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煩。」森岡不耐煩地說著，定定地望著自己左手邊的車窗。用襯衫袖管擦拭因為雨水而顯得模糊的地方后，他把額頭貼在玻璃上，觀察著窗外的景物。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是不是自從那次渾身屎尿的事情之後，我就認為自己遭人厭惡？我想，那大概是正解。我把身邊的人都看成是自己的敵人。」

副駕駛座上的森岡顯得十分疲憊。乜不知道是在發愣還是沮喪，他以一種非常複雜的神情捲起牛仔褲的褲腳，注視著腳踝上的傷口。似乎是在踹光頭的時候，被皮帶扣勾出來的傷痕，這條線狀的傷口隱隱有血滲出。

「怎麼了？」

「管他是哪個啊。總之是倒霉透了。」

「反正這也是你最後一次旅行了，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就都去看看吧。」

「你這個殺人兇手怎麼會想到要去救那個女人呢？」

我按照他的指示從國道轉到了左側的一條小路上。的確，雖然並九_九_藏_書不是很清楚：但遙遠之極的前方，卻是看得到一方被厚得不能再厚的雲層遮蔽的天空，那後面似乎就真的隱藏著山。

「看不見山呢。」

「喲，這不是小岩井農場嗎？」已經沉默了蠻長時間的森岡冷不丁地說，「真懷念啊。」

「是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嗎？」綠燈亮了，我發動汽車。看看表，近下午2點。

「嗯。」

「高原跟山一樣嗎？」森岡回答：「當然不一樣啦。不過反正天已經黑了，就往那邊開吧。」

森岡再次陷入沉默。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似乎正在回憶某些事情。而我因為無法斷定到底該走哪條車道，便一直挑比較空的那條時左時右地前進。

「哪個是小可君？」我看見前面是紅燈，於是踩下剎車。

開過一片寬廣的田地之後，又看到了46號國道的標牌。再次開回國道，很快又看到一塊路牌。

「你知道那裡？」

「你真九-九-藏-書博學。」

終於，森岡又開口了：「我從沒想過老娘竟然是我的敵人。」看他的樣子，就像是水池裡的水位上升了，水不得不要溢出來一樣，話就是那麼自然地從他嘴裏說出來了。

森岡誤解了我的意思，他語氣強硬地說：「我為什麼要怕山啊？順帶去次山上有什麼？走，就去岩手山。」他強調著。

「你要去？」

「這不是電影里的老一套嗎？」我把剛才森岡對我說的話還給他。

「就像你說的那樣。」

那輛轎車並不是什麼綁架犯的，單純只是因為車座上那兩個十幾歲的少男少女互相打鬧，才導致車開得歪歪扭扭的。

「不知道。」

又前進了約摸1公里路，卻在路邊發現了一輛警車，雖然那應該只是查超速的警察而已，副駕駛座上的森岡反應卻很大，他自言自語道：「這可麻煩了。」然後慌張地指向左邊說，「先往這邊轉彎吧。」於是，我一個九九藏書左轉，將車開上了一旁的小路。

「向母親撒嬌並沒什麼可恥。」我一邊回答一邊聯想到其他動物也都如此。森岡以為我又在揶揄他，細長的眼睛再次向我掃來：「但是，我老娘竟然也是敵人。我真的很驚訝。」

雨一直下個不停，可視度很差，這讓我們迷路了好幾次。在來來回迴繞路的過程中，轉眼已過傍晚。雖然時間長得連濕漉漉的衣服都已經快乾了，但森岡卻絲毫沒有流露出焦躁的樣子，不知他是累了還是覺得怎麼著都無所謂了。

「你認識路嗎？」

「所以就刺了她？」

「為什麼人類連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

「小時候曾經來過，跟老娘一起。」

森岡沒有立刻回答。想必是因為沒有必要順道走那麼一趟。他的目的地是深津所在的地方，與山沒有關係。但是，他自己也對筆直前進感到害怕。是害怕那湖，還是害怕遇見深津？或者說，他是害怕旅行結九-九-藏-書束？我忍不住說出口：「不管怎麼說，你心裏其實是很怕的吧？」

「火山爆發啊。」我過去也曾經好幾次親眼目睹火山爆發所造成的災害，不由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我只能刺她。」

「雖然我也不是很明白，但的確是這樣。所以，這十多年來，我一直都是時刻處於戒備狀態，習慣先下手為強，我就是這麼走過來的。就算是在街上，我也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動手揍人。」

「你要去的不是湖嗎？」

「你算什麼人啊。」森岡一愣，苦笑著說，「但是，我一直相信至少我老娘是和我一邊的。我老爸死了，我又總是那麼胡來，但我覺得我老娘應該是能理解我的。」

「然後，經過上百年的時間，重新開墾為土地並且植樹造林，最後才成為了牧場。真的是費盡千辛萬苦的呢，知道了嗎？」

森岡看了我一眼，似乎要警告我別廢話：「那個時候當然還沒有刺傷她。」他莫read.99csw.com名其妙地解釋了一句，「小岩井農場這個地方，原本是岩手山爆發的時候被火山灰掩埋的地方。」

「不認識，不過順著這條路開就會到的吧？」森岡順手指向左前方，信口開河地說，「山這種東西，只要你一直開總能碰上的。」

他同我一樣，被雨淋得渾身濕透，又非常不喜歡濕漉漉的衣服貼著肌膚碰觸的感覺，因此每個動作都顯得很不自在，坐椅上也濕了―大片。

「是嗎。」

「算什麼呀，剛才那女人。」離盛岡市區越來越近，在車開抵一個大型十字路口時，森岡鬱悶地開口抱怨。

「就是被你刺傷的母親嗎？」

等看見寫有「岩手高原」幾個大字的路牌時，夜幕已經降臨，四周一片昏暗。我問森岡：

「敵人？」

「這附近應該有岩手山。但是外面下雨，一點都看不清楚。」

聽了我的話，森岡拿一雙細長的眼睛瞪著我：「我以為她是被人綁架的，搞錯了。」

「像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