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吃完晚飯，母親突然說要和我談談。

「前陣子郊區工廠的那片塗鴉，是你乾的吧？」

我暗想「不如去自首道歉」，可是，同伴大多主張「抵死不認」。

於是，我們深夜跑進工廠，拿噴漆往牆上胡亂塗鴉。豈料，隔天的報紙大篇幅報出此事，我們一陣驚慌。

當時，我那群朋友看電視報導有人這麼惡作劇，起鬨著「我們也來玩玩」。

或許是我的態度太過明顯吧。每當電視報導工廠塗鴉的新聞，我就渾身不自在。

事情愈鬧愈大，我們在學校碰面，大夥都是愁眉苦臉。尤其我天生膽小，實在承受不住良心的苛責。

父親經常責罵我，有時也睜隻眼閉隻眼，或許抱著「高中生都這樣」的九*九*藏*書想法。何況，我雖然不學好，但從不做偷竊、勒索之類會給人添麻煩的事情。實際上，我最怕給人添麻煩。原本就為「想救人卻無能為力」苦惱不已，要是還給他人添麻煩，我恐怕會自責而死。

我舉目張望，瞥見書架上的《西遊記》。

更糟的是，我們隨便畫的圖案竟然與代表爆裂物的符號很像，警方解讀為「可怕的犯案預告」。

茫然看著書背，高中時代的丟臉回憶倏地浮現腦海，我不禁笑了出來。

「孫悟空那些字，原來是寫在釋迦佛祖的手指上。」

原來那工廠內放置著危險藥品，輕易遭入侵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但我們當然不曉得。

母親見我愕然無語，繼ｈｔｔｐs://rｅａd.99ｃｓw.ｃｏｍ續道：「你曉得孫悟空的故事吧？他大鬧天宮，跟釋迦佛祖對決。孫悟空以為乘著筋斗雲飛到遙遠的地方，還在山上留字當紀念，其實從沒離開過釋迦佛祖的掌中。」

聽到我的笑聲，邊見姐抬起頭。

那回憶並不愉快，我純粹是在自嘲。

只是，終究逃不過母親的眼睛。

我瞠目結舌，吐不出半個字。母親為何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麼可笑的話？

惟恐遭到排擠，我經常隨同學們翹課，在電動場胡鬧，或在朋友家喝酒。

看她笑得得意洋洋，我更感到難以置信。

身為母親竟說出這種話，實在讓我哭笑不得，卻也讓我鬆一口氣。我忍不住朝工廠的方向合掌默念：「九*九*藏*書對不起，以後不敢了。」

我皺起眉，不明白母親到底想表達什麼。

我以為與升學有關，不耐煩地坐在餐桌旁。不料，她劈頭便道：「你以為做了壞事，我和你爸爸會不知道嗎？你未免太小看我們。」

聽我敘述完這段高中回憶，邊見姐並未哈哈大笑，只微笑道：「二郎，你有一個好母親。」

「什麼意思？」

「你就是孫悟空。你塗鴉的工廠，其實是我的手指。如何，嚇一跳吧？」母親一臉認真，彷彿在透露重大的秘密。

我心底並不贊成。清除牆上的噴漆不容易，想到工廠員工一大早便得忙著重新粉刷牆壁，我胸口便隱隱作痛。

儘管個性和現在一樣膽小，不敢太出鋒頭，畢竟正值好勝心極強的read.99csw.com青春期，跟著同學干過不少壞事。

高中時的我過著相當頹廢的日子。

真人剛失去意識，發出笑聲實在不太妥當。我一陣尷尬，急忙解釋：「突然想起高中時的回憶。」

「我聽過，這很有名。」

我不禁苦笑，拿《西遊記》的典故來捉弄孩子的母親，哪算是好母親啊？

「嚇一跳吧？」母親重複一遍，自顧自地笑了出來。

明知不應該，我卻提不起勇氣拒絕。

「就算你逃到千里之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母親一臉認真地伸出右手，我一看，她的手指上正畫著我們當初塗鴉的圖案。「你以為是在工廠塗鴉，其實那不過是我的手指。」

然而，我仍做過一件給人添麻煩的事。那就是半夜溜進無人的工廠，用九*九*藏*書噴漆在建築物牆上塗鴉。

「去向警察自首、說明案情，跟工廠的人道歉，是最正確的做法。不過，做起來挺麻煩的，還是算了吧。」母親輕描淡寫地回答。接著，她壓低嗓子，悄悄吩咐：「這事也別對你爸爸提起。可是，你得答應我好好反省，絕不再犯。」

最後，我們沒去自首，也沒被逮到。雖然每天提心弔膽，睡不著覺，事情還是平安落幕。

這把戲實在太過愚蠢，我連反抗的心情也沒有，只想著「我才懶得跟你胡鬧」。忽然間，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全身不再緊繃，恍若大夢初醒。我大大嘆口氣，向母親招認，並坦言心中的煩惱：「我是不是該去自首？」

我一時狼狽不堪，幾乎想要認罪，最後仍強忍住，厚著臉皮抵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