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古川朝美有點難為情，右臉的肌肉尷尬地抽|動著，眼珠不安地左右來迴轉動，「那個其實是騙人的。」

「果然是這樣啊。他沒有說他的名字。不過聽上去是個比較年輕的男人，說話的樣子真讓人生氣。」

「我不記得我們見過。」聽他這麼回答，我突然想起，他們分明在服裝店特賣會上見過。荻原卻拿手指戳著自己的表問：「不過，古川小姐，你時間來得及嗎？不是說今天有約嗎？」從他突然轉變話題的態度來看，我明白，他並不想觸及在服裝店發生的事。但我不明白是為什麼。

「『失誤與謊言並無大異』，然後是一一」荻原頓了一頓，正欲說出後面的台詞，不料古川朝美卻搶先接了上來：

荻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后問：「所以才？意思是說，他又打來了嗎？」

「他說話的感覺突然變了，對我說：』你真可愛呢，真想見見你。『」

對我的問題，她點點頭：「是的。」

「說著說著？」

「是的。」她像是一個已然成為驚弓之鳥的殘兵那樣聳了聳肩，「沒錯。」

「我拜託過店長了。被她數落了好久，下過算不得什麼。」他笑著回答。他的語氣聽上去還比較較平靜，但今天的他還是感覺比平時興奮一些。不久，古川朝美出現了。

「啊，」古川朝美微笑，「說的也是呢。」

「但是，他不是只知道電話號碼嗎？」

「那沒辦法，誰都會這樣的。」荻原倒也不像是在故作大方，「過分警惕總比毫無防備要好」。

「說了很長時間？」

「那他應該不知道古川小姐的住處以及名字吧。」荻原提高了聲音。

「我也是這麼說的，但他卻笑著回答我說：』我自有辦法。『那笑聲好噁心啊。我以前聽說過通過互聯網輸入電話號碼可以查到地址，所以問他是不是這樣，他卻說：』有更簡read.99csw.com單的辦法，不費吹灰之力。『」

「不太好。」我說，「如果能夠堅持斷然拒絕，應該還能有點轉機，雖然麻煩是麻煩了點。」事實上，我在那裡幹活的時候，就有人因為我所負責調查的那個男人反覆打電話而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地址，公司就派了好幾個人去那裡，強迫對方簽署了合同。他們的想法就是這樣：「只要能見到面就等於能簽約。」

「就我聽到的說法是，」我解釋道，確切地說，應該是就我以前的做法，「他們有一本電話號碼的清單。然後從第一個開始撥打，如果對方接聽了，就把對方的性別還有年齡、姓名、家庭構成寫在旁邊。」

我想起以前負責調查的一個女子也因為電話而煩惱過。她的工作是接聽投訴電話，被一個點名要她接聽的投訴客人騷擾到不行。那個打電話人的身份最終出乎大家意料，但這次這個人的目的，毫無疑問是惡意推銷。

「感覺很差，連自己是誰都不說，就問：』您先生在嗎？『然後我就回答：』我是一個人住的。『」

「通過時間判斷？」

「啊？」兩個人一齊看向我。

「嗯，我是說在別的地方。」

「的確是這麼一種感覺。」

奶咖送上來了，我們暫時停止交談，等著服務員先把飲品擺好。

第四天，我陪著秋原出席了他同古川朝美的談話。

「你又聽他說了？」

一旁的荻原抿著嘴唇，顯然是在強忍著不說話。我估計他大概是想問「你有男朋友嗎」之類的，但他總算還冷靜，知道控制自己。

「荻原先生，以前我們有沒有在什麼地方見過？」交談告一個段落之後，那根緊繃的弦愈發鬆弛了，古川朝美這時問了荻原這個問題。

「『微妙的謊言與失誤無限接近』，是吧？」

荻原很平靜地說：「不，沒有。」又九-九-藏-書問，「你是說除了車站以外？」

「其實我雙休日一直都有空的，昨天是我說謊了，對不起。」她接連低頭致歉，害得我擔心她垂下的劉海會不會浸到奶咖里。

「那個時候？」荻原注意到這個詞。我也注意到了。

「我沒什麼朋友。」她笑著說。她的神色並沒有什麼不滿，也沒有自暴自棄的樣子，而是―派的怡然自得。

「是的。然後，接聽電話時間比較長的人，就成為他們再次推銷的目標。」

「能夠消除誤會真是太好了。」荻原撫了撫胸，馬上又補充說，「不過，你也不能這麼快就相信我了。這麼輕易地相信別人也很危險哦。」

「沒有，我沒有告訴他們名字以及住處，但是，說著說著……」說到這，她好像突然因為害怕而結巴了，接著又像是要穩定自己的情緒般，眨了一眨眼。

「這算是改變策略嗎？」荻原皺起眉頭望著我。

「古川小姐，你有沒有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荻原擔心地問她。

「我說我不想買房子，然後他就說：』什麼？你竟然不想買房子？『好像我是個白痴一樣，還說，』你知道一直租房子住會有什麼結果嗎？『我就跟他說：』我可不需要推銷。『他還堅持說：』我可不是推銷。『」

「會這樣嗎？」荻原似乎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做法。

「是的。」她回答，聽聲音卻一點也不開心，「那個時候的確是。」

「事情麻煩了？」

「為什麼要由我來教人類相關法律知識呢？但是他們完全不放在心上，因為他們本來就是抱著『我就犯法了，怎麼著』的態度去工作的。最好的辦法是，掛斷電話，然後把電話線拔掉一段時間。」

「不可以回答！」我忍不住插嘴。

「那麼昨天早上我跟你打招呼的時候，你那麼生氣是因為以為我是那個打電話給你的男人？」

「感https://read.99csw.com覺他的態度―下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還說：』簽約的事情讓它去吧。『我覺得很害怕，正想要掛電話的時候，他突然說：』我很快就能知道你住在哪裡了。『」

「如果回答說什麼時候都不方便的話，他就責問你：』那你說剛才忙是騙人的咯？『」聽我這麼說，她顯得很震驚：「你怎麼知道？」

「所以才……」古川朝美低下了頭。

「啊……」荻原驚訝得一瞬間停住了呼吸，半晌才費力地回應說，「古川小姐也看過這部電影啊？」

然後，他們像是完成了一場講究的正式儀式一樣，無拘無束地聊了起來。在我看來，原本綳在他們之間的那根弦正漸漸地鬆弛下來。

他們的話題一開始無關痛癢，儘是些每天乘坐的公交車的駕駛員是亂來還是太謹慎，接著漸漸聊到了彼此居住的公寓的優缺點。坐在一邊的我完全沒必要插嘴，只要專心傾聽就好——應該說，我主要是在欣賞著店內播放的爵士樂鋼琴曲。

「比起立刻就掛電話的人來說，願長時間交談的人比較有機可乘。就算是閑聊或者爭論，只要時間越長，對方的態度就越有可能改變。」

「不，」荻原卻愉快地回答，「這算不上是說謊。」

「但是，他們還會寫上交談的時間。就是，從接電話到掛斷一共多少時間。」

「這不是恐嚇嗎！」荻原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

「沒有關係。」我面無表情地回答，「倒是荻原你自己，向店裡請假沒關係嗎？」

「是啊，我很喜歡那部電影。」她很有興緻地點頭。然後，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說出了那部電影的名字，然後像是被那種默契所感動，又同時笑了。我靜靜地旁觀著這一切，腦中掠過荻原的那段話：「如果你跟對方思考著同一件事，脫口而出同樣的話語，你不覺得那是件很https://read.99csw.com幸福的事情嗎？」

這時，古川朝美深深地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後悔的神色：「我最後卻沒能掛掉電話。」

「我也是這麼想的。根據局號大概能夠確定是哪個區域的，但想要更詳細的信息應該就不可能了吧。所以我告訴自己不用在意。沒想到3天前，我晚上回到家，卻聽見了一通電話錄音。」說到這，古川朝美的臉頰抽|動起來，「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他說：』我知道你住哪裡了。『然後描述了我住的公寓的外觀。還真被他說對了！所以我非常非常害怕，睡都睡不好……」

因為在我工作的時候，他們也教過我這個步驟。「這種工作全都有指導手冊的，上面都是對方怎麼說這邊怎麼回答的策略。讓對方有罪惡感也是其中一個手法。」

「我跟他們說的都是假的。」

「騙人的？」

「讓人生氣？」

「其實我以前聽說過這種事情，這是惡意推銷。」說實話，我自己以前就曾在這種惡意推銷公司里干過。作為工作的一環——為了調查一個在那種公司工作的男人，我在那裡和他一起工作了7天。「這種人就是為了從你嘴裏套情報出來，所以你最好不要跟他多廢話。」

「我一個人來的。」她垂著眼坐在我們對面。她穿著一件紅褐色外套，看上去比在車站碰到的時候更為纖瘦。

「這是胡扯吧。」荻原的眉頭已經皺得跟小山似的，「說不定只是在嚇唬你。」

「是的。」古川朝美又長長地嘆了口氣，「就是在4天前，同一個人用同樣的口氣重複了同樣的話……」

「哎？」

點了三杯奶咖后，古川朝美直接進入了話題：「大概是―個月前吧，從一個叫芳神建築的地方有人打電話來。」她用手指蘸了下杯子邊的水滴，在桌上寫出「芳神」兩個漢字。「從沒聽說過呢。」荻原搖頭。

「那個人怎麼都不肯讓我掛電話。https://read.99csw.com我說我很忙，他就問那什麼時候方便。」

「說到底還不是來推銷的。」荻原像是自己在跟那個打電話的舌戰一般，充滿激|情，「但是，他們是怎麼查到古川小姐的電話號碼的呢？」

「以前我看過一部電影，裏面有這樣的台詞。」我意識到接下去的內容應該就和前天說給我聽的一樣，因此而感到一陣難為情，像是準備要看一場已經知道竅門所在的魔術一樣。

「千葉先生，讓你抽空出來真是不好意思。難得的休息日，還讓你陪我。」坐在約好的咖啡館里，身邊的荻原向我致歉道。店外的空地上有一排桌椅，稱為「露天咖啡館」，但是因為下雨的關係，並沒有開放。

「仔細聽起來，荻原先生的聲音，和打電話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古川朝美小聲地說著，並沒有要辯解什麼的意思，然後害羞地笑了。

「所以你前天沒有去上班？」我搶先問她。

「我也問了。然後他說：』我就是保持前面的區號和局號不變，然後逐一增加數字來撥號。『他還說，』然後今天，我一共打了一千零九十七個電話才打到你這裏的。『」

「是的。」我根據自己的經驗回答，「不過這種時候，對方會再打過來，你一旦接起來，他就會威脅說：』你再掛電話我就直接到你那邊！『」

「他們才不管什麼恐嚇不恐嚇呢。本來法律上就規定推銷電話一旦被掛斷便禁止再次撥打，禁止二次推銷。」

「那這種電話就應該立刻掛斷吧？」荻原問我。

「對不起。」古川朝美的肩膀耷拉得更低了，「因為我開始疑神疑鬼，所以看誰都覺得可疑。荻原先生一直都跟我打招呼，又住得很近，當然知道我住在哪裡，所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