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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的fool 第一章

末日的fool

第一章

「對呀。」靜江露出懷念的神情,輕輕點了點頭。「後來其他小孩也紛紛效仿,結果地上到處都是箭頭,根本搞不清楚是誰畫的。」
我說完,拿起塑膠袋從長椅上站起來。五公斤重的白米沉甸甸地折磨著我的肩膀和腰。
「你記得嗎?」我放慢腳步等候靜江跟上,接著緩緩地開口問。這段往事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們搬到這裏之前住的地方,也是像這樣很難搞清楚方向,小孩子動不動就會迷路,常常在路上徘徊。」
「什麼事?」
「開玩笑的。」
她的語調很認真,甚至接近哀求。
我雖然已經不記得這件事,但事情大概就像她所說的吧。當時我擔任電話公司的管理職,壓力很大,每天為了一大堆問題和遲遲沒有進展的工作而感到焦慮,又不能在部下面前吐苦水,只能深刻地體認到自己的能力不足。那時候我也許是因為懼怕自己的無能遺傳到兒子身上,才會表現出那麼冷淡的態度。
「看你突起下嘴唇的樣子,好像把人家當傻瓜一樣,眼神也好可怕。」
「別提這個,」我改變話題。「康子為什麼突然決定要回來?她已經十年沒有回九_九_藏_書家了。」
「說的也對,真抱歉。」
「有話對我說?她該不會到這時候還要來罵我吧?」
靜江露出責備的眼神,似乎在質問我為什麼不幹脆自己接電話。「她只告訴我『回來再說』。她也許是有話要對你說吧。」
「現在到哪裡都一樣。」我斬釘截鐵地說,並催促靜江:「快點走吧。」
我其實心裏也有些緊張,但還是以粗魯的回應矇混過去。
「是嗎?」
「真不敢相信我們只剩下三個秋天了。」靜江以低沉的聲音說。
十幾隻蜻蜓宛若在空中遊動的大肚魚般飛舞。他們的顏色和夕陽相近,無聲地漂浮在半空中。這些蜻蜓大概原本停在柵欄或看板上休息,當我們經過時才受到驚嚇而飛了起來。
「你那時候很生氣,罵他傻瓜,怎麼連回家的路都不記得。」
靜江面向仙台市區的方向,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劃。我原本以為她指的是遠處的街道,但卻看不到什麼新奇的風景,直到我把視線移到近處,才發現她指的是什麼。
「你在半夜打掃,吵得我睡不著覺,怎麼可能不發現?」
「她在電話里有沒有說什九九藏書麼?」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靜江,一時無法立刻回答。我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提起和也的名字。
「喂!」
是蜻蜓。
「但這是事實啊。」
我們剛去買晚餐的材料回來。最近食品店裡已經很少發生搶奪食物的情況,街頭搶劫案件也減少很多,因此靜江通常都一個人去買菜。不過碰到要買白米之類重量比較重的商品時,我也會陪她一起去。雖說已經年過六十,但是和小學生般嬌小的靜江比起來,我的力氣還是比她大一些。
「我天生就長著這麼一張臭臉。」
居民們大概是覺得住宅貸款里也包含這座公園坐擁的視野和賞花節目,所以才會想要努力撈回本吧?至少我當時是這樣想的。
「那又怎麼樣?」我的語氣比預期的還要強硬。
然而,這座公園此刻也變得空蕩蕩,除了我們之外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遛狗的女人,另一個則是滿面愁容地坐在鞦韆上的中年男子。根據靜江的說法,這兩人都跟我們住在同一棟公寓。她還跟我說,「你看那個男的,常常出現在電視上」,但我卻完全沒有印象。
「真羡慕你這種傻瓜,可以說得這麼輕鬆。」九-九-藏-書
「我們大概有十年沒有到這座公園了。」
集合住宅剛落成的時候,每到周末「山丘城鎮」的居民就會來到這座公園。到了四月上旬,大家會在僅此一棵的櫻花樹下爭奪賞花座位,甚至還常常發生衝突。
「所以我說,」平常靜江很少反駁我,但今天卻堅持到底。「難得康子要回來,拜託你了。」她還加上一句,「已經十年沒看到她了。」
靜江顯得有些依依不捨,但還是回了聲「說的也是」就站了起來。
「幹嘛要對自己的女兒低聲下氣?傻瓜!」
「但她總該有說點什麼吧?」
「親愛的,你看。」
「這孩子的想法還真特別。」
「你有沒有想過哥哥的心情?」康子也這麼說過。
和也死後,我們夫妻之間幾乎沒有提過兒子的話題,也因此我現在感覺有些不知所措。「你最近是不是打掃了他的房間?」
「這樣啊。」
怎麼搞的!直到現在我才驚愕地發現,當時的我從未想過要顧及他人的心情,也根本不在乎和也怎麼想。怎麼會有這種父親!怎麼會弄到這種地步!
「有個小孩為了怕迷路,還在柏油路上畫箭頭,標示回家的路途。九-九-藏-書
「那真的很好笑。」
「搞不好是這樣。」
「親愛的……」靜江看著我,露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
「山丘城鎮」和其他集合住宅社區一樣,並排建著好幾棟造型相近的建築,其間密布著網狀的小徑,一不小心就會搞不清自己所在的位置,甚至失去方向感。
「那男的是誰?」
我們居住的「山丘城鎮」是位在仙台市北部的集合住宅社區,公園座落在視野最好的地帶,算是這個社區的「賣點」之一。
「被你發現啦?」
「秋天真的已經來了。」
「那孩子是用學校的粉筆在地上畫箭頭。」
靜江的表情沒有變化,斜著眼睛偷偷瞄我一眼,說:「親愛的,你忘了嗎?最早開始畫箭頭的就是和也。」
「沒什麼特別的。」
「誰叫你說的話太白痴了!」
靜江搖搖頭說:「只剩下三年了,她大概想要至少再見我們最後一面吧。」
「該走了。」
走出公園后,我們便沿著細長的道路往東走。靜江跟在我後頭。
「嗯。」
二十年前剛搬到附近的公寓時,我們幾乎每個禮拜都會來這裏,但最近我甚至已經忘記這裡有一座公園。
康子這句話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九九藏書中。我不記得她是什麼時候說的,但卻清楚記得她歪著嘴巴、扭曲著臉說出這句話的模樣。
這座公園位於高處,可以俯瞰西沉的夕陽逐漸將仙台市區染成一片紅色。鮮紅的色彩也反映在遍布天際的卷積雲表層。靜江大概還想要繼續眺望眼前的風景,但我早就覺得不耐煩。
「傻瓜。」我反射性地回答。「別說那種喪氣話。」
——爸爸總說媽媽和哥哥是傻瓜,其實罵人家傻瓜的人才是傻瓜。
和也是我們的長子,十年前僅二十五歲時就死了。我感覺像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被對手狠狠打了一拳。
公園大約五十公尺見方,四周圍著柵欄,地上鋪著沙礫,四邊的入口處各矗立著一根圖騰柱,據說是小學生的畢業作品。東南方的角落設有兒童遊樂設施,包括溜滑梯、鞦韆等。公園中央種了一棵櫻花樹,另外還有十張長椅朝著仙台市南區的方向,坐在那裡可以享受極佳的視野。
「在路上畫箭頭是和也想出來的點子。」靜江再一次強調地說。
「拜託你,在康子面前別擺出那種表情。」
「他是節目主持人。我聽說他在一年前帶著家人去別的地方,不過看樣子他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