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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發動引擎出發,不料半途天氣逐漸變壞。我還悠哉地想著「比起家中的風暴,這根本不算什麼」時,一陣波濤洶湧。當我注意到海象驟變,船已翻覆。翻船啦!我慌了手腳,不知不覺失去意識。睜開雙眼后,我發現自己躺在陌生土地的草叢裡,遭藤蔓捆縛,難以動彈。
附近聞不到海水的氣味,我或許是漂流到某處,迷迷糊糊走一段路,才筋疲力竭倒下。想到這裏,確實有漫無目標、蹣跚前行的記憶。
「城裡很多人都上了戰場吧。」其實我對戰爭一無所知,決定草草敷衍過去。既然在打仗,想必會徵召士兵。
「也對。」
「五歲左右。」
「四、五十歲吧。」
一回神,我的胸口坐著一隻灰貓。那外表顯然符合我認知的貓,但我仍不禁啞然:「世上居然有這種貓?」貓壓得我十分難受,我想揮開它,更正確地說,是想像彈彈珠那樣彈開它,可是手動不了,無法付諸實行,就算想吹也吹不動。此時,貓突然冒出一句:「你能聽我說嗎?」真是嚇壞我。
會不會是受到妻子花心的打擊,導致我精神崩潰,於是期盼有隻溫柔小貓來安慰的願望,化成幻覺出現?
「你聽得懂我的話?」自稱「多姆」的貓似乎也非常震驚。雖然出聲搭訕,卻沒料到我真能聽懂。
看來,酸人就像企業小開,不知勞苦,沒能力也沒人望,卻不可一世,自信過剩。不過,跟我生活的世界的富二代不一樣,在酸人居住的國度,似乎能更肆無忌憚地作威作福,橫行霸道。
「希望你能聽我說。」貓開口,「我住的國家碰上亂子。」
「沒事。」
「你棲息的公園遭到拆毀嗎?」
「那跟我差不多年紀。」
「教養兒子。」
「哦,是啊。儘管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不過,實際上曾有幾名鐵國士兵,試圖爬牆進來,不幸被毒死。」
「沒錯,城牆發揮了功用。」

05

一陣風吹過,前端尖銳的葉子不停搔過我的臉。好癢,感覺快要打噴嚏。
不再說話。
「警察?」
「冠人家有三名男女負責照顧酸人身邊的瑣事,但他們也就負責照顧而已。」
我的身體遭到捆綁,用的大概是一種植物。數條堅韌的細長藤蔓,在直挺挺的我身上纏過來又繞過去。
啊啊——我不禁呻|吟。我就在猜會不會是這樣,加上取締惡行的警察本身就是惡棍,可以想見是多麼無法無天。
「你的國家沒有槍嗎?」
無可奈何,我選擇第二個興趣來逃避。星期日,我租小船出海釣魚。
「是啊,大抵上要什麼都有。偶爾其他城市會送來衣物和農具。」
「正好?」
「這樣啊。」貓暫且同意我的解釋,隨即應道:「可是,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又不是教一教就會改變。」
「不過,酸人會任意把人處https://read.99csw.com刑。他那麼做,有時根本只是在尋樂子。」
「不是,我出生才四年。」
「我第一次跟貓說話。」
「什麼意思?」
「哪個鐵國?」
我告訴貓,槍會射出橡實形狀的堅硬子彈,貫穿肉體。
「國王一向由冠人的家族擔任。之前的國王是冠人的父親。」
於是,貓解釋起黑金蟲是怎樣的甲蟲。當空氣變冷,接近地面結霜的季節,那種蟲就會在天空飛舞,與我熟悉的進入冬天就會停止活動的蟲相反。黑金蟲不大,沒有刺也沒有針,體型渾圓,外形可愛,但殼有毒。聽貓的描述,外表很像雌的鍬形蟲。
「冠人。」
「他幾歲?」
啊,他是用貓的年齡計算嗎?真麻煩,我不禁苦笑。「換算成人類的年紀,大概幾歲?」
「就算離戰地很遠,也不清楚敵人何時進攻,心裏肯定會不安。不過,還好有人認真思考如何防備,所以,聽從指揮便能放心過日子。冠人保護大家免於戰爭的恐懼。」貓補上一句:「這些都是庫洛洛說的。」
「人類把黑金蟲的毒和蜂蜜之類的混在一起,增加黏性,塗在城牆的刺上。」
這種情況下,我思索著是不是該投入嗜好逃避現實。可是,我為數不多的嗜好之一,是小額的股票買賣。比起賺錢,更接近想藉由閱讀四季財報、瀏覽經濟新聞及在網路買賣股票,稍微沉浸在支援民間大企業的滿足感中。任職于公家機關,我沒有絲毫不滿,只是工作上不會碰上大變化,所以股票漲跌能帶給我刺|激。進一步地說,搞不好我是受企業展開TOB,進行併購或收購的財經世界吸引。大企業之間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彷彿呈現巨大機器人互相廝殺般的恢宏格局。
「我有不好的預感。」
「我們國家的人類都這樣跟小孩解釋。」貓將圓從中間切成一半。「瞧,有兩個大小相等的半圓吧。左邊是鐵國,右邊是我們的國家。右邊的半圓里有很多小小的圓,代表各個城市,而位在正中央的,就是我住的城市。城市之間距離很遙遠,所以沒人會離開自己的城市。」貓靈巧地刨著泥土比畫,約莫是伸出了爪子。
「是啊,八年。我出生時已在打仗。」
「黑金蟲的毒。」
「不是在確認你活幾年,是問開戰幾年。」
「真的假的?當然是真的,這是事實。」
「冠人唯一辦不到的是……」
「一開始,我也覺得奇怪。即使冒出一堆士兵,只要不開城門,他們根本進不來,不用擔心吧?」貓又爬上我的胸口,一副這是他的老位置的態度。「但稍微一想就明白,既然在戰爭中落敗,城牆早失去意義。」
「那壞人是誰在抓?」
「黑金蟲?」我從沒聽過。「有這種蟲?」
「夠了、夠了。」我急忙高聲打斷貓的話,拚命搖頭。知道細節只會更不舒服,所以我不九*九*藏*書想聽。我已夠不舒服,也大致掌握到酸人的本性。「沒人取締他這種過分的行徑嗎?像是警察之類的。」
我仰躺在陌生的草叢中,面對正上方的天空。幸好今天雲很多,遮擋不少陽光,但若太陽探出頭,強烈的紫外線就會直接灑落在臉上,把我脆弱蒼白的皮膚曬得紅腫潰爛吧。
「貓也一樣。大家都提心弔膽,害怕會被抓去凌虐。之前,酸人一臉無聊地走在路上,突然腳步踉蹌,撞上廣場附近的男子,分明是故意的。那是一個叫腱士的二十多歲男子,他當場跌倒,酸人便順勢撞上旁邊的腱士太太,太太也摔到骨折。」
「的確很糟糕。腱士反射性地回罵:走路不看路啊!」
「不過,這下正好。」貓終於打破沉默。
然後,貓又說明,城牆上有塗著毒藥的刺。不知是纏繞帶刺的植物,還是原本就設有棘狀突起物?總之,不能隨意靠近。「畢竟是守護城市的牆嘛。」
「請等一下。」我打斷名叫多姆的貓。跟貓說話,這件事本身就教我暈眩,卻無可奈何。實際上,動彈不得的我,眼前有一隻貓,而且那隻貓發出我能夠理解的語言。由於手被綁住,我沒辦法掩住耳朵不聽。
「為何要射殺他?」
「你幾歲?」
貓問我什麼是帝王學,我回答:「將來要成為領導者的人,必須具備相應的素養與見識。」
「對。約有三個成人那麼高,環繞著圓形的城市。石頭和木頭組成的外牆,包圍整座城市。」
啊,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國家喪失戰力,舉白旗投降。縱使在最後關頭死守城門不開,也很可能立刻受到包圍。既然輸了,拖延時間只會激怒對方。
「牆壁附近的大倉庫收著那些貢品。」
由於其他企業展開惡意收購,那間公司的經營者手足無措,最後被奪走經營權。假如經營層——比方社長,能預防這類來自其他公司的攻擊就好了。未雨綢繆,做好扛下責任的覺悟,應該是上頭的人唯一的職責。
「以前沒有。居然有武器能從遠處輕鬆傷害人體,一眨眼就奪走性命。我們國家的人類嚇得都圓睜雙眼。那究竟是什麼玩意?」
「剛剛你不是提到,敵軍的獨眼兵長把你們的國王……」

07

貓安靜下來。
「還是叫官吏?」
「戰爭?你說的戰爭,是我知道的戰爭嗎?」
「精心設置的毒針也毫無用處?話說回來,居然一下就開槍?」我疑惑地問。
其實我沒看過真槍,幾乎是一竅不通,即使如此,我仍簡單說明槍是怎樣的東西。
不出所料,貓說:「就是這句話害慘了腱士。酸人立刻把腱士拖上廣場的高台。」
「難以置信。」
「沒錯。」貓悠哉地回答。「槍聲又響起。那玩意聲音真的好大,雖然還是朝天空開槍,可是所有人都https://read.99csw.com立刻閉上嘴。」
我不禁想起學生時代讀過的康德哲學。
「由於規定不能反抗國王。酸人召來城裡的居民,親手拿刀殺死腱士。」
驀地,我想到自身持有股票的上市公司。
貓暫時跳下我的胸口,用前腳在我臉頰旁的地面畫圓。轉頭勉強看得見,可是這角度未免太艱辛。
「四十。」
「就算拚命抵抗,緊閉城門,敵方也會不斷增派士兵。城市遭到包圍,遲早會被攻陷。」
「酸人的性格不適合當國王嗎?」
「槍嗎?」
「你是指貓的年齡?」

06

「好像吧,因為冠人住在我們的城市。」
「跟我們國家打仗的,是叫鐵國的鄰國。」貓解釋。

08

「不是的。」他坐在我胸口理起毛,我彷彿在看精巧的模型玩具。「打仗的是人類,跟我們沒關係。可是,我們住在同一個地方,不免會受到影響。啊,原來你是鐵國的人嗎?」
倒也難怪,我點點頭。依我居住的社會的一般常識判斷,這種情形等同過失傷害,雖不曉得確切的罪名,總之應該能告上法院。不過,從貓的話聽來,我不清楚頂撞國王的兒子算不算正當行為。
「那應該比不上挨子彈的痛。」我急忙糾正。
「哦。」這是很有可能的情況。再傑出的人物,碰上親骨肉的問題,恐怕也難以冷靜處理。「冠人的兒子那麼糟糕嗎?」
「對,就在幾天前。他們進入我們的城市,殺掉冠人。」
「是貢品。這個城市的人也會定期把收穫和縫製的新衣交給冠人。」
「糟糕透頂,酸人簡直爛透了。」貓似乎連提起那個名字都討厭,嫌惡得毫不掩飾。「他搞不好比你年輕。」
不曉得經過多久,我們默默對望,像是在觀察彼此會如何出招。但也可能是雙方都陷入混亂。
「你剛剛說八年嗎?」
「所以,」貓繼續道,「這次只能取下門閂,乖乖開門。」
「我又沒親眼看見。別說我們,連人類都不會離開城市,頂多去到城市邊緣。」
「可是,冠人忽然遇襲,大家沒亂成一團嗎?」
「是啊。大家都非常依賴冠人,有什麼困難都會去找冠人商量。我們和鐵國打了很久的仗,大家都相當不安,卻能維持平常心過日子,全是冠人的功勞吧。」貓戳戳圓的左側。
我耗費一段時間才理解是貓在說話。現實中不可能發生這種情況,應該是我的幻聽,是小船翻覆的衝擊造成腦袋的物理變化,這麼想還比較符合現實。
不過,為妻子的外遇苦惱,邊坐在電腦前買賣股票實在太樸素,精神都要萎靡了。
庫洛洛是誰?我想起來了。貓裡頭也有博學多聞的傢伙嗎?
「那個叫鐵國的國家來接管你們嗎?」
「真糟糕。」
「真的假的?」
「冠人九九藏書確實很可靠。」貓繼續道。「冠人會定期集合人民進行訓練,或搜集物資,預做各種準備,城裡的人才能平靜地生活。」
「別說不適合當國王,連做為一個人類,他也是差勁透頂。」
「公園?什麼是公園?」貓反問。「戰爭結束,所以我們被敵國支配了。」
沒有白白浪費!我感到一陣痛快。現實中,預先準備的武器和防禦系統極少真正派上用場,所以,我對敵軍落入圈套的情節相當感興趣。「可是,」我提出浮現腦海的疑問,「這次鐵國士兵來接管時,城牆沒派上用場嗎?」
「我也是第一次跟人類說話呀!」貓的毛色是灰白相間,有時會因光照閃閃發亮,相當漂亮。那是一種夢幻而充滿清潔感的色彩。
無論怎麼理性思考,與貓交談的狀況還是太過離奇。運用理性!鼓起勇氣運用理性!我好想在心中默念。然而,即使運用理性,也無法改變我與貓交談的事實。
「冠人非常寵溺兒子,可惜他那麼能幹。」貓繼續道。「大家看到酸人面露怪笑,就會坐立難安。」
世襲制嗎?不曉得貓懂不懂,所以我沒說出口。
貓會說人話,或是我聽得懂貓話,兩邊都有可能。
貓怎會說話?你真的是貓嗎?
我擅自理解為他在沉思,便同樣不發一語,沒想到他慢慢打了個大哈欠。有沒有搞錯,這麼悠哉。
「我才活了四年。」
「冠人或酸人。」
「是什麼毒?」
總覺得還有該先釐清的問題,但我的腦袋已失去冷靜。
「處刑」一詞聽起來有點誇張,感覺很戲劇化,貓卻說得挺自然。在貓生活的世界,處刑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嗎?
「一般吧,我屬於普通體型。」
「我才想問你呢。」
「原來如此,是稅金啊。」
「是其他城市的人帶來的嗎?」
然後,他——雖然沒看到生殖器官,不過我認定這隻貓是公的,總之,他彷彿想確認般低喃:「這樣啊,你聽得懂。」
「我不知道你說的戰爭是哪個戰爭,總之就是戰爭。」
「回到正題。我們原本在談……對了,城市周圍的高牆。」
「你們的城市在王國的正中央嗎?」
我認為,現下就是實踐這句話的時刻。
「那麼毒嗎?」
不料,貓卻回答:「這座城市離鐵國很遠,沒什麼人被徵召。我想,應該會從離鐵國比較近的城市徵召。」
大概是巧合,但貓提到冠人曾說「若是強迫我們屈從,戰爭將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也與康德的言論極為相似。
「生活所需的一切,都能在城市裡獲得滿足嗎?」
「也對,威嚴或許是必要的。」
記得我是從仙台港搭小船離岸。萬里晴空下,我出海釣魚。為什麼我會獨自出海釣魚?這一點我能夠解釋。簡單地說,就是我老婆紅杏出牆。不知幸或不幸,我們沒有孩子,但老婆外遇曝光后,家裡的氣氛實在教人待不下去。
「在你住的地方,你算是體型read.99csw.com大的嗎?」貓舔著前腳問。
「稅金?」
「吃下那種蟲會肚子痛,然後幾乎都會死掉。所以,人類很早就知道磨碎黑金蟲,用來毒殺討厭的對象。也有貓不小心咬到黑金蟲喪命。」
「就會死掉吧。好像是十年前,為了抵禦鐵國士兵進攻,冠人指示大家建造的。」
「當然是一團混亂。廣場上尖叫四起,每個人都慌張地東奔西逃,差點踢到我。不過,混亂很快平息。因為那玩意又響了一次。」
只因貓提到的國王名叫冠人。雖然是課程所需,心不甘情不願地讀了康德的作品,但有些名言我挺中意的。比方「勇於求知」,應該是關於啟蒙的發言,不過,可能是喜歡接下來的「要鼓起勇氣運用理性」的豪壯語感,我偶爾會憶起。
「不僅如此,骨折的腱士太太……」
「城市周圍有牆嗎?」我問。
「真是可靠的國王。」
一會兒后,我開口:「能不能幫忙解開身上的藤蔓?」
「你不曉得嗎?」
「對對對,突然對冠人開槍。」國王遇襲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我大吃一驚。
我縮起下巴,好方便看清貓。大概是姿勢固定,我的視野歪曲,沒辦法正確掌握貓的外觀和體積。它看上去是剛出生的幼貓,不過從頭部大小和腳的長度比例判斷,也可能是成貓。
我在腦中描繪圓的左半邊與右半邊在臨界線交戰的場景,卻浮現不出具體的畫面。
「咦,一下就開槍?」
以政治家或統治者來說,四、五十歲等於剛起步,可說是大展身手的年紀,但在他們的國家或許並非如此。「聽你的描述,冠人似乎很受愛戴?」
「他是下任國王嗎?」從冠人的年紀推斷,兒子大概是二十歲左右吧。比我年輕,就要肩負整個國家嗎?何況,還得率領戰敗的國家,光想像那樣的重責大任,我內心就一片慘澹。「換成我才不要。」我忍不住說,「這種人從出生起,就得接受帝王學教育吧?」
「嗯,敵兵槍殺冠人,廣場每個人都啞然失聲。」
「貓會打仗?」
貓又歪著腦袋。聞到他嘴巴和身體傳來的動物氣味,我不得不承認眼前是貨真價實的貓。換句話說,這不是幻覺。「你知道槍嗎?」貓問。
「你是指人類?」
「站在國王的立場,為了讓人們遵守規則,大概不得不展現嚴厲的作風。」
「換句話說,城牆成功抵禦外敵?」
「什麼意思?」
「哦,冠人也是這麼解釋。」貓點點頭。「被掉落的橡實打中,真的滿痛的。」
「咦,你活了四十年以上?」
「長生不死?」一時口快,我不禁反省這話是不是太酸。
「萬一有人摸到牆壁……」
我甚至不曉得該從何問起。
我想起冠人是國王的名字。
「你想?你不曉得實際情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