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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我想象過。再說,優午的話語也充滿了那種感覺。」
我默默地聆聽。
我又爬了一級、兩級。優午為什麼無法預測自己會被殺?當我和日比野討論這件事時,我說:「或許他知道,卻悶不吭聲。」「或許優午早就告訴某個人了。」
「帶我去!」靜香聽見—個低沉的聲音。
「優午一定是受不了了,所以想要解脫。」
「他是來獵旅鴿的吧?」我一說,他就一臉高深莫測地點點頭。我不知道這種應該早就絕跡的鳥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座島上。不過,這種鳥卻飛來了這座島。
「曾根川帶著一把愚蠢的獵槍來打獵。」
我居然會相信這種話?真是太令人驚訝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即使如此喊道,靜香還是發現自己在抽搐,像發病似的彎曲了上半身,當場吐了出來。嘔吐物在玄關處濺了一地,酸味四溢,更加令人作嘔。
答案是「知道」。
我只是回答:「我想看風景。」當然,我是來看夜空的,來看這片猶如藍色幕布般的深邃夜空。
「你為什麼要爬到這裏來?」
我很驚訝,自己居然一邊聽田中說,一邊出聲應和。
我拜託田中先爬下梯子,我擔心他能不能安然下去,不過我並不想先下去。
對了,她說過:「我被選中了。」那種語氣不就是因為優午拜託自己而感到沾沾自喜的表現嗎?
那就是答案。
田中還是沒有回應。我咽了一口口水,然後下定決心。我緊閉雙眼,馬上又睜開,移動握住梯子的右手。
我來不及開口,田中搖一搖折好的紙飛機,確定能飛,就毫不猶豫地輕輕射了出去。從監視塔飛向漆黑夜空的紙飛機優雅地盤旋,緩緩地落下,一下子就不見了。
肯定是那樣。每次發生命案,大家就會跑來問他:兇手是誰?每當有人下落不明,人們就會來詢問他:那人跑哪裡去了?能夠預見未來的稻草人被眾人視為珍寶,或許大家依賴他的同時也會譴責他。
「不過,馬莎不是最後一隻旅鴿。」
實際上,我因為太害怕而差點鬆手。
「伊藤躲在仙台市區吧?可是,這個人卻說他在別的地方。」
曾根川是為了獵旅鴿而來的,據說是轟找他來的。「轟看到我在養那對鴛鴦鴿,可是我並沒有將那件事放在心上,我以為轟不可能發現那是旅鴿。但你別看那個大叔一副少根筋的模樣,其實他的直覺准得不得了。他記得我手頭奧杜邦的那幅畫,所以他斷定那真的是旅鴿。」
「是嗎,自行車啊。那道光照到了曾根川,也照到了我。那傢伙不知道在哼什麼,絆到了坑洞還是什麼,然後就摔倒了。他倒在我腳邊,我馬上放開了手中的水泥磚。光線弄得我睜不開眼,我一放手,水泥磚就掉了,掉在了曾根川頭上。」
「那也是優午拜託你的嗎?」
田中將那張畫放在腿上,折了起來,默默地把它折成一架紙飛機。
那句話再度掠過耳畔。「優午明明是個稻草人,卻偏袒鳥類。」
「幾個星期前,我發現了其他旅鴿。」
我試著回想那幅畫,畫里也是一對鴛鴦鴿。說不定那幅疊妥的畫作現在就放在他褲子後面的口袋裡。
靜香緩緩地睜開眼,抬頭看著城山。那句話好像是出自城山口中,但那嗓音和他之前的聲音完全不同。
這是我們人類犯下的罪行。像之前聽到「帕托斯基的大屠殺」的時候一樣,我的耳邊又響起了這句話。
「啊,水泥磚。」我脫口而出。
我想起了在市場上遇見的兔子小姐所說的話。她一邊晃著身體,一邊聊起自己祖母的事,最後她這樣說:「優午明明是個稻草人,卻偏袒鳥類。」
「嗯,他要我那天晚上約曾根川在漆黑的河邊見面。結果,曾根川馬上就來了。我說要用鴿子和他談一筆生意,他馬上就來了。」「然後呢?」
男人反射性地回頭看著警察的臉。「城山先生?」靜香怯生生地開口,「這是怎麼回事?」
我抬起右腳,用左手抓住上一級的階梯,大概爬了十米左右的高度。我一點都不想往下看。
如果一放鬆,可能會直接摔下去,我總覺得自己會嚇暈。
靜香不懂城山的意思。總之,她擦拭了嘴角,搓揉九*九*藏*書著腹部。「廢話少說,快去準備!」城山加重語氣,「把那片髒東西也擦千凈!不然的話,就給我舔乾淨!」說話的同時,他用腳踩著靜香的頭,靜香的臉就貼著地板上的嘔吐物。「舔啊!」
我下定決心,又往上爬了一階,眼前的風景重重地晃了一下,但似乎是錯覺。我有規律地移動著身體。
他既沒有要求我不準說出真相,也沒有自暴自棄地說跳下去算了。
靜香馬上認出此人是昨天在樓下信箱前面遇見過的男人,將伊藤的明信片交給她的那個陌生男人。
「我有急事想要告訴你。」
過一會兒,傳來了田中的聲咅。「我在這裏等你。」他說。
這個念頭像觸媒一般,在我腦中開始急速運轉,我感覺所有事情逐漸串聯在一起。猛一回神,我睜開眼說:「我去,我去帶田中先生下來。」
「他說他想獵殺珍奇鳥獸,好像打算將它們做成標本再賣掉。」
「是優午拜託你那麼做的吧?」我問道。
他明明知道,卻沒告訴我們。那他到底想不想告訴我們呢?
「嗯。可是,很奇怪,隔天就不見了,說不定被狗叼走。了。」撿走頭的應該是園山吧,園山只是將地上的袋子撿回家,所以往返不用花太多時間。
「假如有人無法判斷自己做的事情是對還是錯,想要跳樓的話……」
「他打算獵殺旅鴿嗎?」
接著,她腦中浮現出了疑問。這張明信片為什麼會寄到這裏來?城山說伊藤躲在仙台市區內,但是不管怎麼看,這張明信片都不像是從城裡寄來的。
靜香將臉轉幵,嘔吐物沾在臉上,或許是因為城山的言詞與態度冷靜到了非現實的地步,靜香的恐懼勝過了屈辱。
「說不定那也是優午自殺的原因。」我自言自語地說道。因為優午死了,所以每個人都下定決心,要完成「任務」。
「這位是?」城山看著那名男子,詢問靜香。
「放心,我去。」
「很難相信吧。我不是因為想殺害曾根川才待在那裡的,我也沒有打算用水泥磚打他。雖然這聽起來像借口,伹我說的是真的。」「我相信你。」優午也對我下了指令,只不過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田中身上罷了,我們就像是優午布下的棋子。
「水泥磚掉下去是因為地心引力。」
「是優午自己決定要死的。」沒有人知道誰說的是事實,或許兩者都是事實,只不過答案會因為看事情的角度差異而有所不同。就連我和田中仰望的新月,若從旁邊觀看,也一定是一條細長的直線。
接著,城山湊近靜香說:「對了,那張明信片上寫了什麼薩克斯風,你也順便帶去!你一面吹,我一面上你也不錯。如果吹錯的話,我就折斷你的手指,如何?」
我聽見他的聲音,鬆了一口氣:「優午要我來救你。」
「我裝在袋子里,放在了回家的路上。」
「是一座沒人知道的島。」熊男突然說了一句。
「是優午嗎?」
「不好意思,我真的是警察。」他不苟言笑,「不過,我和伊藤是老朋友。」
「田中先生!」我叫喚他的名字,沒有回應,不過他應該聽見了。
「啊?」我猛然回神。
「優午全都知道。」我說道,雖然想要靜靜地享受夜景與黑夜,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你、你真的是警察嗎?」
「那是什麼?」城山不容分說,從靜香手中搶過明信片,目露凶光地看著內容。
「今天,有一個男人對他說:『島上的人都覺得你很礙眼!』」田中沒有否定,只說:「我也一樣。是大家的累贅。」
田中說,讓他決定動手的關鍵是優午的這句話。
「我是伊藤,我現在要上去,你不會有事的。」我大聲呼喊,好讓他聽得清楚。「是優午要我這麼做的。」我不忘補上這一句。這樣就沒事了,田中不會跳下來了。
「一九一四年,最後一隻旅鴿馬莎在動物園裡死了,這件事還是鳥兒告訴優午的。優午說,當時湧上心頭的不是悲傷而是憤怒。個性溫和的優午,大概只有那時候發過火,我們人類成功地讓稻草人動怒了。」最後一句話像是在諷刺。
腳底一滑,嚇得我以為心臟會直接掉落地面,我不禁read.99csw.com往下看了一眼,點點燈光宛如火球。我重新調整呼吸之後,再度踩在梯子上。
優午對我說:「去騎自行車!」我遵從了他的命令。不論我是否像那個給我奶油的馬尾辮少女般自豪,我還是遵從了他的命令。
不過,我現在知道答案了。我把手搭在梯子上。
你站的地方是冰冷的柏油路,絕不可能是不可思議的孤島。
我想起昨天有個女孩拿奶油和菜刀給我。她洋洋得意地說:「是優午拜託我的。」當時,她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成就感,看起來很幸福。
田中一腳彎曲,一腳伸向梯子而坐。
他聽了聳聳肩:「田中爬上去一定是為了撕碎雲朵。」我擺出的姿勢跟小山田刑警剛才的一樣,朝著看不見身影的田中呼喊。
一旦切身感受到恐懼,內心的恐懼感就會像汗水般流出來。我緊緊抓住梯子,卻無法移動自己的雙手雙腳。我想試著往上爬,身體卻動彈不得,完全不聽使喚,深信只要一動就會摔下去。
我聽他結結巴巴地說著,想起了自己看到的景象。
答案是「不想告訴我們」。
靜香只是搖搖頭。
我不知不覺地閉起了眼睛,應該好好思考一下。總覺得答案就隱藏在記憶里,所以我閉上眼睛尋找。假如記憶是汪洋大海,為了抓住深海中的「答案」,我必須屏住呼吸,潛入海底。那是一種潛入記憶中的感覺,我閉上雙眼,調整呼吸,然後一口氣潛入。
「曾根川一聲不吭地死了。」田中彷彿在腳下看到了曾根川,他說:「當我知道曾根川死掉時,一點感覺也沒有。我沒有後悔。」
「那座島叫什麼名字?」
稻草人拒絕透露未來的事,他雖然說「未來的事說出來就沒意義了」,但心裏一定感到不勝其煩。
爬到一半,我聽見田中說:「我能變成鳥的夥伴嗎?」我沒有冋應。
那幅情景令人窒息。城山舉起手槍,卻一點真實感都沒有,感覺像一幕滑稽的電影場景。原本想要後退的男人停下腳步,他微微舉起雙手,一頭投降的熊。
「是啊,優午拜託我那麼做的,真不可思議。他說,稻草人不會動,所以即使腳有殘疾的我,要殺他也是易如反掌。」
若葉依照約定用雜草製作了陷阱,曾根川果然掉了進去。
「你爬爬看就知道了。」他不負責任地說道。
我坐在監視塔的頂端。我之所以正襟危坐,並不是因為舉止端正,而是現場的空間存限:檯面的寬度只容納得下兩名大人並排而坐。
田中當然拒絕了稻草人的請求。他說,他絕對辦不到。
不,另一個我像是放棄了掙扎一般舉起雙手,只有這次我是真的投降了:「如果這是做夢,相信這一切又何妨?」
優午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能夠預知未來的稻草人曾經存在過,我是這麼相信的。
我再次搖頭。
「叫荻島,你沒聽過吧?」他習以為常地說道。
當時,他一定對人類死了心。
是伊藤的筆跡沒錯,內容只有兩行字。
將優午從水田裡拔|出|來的,肯定是田中。稻草人曾經存在過。
或許優午是在對人類因為好玩就濫殺旅鴿或砍伐森林的行為展開一項小小的報復。他想用這項幼稚的報仇行動,操控人類去殺人。說不定那對鳥也不是旅鴿,優午只是單純地想要完成人殺人的目的罷了。就像櫻用槍殺人一樣,稻草人選擇了只有稻草人才辦得到的手段。說不定那個稻草人不是人類的夥伴。但是,我並沒有告訴田中這個想法。
我瞄了田中一眼,他的側臉很美,就連我這個男人都看得出神。「田中先生年輕時是個大帥哥吧?」我一說,他不知所措地笑了,看著自己的腳。天色昏暗,看不清楚風景,我眯起眼睛。
你相信嗎!你毫不懷疑地相信那種狗屁不通的童話故事嗎?
那聲音在耳畔響起。是誰說過的?是優午,那個稻草人對我說過。或許他真的不存在,但我聽過那句話。
我摸著梯子,手上感受到一股冰涼,不過還不至於抓不住。那梯子摸起來生鏽了。
城山沒有回答靜香的問題。「伊藤在那種鄉下地方正好,我就在伊藤面前將你剝光吧。」他泰然自若地說道,由於太過冷九九藏書靜,靜香過了好一陣子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你的腿不方便,你殺得了曾根川嗎?」
田中困惑地說:「有人拜託我的。」
「你怎麼處理優午的頭的?」我問下面的田中。
「什麼意思?」
「不過,優午很固執。他對我說了好幾次『請你答應我的請求』。他看起來好像在哭泣。」
「於是他出島時,在酒店或其他地方告訴了曾根川吧?」
「我不知道那座島在什麼地方,不過鄉下城鎮正合我意,鄉下人比較信任警察。」城山看到靜香吐了,依舊面不改色。
正文就這麼一句話,又補了一句話算是附記:「對了,我想聽你演奏低音薩克斯風。」他想說什麼?對了,靜香想起昨天收到的明信片也還沒看,放進皮包之後就完全忘了,或許該看看那張明信片。
「城、城山先生。」靜香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田中說,當時的優午看起來非常痛苦,因為他無法阻止曾根川來到這座島。
最後,「優午說不定是在向人類報仇」這句話涌到了喉嚨,但我還是硬生生地把它吞了下去。
快,上去吧。我用腳蹬著地面。
「帶我去那座島!」城山下命令似的指著那個像熊的男人。
「你在說什麼?」
「是啊。」田中說,他的語調堅定,沒有一絲動搖,「你知道多少?」
靜香抓著雙腿,企圖抑制顫抖。熊男震懾于城山的氣勢,結結巴巴地吐不出半個字眼。
那還用說,他肯定在等我。
他跟我一樣眺望遠方,他似乎認為稻草人就站在黑色大海的另一端。
「優午主動要求你那麼做的嗎?」
「下去很辛苦的。」
哪有這種荒誕無稽的幻想?真實性呢?一點真實性都沒有!
這世界上有一座沒人知道的島,而且就在日本國內,島上站著一個會說話的稻草人,而幾十年以前就該絕種的旅鴿飛到了這座島上。我打算相信那種事嗎?
「如果要被人從這裏拔起來,我希望由田中先生動手。」
「什麼怎麼回事?」城山粗魯地把明信片還給她。
「然後就發生了那起事情。」他的聲音很平靜,「帕托斯基的大屠殺。」
因為是夜裡,應該比這裏還高的山丘看起來只是黑漆漆的影子,我甚至覺得自己浮在空中。我們浮在夜空中,我好像聽見日比野的聲音:我們要欣賞夜景。
不知道經過了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總之,我們下去時開始下起小雨。我看到在地面上等待的人們,他們都撐著傘。
我問自己:喂!你當真嗎?
我只爬了一階,梯子就在搖晃。「日比野,這梯子不會垮下來吧?」
我好像還聽過這句話,這果然是能預見未來的稻草人說過的話。我猛然醒悟。對啊,田中現在不就想跳樓嗎?!
「我來送這個。」男人再度將明信片遞給靜香。靜香收下明信片,翻過來一看。
「你用水泥磚打的曾根川嗎?」我總覺得田中能以那條彎曲的腿輕易逃走。
「是優午拜託你的嗎?」聲音不大,但不至於聽不見。田中的聲咅從上面傳來。
「我說,伊藤在一座小島上,從這裏搭船才到得了。」熊男說。
「嗯,是有一道光。我跟曾根川面對面,完全搞不清楚那是什麼玩意兒,我只是受優午之託,把他約出來罷了。當時有一道光,那是什麼?是手電筒簡嗎?」
「那是自行車的車燈。」原來我並非局外人,那件事也使我成了局內人。就是那麼回事。
優午很難得會說未來的事,所以島民們應該會很高興地遵從。
「大概吧,轟說有辦法賺大錢,這引起了曾根川的興趣,所以他才會帶著獵槍過來。」
田中好像已經坐在監視塔最上面的平台部分上了。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轟時,他在河邊撿水泥磚。當時,他說是優午拜託他檢的。說不定那也是事前準備。轟將水泥磚從那裡搬到河邊的另一處。所以那應該就是兇器。
說到任務,我想到另一件事——日比野的約會。佳代子小姐為什麼會突然約日比野?如果那也是優午下的指令,我就能接受。
「當時,我在想優午的事。當我將優午分屍之後,開始感覺到強烈的後悔。」
為了實現稻草人最後的願望,被吩咐的人都認真以對。他九_九_藏_書們認為優午的吩咐就像是他的遺囑。優午料到了這一點,他希望自己一死,島民都會確實地完成「任務」。
「不用急。」我對他說了好幾次。下去比上來還要恐怖好幾倍,感覺就像是被丟到空中,昏暗的景色彷彿置身於洞窟里。
靜香的腦袋一片混亂,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她不知不覺蹲了下來,或許是因為事情剛發生,她感到一陣暈眩。她被夾在警察和陌生男子之間,看著那張內容莫名其妙、只有兩行字的明信片。這是怎麼冋事?靜香不斷地在心裏念著要冷靜、要冷靜,說不定她己經將「冷靜」二字說出口了。
我馬上想到,是若葉。曾根川中了那女孩挖的陷阱,優午一定也把「任務」告訴了她。實際上,若葉說過:「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她得事先做好讓人跌倒的陷阱。
「他一定覺得很煩吧。」田中也說,一百多年都處於那種狀態。
他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回應:「他是個怪人。」
我下定決心再度往上爬。我緊緊抓住梯子,仰起湊近梯子的臉,朝上面說:「田中先生,是你把優午弄成那樣的吧?」
「是啊,我手上的水泥磚就砸在那男人頭上。」田中平靜地說道。
或許是完全放棄掙扎了,熊男只是鐵青著臉,在原地佇立。城山用槍口指著他,又說了一次:「帶我去那座島!」
我默默點頭,管他是不是群眾心理,至少優午的話清楚地留在我的記憶中。
我往上看,卻看不見人影。這座塔很高。我說:「田中先生,我快到了,就快到你那邊了。」
我走到梯子口,抬頭向上看,髙聳的監視台宛如穿入夜空。我對著背後的日比野說:「好像穿入了雲層呢。」
他慢慢地爬下去,下一級要花上十幾分鐘,這種速度剛剛好。田中用一隻手抱住右腳,將腳搬到下一級。他的動作很謹慎。
「城山先生。」靜香緩緩起身,「你、你該不會是騙人吧?」
與其說是景色,不如說是世界。這世界在我眼前擴展,夜裡能見的景物有限,但我感覺視野遼闊。
「優午說,當他站在島上的水田裡時,鳥兒們對優午低聲說:『我們的同伴在大海對岸的國家遭到屠殺。』當美國駁回旅鴿保護條例時,優午從鳥兒們口中聽到幾十億、幾百億隻旅鴿陸續遭到殺害,因而坐立難安。」山中說道。
田中殺死了優午,而現在他在等我。
「要去救他!」優午對我說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心想,果然是他殺的。「應該,」我答道,「應該有一道光吧。」
田中笑道:「我一開始也沒發現,在森林里看到一對鴿子,以為它們只是普通鴿子。可是,我把它們帶回家,才發現不太對勁。我不敢相信,於是拿出那幅奧杜邦的畫來比對,居然一模一樣。」
田中帶著鳥,朝著優午原本站立的水田鞠躬。那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帶著近乎恐懼的認真的鞠躬。這裏面摻雜了謝罪、感謝、敬意及後悔的心情。我無法判斷他做的是對還是錯。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那對我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旅鴿沒事嗎?」我開始往上爬的同時這樣問道。
「要去救他!」
日比野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眼睛,他那張臉依舊像黃金獵犬。「是優午說的嗎?」他突然說了一句。
「被他那麼一說,我也只好動手了。」他自我解嘲似的說道。
「曾根川一死,大家又會去逼問他吧。『兇手是誰?』『殺死這個重要的島外來客的兇手到底是誰?』」
我想不出優午拚死也要保護它的理由。他的死,是為了保護原本因人類而絕種的鳥類倖存者。
他這次一語不發,但我確信說得沒錯。優午曾經存在過,而並非是像小山田說的「群眾心理」那樣。背負殺害稻草人罪名的男人,現在就在我要前往的塔頂,那應該不是錯覺。
正因如此,他才會拖著腳,爬到這麼高的地方。
我再次抬頭望著監視塔。比起群眾心理的問題,我認為當務之急應該是先救田中再說。不過話說回來,田中為什麼要爬上去呢?一面抬起彎曲的腿,一面攀爬數十米高的梯子,究竟有什麼意義?
優午想自殺,只有這個可能。
「田中先生覺九九藏書得日比野是個怎樣的人?」
「優午已經厭煩了那種問題。」他不是神,只是一個普通的稻草人,所以他選擇了死亡。
我開始感覺拼圖一片片地拼上了。
我漸漸聽到急促的呼吸聲,那不是我的呼吸聲,田中大概就站在上面幾級。我並沒有因為接近終點而放心,而是不禁看了看腳邊。這是令人害怕的髙度,恐懼感襲上心頭,彷彿內臟全被晾在風中。我俯視下方,可見小小的光點和燈光映照的人影。
「優午什麼都知道啊。」他像是在說去世的朋友。
我側耳傾聽。
「他現在還在那裡?」靜香又問。
「閉嘴!」城山悄聲地說。此時,靜香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呼吸。城山掐住她的脖子下方,她喘不過氣,扭動身體卻逃不了。恐懼感從胃部涌至喉嚨,她拚命掙扎,設法抓住城山的右臂,卻奈何不了對方。她想用指甲抓他,他卻無動於衷,反而微微一笑,像是同情她似的,露出充滿憐憫的笑容。他突然放開手。靜香慌忙吸了一口氣,晃動著肩膀,撫摸喉嚨。
那是一種充滿惡意的低沉嗓音,雖然不咄咄逼人,卻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氣勢。
理由很簡單,只能是因為他本來就想死。
「你也一起來吧。」他對靜香如此說道。
我心想,說不定那只是普通鴿子,但是沒有說出口。沒人知道的事情就不該說。
「嗯,他現在還在那裡,我沒有載他過來,就是那樣。」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不是嗎?」她聽見城山這麼說。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到這裏來,這裏很棒。」
「田中先生。」我大聲喊道。連手指都變得僵硬,頂多隻能由口裡出聲。「田中先生,你在嗎?」
「我的心好痛好痛。」田中說,「我覺得越來越痛苦,感覺自己好像做出了無可挽回的事。」
你曾經是一名優秀的工程師,工作認真,卻被同事看不起,認為你乏味無趣,然而你競然會仔細聆聽這種荒唐可笑的事情?!
我試著將這個反覆思考無數次的問題在腦中攤開。
能夠預知未來的優午為什麼不知道自己會被殺?對我們而言,這是個謎。
如果沒有那個約會,我也不會去騎自行車。這麼一來,我也不會晃動燈光。如果沒有燈光,曾根川大概也不會摔倒吧。
問題很單純,優午知不知道自己會死?
「伊藤在哪裡?這是從哪裡寄出來的?」靜香追問帶來明信片的男人。
「我叫轟,我有急事找她。」蓄鬚男人說話的速度緩慢,他對於屋內出現制服警察似乎也不太驚訝。
靜香看到城山當時的表情,心生恐懼。他既非在笑,也不像在懊悔,更不是在發火。他只是面無血色,淡淡地說:「帶我去找伊藤!」那並非警察的表情。
「那樣也好。快走吧。我要在那裡把你整得破破爛爛。」城山踢著靜香的腿,「我也會給伊藤好看。順利的話,說不定在那種偏僻地方,幹什麼都不會有人知道。」
田中說,他讓優午看了那一對鴛鴦鴿,優午相當吃驚。「哎,說不定優午早就預測到了,他也知道我會把鴿子帶去給他看。」
「差不多該走了吧。」
「等一下。」他說。他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做什麼,旋即從褲子後面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是那張奧杜邦的畫,一對鴛鴦鴿的求愛圖。
「島。」城山脫口而出。
「你懂嗎?」
「不要胡說八道!」小山田立刻反對,「如果你那麼做,那傢伙就會跳下來。」
「很遺憾,」城山語調平靜地說,「我真的是警察。」
這裏的地勢很高,感覺和夜空之間的距離似乎比地面還近。
「當時天色很暗,我拿著一塊附近撿來的水泥磚。如果曾根川對我施暴,我根本無力反擊。到底還是有點害怕,於是下意識地抓起了腳下的水泥磚。」
「他也知道曾根川會來嗎?」
這時,田中打探似的問我:「那是你嗎?」
「就算旅鴿飛來這座島也不奇怪。」我低喃道。
小山田用不同於剛才的視線看著我。
「是我殺了優午。」田中說。
「伊藤不在這裏,他在島上,有急事吧?他要我把那張明信片火速送來,我已經送到了。」像頭熊的男人緩慢地說完以後,一副任務結束、打算閃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