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腳步聲。士兵從北方進來。

這個人有個特徵，右眼罩著一塊圓形黑布，只露出左眼。

穿褐色衣服、戴帽子的士兵，兩兩比肩，約莫成十排，以包圍廣場的態勢緩緩前行。他們拿著像長筒的陌生裝備，右手扶筒底，前端靠在肩上。那是某種武器嗎？前端不是尖的，應該不是長矛。當然，看起來也不像牛刀或長柄刀。

「雖然他們贏得戰爭，但若試圖以卑劣的暴力迫使我們屈從，戰爭將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

緊接著，廣場一陣騷動。士兵進來的路上，出現兩隻前所未見的動物。

鐵國的士兵不會殺害這個國家的人。

我直覺那生物應該動作迅捷，緊接著它們便上下踢動四肢，跳也似地跑了起來。它們的背上坐著人，人握著繩索，是在操縱它們嗎？然後，兩隻動物同時賓士，附近的人都哇哇尖叫。

他拉開嗓門道：「我來自鐵國，是率領這支軍隊的兵長。此時此刻起，這座城市由我們接掌。在其他士兵到齊前，由我們管理。」

可是，我立刻看出，他們的臉抹著類似泥土的東西。不是弄髒，而是刻意上色。或許是打仗時，為了融入樹木等自然環境所下的工夫。

那也是一種槍吧。比其他士兵的槍小，一手就能掌握。

我舔舔手。鮮血從冠人的額頭泉涌而出，看起九-九-藏-書來好似這個城市的生命也急速衰弱。

冠人不曉得想反駁還是應和，作勢開口。敵軍兵長不耐煩地伸出手，制止他發言。那動作之簡慢，彷彿在強調與對方的立場差距，或是支配者與被支配者之間的界線。

他們不會踩躪這個國家、這座城市、這裏的人民。

國王冠人從剛才就在台上大聲喊話，努力安撫城裡的人。

冠人沒理會，再度開口：「請保證絕不會施暴，前些日子你們的國王已答應我。我們願意投降，相對地，希望你們不要行使不合理的暴力行為和命令。」

鐵國的士兵圍住廣場中央的高台，背朝圓心，面對民眾。至於那兩隻陌生的褐色巨大動物，則在近處踢踢躂躂地造制出巨大腳步聲，踱來踱去。外表威嚴十足，走起路模樣高雅，真是帥氣！我忍不住模仿了一下它們的走路方式。

士兵整齊劃一地前進。隊形絲毫不亂，步幅也分毫不差。

他們最大的目的，是要有效統治這個國家。

所以不必害怕。

有朝一日，我死掉的時候——雖然非常遺憾，但那一天遲早會來臨吧。總之，到時候尾巴肯定會輕輕撫摸停止心跳、一動也不動的我。想到這兒，我一方面覺得安心，一方面卻也覺得惱人。

高台附近的人類拍起手。這一瞬間，爆出一道空氣破裂般的巨響。

我不太懂冠人的意思，其他人類大概也一頭https://read.99csw.com霧水。不過，冠人的話鏗鏘有力，我敬佩不已，覺得他真是太可靠了。

我的尾巴完全膨起。無論何時，尾巴的反應都快我一步。那動物繞廣場一圈后，趕上前頭的軍隊，漸漸放慢速度。

兩隻動物呈淡褐色，大小似牛，不過腳很長，脖子也很長，臉型同樣細細長長。

廣場中央有座圓形高台。人們圍繞高台，臉上滿是害怕及緊張。

「這些日子，我和鐵國國王談過。」冠人解釋：「他們沒打算製造混亂，只是想接管我國。雖說是支配，也不會對投降的人施暴。」

冠人沉著地呼籲：「不必害怕，這是他們國家的武器，叫做槍。槍一發射，長筒前端會飛齣子彈，鑽過人體，就像從遠處扔來堅硬的小石頭。雖然是很厲害的武器，但不輕舉妄動，他們也不會隨意開槍，放心吧。」

搖擺、扭動、豎起，偶爾膨脹。

好想再靠近一點觀察鐵國的士兵和動物。我跳下樹枝，走向廣場中央，鑽過人類的腳旁，不時故意挨上去磨蹭著前進。

宛如以重物砸破石板，又短促又激越。那聲響彷彿吸收城裡所有的喧囂，四下一片靜寂。

台上的冠人不動如山，面不改色地站著。冠人的兒子酸人在他背後搗住耳朵，平日不可一世的威風不知消失到哪去，嚇得僵在原地，簡直像變了個人。話雖如此，這是我頭一次看到酸人怕得臉色慘白，實在痛快。怎麼不繼續囂張？真是難得一見的場面。

一名鐵國士兵站上高九_九_藏_書台。他的個子比冠人矮，但肩膀寬闊，體格魁梧。看起來較其餘士兵年紀大，約莫四十或五十多歲。人類的年紀很難估算，不過應該是這個數字。他的臉抹著一層淡綠色。是磨碎葉片，摻和泥巴塗上去的嗎？

我打了個哈欠。

獨眼兵長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冠人，表情不變，沉默不語。然後，他慢慢把右手放到腰上，又緩緩舉起。只見他握著沒看過的武器，通身漆黑，形狀就像指著人的手。

接著，冠人說明剛才那兩隻陌生動物是「馬」，鐵國的人拿來當坐騎。「不必害怕。」冠人也評斷「馬等於跑得快的牛」。冠人的話，連身為貓的我都聽得安心不已，實在厲害。

獨眼兵長面無表情地高聲道：「你自以為很了不起嗎？」

冠人的身體斜傾，「咚」地癱在高台上。

圓形廣場站著許多人。我頭一次看到這麼多人聚集在此。

以前，我曾疑惑地請教住在頑爺家的貓庫洛洛（庫洛洛博學多聞，幾乎答得出任何問題），他給我一句「哈欠是一種身不由己的行動啊，多姆」。雖然不懂什麼是「身不由己」，但我擺出瞭然於心的表情附和「哦，身不由己」。簡單地講，便是這麼回事吧：不管忐忑不安或驚恐不已，會打哈欠的時候就是會打哈欠。跟愉快的時候喉嚨會呼嚕作響一樣。

唰、唰、唰。節奏規律、穩健踏著地面的聲響，愈來愈大聲。

冠人如此重申。漸漸地，人民的恐懼如海水退潮，只剩下緊張的情緒。

舉起後腳搔搔九九藏書耳後，舔舔前腳，再用前腳上的口水抹抹眼睛。尾巴在臉旁搖來晃去。在身不由己的意義上，尾巴也是一樣。儘管是身體的一部分，尾巴彷彿個別獨立，不顧我的意志，自由自在地活動。

我把腳搭在弦家前方的闊葉樹枝上，俯視周遭。甚至從背後都感受得到他們的緊張。

他先是說：「長達八年的戰爭結束了，等一下鐵國的士兵就會來到我國。不管是這個城市，或其他城市都一樣。」然後，他拉大嗓門強調：「可是，大家不必害怕。」他要激動的民眾冷靜。

鐵國的士兵繞過廣場四周，逐漸接近時，我的尾巴瞬間膨脹，發出警告「小心！」大概是他們臉孔黑黑綠綠的緣故吧。鐵國的士兵居然是泥土做成的生物嗎？那麼，我們當然不可能打得贏——我霎時心想。

廣場上的人類發不出像樣的話聲，無數隻眼睛盯著士兵。他們惡狠狠地瞪著，彷彿希冀能以視線活活燒死敵軍。

冠人剛想回話，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這座城裡有牛羊，人類以柵欄圈養。毛皮用來做衣服，肉拿來吃，骨頭取來製作工具。牛羊在人類的生活中不可或缺，但眼前的動物顯然不是牛。

很快地，大地轟隆震動，同時一陣風吹起，送來陌生的泥土和汗水氣味。

士兵步伐齊整地進入廣場，城裡的人倉皇讓路。

破裂般的聲響是鐵國士兵手中的武器發出的。一名士兵高高舉起筒狀裝備，「喀嚓喀嚓」九-九-藏-書地操作，接著又是一道炸裂般的轟響。

兵長微微眯眼，揚起單眉，把槍口對準冠人的頭。冠人不禁瞪大雙眸。

我的尾巴率先嚇得倒豎。哀號四起，還聽到貓叫。想必大夥都在附近。

哈欠脫口而出。看在人類眼裡，哈欠似乎是一種悠哉快活的象徵，每次我們一打哈欠，人類就會諷刺地說「多麼悠閑，真羡慕」，簡直是找碴。

咦，冠人的頭開了洞，我暗暗詫異。哎呀，血噴出來。冠人翻著白眼，當場倒地。獨眼兵長的武器——手槍，打爛冠人的腦袋。

長達八年的戰爭結束，敵國的士兵即將到來，當然會緊張。這麼一想，我不禁也有些緊張。

冠人站在高台上。一頭白髮的他體格普通，膚色健康，眼睛和鼻子碩大，神情相當緊繃。他是國王，住在這座城裡。聽說他四十好幾，但還不滿五十歲，換算成我們貓的年紀，約莫是五歲吧。附帶一提，這個國家最年長的人類是頑爺，已超過七十歲。以貓來說就是十歲，實在無法想像那是何種狀態。

尾巴或許就像個形影不離的朋友。搶先我的情感一步，提示「最好小心點」、「快點生氣！」這便是尾巴。

我在高台前停下腳步，聽到人們的喧嚷聲。音量不大，是與身邊的人交頭接耳般的細語聲。吱吱喳喳，今後會變成怎樣？嘰嘰呱呱，我們該怎麼辦？嘁嘁喳喳，他們幹嘛把臉塗得花花綠綠？唧唧咕咕，我們真的會沒事吧？到底會怎樣？窸窸窣窣，欸，那是什麼動物？又不是牛——話聲如波濤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