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我想那個男人八成又會馬上結婚吧。」山田先生同仇敵愾的心態表露無遺。

「這……」我有點厭煩地探出身子說：「真是如此的話，離婚不是很危險嗎？」

「她有可能會對女兒動粗嗎？」

「肯定？」我想起陣內常用肯定的口氣告誡我的一句話：千萬不要相信把事情說得很肯定的人。

「因為我認識了想共結連理的女性。」

在與對方談話時就像是暗中摸索、如臨深淵，究竟要深入到何種程度才可能觸動對方的怒火？我總是抱持著這樣的不安，丟問題給對方。

「意思就是你認為那是正確選擇的話，就不再與兒子見面？」

「這次也是嗎？」既然他主動開啟話題，我趁勢丟出這個問題。

又是「正確」、「不正確」，你以為是在寫考卷啊？

「是的。」修次先生很理所當然地點頭。

「『分析』哪裡自以為是了啊？」

大概是因為他回答得很乾脆，所以聽起來並不會令人不悅。與借口或虛榮心無關，像是純粹講出真心話的感覺。

「天曉得。」他的表情恢複原來的平靜模樣，側頭說道。「大概是兩周前吧，她突然說已經向家裁所申請仲裁離婚。我被她嚇了一大跳。」

「談過話后相信諸位就能理解，三代子是非常感情用事且毫無計劃的人。現在她只是逞強說重話而已，真的離婚之後我相信她肯定會方寸大亂。」

我可是每天都會碰到耶。

「你前兩次離婚都沒有動用到調停仲裁嗎？」

「那，當次子有新父親時你也打算不再與他見面嗎？」

他輕輕轉動門把走進房間。他是個身材中等、有點斜肩的男性，並不會過瘦，全身從上到下都給人一種圓圓的印象，只有眼鏡帶有稜角。他戴著一副方形黑框眼鏡，鏡片底下是一對銳利的雙眼，確實讓人感覺到他的認真態度。

哦……，這就是曾跟三名女士結婚的男人九*九*藏*書啊？我有點佩服地觀察著他。在我看來他只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但在女人的眼裡說不定看起來會「有點知性，卻又很可愛」。小熊維尼的模樣再加上知性的氣質，的確是天下無敵……，等等，哪來的天下無敵啊？

「兩次都是嗎？」

修次先生則是露出「正如我所說」的神情之後怒氣騰騰地回應：「這不是擅自認定，而是分析所得的結論。」

「動粗？你太太曾有這樣的舉動嗎？」

「可是，像你這樣主觀認定，似乎有失偏頗喔……」山田先生插嘴道。「說不定你太太在跟你離婚並取得監護權之後會變得很堅強呢。我個人認為你還是不要擅自認定某人會如何如何、你太太會怎樣怎樣比較好喔。」

我心想：光是「分析」這兩個字就已經夠自以為是了。

結果不出我所料，三代子女士並不能接受。「不要擅自認定我不行好不好！」她大吼道。

「如丈夫所言，太太是比較感情用事一點。但丈夫散發出一種冷漠感，我很懷疑他是否真能好好撫養女兒長大……」我一邊摸著頭髮，一邊回想剛剛的談話內容並說出自己的想法。

「是你太太片面向家裁所申請仲裁的嗎？」

「我真不曉得她是從何得知可以這樣做的……」修次先生有點無可奈何地說道，我覺得他的語氣中帶有瞧不起太太的意思。「或許是有人指點她這樣做吧……」

「出氣？」我反問道。

當然啦，並不是父母親一離婚，孩子就會步入歧途。不過我很確信，照理說應該同行相伴的父母若因互相咒罵而離婚，多少會對孩子產生影響。所以我才會每次都把「隨你們去吵吧」這句話吞下肚，竭力設法讓每對夫婦的調停工作都能有所進展。

「又要結婚啊？」第三次離婚後緊接著結第四次婚？我實在無法想象。可是，「好像並非不可能呢。」九-九-藏-書

他的表情淡然，似乎對過去的離婚經驗並不後悔或慚愧，講話時也散發出一股很理智、合理的氣氛。我並未詢問，他卻主動地開口說明了自己的婚姻狀況。「我二十五歲時結第一次婚、三十二歲時結第二次婚、三十七歲時又與三代子結婚，前兩任妻子是我在其他大學任教時前來修課的學生，三代子則是我在出差時認識的女性。」

每次看到兩個年紀老大不小的成人彼此爭論到口沫橫飛的光景，總是讓我覺得很沮喪。雖然我不是陣內，但也真想對他們說一句：「隨你們去吵吧！」可是為了孩子，我還是不禁希望他們能夠「和平相處」。

我實在很想回他一句：就算勉強也應該要繼續下去才對。

「我認為純子應該由我來養育才對。」

「我有個很簡單的問題……」我繼續問道。「你前兩次離婚時都不在乎兒子的監護權，為何這次卻想要撫養女兒呢？」

關門的聲音與震動停止后，我緊繃的雙肩得以放鬆。坐在我兩旁的佐藤女士與山田先生也幾乎同時鬆了口氣。

「我實在無法接受！」修次先生噘嘴說道。「原本她答應要讓我撫養女兒，可是最近不曉得為什麼卻突然改口說不肯退讓。」

我心想：這種說法倒是蠻有道理的。修次先生前兩次離婚都主動放棄監護權，確實讓人感受不到他對孩子抱有疼愛之情。

我們又請三代子女士進來，讓他們夫婦倆坐在一起。

「如果我們談論的是別的事，那我或許還願意交給我太太處理。但既然與我女兒有關，我不得不慎重行事。這樣說可能有點過分，但要是離婚後我太太情緒失控，說不定會拿女兒出氣啊。」修次先生的發言就有如發布颱風警報的氣象報導一樣，冷靜沉著、客觀，卻缺乏說服力。

「不，她並沒有……」我含糊其詞。

「現在只剩監護權的歸屬還沒解決。」

「九_九_藏_書不同？」我與山田先生同時出聲。佐藤女士則是遲了一會兒才開口問：「你所謂的不同是指？」

「什麼嘛！我已經都知道了啦！」

大和夫婦並未看對方，甚至可說是背對背地站起來走出談話室。

為了確認事實，我開口問：「那你太太至今曾對女兒動粗過嗎？」

「你覺得如何？」佐藤女士溫柔地問道。

「換言之，你只是強忍相思之情嘍？」

「性格……，不，應該說是類型不同。我前兩任妻子各有工作，換言之她們都能自給自足。但相較之下，三代子不但缺乏社會經驗，我也不認為她有辦法好好照顧女兒。」

「說不定只是你自以為是的想法喔。」山田先生故意出言刁難，就像是個討厭花|花|公|子的老頭子。

「嗯，之前都靠離婚協議就解決了，這還是我第一次碰到要調停的狀況。」

反正我原本就不抱期待，而事實證明今天確實談不出個結果。

「我能問一下你與前妻所生的孩子的現狀嗎？」

過了一會兒，三代子女士開口說：「你根本不可能好好撫養女兒嘛！你前兩次都主動放棄了自己的孩子，對吧？那表示你原本就沒有身為父親的自覺，你一定認為孩子只是結婚的附加產物吧！」

總之我在不提及跟暴力有關的字眼的狀況下，以委婉的說法提出大意為「跟沒有工作又歇斯底里的太太比起來，有工作且冷靜的丈夫好像比較適合撫養女兒」的建議。

我原本很想回他一句：真要說社會經驗的話，只在私立大學的研究室及教室出沒的你也好不到哪去吧。這種將私事先擺一邊的人實在叫我無法對他抱有好感。

「你錯了。」修次先生否定她的說辭。「那是因為我覺得那樣對孩子最好。」

「當然啦，我女兒並不會一整天黏著我不放，不過我們父女相處得還算不錯。」

「那你又有能力保護純子嗎？」

「我跟第一九-九-藏-書任妻子所生的兒子已經是個國中生，與他繼父處得很不錯，所以我並未再與他見面。」

「我太太一定說女兒跟我很不親吧？」

我出了個習題給他們。「下次請兩位說說未來打算如何兼顧工作及撫養女兒的責任。」我另外給三代子女士一個附加條件。即便非正式也無妨，請她去找工作並說明工作地點及性質。

「我總覺得你的講話方式令人感受不到你對女兒的愛。」語帶諷刺的山田先生已經完全展現個性很差的那一面了，不過對這發言我也有同感就是了。修次先生雖然辯才無礙，但我們無法感受到他是真心愛護著女兒。加油啊，山田先生。

「分析？你每次都只會丟出這種自以為是的論調！」

「有。在與我爭論時她一激動起來就會把自己搞得披頭散髮，還會揮動雙手。」

似乎與我有同樣心情的山田先生噘著嘴說：「不過大多數夫婦都會為了兒女好而勉強維持著婚姻關係呢。」

修次先生不見動搖地回答：「我並沒有付贍養費給第一任妻子的孩子。當然啦，剛離婚時我每個月都付，不過前年她再婚了。開始過新生活的她似乎希望與我站在同等的立場，所以她主動叫我不要再付贍養費。目前我仍然在支付贍養費給第二任妻子的孩子。」

「這個嘛……」他的表情認真了起來。「因為我前兩任妻子與三代子不同。」

「可能是吧？」山田先生冷笑道。

「是的。」

「你女兒跟你很親密嗎？」我想起剛剛三代子所說的話，抱著反正又會挨罵的覺悟丟出了這個問題。

「若我經判斷認為這樣對他最好的話……」

「大約一年前開始，我們會為了芝麻小事起爭執。她總是一再地反對我提出的意見，而她做的每一件事也總是不合我意，於是狀況逐漸惡化……」

跟三代子女士比較之下，修次先生顯得相當冷靜，甚至讓人覺得他有點冷酷。

「九*九*藏*書嗯。」鏡片底下的眼神並未有所改變。「而與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兒子則是固定半年見一次面。」

他那宛如這世上的事物都能用「正確」或「不正確」加以區分的口氣，又讓我很不中意。

緊接著我們請丈夫修次先生進來好聽聽他的說法。

跟剛剛一樣，我先確認過狀況之後再開口問：「是您先提出離婚的嗎？」

「那你現在還有與這兩個孩子見面嗎？」

「什麼叫最好啊？自以為是！你以為最好就表示你能保護純子嗎？」

「最後她說了一句『我已經都知道了啦』，她到底知道了什麼啊？」佐藤女士不經意地提出問題。

「我並不認為這是正確答案。」

「當然會啊。」修次先生回答時的聲調聽起來並未帶有寂寞的情緒。「只是為了兒子著想，我認為不去見他是正確的選擇。」

協商演變成對罵。我故意深呼吸一口氣，隨後嘆氣道：「請兩位半個月後再來一次。」

「話說回來，總不能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發生而勉強我們繼續婚姻生活吧！」

「沒有，但當我不在她身旁時她很可能這樣做。」他斷言道。

「前兩次離婚的理由是？」

修次先生眉頭微抖了一下，不過隨即很不客氣地回答：「我剛剛不是說過是因為個性不合的緣故嗎？你有沒有在聽啊？」

「最後我向三代子開口說要離婚，她也同意了。」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剛剛佐藤女士也說過同樣的話。

每對吵著要離婚的夫婦都是這樣啦——但我並未說出這句話，因為我很清楚這種微不足道的小衝突不斷累積正是導致離婚的主因。

「兩次都是。」

「會是外遇的事嗎？」

「因為這才是正確答案？」

「這是為什麼呢？」

由於從這番話的口氣中感覺不到一個身為父親之人應有的感情，這讓我稍感不快。於是我用稍稍強硬了點的語氣問：「見不到親生兒子，難道你不會覺得寂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