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手上的資料，上頭印著網站登錄頁的樣貌。看樣子只要增加登錄頁的輸入欄位，改變一下版面配置，然後在資料庫新增對應項目，調整登錄及對照查詢時會用到的資料庫存取及更新程式，最後測試確認沒問題便完工了。

「對對對。」

「都不是，是林太郎的動畫電影啦。」加藤課長一臉不耐地回道。

「五反田前輩也沒見過？那你們是怎麼聯絡的？」

「他問我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危險思想。」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案子嘛。」

「有啊。」工藤不疾不徐地說道：「這就是了。」

「五反田前輩到底想表達什麼呢？」大石倉之助歪著腦袋問道。

「啊，兩位好。」他站起來鞠了個躬，眼鏡差點掉到地上。

這次的工作地點位於一棟高二十層樓的大樓內，該大樓為某壽險公司所有，客戶提供給我們的工作室位在五樓的西南側。

「那是什麼歌啊？」

「這種網站幾十年來都沒什麼改變呢。」大石倉之助說：「我曾經看過很久以前的交友網站，大概是平成年間建的吧，跟現在的也沒什麼不同。」

「你們用的是哪一種程式語言的編譯器？」

我和大石倉之助一邊看著原始碼一邊聽她說明，簡言之就是，程式運算到某些資料時就會出問題，也就是必須進行例外狀況的處理。

「喔，我想起來了，五反田先生曾經一邊大喊『誰知道密碼是什麼鬼啊！』把電話扔了出去。」

「剛好相反。我本來以為『歌許』這種怪名字應該很罕見，沒想到竟然搜尋到了兩萬筆。我又加了『交友』兩字當關鍵字，筆數還是將近兩萬。」

「啊，就是那個！那就是五反田先生的最愛。」工藤說。

一般我們所說的「程式」就像原稿一樣，只有人類能理解。如果要讓電腦理解，就必須將原稿轉化為原始的機器語言，這個步驟就叫做「編譯」，而執行此步驟的程式就叫做「編譯器」。

我原本期待課長好歹說出一、兩句道歉或慰勞的話，畢竟是他硬將我和大石倉之助抽離手邊難得可能如期交件的案子，但沒想到他口中說出的竟然是「你們都聽過《幻魔大戰》吧？」

「找不到那間公司？」

「五反田先生打過幾百次了，愈打愈不耐煩，最後還唱起什麼『宛如身處夢境』之類的歌詞。」

「錄音帶嗎？我見過一次呢，現在的確很難找到了。」我從不曉得五反田正臣喜歡這類東西，「言歸正傳，所以這個案子就是在開發交友網站？」

「還不曉得是什麼樣的工作，只知道工作地點在客戶那邊。以企畫九九藏書書的內容來看，應該只是很單純的調整啦。」

「嗯，一開始，我從頁面上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直到分析了程式之後才知道是交友網站。」工藤說。

程式開發這個工作，有時候的確必須自行設法處理曖昧不明的細部問題。但是連客戶都聯絡不上，只能憑藉部分程式內容來獨自摸索，也未免太荒唐了。

選項一道又一道，我重複著聽取問題與按下撥號鍵的助作，有時還得輸入本端的電話號碼，就在我按了十五分鐘左右的按鍵之後，我不小心按了選項中所沒有的數字，此時語音系統說：「您選擇的項目不在服務範圍之內，感謝您的來電。」通話就這麼斷掉了，而且那語音的最後一句話聽起來似乎帶著三分竊喜。

「等等，」他的話里有一點讓我很在意，「你說這是個必須分析程式才看得出網站內容的系統？天底下有這樣的案子？」

「歌許……」大石倉之助也念了一遍。

「理論上不難嘛。」大石倉之助說道。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工作會讓五反田正臣臨陣脫逃？我和大石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然而不管怎麼查，就是查不到聯絡方式，我只好在五反田正臣的辦公桌上東翻西找，想看看有沒有什麼便條紙上頭寫著電話號碼。

但話筒接下來傳出的話聲是：「請聽從語音指示，依照您所需要的服務內容，按下撥號鍵。」我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是語音系統，語音指示的分類相當籠統，包括「登錄確認」、「退會申請」，「提出意見或要求」、「各種資料變更」及「其他服務」等等。我心想，洽詢系統開發問題應該算是「其他服務」吧，於是我選了這一項，但選了之後，話筒又傳來下一個問題。

「他說了什麼嗎？」

「我也贊成這麼做。」大石倉之助也同意，「那些例外狀況之後再慢慢處理，說不定就能想出完整的解決方法了。」

我也垂頭喪氣地接了一句：「勞動基準法里應該制訂一條『不準拿《幻魔大戰》當參考』的規定才對。」

「喔，」我不禁苦笑著點了點頭，「昨天他在電話里也問過我，他說那是芥川龍之介的名言。」

聽了課長這番話，我訝異於兩件事。第一，課長很清楚他的要求是不合理的；第二，課長相信這種不合理的要求對我們有益。看來要改變他的觀念是難如登天了。

加藤課長聽了臉色微微一沉，但還是帶著三分喜悅，「同樣的道理，這就是為什麼我總是對你們做出不合理的要求。唯有把你們逼上絕路，你們才能發揮潛在的能力。」

「別插嘴，我現在說的是電影。你們知道東丈為什麼會遭到這樣的對待嗎？因為他是超能力者，身體里隱藏著神秘的超能力，必須把他逼上絕路，超能力才會覺醒。當他以為自己要被殺了的時候，超能力就爆發出來了。」

「但是，五反田前輩卻在意了起來？」我凝視著工藤問道。我想起昨天五反田正臣所說的那句「視而不見也是一種勇氣」。ｒｅａd.９9ｃｓw.coｍ

「歌許？」我試著念了一邊。

「是啊。」工藤明快地說道：「最近國產瀏覽器不是剛推出全新版本嗎？為了因應新版，很多網站登錄都不得不新增表單欄位。」

不必查也知道，「幻魔大戰」這個字眼在任何一國的語言中都不帶有道歉或慰勞的意思。

我與大石倉之助帶著無比沉重的心情離開了辦公室。

「五反田先生也很喜歡那種老電影。」

這種狀況要是再持續下去，搞不好真的有什麼超能力會覺醒。

工藤點了點頭。

「好啊。」加藤課長一邊挖著鼻孔回道。說不定，在某個國家或某個地區，挖鼻孔這個動作具有慰勞對方的含意。我打從心底這麼希望。

「對了，渡邊先生。」她舉起手邊的電子記錄板，上頭羅列著程式的原始碼，「這是我正在做測試的部分，但試了好幾次，參數一直出現異常。」

對於這個問題，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

「我不過喊了他一聲，他就嚇得半死，一直東張西望，看起來不太對勁。而且他戴著墨鏡，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直到發現喊他的人是我，才好像鬆了一口氣。」

等電梯的時候，大石倉之助有氣無力地說：「照課長剛剛的說法，他打算讓我們的超能力覺醒，這下子我們可慘了。」

「什麼？」我不禁睜大眼睛，愣愣地看著他那結實肩膀上方、長得像飯糰的臉。站在我身旁的後進員工大石倉之助也露出一臉疑惑。為了新接下的案子，我們兩個今天一早便得趕去客戶那裡工作，在出發前，我們特地先進公司一趟，打算向課長打聲招呼再走。

「總之我們今天先去看一看，如果那邊的案子很好解決，我們會找時間回來幫你們的。」我說道。這不是客套話，我是真的這麼打算。「老實說，我總覺得那個案子不需要我和大石兩個人都去。」

我想起昨天打電話給五反田正臣的對話內容，他警告我那個案子相當危險。

「這句話聽起來可笑，但我覺得還滿有道理的。」短髮女同事說道：「所謂的常識，往往是很可怕的想法。」

「在網路上搜尋，難道沒辦法找到這個歌許公司的交友網站？」

我也有股衝動想把電話扔出去。

這個單字的發音頗為好聽，我和大石倉之助不禁相視一笑。但我一方面也、心想，這種接了工作卻連對方公司名稱都不會念的狀況，還是頭一次遇到。

她說的沒錯。如果這是個能夠兩三下解決的案子，五反田正臣沒有道理臨陣脫逃，當然也不需要派我們去收拾善後。

我敲門之後走了進去，室內的白牆乾淨得刺眼，我一時還以為是陽光照射在牆壁上，但定睛一看，牆上雖然有窗戶，窗帘都是拉上的，光源只有天花板上亮晃晃的日光燈。整間工作室彷佛寬敞的會議室，牆邊是成排的伺服器，四張辦公桌就集中擺在工作室正中央。

我試探性地問道：「我們現在read.99csw.com就過去客戶那裡，不過，如果確定那邊的工作並不困難的話，可以讓大石回來公司處理原本的案子嗎？」

「啊，喂？」我慌忙答話，心裏不緊有些感動。

我從沒聽說加藤課長喜歡動畫或漫畫，因此他這個問題聽得我一頭霧水。不過這部誕生於上百年前，也就是二十世紀的作品，最近確實隨著復古風潮而受到矚目，獲得了高度評價，課長似乎也跟著這股潮流而迷上了《幻魔大戰》。「你們知道《幻魔大戰》一開始的劇情嗎？主角東丈差點被生化人貝卡給宰了。」加藤課長說道。

「小說的劇情也是這樣，」

「真的很老。」由片名判斷，裡頭似乎為數不少都是恐怖電影。

「你還真清楚。」

「一開始的工作需求就是以電子郵件寄來的，後來的溝通聯絡也都是透過電子郵件。而且對方完全沒告訴我們整個程式的詳細內容，我們只能靠自己胡亂摸索，一遇到瓶頸，就由五反田先生向對方提問。」

「自行開發的編譯器啊……」

「網路上先前曾經有人做過專題介紹，我是從那裡看來的。或許這就是系統工程師的天性吧，看到和網頁設計有關的話題就會眼睛一亮，總而言之，那種交友網站誘惑、吸引成人的手法似乎從很久以前就有了。」

「漫畫的劇情也是這樣。」

「請問您說的是平井和正的小說嗎？」大石倉之助小心翼翼問道。

「應該是錄音帶吧？」大石倉之助說。

我應了聲，卻難掩狼狽，因為她是我到昨天為止負責案子的成員之一。我向她點頭致歉：「我們半途脫隊，對你們真的很抱歉。」

「大概是一時心煩隨口亂唱的吧。所以，你打那個號碼應該也沒用。」

我把五反田正臣辦公桌抽屜的東西全倒了出來，裡頭有一大堆筆和迴紋針。我發現一個類似塑膠扁盒的東西，拿到手上仔細端詳，「這是什麼？」

「『所謂的危險思想，就是試圖將常識付諸行動的思想。』」我重複了一遍。

「對了，這是建在哪個系統上？什麼樣的網站？」我懶得不懂裝懂，便開門見山地問道：「就我手邊這些資料，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好久沒遇上這麼草率的企畫書了。」

「不會啦，就企畫書來看，是個再簡單不過的案子。」

「首先，關於委託這件案子的客戶公司，」我指著企畫書上的簽章欄，上頭印著由數個英文字母排列而成的公司名稱，但似乎是新造的字，我不知道該怎麼念，「這個英文的念法是『古許』嗎？」

「啊，確實如此，」工藤突然饒舌了起來，「像汽車也是一樣，不管經過多少年，方向盤的形狀、雨刷的動作和照後鏡的位置都不會有太大改變。無論內部的控制電腦如何進化，大原則都是不變的。」

「五反田前輩會知道嗎？」

「可是，我有預感，那個案子沒那麼簡單。」她虛弱地笑了笑。

「可是連五https://read.99csw.com反田先生都逃走了耶。」

雖然工藤這麼說，總不能試也不試便放棄，於是我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便條紙上的號碼。話筒傳來聲音：「您好，這裡是歌許股份有限公司。」

「你是工藤嗎？」他一聽，點了點頭。我拿到的資料當中有張職歷卡，上頭就寫著這個名字。工藤是其他軟體公司派來支援的程式設計師，我簡單介紹了自己和大石倉之助的身分，表明我們是來接手五反田的工作。

占卜網站今天早上又傳來簡訊，上頭寫著：「遇到不懂的事情，不恥下問是最好的選擇。」

接著我們馬上討論起工作內容。

很久以前，我曾接過一份寫在廣告紙背面的企畫書，內容全是手寫的，網頁版面設計需求也畫得歪七扭八，還寫了一句「大概是這種感覺，其餘請自行發揮」。那之後，這回是我見過最粗糙的企畫書。

「根據企畫書的內容所述，我們好像只要在使用者登錄頁面上增加五個表單欄位就行了，沒錯吧？」

「喔，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據企畫書上所述，這套網站系統從啟用至今都沒更新過，我先前一直想不透為什麼客戶突然想更改頁面，原來是因為瀏覽器的版本升級了，系統如果不跟著修正，他們的網站將無法正常運作。

「還是……石之森章太郎的漫畫呢？」我也在記憶中搜尋著問道。

「我想想喔……」由於我正在趕時間，只能先提出治標不治本的建議，「總之先把例外狀況隔離起來，之後再來好好研究對策吧。」

「我們因為不清楚程式的詳細內容，五反田先生只好自行分析程式，再指示我該怎麼做。增加表單欄位根本是小事，我們一下子就弄好了，但不知為何，送編譯時卻出現了錯誤。」

「小說的劇情也是這樣。」

「交友網站？」我複述了一遍，背脊不由得竄上一股寒意。所謂的交友網站，如果我的認知無誤，應該就是以結識異性為目的的交流用網站。妻子要是知道我和那種網站扯上關係，絕對不會保持沉默；而就算她保持沉默，四肢也會往我身上招呼。「太可怕了，我得保持距離才行。」

「你們都聽過《幻魔大戰》吧？」隔天早上，加藤課長對我們如此說道。

「這套系統使用的是他們自行開發的編譯器，所以我們無法理解編譯器顯示的錯誤訊息，根本無法繼續下一步。」

這種早已絕跡的記錄媒材真的滿珍貴的，但我現在沒空鑒賞。我將它們推到一旁，桌上出現了一張寫著數字的便條紙，「是這個電話號碼嗎？」

「漫畫的劇情也是這樣。」

我們身後有位短髮女子走了過來。叫了聲：「渡邊先生。」

「原來如此。」我坦率地認同了。

右側近門的座位上，坐著一名臉色蒼白，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正緊盯著熒幕敲鍵盤。九-九-藏-書他身材肥胖，個頭似乎比我矮，體寬卻有我或大石倉之助的兩倍，那副模樣就像是在補習班裡被老師要求留下來念書的學生。

「其實這些話都是五反田先生說的。他好像很喜歡單純的東西，對於古董或舊式的東西尤其感興趣。他常常聽音樂，但他聽的音樂都不是下載來的，而是播放CD或錄音帶，真不曉得這年頭要上哪兒買錄音帶那種東西。」

「暗號化？」

「我從沒見過『歌許』的負責人，五反田先生似乎也沒見過。」工藤說。

「或許五反田前輩就是因此覺得不耐煩了吧。」大石倉之助說完看向我。

工藤的話中用了「似乎」、「我猜」等等臆測的字眼，我不禁擔心了起來，而且隱隱嗅到一股可疑的氣息。大石倉之助似乎也有同感，只見他走向工藤剛剛在使用的電腦，啟動瀏覽器，敲了幾下鍵盤，我猜他應該是在搜尋「歌許」這個公司名稱。「如何？」我問。他搖了搖頭。

「不會吧？」我沮喪地嘀咕著，但我毫無選擇，只能從頭來過。決定選項、按下按鍵的動作再度持續了二十分鐘，依然轉不到專人接聽，我只能審慎地聽取每一個問題，一次又一次輸入選項。

「喔，」工藤顯得興緻索然，淡淡地說道：「我猜是交友網站吧。」

「那個案子原本是由五反田先生負責的吧？其實啊，我上個禮拜在車站前遇到了五反田先生哦。」

「針對例外狀況，只要一一進行分析處理，例外就不再是例外了，對吧？」她笑著說道。臨走前，她又說了一句：「渡邊先生，你把手機鈴聲改成《君之代》是正確的決定，很有意境呢。」不久電梯來了，我在電梯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這個程式有一部分的程式碼被暗號化了，一般人完全看不懂，而他們之所以使用自行開發的編譯器。就是為了解讀這些暗號。」

像這樣漫無頭緒地討論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我們決定先上工再說。我請工藤繼續他手邊沒做完的部分，同時請他就他所知道的範圍，向大石倉之助說明系統的大概樣貌。至於我，則試著與委託客戶——也就是「歌許公司」聯絡。

「應該是吧。」工藤仍盯著電腦熒幕說道：「但是我想打了也沒用。」

「五反田先生都是念『歌許』。」工藤講話咬字含混，聽起來像是在咕噥著發牢騷。

又過了十分鐘，語音系統說道：「最後，請您輸入十位數密碼。」我一聽當場愣住，轉頭問：「工藤，你知道密碼是多少嗎？」工藤鼓著嘴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一旁還有幾個尺寸較大的塑膠扁盒，「這些就是錄影帶吧？」似乎是用來記錄影像的媒材。

「為什麼？」

「歌許似乎只是提供與販賣這套系統的公司，我猜他們並不是網站營運者。」

她小我五歲，皮膚卻因長期熬夜而失去光採，但她還是露出笑容回道：「我們會努力完成的。倒是你們，要多保重哦。」

「不過，暗號化的部分跟我們這次的工作內容無關，不用太在意啦。」工藤嘟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