鬍子男驚訝不已，這時的他顯得毫無防備。

「我想也是。」

「只要你說出對象是誰，我就饒了你。」佳代子淡淡地說道。

「別鬧了，你一定又懷疑我偷腥了對吧？」我對著電話另一頭的妻子佳代子說道，不禁嘆了一口氣。

「我怕死了。而且，我相侰這一切都是誤會。」雖然我很肯定這男人年紀一定比我小，我的語氣還是盡量恭謹。

「真的是你多心了。四年前那次也是啊！你找人在路上把我圍住，打斷了我的手臂，還不是什麼也沒查出來？」

他又將手機湊上我的左耳。

「誰打來的？」他將手機推向我，手機上顯示著「大石倉之助」。我回道：「公司同事。」

我很想回他一句「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但我不敢講，因為凡是和釜石頂嘴的都會挨拳頭。不過仔細想想，我剛剛那句話就已經是頂嘴了。最後我還是挨了拳頭，游泳池畔的地板好硬，倒在上頭好痛。

鬍子男掛斷了電話。

「大石倉之助？《忠臣藏》里的帶頭武士？」

「會問有什麼證據的，通常都幹了虧心事。」

這時我的西裝外套口袋響起《君之代》的旋律，是我的手機。ｈtｔｐｓ://ｒeａd•９９ｃｓｗ•coｍ

「測試用的網路伺服器，黑色的那台，突然發出砰的一聲就不動了。」

「為什麼？」鬍子男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為什麼是《君之代》？」

大石倉之助進公司已經第二年了，他每次喝醉酒，都會向我抱怨：「我根本配不上這個名字！我哪有膽識率領赤穗浪士為君主報仇啊！」

「這是什麼怪比喻？」聽得出來大石倉之助愣住了。

「你有沒有勇氣？」鬍子男對著無處可逃的我又問了一次，「你知道你接下來會遭受什麼樣的殘酷對待嗎？你有沒有勇氣承受？」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的腦袋一片混亂。這裡是我住的公寓，是我的家，這一點無庸置疑。我剛剛離開公司時是凌晨一點，之後直接回家來，所以算起來現在應該是一點半左右。我一到家打開門鎖，沿著通道朝客廳走去，動作又輕又慢，生怕吵醒睡在寢室里的佳代子。後來才曉得，佳代子根本沒在寢室里，但當時的我心裏只惦著被吵醒的妻子就像惡鬼一樣可怕。我小心翼翼地按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

後來過了將近二十年，我成了二十九歲的上班族，一名我從沒見過的男人問了我這句話。

「可是，沒道理教訓我呀。一切都是誤會，我是冤枉的。」話才說完，我腦袋一晃，眼前一花，有種眼珠子不知飛到哪兒去的錯覺。

四年前，也就是我二十五歲那一年，曾經發生過類似的狀況。當時的我就和現在一樣，每天過著無止境的加班日子。某天又忙到凌晨十三點多，我走回租處的路上，突然好幾名男子圍了上來。

鬍子男按下通話鍵，將手機貼上我的左耳。

「大家一開始都會裝傻，吃了苦頭之後就老實了。」

「沒有。」我想也不想便回答九九藏書。雖然很想再補一句「承受暴力算是哪門子的勇氣」，但我連回嘴的勇氣也沒有。

「誤會？什麼誤會？」

「當初的維修契約是這麼訂的，別擔心。只不過你可能得留在公司等機器修好了。」

「等……等一下、等一下。」我拚命喊道。

「勇氣？那玩意兒被我……」我話只說到一半，游泳池畔的疼痛回憶湧上了心頭，提醒著我亂說話的下場就是挨揍。果不其然，我被揍了，屁股下的椅子隨著身體搖晃，因為我被綁在椅子上。

回過神時，我坐在廚房椅子上，雙手被反綁在椅背，那名我從沒見過的男人不斷搖晃著我，一邊喊著：「喂，醒醒吧。」

「那也沒辦法呀，明天就先告訴負責人員這並非完成品，請他們先頂著用一下吧。」

這下我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這麼晚了還打來？」鬍子男看著牆上的時鐘，訝異地說道。

他沒回答，整個屋內安靜無聲，只有廚房冰箱的馬達運轉聲微微震動著地板。

「那倒是無所謂，可是那個程式的測試該怎麼辦呢？」

勇氣？那玩意兒被我忘在老家了。

「你是白痴嗎？誰會忘記帶勇氣出門！」釜石把我從游泳池拉出來，對著我大喊。

「隨便選的。」

「你說我不可理喻？」妻子怒氣沖沖的聲音刺入我的鼓膜，「那一定是因為你偷腥了吧？」

此時的我正在自家公寓里，和這個男人大眼瞪小眼。

「祝你們好運。」鬍子男冷冷地說道，接著掀起休閑服，將棉長褲往上一拉，我清楚看到他腰間掛著一把黑色左輪手槍，趕緊移開了視線。除了當兵那陣子，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真槍。

我並不後悔與她這樣特立獨行的女人結婚，畢竟大多事情是婚前無法得知的；加上她婚前掩飾這些事的技巧實在太過巧妙，我不忍心責怪五年前的自己為什麼要和她結read.99csw.com婚。

這個男人又高又壯，像個格鬥家，穿著綉了圖案的黑色休閑服及棉長褲，戴著皮手套，滿臉落腮胡還戴個墨鏡，別說瞧不出表情，根本看不清楚長相，不過他整個人散發出一股稚氣，搞不好年紀相當輕。

鬍子男似乎對這種事得心應手，相當沉著冷靜，彷佛只是在執行一項熟悉的任務。

「擔心工作狀況啦。」

「看吧。」她笑著說道。

「是啊。」

「我在公司加班啦。」

「我是冤枉的。」

據說他在當兵時，也因為這個名字，被長官認定是個「膽量過人的優秀青年」，而將他分配到訓練最嚴苛的部隊。我常安慰他說：「你和任何人都無冤無仇，所以沒必要報仇；而且你個性認真、一板一眼，正是程式工程師的好榜樣，不是嗎？」我這些話並非口頭安慰他，是真的這麼認為。

「僱用你的人命令你好好教訓我，對吧？」

「你真的很了不起，連大石倉之助都要請你幫忙呢。」

「別說得像是天塌下來了似的，又不是在家裡被可怕的男人綁起來嚴刑拷問。」

「這樣子真的可以嗎？」不愧是既認真又一板一眼的大石倉之助，煩惱起來既認真又一板一眼。

燈一亮，便有個人從後面架住我，我的腰際挨了一拳，全身一軟，當場跪到木質地板上。

我又被揍了，但我連拳頭都沒能看清楚。男人宛如芭蕾舞者般身子一個迴旋，似乎是以拳背打在我臉上。這就是所謂的反手拳吧？每次看到格鬥比賽中有人以這招偷襲對手，我總有個疑問：「那樣打人真的會痛嗎？」現在我有答案了——很痛，非常痛。

「只是念起來同名同姓罷了，字不一樣。」

「感覺如何？」電話另一頭的人說道。

「你每次手機一響，就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什麼冤枉？」

寢室門半開著，我朝門內一瞥，只見床上的棉reａd•９9csw.coｍ被折得整整齊齊，顯然妻子並不在裡頭。

國小三年級上游泳課時，不會游泳的我一逕抓著浮板在泳池邊上踢水花，當時的導師釜石過來不斷地對我喊道：「拿出勇氣！拿出勇氣來！」我聽著嫌煩，脫口便說出上述那句話。為什麼我說的不是「我家」而是「老家」呢？或許是當時我母親一天到晚對我父親說「我要回老家」的關係吧。

今天我離開公司時，大石倉之助還在加班。有個程式必須趕在明天早上交出去，他正在進行最終檢查。他這個人正因為個性認真又古板，所以工作效率很差，這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吧。

這一拳讓我連呻|吟的力氣也沒了。我勉強抬起頭來想看清對方的面容，這時我臉上又挨了一拳。

「我剛到家。怎麼了嗎？」

「你有沒有勇氣？」

大石似乎快哭出來了。

「上次我看了你的來電紀錄，只有一通電話被刪除了。」

「希望明天你們課長能夠通融一下。」

「真是不可理喻。」我嘟囔著，一邊轉頭望向眼前那位被雇來逼問我偷腥對象的鬍子男，視線里寫著「對吧？這女的很不可理喻吧？」

「請問……」我一邊察言觀色一邊問道：「僱用你的那個人，要你做到什麼地步？」

「什麼看吧？」

「這麼晚了，還會有人來修嗎？」

嚴格說越來，改變手機鈴聲的原因是，我今早收到一則占卜簡訊，上頭寫著：「最好改一下手機鈴聲，真的。」但選擇《君之代》則沒有特別的理由。直到昨天，我的手機鈴聲都是美國國歌《星條旗》。有個可能的原https://read.99csw.com因。一名來自人力派遣公司、小我兩歲的女系統工程師曾問我：「為什麼選美國國歌？」我一時答不上來，她又說：「《君之代》不是比較可愛嗎？《星條旗》只會讓人聯想到猛|男呢。」所以我才把手機鈴聲改成了《君之代》。附帶一提，她還說過：「接下來的時代。流行的是詩意男而不是猛|男喲。」但我見她電腦桌面的男友照片，很顯然不是詩意男而是猛|男，可見得她只是覺得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吧。我試著回答鬍子男：「《君之代》有什麼不好，很可愛呀。」但鬍子男沒理會我，伸手進我的西裝口袋，將閃爍著燈光併發出《君之代》旋律的手機拿了出來，接著將手機湊到眼前檢視來電顯示，不知是視力太差還是墨鏡太黑。

「不是我了不起，只是我剛好是那個案子的統籌。」我鞠了個躬說道。

「對方打錯電話，所以我把紀錄刪掉了。還有什麼證據嗎？」

「這部分倒是沒有明確的指示耶。」男人一瞬間的神態就像個天真的少年，接著又問了：「你有沒有勇氣？」

「那次確實是我多心，但這次我很有把握，再說你最近都很晚回家哦。」

「一定是遇到問題了吧，我能接這通電話嗎？」我低聲下氣地懇求。大石倉之助會在這種時間打電話給我，肯定是碰到了不小的難題。

「我明白了。」一旦伺服器故障，就無法繼續工作，這問題確實嚴重，但還沒嚴重到要以淚洗面的地步，「伺服器後面記載著廠商的客服電話，你撥那個電話試試，應該會有人過去盧理。」

「勇氣？那玩意兒被我忘在老家了。」——我正要這麼回答，又傳出《君之代？的旋律。手機還在鬍子男手上，他一看來電顯示，雀躍地說道：「是僱用我的人呢。」

「啊，渡邊前輩，你還沒睡嗎？」大石倉之助拔高的聲音鑽入我的耳中，「這麼晚打給你，真是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