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在某本網路雜誌上看到一篇名為「當債主或熟識的酒店小姐突然跑來公司找你時該怎麼處理」的專題報導，內容了無新意，而且裏面沒有提到當可怕的惡棍突然跑來公司找人時，又該怎麼處理。

不管他用了什麼方法，總之他找到我的工作地點，出現在我眼前，這已經是事實，所以我這麼問其實毫無意義，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三天後，發生了兩件大事。

「輸入這些字上網搜尋，他們就會找上門來？」

「渡邊先生……」我身旁的工藤輕戳著我側腹。

「他們到底是誰？混哪裡的？」

我連忙想將話筒搶回來，工藤卻轉過身子，護住了手上的話筒。「對、對，只要用『播磨崎中學』跟『安藤商會』這兩個關鍵字一起搜尋，就找得到這個交友網站了，很有意思吧？還有啊，裏面有兩個女生特別外向，一約就出來了，一個叫『小林友裡子』，一個叫『加賀繪里』。對，對，建議您不妨把這兩個名字也加進去搜尋看看。」工藤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從沒聽過他講話這麼滔滔不絕。接著他仔細說明了「播磨崎」和其他關鍵字的漢字寫法，這代表了，加藤課長對工藤提出的話題相當感興趣。

「喔，你說那三個人嗎？」他指的是前幾天埋伏在我的回家路上，威脅我若不說出五反田正臣的下落就要斷我手指的那三個人。「後來我就沒再見過他們了。」

就連我也有點對工藤刮目相看，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這麼周到有禮。兩人大概聊了一下之後，工藤突然說：「對了，跟您說件事。」我也很好奇工藤要說什麼，在一旁豎起了耳朵。工藤接著說：「我最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交友網站，我個人非常中意，在上頭可以認識很多女生呢。」

不知為什麼，我腦海里浮現大石倉之助那一臉惶恐的神情，由於蒙受不白之冤而在看守所里接受偵訊的他，心中那難以承受的恐懼與無助，彷佛流進我的體內，從胃部竄到胸口，再從胸口竄到喉嚨，緊緊勒住我，讓我忽地失去了理智。等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正在大喊：「是你嗎？是你嗎！陷害大石的就是你這傢伙嗎！」我的語氣之激烈，宛如整個人早已離開牆邊衝上前揪住鬍子男的衣領，連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大石是誰啊？」鬍子男聳了聳肩，「我來這裏只是九*九*藏*書想找你而已。」

我相信他所說的教訓，絕對不是口頭上的「教訓」那麼簡單，「因為五反田前備做了一件事，那就搜尋。他把『播磨崎中學』，『安藤商會』和『個別輔導』這幾個關鍵字放在一起搜尋，就把那三人引來了。」我強作鎮定，把腦中臨時想到的三個關鍵字說了出來。

「可是反過來想，只要在IP位址跟主機序號上動手腳，很輕易就能陷害一個人吧？」我說出了心中的想法，說完后，我更加肯定是這樣沒錯。將大石倉之助興埼京線電車一案兜在一起的證據非常單薄，只有網路上的那些留言。換句話說，不無可能是有人在幕後操弄。雖然不容易，但並非辦不到，至少，成功的機率比大石倉之助真的是犯罪者的機率要高得多。

鬍子男轉頭望向工藤，然而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他已站在工藤眼前，左手抓著工藤的肩膀，右手逼近工藤的耳朵旁。

「那些傢伙是何方神聖？」鬍子男摸了摸墨鏡框，轉頭問我。

「熟識的酒店小姐。」我隨口應道。工藤毫無反應，反倒是鬍子男笑了兩聲，擠眉弄眼地說道：「你最近都沒來店裡，人家忍不住就跑來公司找你了嘛。」一個魁梧男人說著這種話，實在不是普通可怕。

鬍子男撫了撫墨鏡，搖搖頭說：「要查出你在哪裡，不是什麼難事。」說著他緩緩朝我走近，我也同時往窗邊退。

「那麼，工藤的契約也是提早到今天結束嗎？」我向課長確認。工藤是別家軟體公司派來支援的，與我們公司有契約關係，若要提前結束契約。必復提出報告並經過一定的處理程序。

「那些傢伙？」我不禁挺直了背脊。

「渡邊先生，這個人是誰啊？」工藤鼓著臉頰問道。

「可以不用做了？」我喜滋滋地問道。這就像是被關在一輛完全無法發動的公車上，終於獲准下車的感覺。

「總之客戶已經主動要求終止案子了。渡邊，你現在該做的事，就是把作業現場收拾一下，該搬的東西叫貨運公司去搬，然後回公司來，知道了嗎？」

「你有沒有勇氣？」我加重語氣，又問了一次。

我一驚，話筒已在工藤手上，他沒理會我，逕自向加藤課長打起了招呼：「您好，敝姓工藤，很抱歉沒能幫上什麼忙。」

數秒鐘前，我還像只瑟縮的小羊，只敢戰戰兢兢reaｄ•9９cｓｗ•ｃｏm地問「是你嗎」，沒想到現在的我卻敢粗暴地稱鬍子男為「你這傢伙」。鬍子男看見我的激烈反抗，也是臉色一變，但他當然不可能被我嚇到，那是愉快且讚賞的神情。「呵，你怎麼啦？」鬍子男問道。

「等等我用手機上網搜尋好了。」鬍子男回道。「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上網搜尋就能把他們引來？那是什麼機制啊？為什麼查得出我在哪裡？」

「怎麼？」鬍子男微微湊了過來。

「不過是上網搜尋罷了，沒那麼誇張吧。而且你今天不是也叫那個滿臉鬍子的怪男人這麼做？」

這個傲慢又毫無責任感的加藤課長讓我非常不舒服，我小心不讓電話另一頭聽見，輕輕嘆了口氣。這時突然有隻手朝我伸來，我抬頭一看，工藤正站在我身旁，比著手勢要拿走話筒。

「還用問嗎？當然是不想和僱用卑劣犯罪者的公司有任何往來啊，他們一定是想和我們畫清界線啦。」

「夠了，不用做了。」當天下午，加藤課長打電話來對我這麼說。

加藤課長厲聲吼著，彷佛要噴出火來。我將話筒拿開耳邊，朝對面的工藤看了一眼。他雖然不清楚詳情，但似乎已大致猜到狀況，於是默默地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跟那三個人有沒有關係。」

「只不過？」

但這話一出口，一股過去極少體會的情緒突然湧上心頭。

「是你嗎？」我的背已貼上了牆，「陷害大石的就是你嗎？」

我對他輕輕點了個頭，示意他「別擔心，交給我吧」。

「那是……我的……」工藤瞪大了雙眼，全身僵硬。原本插在工藤上衣口袋裡的一支原子筆，不知何時被鬍子男奪走並拔掉筆蓋，以筆尖對準工藤的耳朵，一副就是隨時可將原子筆戳進工藤耳中的架勢。

「你以為我是誰？」鬍子男露出高傲且興奮的笑容，一個轉身走出工作室。

鬍子男伸出雙手手掌朝著我，像默劇演員般上下搖手，「不是啦，不是啦，我今天不是為了那些事來找你，我只是想請你告訴我一件事。」

工藤嚇傻了，一動也不敢動。「抱歉，我找他有點事要談。」鬍子男說完，微微一笑，將原子筆蓋以手指彈了出去。那個可愛的動物頭像造形筆蓋旋轉著畫過空中，最後消失在置物櫃與牆壁之間的縫隙，我不禁羡慕起那個筆蓋能夠躲到那裡九九藏書面去。

「我不怕呀，只不過……」

「不，這些跟大石沒有關係。」我一邊回答工藤，視線仍沒離開鬍子男，這時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對了……」

「是啊，客戶剛剛聯絡業務部，叫我們不用做了。」

「不然還有哪個搜尋？」我說。

「他們最近一直纏著我。」鬍子男搖搖頭，放開了工藤。

「喂，你再說一次，哪些關鍵字？啊，乾脆直接寫下來吧。」鬍子男從外套口袋掏出便條紙與筆，遞了過來。我伸手接過寫下三個關鍵字之後，把紙筆還給他。

「別家公司派來支援的程式設計師，課長您忘了嗎？」

「他們也沒做什麼，只是一天到晚出現在我附近，雖然不至於走到哪跟到哪，但顯然是在盯著我。」

明明我千方百計都無法聯絡上客戶，為什麼業務部卻這麼輕鬆就能接到客戶的聯絡？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作案還沒完成呢。」我說。

鬍子男走了之後，我和工藤各自回到手邊的工作上。當然，編譯器的錯誤訊息還是無解，委託本案的歌許公司依然聯絡不上，加上我不時上網瀏覽大石倉之助的案件報導，所以雖然坐在電腦前好幾個小時，工作卻毫無進展。我甚至有種感覺，不管再做幾小時、幾天、甚至是幾年，這個工作都不會有結束的一天。

雖然我在他的面前依舊是處於弱勢立場，但我回他了一句：「你有沒有勇氣上網搜尋？」

「這一點我承認，可是……」我接不下去了，內心非常不安。但即使如此，我並沒有當場回撥給加藤課長叫他忘掉剛剛那個話題，並警告他絕對不可以上網搜尋。或許是因為我還存有僥倖心態，認為事情可能真的沒那麼嚴重。

「很遺憾，」我說：「你又白跑一趟了。我沒有任何你會感興趣的情報，也不知道櫻井由加利跑去哪裡了。搞不好我妻子還比我清楚。還是你又想來拍下我的吃驚表情？」我說道。

第一件是，大石倉之助因證據不足被釋放；第二件是，加藤課長在家中自殺了。

因此當加藤課長重重嘆了口氣，說出「那個案子不用做了」的時候，我著實鬆了一大口氣。

「工藤？哪位啊？」加藤課長不耐煩地問道。

「大概吧。」我點點頭。當然，我其實毫無根據，也不確定那三個人是否真的是因為五反田上網搜尋而引來的。但是另一方面，利九-九-藏-書用鬍子男來測試「大石倉之助的凄慘遭遇與他曾經上網搜尋特定關鍵字是否有關」，應該是個不錯的點子。我們自己下去試太危險了，但這個男人的話，應該不管遇到什麼狀況都應付得來吧。

「別想逃。」

「喔？」鬍子男一臉興緻索然地噘起嘴。他這反應似乎不是裝出來的，看來我公司同事發生的事情果然與他無關。

工藤不知何時偷偷來到我身邊，悄聲問道：「渡邊先生，你們在談些什麼？什麼切手指、什麼走到哪跟到哪……，這些事跟大石先生有關嗎？」

「大石又還沒被定罪。」

我知道工藤想講什麼。他剛剛想以這幾個關鍵字上網搜尋，被我嚴厲制止，還振振有辭地命令他別輕舉妄動，而現在我卻故意勸鬍子男上網搜尋，也難怪工藤會心生疑問。「這樣真的好嗎？」他偷偷問道。

「這件事恐怕不只是個小玩笑。」

我心中暗忖，我能夠告訴你的事情多得是，好比「不該隨便揍人」，「拔指甲一點也不人道」、「你跟著我是問不出任何東西的」。這時工藤突然忿忿地大吼：「喂！你是來幹什麼的！」面對莫名其妙闖進工作室的鬍子男，工藤錯愕之餘，似乎也有種地盤遭人侵犯的不快|感。

鬍子男瞪著便條紙上的字，那模樣宛如正在努力學漢字的小孩，竟讓我產生了幾分親近感。

「對方說不要了，而且會付清全額費用，所以你快點收拾收拾回公司來吧。」加藤課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開心，或許在他的觀念里，只要能拿到錢，其他都不重要吧。

我又想起朋友井坂好太郎提過他的網站遭人助手腳一事，他問我對方是如何辦到的，我告訴他「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潛入你家偷用你的電腦」，所以，大石倉之助的狀況搞不好也是這樣。有人潛入他家，打開他的電腦留下犯罪證據。可能性並不是零。

「你沒看新聞嗎？罪證確鑿，不是大石乾的是誰？警察已經找到網路上的留言了，IP位址跟主機序號也查出來了。」

「他是特例。」

「你知道歹徒有幾個人嗎？四十七人耶！跟《忠臣藏》里的赤穗浪士人數一樣，主謀又叫做大石倉之助，這還不夠明顯嗎？」

「為什麼客戶會突然這麼決定？」

我急忙回道：「你在這裏搜尋，那三個人就會找到這裏來。在這裏應付他們，你也不太方便吧？」既然要拿他當白老九*九*藏*書鼠，當然最好還是讓他用他自己家裡的電腦。「你有電腦嗎？」

「上次那三個梳著三七分、身材有高有矮，想切你手指的傢伙。」

「而且，我知道那三人為什麼會找上五反田前輩。」

「一直纏著你？」

「太明顯了，所以更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啊。」

加藤課長的聲音從話筒中微微傳出，雖然聽不清楚內容，我猜得到他大概是笑著說「喔喔，你好，你好」之類的吧，加藤課長最喜歡有禮貌、對自己講話客氣的年輕人了。

鬍子男愣了一下，似乎沒發現這是他最愛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搜尋？你指的是上網搜尋嗎？」

「很煩。那三個人就像三隻蒼蠅在我面前飛來飛去，我快被煩死了。」

這一點我也在查證中，但我解釋得煞有介事：「人家不是說嗎？網路上什麼都查得到。」

「這個課長也算得上是特例吧？簡直就是惹人厭上司的最佳範本。」

「原來你也會害怕？」

「對啦對啦，我就是想知道像這樣的情報。」鬍子男伸出食指當指揮棒似地揮舞著，語氣親昵得像是在和死黨說話，「得讓他們再靠近我一貼，我才有辦法教訓他們呀。」

「真的假的？」鬍子男咕噥著。我印象中的他總是一副自信滿滿、氣定種閑的態度，因此看到他此劃一臉疑惑的神情，感覺頗新鮮。

鬍子男一臉欣喜，指著桌上的電腦說：「那好，我可以在這裏上網嗎？」

「大概是大石的憤怒轉移到我身上了吧。」我剛剛才氣得大喊，現在卻已恢復了冷靜。這種宛如「即熱式開水機」的情緒瞬間爆發，我自己也有些困惑，不由得將手放上胸口，懷疑舅舅是被某個脾氣暴躁的人附身了。

鬍子男呵呵一笑，一臉不以為然地說道：

「那三個人正在尋找我公司一位前輩，叫做五反田正臣，他目前下落不明。」

「啊，有這號人物嗎？大概是幫五反田跑腿打雜的吧。」

工藤掛上電話后，我語帶責難地說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有沒有關係，由我來判斷。」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裏？」

「大概是對你心懷怨恨吧。」那三人找我麻煩的時候，鬍子男突然出手把他們趕走，搞不好還切斷了其中一人的手指。有可能是這個緣故，他們才盯上了鬍子男。一想到這，我除了訝異，也不由得覺得好笑。

「那個人太臭屁、太惹人厭了，跟他開個小玩笑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