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小姐，委屈你一下，當豬八戒。至於我，則當沙悟凈。」遠藤二郎挺直腰桿，「角色就這麼分配吧。」

原來，高爾夫球杆以極快的速度朝我揮落，打中餐桌一角，巨大的衝擊力讓客廳隱隱震動。桿頭沒打在我身上，並非我機靈閃避，純粹是男人打偏。

「控制系統出問題？」

遠藤二郎發愣半晌，回道：「真人的故事里也出現過類似情節。」

店員？

「我們最好去幫他。」雖然事情的來龍去脈尚未明朗，但那個持高爾夫球杆的男人絕非善類，總不能任由他在深夜的街上遊盪。

「聽好，那件事只是意外。那個店員死纏著我不放，我才推開他。」男人握緊高爾夫球杆，氣得七竅生煙，長滿胡碴的下巴不停震顫。

我有些詫異，不曉得這段目擊證詞是從哪冒出的，但旋即明白一定又是真人故事里的情節。

男人身材魁梧，頭髮稀薄，只穿著輕便的T恤及運動服，看不出從事何種工作。但依這副儀態，換上西裝后，儼然就是企業家或公司高層主管。我不禁想像，他恐怕是喜歡在會議即將結束時才現身，任意顛覆會議結論，讓屬下們陷入絕望深淵的上司。

警報聲及洒水裝置沒多久就停了，但開門聲及交談聲此起彼落。住戶們顯然都受到驚嚇，恐怕不少人以為真的發生火災，連忙逃出家門。

那女的？我心下狐疑，望向雁子，她似乎也思索著這句話的意思。

「好危險，快住手！暴力是不好的行為！」遠藤二郎揮手抗議。

「怎麼會有鞋子？有人在裡頭？喂，是誰在我家裡？」

外頭理應相當寒冷，此時飄進屋內的卻是悶熱且令人不舒服的空氣。

我一愣，差點要轉頭尋找「師父」，心頭猛然想起遠藤二郎剛剛的交代。「師父」指的當然是唐三藏，而演唐三藏的人正是我。

「你是上次那傢伙，對吧？你到底想對我怎樣？躲在我家想幹什麼？」男人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他的語氣粗暴且充九-九-藏-書滿恫嚇意味，但顯然已失去冷靜。

「明明是你自己搞亂的。」雁子反駁。男人毫不理會，桿頭直朝雁子砸下。雁子尖叫一聲，抱著頭在地上翻滾。高爾夫球杆太長，再度撞上餐桌，將桌上的一盤佃煮打得四處飛濺。高爾夫球杆因桿頭形狀的關係，當武器並不稱手，但依然打得我們毫無招架之力。

「我剛剛到樓下時，聽說是控制系統出問題。」

遠藤二郎左右張望，似乎想尋找藏身之處。他指著客廳另一頭的房門，顫聲道：「那房間或許有衣櫥可躲。」

「你們當我是三歲小孩嗎？」男人氣得咬牙切齒，鼻孔翕張，呼吸益發急促。

「應該是吧。孩子已獲得警察保護，女人仍在他手上。」雁子點頭。

我一動也不敢動，目光四處梭巡，尋找能護身的東西。

「悟空可是變幻莫測的。」雁子應道。

我一陣緊張，想不出任何借口為擅闖民宅的行徑辯護。

我們不禁面面相覷。

「或許是全方位防盜系統的程式有缺陷吧。」我說。

「悟空說什麼？」雁子問。

「不，我心裏慌得很，只是不擅長表達情緒。」

「三更半夜的，會是誰？」遠藤二郎望向內廊。

「師父，一定是悟空攆走這男人後，放走婦人與男孩。」遠藤二郎說道。我心想「不用什麼事都向我報告」，偏偏罵不出口。

「咦？」遠藤二郎一驚，望向窗外的停車場。

「哼。」男人轉頭不理。

但雁子不以為然地拍拍腰際，「這種時候不能畏縮。表現得落落大方，反而能度過危機。」

真人果然來過此處，企圖制裁這個邪惡的男人，如同孫悟空斬妖除魔。

「有個男人進便利商店偷東西，走出店外時遭剛下班的店員攔住。那惡棍想反抗，兩人扭打成一團，最後店員被推上馬路。」遠藤二郎滔滔不絕。

「沒錯，我們先躲起來為妙。」我表示贊成。

「你們左一句師父，右一句沙悟凈，難不成是在演《西遊九-九-藏-書記》？沒事跑到我家舉辦戲劇大會，到底是什麼居心？」男人不停揮舞鐵制高爾夫球杆，看起來不像恫嚇，而是隨時準備出手傷人。「對了，警告你們，那女的仍在我的掌控中，我一直將她關在車裡。」

「喂，我曉得你在裡頭，別以為你能偷襲得手。告訴你，我手上也有武器。」男人加重語氣，擺明正提心弔膽。

「不如這麼辦吧！」遠藤二郎忽然急促道。

「這時就要表現得落落大方。」雁子重複著她的論調。

男人多半也是拚命狂奔下樓。據遠藤二郎表示，當他衝出公寓時，早已不見男人的蹤影。

男人臉色驟變，不曉得是想起遭真人攻擊時的可怕回憶，還是對「罪惡滔天」一詞產生反應。要不然，就是被現場氣氛搞得一頭霧水。

整棟公寓回蕩著巨大聲響。

「這種時間跑來叨擾，真是沒常識的傢伙。」雁子低聲咒罵。

冷不防，男人往遠藤二郎的臉揮出球杆，遠藤二郎抱頭大叫。就在球杆即將砸在沙悟凈腦袋上的瞬間，男人突然停下動作。

「也對。」雁子回答。就在這時，遠藤二郎上氣不接下氣地奔回，沮喪地報告：「我追丟了。電梯不能用，我剛剛是爬樓梯。」

「你們是誰？」男人的聲音不大，但又沉又啞，帶著一股懾人的氣勢，彷彿相當習慣以這種恫嚇的語氣說話。屋內隱隱震動，我霎時感覺肚子上像壓了一塊重石。

我心想，差不多該輪到我發話，於是開口：「據我推測，你突然遭受攻擊，嚇得逃出這棟公寓后，從電視新聞上知悉被你關在這裏的男孩已獲得警察保護，不敢再回來，只好到處竄逃。伹詳讀報紙后，你發現男孩仍處於昏迷狀態，沒吐露身分及受虐經過，所以大胆回家看看情況。如何，沒錯吧？」

男人返回公寓，或許是要湮滅監禁及虐待婦孺的證據，也或許只是想拿錢包及換洗衣物。

我輕輕點頭。

「那小子叫孫悟空？」男人五官歪曲https://read.99csw.com，似乎認為遭到戲弄，毫無笑意地沉聲道：「你們還有心情說笑，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遠藤二郎這句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我明白絕不能流露一絲錯愕，所以故意板起面孔，目不轉睛地盯著男人。

「他指的會不會是遭監禁在這裏的女人？」遠藤二郎啞著嗓子猜測。

雁子一副喜孜孜的模樣，似乎為自己的機靈感到十分得意。

「嗯。不過，火災警報器怎會突然響起？」我有些疑惑。

遠藤二郎大吃一驚，「你在說什麼傻話？」

「沙悟凈，快想想辦法！」雁子蹲在地上，抬起頭對遠藤二郎大喊。

「我們來找人。」遠藤二郎開口。

「嘖，我竟然連門也沒鎖。」那人自言自語。

「我明白了，我全懂了。」雁子卻興奮不已，「原來你就是那場車禍的罪魁禍首。便利商店的店員撞上車子，是因被你推出去。」

「五十嵐先生，虧你還能保持冷靜。」遠藤二郎一臉佩服。

「悟凈，悟空有沒有提過，這男人究竟虐待誰？」

「該不會真的發生火災吧？」雁子瞪大眼，像狗一樣到處嗅聞，確認有無燒焦味。

我心想，這句批評套在我們身上同樣合用。我們不僅叨擾，還擅自登堂入室，比門外的人惡劣許多。

這男人倘若真的是屋主，看見我們三人在客廳里，內心一定既驚恐又憤怒。

我們三人再度對看，以眼神互相示意。從這句話聽來，此人應該就是屋主〇〇先生。

我們三人之中，最快採取行動的是遠藤二郎。「我去把他抓回來，絕不能讓他逃脫。雁子小姐，你們在這裏等著。一有任何結果，我會立刻打電話通知。」遠藤二郎說完便衝出客廳。

「什麼？」雁子皺起眉。

「他是……」遠藤二郎停頓片刻，不知是為了鼓足勇氣，還是為了營造氣氛，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孫悟空！」

「我還以為是沙悟凈施展了洒水術。」雁子聳聳肩。

男人呼吸粗重，眼神渙散。

那https://read.99csw.com是火災警報器發出的警鈴，在深夜中顯得格外刺耳。此外，頭頂上還傳來滋滋聲響。抬頭一看，天花板不斷噴出水花。

此時，忽然響起「砰」的一聲，我還搞不清楚狀況，已嚇得高高彈起。

我完全聽不懂男人在說什麼。遠藤二郎微微一顫，彷彿也被男人這句話搞迷糊。

「我們報警處理吧。」遠藤二郎喘著氣。

我正想詢問雁子是否有什麼妙計，門口已傳來開門聲，有人踏進內廊。

「系統判斷錯誤，啟動警報裝置。」遠藤二郎邊調整呼吸邊解釋。

「師父真是料事如神。」遠藤二郎擺出對唐三藏唯命是從的沙悟凈模樣。

「車子我停在別的地方。聽好，要是敢動我一根寒毛，小心那女的倒大楣。」

「悟空是不是在這裏打了你？我猜，他得知你罪惡滔天，一定會來找你算帳。」遠藤二郎似乎已豁出去，神情不帶一絲狼狽或焦慮。

男人握著高爾夫球杆。我從不打高爾夫球，不曉得那是幾號球杆，但顯然是金屬材質。男人睜著泛紅的雙眼，厲聲質問：「你們想幹嘛？」我彷彿聞到他身上散發的野獸腥臭味。這男人就像一頭陷入亢奮狀態的肉食猛獸。

「只准你動別人，不準別人動你？」雁子噘起嘴，「就連我豬八戒，也沒你這麼猖狂。」

我轉向遠藤二郎，不知他想到什麼好主意。他拍拍我的手臂說：「五十嵐先生，你當唐三藏！」

那是消防用的自動洒水裝置。

接著是一陣腳步聲。當我視線下移時，男人已不見蹤影。大概是火災警報器及自動洒水裝置澆熄了他的怒火，醒悟繼續待在這裏太危險，於是倉皇逃走。

遠藤二郎聽到「悟凈」，一時也反應不過來，半晌才開口：「唔，這點悟空倒是沒提。」

「我能有什麼辦法？」遠藤一一恤當然也嚇得不知所措。我們三人束手無策，高爾夫球杆持續上下翻舞。

由於不曉得如何幫腔，我保持沉默，裝模作樣地猛點頭。

我和雁子皆是一頭霧水，愣在原地hｔｔｐs://reaｄ.９９cｓw•cｏｍ。

一個凡事我行我素，喜歡藉由戲弄他人確認自身影響力的麻煩人物。

「真是緊張刺|激。」雁子低語。她似乎並不害怕，反而享受著這股快|感。

我剛要詢問詳情，男人已來到客廳門口。

「現在如何處理？」我問。

「找人？我明白了，你們要找那傢伙，對吧？你們是他的同伴？喂，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

沒錯，八成是系統誤以為進入避難訓練模式。

「你們把我家搞得一團亂，還敢對我說教？」男人重新揮舞高爾夫球杆。

雁子雙手交抱，點點頭。「原來如此，悟空目睹那一幕：心頭已大怒，又得知你虐待女人與孩童，更是暴跳如雷。三藏師父勸他不得使用暴力，他勉強忍一陣子，仍按耐不住，跑來找你算帳。你自己說吧，他是不是拿如意金箍棒海扁你一頓？」

我一頭霧水，但情勢緊迫，無暇細問。

我想像著他持棍棒朝男人揮舞的模樣。他當然沒有如意金箍棒，多半是拿棒球棒或高爾夫球杆代替。最後，男人嚇得倉皇逃走，真人便追了出去。

「喂，遭你虐待的婦人與男孩，是你的家人嗎？」雁子問。

遠藤二郎也著我。他的表情相當嚴肅，以眼神向我示意「照著演就對了」。

「對了，師父，悟空說過……」遠藤二郎忽然朝我發話。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悄悄望向遠藤二郎。

「喂，你的意思是，那小子當時在現場？」男人說起話唾沫橫飛。

「啊……」我驟然想起，從前在系統設計公司負責品管及除錯工作時，有個程式設計師很不耐煩地告訴我：「這樣的例子非常罕見。」

這時我才恍然大悟，遠藤二郎口中的孫悟空，指的便是真人。

「你要是敢亂來，那女的就有苦頭吃了。」男人接著道。

若將長長的內廊比喻為洞穴，我們三人便是藏身在洞穴的野獸，而外頭那人則是擅闖棲息地的探險家。屋內無處可逃，這點確實與洞穴相同。我不禁暗想，此時的心情或許就跟躲在洞里的野獸遭人類發現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