈斯廷爵士和查爾斯牧師真是兩個完全不一樣類型的人。」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希望能否實現?」
「我親愛的克倫莎,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朱迪思是那個在夜裡跳舞的人的女兒?」梅洛拉點點頭。

「你今年十五歲,那有七年了,七年前的事你就不知道了。那件事至今已有十年了。」
「他和約翰完全是兩種不同典型的人。」她說。
我留意聖賈斯廷家的成員。禮拜快結束時,我發現約翰兩眼追逐的目標竟然是赫蒂·彭加斯特!梅洛拉和賈斯廷這一對還容易理解,但是,約翰和赫蒂,這太不可思議了。
「哦!約翰!」她的語調里充滿了輕蔑。
我們穿過墓地向教堂走去。
「梅洛拉,」我吸了口氣問,「你是說……」
「我也說不上來,但當時只能躲起來。她那樣子對嗎?」
「但他不喜歡跟我這種人結婚——不管我是多麼的漂亮。」
「你累了嗎?」梅洛拉問。
我儘快地趕回家一趟把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了外婆。
一個穿著綠絲絨外套,綠緊身褲的男人朝我們走來。
舞會要到半夜時,大家才可以揭掉面具;到那時,舞會也差不多快結束了,灰姑娘再也不用為自己擔心了。
他笑了,然後在我的額上吻一下,那一刻我覺得幸福至極,但隨即而至的是一陣悲傷。
可是我想要的東西還有許多。每當梅洛拉收到請柬或是去拜訪朋友時,我總是情緒低落。有時候是凱洛小姐陪她去,有時候是他父親,反正從來輪不到我。這也難怪,有誰會請梅洛拉的貼身女傭去做客呢?
「那你跟賈斯廷·聖·朗斯頓在一起時,是怎麼樣的感覺?」
「朱迪思,你不該這麼激動。」
然而,我又覺得這並不是我的真實想法。我還是夢想有朝一日能住進阿巴斯莊園成為貴夫人。難道我真的願意和金一起去一個陌生的荒蠻之地共同生活?
「我是梅洛拉的朋友。」
「他常跟你聊天嗎?」

當然,在這兒,也有我不喜歡的人。最令人討厭的是凱洛小姐。她的父親也當過牧師。她這個人總是一本正經,裝得煞有介事;總告訴別人,要不是因為不幸的命運,她是不至於淪落到現在的處境。她喜歡梅洛拉,但她自己野心勃勃,也正因為如此,她能很快看出別人是否與她一樣利欲熏心,她看出我是她的同類。
一切宗教活動都在教堂的側屋裡進行;坐在那兒的也有不少僕人,前排的座位是留給牧師家庭成員的,但常常是空著。
我緊張起來,我得趕緊走出房間。那個尋找喬的夜晚所感受到的恐懼又襲上心頭。如果現在是梅洛拉在這個房間里,她說她迷了路,人人都相信是真的;但是我——他們又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那麼,等待我的只能是莫名其妙的羞辱和懷疑。千萬不能讓人發現我在這兒。
我們的將來總是與自己原來的想像不一樣,似乎是冥冥之中,命運有意在捉弄人,或者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你喜歡他?」我問。
「幸好她還有漂亮這點優勢。這麼說,聖·朗斯頓家會富裕起來了,對吧?聽說她有好大一筆嫁妝。」
回想剛才的經歷,自己為了害怕他們打開衣櫃時發現我,差點主動出來自投羅網,好險!今後絕不能做這麼傻的決定。
我和新舞伴聊起了天——或者說是他在侃侃而談,他談舞會、狩獵、時事等等,我小心地聽著,少說為妙。
「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追求想要的東西。」
「不,是因為我不喜歡約翰。此外,他永遠也不會跟我結婚,外婆,我感覺到他不會娶我。他對我和梅洛拉的態度完全不一樣;我知道他要我,但他對我毫不在乎!」

「為了能從此安定下來,結婚,有個家。」
我轉身便跑,真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回到大廳。整個夜晚已經夠糟的了。我應該馬上回到牧師住所,至少在那兒我還有自己的尊嚴。他追上我,抓住我問:「你去哪兒?」
這樣想著,我反而有了勇氣。與她相比,我現在的處境好多了。我對自己說,我不害怕,如果有人問,我就坦然解釋為什麼我會在這兒。聖·朗斯頓夫人知道真相后,一定會責怪約翰,而不是我。
「那位賈斯廷老爺,在自己的書房裡中風了。醫生已在救他,情況不妙,沒多大希望,人人都這麼說。」
「梅洛拉……萬一她發現了我是……怎麼辦?」
「一點也不!」我說。
這一發現為我打開了探究梅洛拉內心秘密之門,我要追根究底,今後我要與她多聊聊賈斯廷。
「瑪麗·安娜·馬丁三十八歲,與世長辭,」我小聲讀著。

「那你為什麼要走?」
自從得知賈斯廷要結婚的消息后,梅洛拉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什麼人也不願見——連我去她都不開門。她說她頭痛,別打攪她。
「是的。我們走吧,不用害怕迷路。迷了路也會重新找到回家的路的,那才有趣呢!」

邀請信如雪片似的紛紛發出,梅洛拉和她的父親也收到了請帖。新郎、新娘到義大利度蜜月去了,舞會剛好為他們回來洗塵、慶賀。
一聽他說話的聲音,我就知道他是約翰。
她對自己的命運毫不關心,心裏還想著去世的父親。
約太太總喜歡說些掃興的話。當我準備帶回家的東西時,她說,「梅洛拉就像她的父親,喜歡過分慷慨,打腫臉充胖子。」我極想忘掉這些話。我覺得傭人們總愛這麼嘮叨:但又總免下了心頭有種不祥之感。
我點頭表示深有同感。
我覺得沒有必要掩飾興奮的心情,那份喜悅真是難以形容。他拍拍我的肩膀說:「但如果你情願幹活兒,而不想聽凱洛小姐的課,你完全可以自己選擇,克倫莎。」
但實際上,我相信死亡正一步步地向查爾斯牧師逼近。
跳完一曲,我被送回剛才那把椅子那兒,約翰正很不耐煩地等著了。
「金,」我有點激動,「如果你不走……」
金比賈斯廷小几歲,仍在上大學。我想到他畢業后,我也能時常見到他,心中就充滿了喜悅。
樓上的窗read.99csw.com戶開著,因此音樂徐徐飄出,在月光的輝映下,男女賓客們的華麗盛裝顯得異常好看。
梅洛拉和金也回來了,我和金跳了一曲,儘管跟他跳舞不如跟約翰跳容易,但我還是喜歡跟他跳,約翰跳得很熟練。我一直在思索:你現在真的來到了阿巴斯,你,克倫莎·卡利——今夜化名卡萊恩
來找外婆看病的人又多起來了,人們又相信她的法術,我們家裡的食物又源源不斷。人們羡慕她的外甥女和外甥。
她走進教室,手裡拿著報紙。梅洛拉朝我看看,做了個鬼臉,凱洛小姐看到。梅洛拉的意思是:「現在我們又可以聽聽她說某某先生結婚了或是不幸與世長辭了……凱洛小姐本人曾在這家當過家敦,而且親如一家。」
我搖搖頭說,「她不敢這麼做。」
「是因為瘋狂。這也是他們這個家族的病根。也是代代都有這個隱患。人們說幸好他們家沒有兒子來傳宗接代,現在這一代便是這個家族的掘墓人。」
幾天以後,聖·朗斯頓夫人叫梅洛拉到她那裡去一趟,這次全然不像以前那樣是受到邀請,而是命令她去一趟。
她點點頭。
我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真怪!」梅洛拉說,「這兒竟然一個人影也沒有。就只有你我倆人。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是塊墓地。很久很久以前……三、四千年前,也就是基督誕生之前,當地的居民就挖掘了這塊墓地,豎起了這些石頭。無論是誰,不管有多大的力氣,都甭想推倒這些石頭。你不覺得很怪嗎?克倫莎……站在這兒,在這塊石頭邊,然後想想遠古的那些人們。」
梅洛拉和大衛這一對似乎是早已註定,梅洛拉將徹底放棄她心中的騎士夢。
這一天,聖·朗斯頓全家人都來做禮拜,這可能是因為復活節的緣故,賈斯廷爵士,他的臉色比以前又黯淡了許多;還有他的夫人,她高高的個子,長長的鷹鉤鼻子,看上去又高貴又自負;他們兩個兒子,賈斯廷和約翰好像跟我上次在牆洞里時沒什麼大的變化。賈斯廷神情冷峻,他比約翰更像他們母親。約翰比他哥哥略矮一點,也少了那份帥氣,他在教堂里東張西望,彷佛在尋找什麼人。
她轉過身,「我說話的時候,他根本就不注意聽,」她有些哀怨,「剛才你說人生如夢,但是,一個人要長大成熟可真是太慢了。」
她帶著我,來到了花園和墓地之間的柵欄門時,我稍感意外與不解。

「你可不能這麼說!」接著她又談論自己與她父親第一次應邀去賈斯廷家喝午茶;她穿著小花平緞布連衣裙;賈斯廷彬彬有禮地接待他們。從她告訴我的情景里,我覺得賈斯廷把她當成小妹妹,而她對他也不過是一種對兄長的敬仰,沒什麼特別的情感。
現在,我有了自己一個人住的房間,就在梅洛拉的隔壁;很多時候,我都與她在一起。我幫她補衣服、洗衣服,和她一起溫習功課,然後,一起去散步。她很樂於教我,並教會了我騎馬,我們一同騎著馬在草原上遊盪。
我不應該離開梅洛拉。大衛對我一向也是友善客氣。我應該繼續留在這兒做些有意義的事。但是做什麼呢?做梅洛拉的女傭?她從不把我當成傭人。她一直把我當成那個去世的與我同名的親妹妹。
我安慰自己,這種緊張心理主要是因為我最近經常照料病人。自從查爾斯牧師生病後,我常常聯想到與他年齡相仿的人是否也有生命危險。
「做賈斯廷聖·朗斯頓夫人的傭人。」
葬禮那天,鐘聲回蕩在整個教區。梅洛拉一襲黑裝,戴著面紗,倒顯得素靜美麗;而我皮膚較黑,那件衣服又太大,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是不是覺得月光里有一種神奇的力量?」
他向我靠近了一些說,「只要我能找到一種謀生手段。」
給我的邀請帖總算到了。請柬上說恭請卡萊恩小姐參加聖·朗斯頓夫人舉辦的化裝舞會。當梅洛拉和我一起看請柬的時候,我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梅洛拉模仿朗斯頓人的語調不停地叫我卡萊恩小姐。
「勝過金?」我又問他。
我懂得這樣一個道理:如果你想到制服自己的敵人,首先得仔細了解他;如果你想打敗敵人,就要尋找薄弱環節。所以,我一直靜靜地注意凱洛小姐的行為。終於,我發現她有個深藏不露的秘密:她渴望有一個家,以結束目前的單身生活。每當人所說到「老處|女」三個字,她總為之黯然,後來我發現她把目標對準了查爾斯牧師。
我不予理睬,逕直往家走。身後傳來赫蒂浪聲大笑。她說什麼我都滿不在乎,反倒挺高興。我現在能讀會寫,與此相比,她頭上的髮帶,腳上的皮鞋真是一錢不值。我真不明白,以前,自己怎麼會那樣羡慕她?
他把椅子挪到我身邊,我感到有些不安。
「我認為,」他接著往下說,「你會是一名出色的牧師妻子,卡利小姐。」
梅洛拉繼續往下說,「當她跟我談的時候,她說這是她能幫助我的最好辦法,她還說她總覺得像欠了我什麼似的,不忍心讓我們一貧如洗,無家可歸。我告訴她說你與我在一起已很多年,情同姊妹,我們不能分開,她想了一會說聖·朗斯頓夫人需要個女傭,你絕對合適,我就告訴她你會很樂意的……」
她帶我來到了一塊較新的墓碑前站住,「你念念上面的字。」她說。
「像這樣富有的人家,有一天也會破落?」
我並沒有太在意她的話,我陶醉於自己的歡樂中;同時也為喬感到懊惱。喬去學獸醫,如果他現在去希拉德醫生那兒學習,那我就會覺得很高興,如同魔術師找到了打開地球王國鑰匙一樣長舒一口氣。
他沉思了一會兒后說:「我想我的希望也是人人的希望——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
「你如此了解什麼是紳士風度?」
「這麼說,你喜歡讀書?」
我斷然拒絕,背朝著他,他走到我身邊。在我的感覺里,約翰一直只是個稍比我大的男孩子,要不然,當時我一定會害怕極了!我出其不意地用足力氣把他推向一邊,他沒防著,踉踉蹌蹌地倒向後面,一腳絆在手提燈上。
我聽出這人是金,儘管在外表上已認不出。
「像個城堡。」
「他們會允許我進去嗎?」
悼念牧師的人們也來到了牧師所,聖·朗斯頓夫人和賈斯廷也來了。我們在客廳里準備了一些火腿三明治,這客廳在我初來這兒時顯得十分宏偉,但是,朗斯頓家進來時的那副趾高氣揚使客廳一下子顯得十分寒磣狹小。賈斯廷待在梅洛拉身邊安慰了好一陣子。他顯得溫柔體貼、彬彬有禮,一番誠意讓人感動。大衛站在我身邊。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正式向我求婚。而我心裏一直在考慮怎麼跟他說,讓他明白大家都指望他能與梅洛拉締結良緣。客人們吃著貝爾特準備的三明治,喝著酒,我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樣子,吩咐傭人們忙這忙那。人們怎麼也想像不出,我原來站在勞務市場上的那副落魄樣子,那已經是遙遠的過去了。在那個小林子里,人們一定記得,「牧師的妻子出身低微。」他們會嫉妒我,不接納我,但是,難道我會在乎嗎?然而,我的夢想告訴我這不是我的結局。我不喜歡大衛,我更在乎金,但是,金離阿巴斯這麼遠,我又怎能跟他在一起?
「我親愛的卡利小姐,你太低估你自己了。」
「沒必要,是空籃子。」
「卡萊恩小姐?」我自言自語,接著問梅洛拉,「那我穿什麼呢?」
「坐下,孩子。」凱洛小姐說。於是,我乖乖地服從命令,我實在太想讀書了。
「那為什麼女兒就不能傳宗接代呢?」
「我早就看到你了。」
她不耐煩地聳聳肩膀。那天下午,她和凱洛小姐騎著馬出去了,我看著她們揚長而去的背影,心裏難受極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你還只猜出我是誰。」
走著走著,我發現了跟剛才約翰帶我看到的差不多的壁翕。我站住腳步,留神傾聽,心中想著是否該往回走。我的心怦怦亂跳,情不自禁地四下張望,生怕冷不防地從某個角落蹦出一個鬼朝我走來。一個人走在這樣陰森森的老房子里難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我剛才在舞會上體驗到的歡樂此刻已煙消雲散。
「是爸爸,醫生說他活下了多久了。」
「他現在躺在那兒,」她說,「和我媽媽,還有那個小克倫莎在一起。不知道他的靈魂有沒有升入天堂。」
當教室里只剩下凱洛小姐和我時,她對我的態度常常是充滿敵意的;對於我的進步,她從不讚美;如果我請她重講某些學習內容時,她就唉聲嘆氣,顯得很不耐煩。
「很快就要走了?」儘管我裝得若無其事,但是,聲音里掩飾不住萬般無奈與失望。

一個聲音說,「可究竟什麼事呢,朱迪思?」聲音懶洋洋的,我聽出這人是賈斯頓少爺。
「因為我是有地位的,我是一位高貴的淑女——而你今生今世也不可能成為淑女。」
「順便告訴你,金要走了。」
「只有過一次,在阿巴斯莊園。她相當高?個子,很苗條、很漂亮、黑頭髮,還有一雙大大的黑眼睛。」
我搖搖頭。
梅洛拉點點頭。「我那時想有個妹妹。那時我才五歲,天天盼著有個妹妹。她出生時,我欣喜若狂,還以為馬上就能與她一起玩。他們告訴我說得等她長大。我記得常問我爸爸,『我等了好久,她可以跟我玩了嗎?』我還為她訂了許多計劃。在她出生之前,我就叫她克倫莎。我爸爸本想給她取個康沃爾名,可後來他說克倫莎這名字不錯,因為意味著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和平與愛。媽媽也常說起還在肚子里的孩子,她說一定是個女孩。於是我們都叫她克倫莎。可是後來,克倫莎和媽媽都死了。一切全變了。請來了保姆、家教、管家……但我真想有個妹妹,比什麼都想……」
「千真萬確,」凱洛小姐一字一頓地故意放慢節奏,想把懸念拖長,藉以激發我們的興趣,「賈斯廷·聖·朗斯頓行將完成大婚。」
通道的盡頭是一扇石頭門,我輕手輕腳地打開門。整個感覺像是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門裡面的房間里,地上鋪滿地毯,牆上碧燈閃爍;我聽到音樂,儘管聲音低低的,隱隱約約,但確確實實是存在的。
我仍記得第一次回家時我的穿著打扮:藍白相間格子布連衣裙、白襪子,黑皮鞋——都是梅洛拉送我的。我拎著籃子,裏面當然是各種吃的東西。
「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我話一出口,就發現她臉紅了。
「噢,他先去那兒實習一陣子,而且波倫特先生還給他薪水。喬快樂得什麼似的,他全心全意幫波倫特先生治療動物。」
「尤其是對漂亮的希臘金髮美女嗎?」
說到這兒,她不由得笑了,想像著日後能經常在草場上騎馬時見到他,和父親去他們家時他能碰著他。
餐桌上擺滿了各種食物,我們坐在旁邊的小桌旁。我從沒看過這麼多好吃的東西。餡餅和甜點都是貧、富人家都愛吃的主食,可是,這兒竟然有這麼多種類繁多的餡餅和甜點!這兒的糕餅個個烤得金黃、鬆脆,有些餅碩大無比,桌子中間擺著的一個大餅是根據阿巴斯花園的形狀烤製成的,從屋子的尖頂到圓拱形的門廊,都能在餅上看到。
「從沒聽說過?好吧,我說給你聽。兩百年前,德瑞斯家的一位母親生了個怪胎——面目猙獰。他們把這個怪胎關在一個十分隱密的房間里,雇了個大力士看管,跟別人說小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其實,這頭怪胎還活著。他後來長得不僅外觀嚇人,而且邪氣逼人;他們家裡的人都害怕極了!有人說是因為孩子的母親有個魔鬼情人。那時,這個家還有另外幾個兒子;後來,其中的一個結婚了,娶了一位新娘。婚禮的那天晚上,他們玩捉迷藏的遊戲,新娘找了個地方躲起來了。那一天剛好是聖誕節,看管怪物的大力士也參加了酒宴,他狂飲后爛醉如泥,更糟的是他把鑰匙插在鎖孔里忘了拿走。新娘對整幢房子不太熟悉;以前她在夜裡聽到過怪叫,別人就告訴她有一個房間里經常鬧鬼。當她看到門鎖上掛著鑰匙,就順手把門打開,那怪物就朝她撲來。他倒是沒傷著她,她實在太嬌弱柔美了,然而她又無力掙脫,就拚命喊叫,好讓別人知道她在哪裡。她的丈夫聽到聲音,猜到了幾分,拿起槍衝進房間,打死了怪物,但是新娘被嚇瘋了。怪物臨死前,詛咒他們這家說發生在這個新娘身上的悲劇,還會在下一代身上重演。」
「但是,我相信從來沒見過這位西班牙女郎。」
「我正也想去看看月光下她們會是怎樣?」
「你是說你在等我?哦,克倫莎,為什麼我們不交個朋友?我誠心希望,你知道的。」
「朱迪思,這太荒唐了。她是個小女孩時,我們就在一起,我跟她跳個舞,理所當然,你知道社交場上身不由己!」
我懂得了在公共場合,一個女孩只要耐心聽講,不斷點頭,便會受到大家歡迎。然而,我可不願永遠充當這樣的角色。
「好吧,快吻我,賈斯廷。」
「那麼請你告訴她我來了。」
凱洛小姐有神經性頭痛病,不時地要發作;梅洛拉出於對病人的關懷,堅持要她躺下休息。她拉上窗帘,告訴約太太別打攪凱洛小姐,讓她睡到下午四點,並叫人把下午茶送到凱洛的房間。照顧好凱洛小姐后,梅洛拉找到我,說想去騎馬。我很高興,她不去找貝爾特,那就是說要我陪她。
「放開我。」
「那就請吧!」金站在我倆之間,引著我們穿過人群。
「你難道沒聽人們這樣講:誰要是在月光下碰了這兒的石頭,那他就會大禍臨頭。」
她笑了,「胡說,你坐在地板上讀書。你讀什麼呢?克倫莎,我不知道你還會讀書。」
我站在裏面,猶豫不決地過了好一會。
我很高興我的晚禮服沒花一分錢,這樣,查爾斯給梅洛拉的每一分錢都可以用在梅洛拉身上。我和她商量后決定,她最好是把自己打扮成希臘式的,因此,我們買來了白天鵝絨,金絲線和金黃的金屬飾片。
「我明白了,我們得謝謝你。」
「你真是怪人,卡萊恩小姐,你挑起別人的慾望,而自己卻又一本正經。這公平嗎?」
「噢,貝爾特先生聽那邊的馬夫說的。他還說那邊的人忙成一團。」
梅洛拉馬上就要十七歲了,再過幾個月,我也十七歲了。
「是的……梅洛拉!誰會想到梅洛拉會做出這種事來!真不知我母親在知道真相之後會怎麼說。」
我感到我嘴唇發抖,她馬上變得和顏悅色。
凱洛小姐當然不是心甘情願地教我,因而她的課上得亂七八糟;但我下定決心要好好學,這使梅洛拉和凱洛小姐大為驚訝!我能寫會讀以後,就開始自學,並且卓有成效。梅洛拉一本接著一本地借書給我,我如饑似渴地看書。
她一言不發,也無話可講;她的嘴唇仍在哆嗦。我只好走出教室,心中充滿勝利者的驕傲。在往後的日子里,她盡心儘力地教我,再不嘲弄我。而我有了進步,她也表揚我。
但不管怎麼說,這對喬是一個新生活的開始。
我吃了一驚,心中擔心,如果我與他跳舞,他馬上就會發現我是第一次和男人跳舞。
後來等我再進去時,她卻顯得十分鎮靜,但是臉色依然蒼白。
「那好啊,你不是一直想去那兒的嗎?」她說。
我儘可能自己鎮靜下來,想想整幢房子的結構。我現在的位置應該是能俯瞰花園的那部分建築。我肯定是這樣,也許就是離發現修女骨頭不遠的地方。這種盲目的判斷還是令我渾身為之激動。通道里十分昏暗,地面上沒鋪地毯,因而更讓人覺得陰冷恐怖。我不知道是否真的那樣:人要是非自然地突然死去,他們的靈魂就會在生命失去的原地徘徊不去。我彷佛看到那位修女被人拖出長長的通道,她那時該有多絕望!她心裏的恐懼一定難以言表。
我一抬頭,看到向著我們走來的人一身黑絲絨衣著,頭上戴頂帽子,臉上黏著假鬍子。他朝梅洛拉和我掃了一逼,把眼光停在了我身上。
「是的,並要他保證給他創造機會。」
「我覺得自己處於一種中間過渡狀態……舊生命結束了,新生命快要開始。」
請帖上清清楚楚地寫著這將是個化裝舞會,真是別出心裁。據說是賈斯廷爵士的主意,他自己無法參加,但他倒是滿腔熱情。

這天,我正在擦洗放乳酪、牛油的冷凍庫,貝爾特走進廚房跟約太太聊天,我聽到他很響地親吻著約太大,我出於好奇不由得豎起了耳朵。「你別這樣,小夥子,」約太太嘻皮笑臉地嗔怪。貝爾特不加理會,接著傳出互相扭打和粗重的喘氣聲。只聽她說,「坐下,別這樣,別人會看到的,要是他們發現對你也沒好處,貝爾特先生。」「不,我們悄悄地,秘密地,沒人知道,行嗎?約太太?」「不,不行。」接著,又說,「還有新來的那個女孩,你知道嗎?」「噢,我見過她,嘴巴挺厲害的。真讓人討厭……又多了一張嘴,我真不明白。牧師把我們幾個餵飽已經不容易的了,還要雇個人;她在餐桌上從不客氣禮讓,我敢說她吃的時候要比乾的時候賣力得多。」「牧師的手頭這麼緊了?」「噢,你知道的。牧師這個人心眼太好,他待人接物總是傾囊而出。」
「你瞧!」她說,我順著她的眼光望去,看到一所大房子。房子是石結構的、石牆、石尖頂,像個被花園圍住的宏偉城堡,出現在這兒的荒原上真好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我凝神欣賞結滿果子的果樹,碧草如茵的草坪。「這兒一定就是德瑞斯家。」梅洛拉肯定地說。
「我相信你很快就會回來。」
我把聽來的消息告訴梅洛拉。
「但是,最起碼」我一字一字地說,「我今生今世也不會厚著臉皮去追求一位老牧師,夢想嫁給他。」
這一年夏天的蝴蝶特別多,乳白色的蝴蝶紛飛在紫色的草叢中。我情不自禁地想去抓一隻蝴蝶,彷佛想告訴自己:「快抓住稍縱即逝的此時此刻。」我真想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那一刻,但是,日月飛逝,在我說「現在」那一瞬間,它早已一去不復返了。我想到了柵欄那邊的墓地和墓碑,它們彷佛提示我,時間永遠不是我們芸芸眾生所能把握住的東西;但我頻頻回首往事,我是多麼希望那個夏天永遠過不完!也許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夏天以後,我好不容易在生活中找到的最佳位置也將永遠消失。
「可是,真的,朱迪思,沒什麼好解釋的,你是我妻子,不是嗎?這還不夠嗎?」
我用力想掙脫他的手,我想回到大廳里跳舞。
很顯然,查爾斯在人世間的日子已屈指可數。有時候,他顯得稍好一些,但更多時候,我們感到他的生命力正在被死神一點一點地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