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不是GUCCI的包包，卻是狗里的GUCCI。」鏡子里照出老婦人苦笑的樣子。

「後來就覺得不管是什麼事情，只要跟新田太太說起，她總能逗我開心。」竹子笑得眯起了眼睛。

「幾歲了？」我問。「6歲！」少年攤開一隻手掌。我放棄了糾正他為什麼說6卻只豎起5根手指的念頭，繼續問：「我想問的是狗狗的年紀啦。」少年的聲音愈發響亮了：「切，GUCCI也是6歲嘛。」他的表情充滿了驕傲。

「是這條雜種狗的名字。」老婦人一邊回答我，一邊讓少年坐到中間的那張椅子上，「這孩子的爸爸很喜歡狗，聖誕節的時候，孩子媽媽纏著要一隻GUCCI的包包，結果他就把這條狗帶回來了。」

「我再坐―會兒，等雨停了就走，好嗎？」我邊說邊在沙發上坐下，將臉轉向身邊的狗。狗的臉和坐著的我幾乎處在同一個高度，一照面，狗立刻打了個寒顫，隨後緊緊地盯著我看。它吐出舌頭，像蒸汽機引擎似的微微搖晃。狗和貓一類的動物或許比人類更聰明吧，只要我們一從它們身邊經過，它們往往就能察覺我們的真實身份。看來眼前的這ｈｔtps://ｒeａd•99ｃｓw.coｍ條雜種狗也不例外，它的表情明確告訴我，它已經知道我的真面目了。但它卻並沒有吠叫。它沒有對我吠叫，只是安靜地看著我，像是在用眼神表彰我的辛勤工作。「你辛苦了！」它似乎要這麼對我說，於是我也回應道：「你也辛苦了！」

「你稍等一下，接下去就輪到你了。」老婦人一邊說一邊豎起剪刀靈巧地移動著。

「比如？啊——對了！」竹子雙眼朝上望著天花板，「我有個親戚，接連遭遇了極大的不幸……」

「好大的狗。」我不由脫口而出。少年驕傲地揚起了鼻子：「很棒吧。」

「年紀大了，也就是老生常談而已。」老婦人苦笑著說道。

「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吧。我住的地方離這裏開車要30分鐘呢，看了雜誌後知道了這個地方，然後就一直來了，是吧？」說到最後，她像是在徵求老婦人的同意。

「說什麼幸與不幸，不到臨死，是不知道的。」

「GUCCI很聰明，沒關係的。」回答我的是少年，老婦人正在給他圍理髮圍裙。

「是啊，也許是有點類似。」老婦人愉快地回答。

「比如說？read.99csw.com」我問身邊的竹子，總算有點作為一名調查員開展工作的感覺了。

一直都在聽我們談話的老婦人微微一笑，照常動她的剪刀。

「嗯。」

「狗在這裏沒關係嗎？」

「怎麼說呢，聽她這麼說了以後，我突然覺得，大概真的如此昵。」竹子撫摩著大狗說，「實際上，之前我認為幸福的那個叔叔，他的妻子卻被人設局信了一個什麼新興宗教，似乎是背了―身的債。還有無往不利的政治家年紀大了卻遭到審訊，有名的運動員卻出了嚴重的車禍，看到這些，我真覺得，不到臨死前，的確不知道還會發生點什麼事情呢。」

「猜不出。」

「與其關心這個……你還不回去嗎？」老婦人似乎看穿了我並不准備走，故意對我下起了逐客令。

「她問我，那些人都死了嗎？」

我看著理髮的老婦人，她的手法十分嫻熟，她用梳子挑起少年的一小撮頭髮，再輕盈地用剪刀剪掉。少年一直盯著鏡子看，漸漸地被睡意所籠罩，眼皮合了起來，腦袋眼看著耷拉下去了，又一驚，睜開了眼睛。

「啊，他不是客人。」老婦人大概察覺到了，看都沒朝這邊看一眼，就作了解釋。

九-九-藏-書「是我一個己經年過花甲的叔叔，他自己的公司破了產，孫子進了少年收容所，他妻子開車還出了車禍。兩年前我在這裏理髮的時候，感嘆說這麼不幸的人生真讓人厭惡。還說，相比之下，還是另外一個叔叔比較幸福，住豪宅，把兩個兒子培養成了醫生。你猜新田太太聽了之後是怎麼說的？」

「也是因為對這家理髮店感興趣才來的嗎？」竹子瞥了眼窗外，「那就應該找一天天氣好的時候來呀，從這裏看出去的景色非常漂亮呢。」

看來少年是這裏的常客，他嬉皮笑臉地大聲嚷嚷著「阿婆，我來了哦」，算是對老婦人的「歡迎光臨」的回應。

「GUCCI？」

「啊，是嗎，那我等一下好了，反正外面又冷又下雨。」竹子說著脫下外套，這時才注意到沙發上坐著的我。

「這可不是包包。」我低頭望著腳邊那隻長著一身蓬亂棕毛的狗說。

「不幸？」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近30分鐘。說真的，我很想聽會兒音樂，但我知道要求不能太過分。我告訴自己，時間還有的是。就在這時，店門打開，又有客人來了。

「啊，竹子，晚到一步哦。」少年對著鏡子高聲打招呼。

九-九-藏-書「不過，剪得真不錯呢。」竹子打量著我的臉，不，是打量了我的頭部后說，「新田太太雖然己經是阿婆了，可品位還是很好的，你說呢？」

那女子大概20歲出頭，皮膚自皙，鵝蛋臉，一頭褐色的長發綁在身後。她瘦瘦高高，穿著件毛衣，外罩一件藏青色的外套。

「不怎麼類似呀，稍微有點區別的吧。」竹子歪著頭思考。

「這大概就是那什麼吧。」我在判斷該如何回答才比較合適的時候，回想起很久以前負責調查過的一個棒球選手，於是接著說，「就跟棒球一樣，只要沒有宣告比賽結束，勝負就未定，是吧？」

「下次一定。」我回答。當然，我根本沒打算下次再來。

店內安靜了一段時間。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窗戶，剪刀咔嚓咔嚓地修剪著頭髮，柱子上掛的鍾像是在打拍子似的滴滴答答數著秒，雜種狗在我身邊安靜地呼吸著。剪刀、鍾、狗的鼻息，與店內暖氣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包圍了我。

「我比你來得早哦。」少年自豪地說。人類這種生物為什麼會想要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找出差異，從而獲得優越感呢？從這麼小的時候開始就是如此，實在是無藥可救。

「還以為下rｅａｄ.９9ｃsw.coｍ這麼大的雨不會有客人呢。」進門的女子不勝遺憾似的發出「什麼呀」的嘆息聲，輕輕拂去衣服上的水珠。水珠大概滴到了狗身上，趴在我腳邊的狗站了起來，往那女子的腳邊蹭去。「啊，GUCCI！」那女子叫著伸手胡擼狗頭和頭頸，看來也是認識的。

「你好。」竹子對我一點頭，就在我身邊坐下了。這次的我應該是跟她年紀相仿，也許正因為如此，她才以比較隨意的口吻問我，「你不是這―帶的人吧？」

「是啊。」我理解不了她所說的對髮型的品味的好壞，只能隨口敷衍，並因此想起這個老婦人原來是姓新田，「你經常來這家理髮店嗎？」

「活著的時候真的是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老婦人深有感觸地說著，但聽上去卻並不沉重，「我們喜一陣憂一陣的也都只是徒勞，不到被釘到棺材里的那一刻，沒人知道還會發生點什麼事哦。」

「這麼大的雨，你還特地跑來。」老婦人一邊說，一邊從裡頭拿出一條大毛巾扔給少年。「外面好冷啊。」少年邊說邊用毛巾胡亂揉搓起自己的頭髮來，完了又匆匆擦了擦身上的衣服，隨後就去擦拭身邊坐著的狗。那條狗體型幾乎跟少年的身體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