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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秋/西 第十章

PART THREE 秋/西

第十章

我記得西嶋最開始談到鷲尾的時候曾經對他不屑一顧:「那哪叫超能力啊,我看叫超勞動還差不多。」而現在,他們倆已經成為彼此信賴、無所不談的好朋友了。義經和伽利略,我和鷲尾——或許他現在就是這種心態吧。
「我要是在那個時候停手就好了。」鷲尾聳聳肩膀,叼住吸管,「要不在電視上亮相什麼的話,或許就沒事了。」
鷲尾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或許他感到很驚訝。「真沒想到麻生居然做到這個地步」;或許他想表達自己的無奈,「這種事情我又不是頭一回遇見了」。總之,鷲尾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打破沉默,說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的確是太過分了。」
「不是不是,」他否定的樣子看上去沒有一點焦急,果然,早已經習慣了。「不是騙人的。只不過,和弄彎勺子什麼的一樣,行的時候就可以做到,不行的時候就做不到。我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情形才能做到,這其中的規則和道理我也沒弄明白。我之前曾經拚命想找出這個規律,不過後來還是放棄了。因此如果斷然說『我可以做到』,別人便會說『做來讓我看看啊』。這讓我很痛苦不堪。」接著,他又說到他高中時候一次出演電視台特輯節目時候的情形,「那次是現場直播。」
「怎麼聽起來沒什麼自信啊。」
「把這種不甘憋在心裏難道就沒事了嗎?所以,我們必須準備起來,用你的超能力給麻生看看,嚇得他大翻白眼。」「準備?」
「啊。」鷲尾面露疲態,「是啊,算是能透視吧。」
「麻生君具有學者風度,是個現實的人。他不會對我這種人感興趣的。而且我從學生時代開始就被他那種人欺負,不會有事的。」
「不過這次的活動不會那麼輕易結束的。」西嶋一臉嚴肅地說,「麻生準備了很多招數,他打算拆穿你的超能力。」
「我當時也很感興趣,要表演的東西只有弄彎勺子而已,九九藏書對於一個一直不起眼、沒有存在感的少年來說,這確實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然後呢?」
「就是麻生啊,麻生。」西嶋開始滔滔不絕地說道,「麻生晃一郎的真面目。」像上次一樣,西嶋說的所謂「真面目」,其實是經過他主觀添油加醋之後的「真面目」,而且,這回他講的「真面目」比上次當著小南他們的面說的那次更加誇張離譜。
「那位嘉賓的近況,我正好在雜誌上讀到了。因此,我裝作透視到他的記憶的樣子,把他的近況說了出來。一開始還能唬住他們,後來就破綻百出了。」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據說在鷲尾的那所學枝里,有一個女學生,她的爸爸是電視台的導演。雖然這個女學生比鷲尾要高一個年級,但當時鷲尾能把勺子弄彎的事情已經成為了全校的共同話題,那個女學生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平時一直想取悅自己父親的她立刻便把鷲尾的事情告訴了她爸爸。「老闆,找到了一個好題材。」
「那個少年真的是超能力者嗎?」「為什麼他只能弄彎勺子卻弄不彎叉子呢?」「表演的時候他為什麼流了那麼多汗?」「少年鷲尾的父母沒有固定的工作,是不是都靠少年的收入來維持生活呢?」眾多的猜疑與嫉妒,一開始只是星星點點,後來漸漸地便有如雨後春筍一般大量生髮出來。
他那花白的頭髮顯得有些稀疏,臉頰也十分消瘦,被熨斗燙好的白襯衫十分平整,看起來很整潔。不知道為何,我的腦海中出現了這樣的一幅畫面:夜深人靜的時候,鷲尾一個人把熨斗從柜子里搬出來,形單影隻,孤寂無比,讓人不禁為之傷心落淚。雖說我在腦袋裡斥責自己,「不許擅自做主把鷲尾當成孤身一人,這樣太失禮了」,但既然鷲尾的手上沒有帶結婚戒指,我也只能這麼想了。
「很多人倒是經常用『渾蛋騙子』來稱呼我。」鷲尾苦笑道。他一笑read•99csw•com,眼角便堆滿了皺紋,臉上也開始痙攣起來。可能是因為之前經常諂笑而落下的毛病。
那之後,大多數人都目睹了他露出馬腳的那一刻,把他當做一個騙子,嘲笑他當時慌亂的樣子。
「不,他十分清醒。」鷲尾輕輕地諂笑了一下,「你們也有這方面的經驗吧?小時候,如果自己有什麼東西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不是會變成負面因素嗎?如果自己與眾不同,就會被人指指點點,就會被人嘲笑,槍打出頭鳥嘛。」
「其實叉子我也能弄彎的,不過電視台只讓我表演弄彎勺子。而且在弄彎勺子的過程中,出汗是很正常的事情,況且電視台照明燈的溫度還那麼高。」鷲尾向我解釋道,臉上的表情很矛盾,「我的雙親確實都沒有工作,所以就算他們那麼說,我也毫無辦法。」
「我們想在那之前和你談談。」我迅速回答道,語氣十分客氣。我從莞爾那裡聽說鷲尾的抵達時刻,以及他和執委會的見面時間,因此搶先一步找到鷲尾。
「後來怎麼樣了?」
「是啊,大家都被嚇了一跳呢。」鷲尾眺望著遠方。
「老師叫我藏起來。」
「你是不是練馬區的啊?」我脫口而出,但是鷲尾卻沒有特別在意。
鷲尾開始講述他黃金時代以後的故事。在最初的那場電視轉播之後,他開始不時地登台表演。還上了雜誌,但有關於他的話題在變得飽和之後,便不斷有懷疑的目光向他投射過來。
「沒關係,沒關係的。」坐在我旁邊的西嶋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我感到一絲不安:真的沒關係嗎?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鷲尾立即笞道,可能這個問題他被別人問過很多次了吧。「那是小學中午吃午餐的時候。因為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有人把勺子弄彎,於是大家就都想試試,不過好像最後只有我一個人成功了。」
「對了,你能透視別人的記憶嗎?」西嶋問道,「我聽說了,太厲害了九*九*藏*書吧。」
鷲尾讜他自己不管怎樣都不想參加現場直播,因為時間限制會變成一種壓力。那次現場直播,結果不出所料,自己既沒有弄彎勺子,也沒有成功地對現場嘉賓進行記憶透視。
「我們幾個會僱用偵探,調查麻生到活動當天為止的一切行蹤。偵探我們已經找好了,這你不用擔心,也不需要你花錢。」西嶋耍酷似的斬釘截鐵地說道,「然後你就裝作透視他的記憶,毫不客氣地說出他的行蹤。把他的行蹤全部一語道破,把他嚇到臉色蒼白就行了。」
「當然。」鷲尾應聲道。但他看起來卻依然有些惴惴不安的樣子。
「實際上啊,」西嶋既不需要客套也不需要開場白,他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想讓您和我們一起去羞辱一個渾蛋騙子。」鷲尾本來正用吸管喝著橙汁,不過被西嶋這麼一說,他立刻屏住了呼吸,看了看我們問:「渾蛋騙子?」
沒辦法,事到如今,我只好把一切如實相告:「麻生早就下定決心了,即便是耍詐他也要陷害鷲尾先生。而且學園祭執委會的人會若無其事地把麻生來仙台的行程告訴鷲尾先生您——比如說麻生去了青葉城什麼的——他們想用這些情報誤導鷲尾先生。其實,他們說的都是謊話。他們想誘導你作假,千萬不要被他們騙了。」
「他們大概覺得很可怕吧。」鷲尾苦笑道,嘆了一口氣,「不過,他們最終同意我上電視演出。因為家裡很窮,沒什麼值得驕傲的東西。我一開始被稱做超能力者,聽起來好像英雄之類的稱號似的。直到今天我回想起那段日子,也覺得那是我的黃金時代。」
「同學們一個個都拿著勺子,對我喊著『把這個也弄彎』,『把這個也弄彎』。」鷲尾繼續說道,「我觸摸勺子,在心裏默念,勺子隨即便彎了。我一點也不覺得可怕,反而覺得很痛快。」
「能弄彎啊。」
「一語道破?」鷲尾重複了一遍,「能不能順利進行啊……」他顯read.99csw.com得有些納悶,「我實在拉不下這張老臉去干那種事情,況且這也不公平。」
「當時您的父母對鷲尾先生的那種能力怎麼看?」
「藏起來?」
「而且,咱們約好的時間應該是兩點吧。」
十月的第三個星期一,鷲尾為了參加一個會議會到仙台來,為此我們便約了和他相見。因為我們要趕在學園祭執委會的前面見到他,所以,我們在新幹線的出口一等到他,就把他領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館里。「什麼?他們跟我說要先去學園祭的執委會啊。」鷲尾一開始滿臉驚訝地說道。雖說他的姓氏里有個「鷲」字,但是他的鷹鉤鼻子卻更加顯眼。不過他看上去卻沒有半點老鷹的風範,或許是因為他個頭小的緣故吧,整體上給人一種怯弱的印象。
「那位老師很敏銳。大概他是這麼想的吧:如果讓別人知道我有這種奇怪的能力,肯定會遭到周圍的人白眼,無端受到攻擊。老師說,你要把你的這種能力藏起來。」
什麼「其實麻生不是想探究真相,他只是想通過貶低他人,來顯示自己的偉大罷了」,什麼「只要能出風頭,過不了多久,他甚至會去和一些所謂的超能力者狼狽為奸」,西嶋把自己單純的臆測當成傳聞和事實來說,實在是夠壞的。
「我們的班主任對那場騷動很震驚,於是我們便向他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於是老師便把他自己的勺子交給我,說『你來試試』。我攥著勺子,心裏默念,勺子果然彎了。」
「因為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他的口氣聽起來似乎真有這麼回事。
「真的啊?大家是不是都嚇了一跳?」
「即便如此,那以後只要有這類的節目我便會參加,因為我需要錢。在房地產公司做銷售的時候也是,『超能力者』這個名頭還是很……」鷲尾頓了一下,痛苦地繼續說道,「還是很受客人歡迎的。」
「這個老師真是糊塗啊。」我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
鷲尾用吸管把最後一滴橙汁吸九_九_藏_書干,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道:「干這麼狡猾的事情,太對不起麻生君了。」
「請和我們聯絡吧。」我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了鷲尾。「請一定對執委會的學生們保密哦。」我囑咐道。
「您第一次弄彎勺子,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後來,就進入了騙子的時代了吧?」我毫不客氣地問道。或許鷲尾習慣了別人這種不客氣的說法,或許這種不客氣的說法反而讓他變得愜意起來,總之,鷲尾不再膽怯,他用一種十分達觀的口吻說道:「先給別人戴高帽,吹捧到屋頂上,等膩煩了以後再把梯子撤掉——大家都喜歡這麼做。大眾媒體和看熱鬧的人就喜歡這麼做。他們喜歡一邊笑著,一邊看困惑的人從屋頂摔落下來,他們對此樂在其中。」
「嗯,確實是這樣的。」西嶋鏗鏘有力地答道,他把臉湊到鷲尾面前,「優秀的能力總是遭到別人的嫉妒,被人驅逐。說得太對了。」或許,西嶋想起了自己遭受迫害的高中時代,肯定是的,「比如義經和伽利略啊。」
「老師後來說什麼了呢?」
「鷲尾能弄彎勺子吧。」我這麼一問,鷲尾的眼珠便滴溜溜地轉了起來,彷彿是在逃避我的視線似的,上下左右地亂轉著。我的這個問題問的不算突然,但膽怯的神情卻很明顯地表現在他的臉上。
「難道你不覺得不甘心嗎?」西嶋發出一種驚天動地的聲音,
「算是?」我反問道,「是騙人的嗎?」
「你們不是大學的執委會嗎?」他那濃重的眉毛好像在警惕似的跳了一下。他看著我,但完全沒有瞪人的意思,那隻不過是單純的害怕罷了。據莞爾所說,鷲尾似乎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銷售。我覺得鷲尾一定經手過各式各樣的公寓和住宅,一定被人無數次抱怨過「日照太差了」、「天花板太低了,跟你和我說的不一樣」等,每當這個時候,他一定也是不斷地辯解和退讓吧。換句話說,他一定是個老實巴交、總是吃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