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傻話！」我立刻反駁。

這時我插嘴了。我不是要替和也辯護，只是覺得眼前的場景像是優秀的女兒在安慰哥哥，心裏實在看不下去。

她並沒有說謊。事實上在那之後除了參加和也的葬禮之外，康子再也沒有回到「山丘城鎮」甚至不再踏入仙台一步。六年前我父親——也就是康子的祖父——舉行葬禮時，我們曾經碰過面，但康子並沒有和我說話。

「我說的不是這種聰明。哥哥從小就有獨特的想法，而且最重要的是——」

「你在做什麼？」我怒吼。「出去！」我無意識地指著門口。違逆父親的女兒理應被逐出家門，在我心中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如果沒有那場爭執，或者至少如果我沒有用「失敗品」這樣的詞彙，和也或許就不會在兩個月後跳下地下鐵軌道自殺了。

「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家。九九藏書」康子平靜地說，隔天就回到東京。

和也不喜歡與人爭執，總是儘可能壁面衝突。這點讓我很不滿意，因為我自己的性格也有這種傾向。

「說什麼？」

「比你聰明的傢伙怎麼可能為這種考試傷腦筋呢？」和也苦笑著說，而我心裏也唱和著同樣的台詞。

「你很溫柔。」

「康子，別說了。」

每當想到和也當時的感受，我的內心便充滿絕望。

我想起康子宣布要和我們決裂的情景。

隨著一聲巨響，放在柜子上的酒瓶破了——因為康子將手邊的時鐘丟出去。不知是刻意瞄準還是偶然，她丟中了前年秋天我榮獲董事長獎時得到的葡萄酒。紅酒如鮮血般流出來。

十年前，康子在我們面前宣稱：「我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家。」那是在和也死去的兩個月前。

「和也哪裡厲害？你說啊！你說他htｔpｓ://reaｄ•９9cｓｗ•coｍ哪裡不像個失敗品？」這時我情不自禁地高喊。我被康子的話惹怒，心裏既焦慮又憤怒，忍不住毫無顧慮地說出這種話。

「是嗎？」和也雖然已經念完當地的大學，但卻沒有上班，只是拚命地念書，想要考取不可能考上的資格考。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冷淡的客觀批評，宛若一根利針般深深刺痛我。

「爸爸大概到死都不會知道，哥哥其實比我聰明一百倍。」

「不是啦，哥哥其實比我更聰明。」

「哥哥的腦筋很好，應該更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什麼？」

「爸爸，你以為聰明是什麼？你一定以為成績、學力或地位才能反映一個人聰不聰明吧？但那些責任由我來承擔不就好了嗎？你真笨。我老實說，就是因為爸爸太笨了，才會讓哥哥不幸。」她指著妻子和我hｔｔｐs://ｒead•９9csｗ.cｏm，提高音量，彷彿在告發罪人一般。「哥哥可以完成更偉大的事情。」

「你說什麼？」

葬禮之後，靜江以手肘推我一下，說：「你去跟康子說說話吧。」但我沒有讓步。雖然和女兒交惡讓我感到很不自在，也很想和她說話，然而我卻回答：「除非她跟我道歉，否則我才不理她！」這也是我的真心話。

「哥哥，我覺得你最好別再念書，趕快離家比較好。」她對攤開筆記本的和也說。現在回想起來，康子大概就是為了說這句話才回家的。

康子深深吸一口氣，開口說：「你無法理解哥哥的厲害，實在是個大傻瓜。你太笨了。」

康子當時的眼神，彷彿是在憐憫我一般。

「溫柔和怕事只是一線之隔。」和也低聲地說。

和也是否察覺到我的想法？他一定察覺到了——另一個我這樣回答。他會不會為此九*九*藏*書感到難過？他一定會感到難過吧。

和也顯得很狼狽，不安地窺伺著我們。靜江也放下洗碗的工作，從廚房走出來。我面對女兒突然發怒雖然很驚訝，但卻感到更大的憤怒，因而大聲怒斥：「你怎麼可以說自己的父親是笨蛋？」

「你這麼說，」和也露出平常慣有的溫和笑容。「是在明褒暗貶吧？」

「我從小就一直在忍耐。」康子調整一下呼吸，抑制興奮的情緒，噘起嘴巴說：「我一直想要說出來。」

「別這樣，康子。」和也慌張地制止康子。

老實說，我那時仍以為自己的人生還很長，也因此相信康子總有一天會主動來跟我道歉。我完全沒有想到，隔年竟然會聽到「只剩八年壽命」這樣的宣告。而且那不是指「我的壽命」，而是「世界的壽命」。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康子從小成績就很優秀，考試分數和九_九_藏_書學業成績總是排名全校第一。就我所知，她成績即便再差也頂多落到二、三名。她的長相雖然沒有學力出色，但也還算清秀，人緣亦很好。康子一次就考上東京的國立大學，畢業后立刻獲得錄取為國家公務員，讓為人父母的感到無比榮耀。

但是，現在的我已經無從得知正確答案。

吃完晚餐，當大家都在客廳休息的時候，康子開口了。

那是在三月，她還沒開始上班，趁放假的期間回到仙台。

康子是我最值得驕傲的孩子，然而這也不禁讓我常常抱怨：「相較之下，和也怎麼會這麼差勁？」

每次看到孩子們帶回家的成績單，把和也和康子的成績放在一起比較，就會讓我想到「失敗品與傑作」這樣的標題。我或許是因為不想承認和也柔弱與笨拙的個性是遺傳自我，才想把他視為「偶然出現的失敗品」吧。

然而，這時康子卻兇狠地瞪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