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傅來物體「沙沙」搖晃的聲響。鈴木躺著，抬起下巴，眼睛朝上轉動，在馬路的另一頭他看見了樹林。是杉樹林。風強烈地吹動樹枝，那聲音聽起來像是樹枝在呢喃，也像是威風凜凜的樹木在恫嚇。

「車站內的咖啡廳。」鈴木說出店名，然後道謝：「我可以從這裏走過去。謝謝你。」車內的時鐘顯示還有十分鐘才到約定的四點。

「你要去哪裡？」眼前的槿依然給人一種透明的感覺，甚至有種錯覺可以透視他看見他身後的樓梯。

「啊，呃，」鈴木支吾著，「可是，我很希望你們能夠僱用我。」況且根本還沒清楚槿究竟是不是推手。

門前停了一輛藍色轎車。回過神來，鈴木已經坐在副駕駛座了。這裏什麼時候停了一輛車？自己什麼時候打開車門、繫上安全帶，鈴木完全沒有印象。就連腳踩過地面的記憶都不復存在。槿沒有誘導自己，也沒有催促自己，無意識下，自己已經坐進了副駕駛座。跟出生的時候一樣呢——鈴木忽地想到。不知不覺間出生，不知不覺間身在此處。「哪裡都沒有我存在過的證據啊。」亡妻的話語復甦，鈴木赫然一驚。碓實，在不知不覺中出生，自動展開人生旅程的我們，或許並不會在這世上留下任何證據，就像沒有布萊安·瓊斯曾經是滾石樂團一員的證據一樣。

我被下藥了。鈴木總算髮現，卻已經遲了，太遲了。他用變得逞鈍的腦袋拚命思考：「這怎麼可能？」他早就設想到比與子可能會用安眠藥，所以比與子進入店裡之後，他就一直警戒著不讓對方有機會碰到杯子，她應該沒有下手的機會——鈴木想，但同時省悟了：「劇團？」

「他真的踢得很棒。」沒有奉承和算計，鈴木打從心底認同。他想起兩人一起踢球時的對話。「只要有好的環境，或許可以靠足球踢出一片天下呢。」

「拷問專家。」比與子的嘴唇漂亮地揚起，令人著迷。

「什麼事？」槿開口。

「我們會慢慢來的。」左側的紗布男露出鄙俗的笑容。「我不會整死你，只會讓你生不如死。」

「啊。」一直默默無語的司機出聲了。

「健太郎真是個活潑的孩子呢。」怎麼轉移話題了？！鈴木自己都莫名其妙，另一方面卻也覺得拿小孩當開頭也不壞，這是為了尋找突破口的迂迴戰術。

鈴木還是答應和比與子見面。他當然知道這可能是陷阱，拿那兩個跟他非親非故的年輕人性命作為交涉籌碼，信口開河說什麼「寺原長男還活著」，他們無非是想藉此誘出鈴木。非常有可能，豈止可能，除此之外根本別無可能了。

只是，鈴木評估事態應該不至與太糟，只要小心注意，對方也不會輕舉妄動吧。和比與子交涉完之後，決定不約在車站圓環，而是約在人更多的地方——例如咖啡廳——見面。「我們只是想聽聽你的說明，這種小事可以配合你。」她不以為意地說。「那，就約在咖啡聽。」

「直走就可以看到車站。」坐在駕駛座的槿用下巴指示右側。槿停車的地方，是雙線道的馬路路肩，前方五十公尺可以看到車站。「你們約在哪裡？」

他們約好的咖啡聽，鈴木在「千金」工作的第一天曾和比與子一起去過。她好像也記得這件事，用一副裝模作樣的少女口吻說：「約在我倆邂逅的回憶之處呢。」去你的回憶之處——鈴木板起面孔。

鈴木對這麼想的自己感到目瞪口呆，同時想起亡妻生前說過的話，那是他們漫不經心地望著電視螢幕上的外國紛爭時的ｈｔtpｓ://ｒｅａｄ.９9ｃｓw•ｃoｍ事。「就算敵國的士兵擋在面前，我們或許還是不會有身處的現實感吧。」她說，「我想過去世界上發生的大部分戰爭，都是在大家認為沒什麼大不了的時候發生的。」她遺憾地聳聳肩。你說的果然沒錯，我完全忘了這些話——鈴木把神經集中在無名指的戒指上。「跟你說，世界上大部分的不幸，都是因為有人認為沒什麼大不了而發生的。」沒錯。

店內不大，櫃檯站著留鬍鬚的店長和一名服務生，除了鈴木以外，只坐了兩名男客。他在看得見入口的座位坐下，看看手錶，已經四點了。鈴木還未察覺切身的危險，他盤算著，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大聲嚷嚷，客人或店長應該會幫忙通報警察。

「政客大聲嚷嚷說出的話，有人會聽嗎？」

鈴木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揣測起這個行動的真意。「你要是一個不留神，搞不好會被殺唷。」鈴木回想起比與子電話中的話。他覺得不能放我回去嗎？「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讓你活著回去」。恐懼立時竄上背脊，鈴木擔心地想：他該不會打算把我載到遠方，收拾掉我？

「我已經給你好幾次機會了，在咖啡聽的時候也是。我拜託過你好幾次，叫你說出那男人的地址，可是你就是不說。我實在不曉得你這麼做有什麼用。對吧？」

槿在一旁默默看著。正當鈴木握住玄關門把要開們的時候，小堇出聲喚住他：「對了，鈴木先生。」

「你也真是蠢，竟然會相信那種謊言。」

鈴木這麼說，卻感到自己的頭愈來愈沉重。咦？他納悶不已，臉思考都無法隨心所欲。眼皮垂了下來，他慌忙睜眼，但眼皮立刻又垮了下來。

「我還可以來嗎？」鈴木問他，孝次郎把手掩在嘴邊小聲說道：「我不知道。」哦，是嗎。

「沒有。」鈴木感覺胃部痙攣。「什麼都沒有。」勇敢的士兵撤退了。

「我先聲明唷，我可不想折磨你。」此與子坐在椅子上。那是把附有小輪子的椅子，她從相距數公尺遠的地方一口氣滑過來，要不是嘴巴被膠帶貼住，鈴木真想回答她：「我相信。」

「給我乖乖的。現在就把你搬出來。」右側的短髮男把手插|進鈴木的脅下，因為束縛具而動彈不得的鈴木伸長了身體，就像一塊板子。

「報告什麼？」

「我不知道推手在哪裡。那個人不是推手，你們就算逼我也沒用。」

鈴木穿過人群，進入車站。裡頭很寬廣，人潮流動得也快。他爬上樓梯，走過漫長的通道。

這個男人真像只青蛙——正當鈴木這麼想，對方重重一拳打進自己腹部。無法呼吸，鈴木吐出舌頭呻|吟。與其說是出聲，更像是聲音從口裡泄了出來，唾液也不斷地流出，嘴巴被膠帶封住，流出的唾液又回到口中，進入氣管，嗆到了自己。又一次被毆打，有什麼東西從胃部涌了上來，一定是還沒消化的義大利面。鈴木勉強只能想到這種事。

這我知道。

鈴木臉龐糾結著。飛揚的灰塵止息了。他轉動脖子，底下的床墊傅來一股潮濕的噁心濕氣。兩個男人站在兩旁，左側的紗布男雙手已經戴上黑色的皮手套。

「還尊稱他先生，你這人也真了不起呢。」

「你有先報告的義務吧？」

「什麼叫普通人？拿刀子殺人的殺手，毒殺鄰居的女人，要說是普通人，這些人也是啊？」

鈴木嘴上這麼說，卻對寺原長男的事在意得不得了。比與子的九-九-藏-書聲音在腦中回蕩著。他還活著？怎麼可能。那種慘狀還能活著？現在醫學有這麼進步嗎？再怎麼說，也進步得太誇張了吧。

「真正重要的事，就算小聲說對方也聽得到。」

真的就是這樣。鈴木也相信事情會一步一步來，雖然想過比與子可能說謊、自己可能會落入圈套、自己的判斷可能有誤，然而想像歸想像，他卻不認為真的會發生。

鈴木不懂槿這番話的真意，卻提不出進一步的疑問。

「東~京~都，文~京~區~」孝次郎又唱誦著。

鈴木有股冰柱貼上背脊的感覺，毛骨悚然，彷彿下一刻就要被利刃剃穿。

「呃，」鈴木含糊其詞。總不能說如果父親是推手，小孩子也無法全心投入足球。「我是說自然環境。現在全球暖化的問題不是很嚴重嗎？」他自暴自棄地說。

「到品川。」沒有片刻考慮的時間，鈴木被對方牽著走，答案脫口而出：「車站的咖啡聽。」

「而且老子今天心情不太好。」左側的男子話中帶刺。「你最好覺悟。」

「到了。」車子前進了約二十分種后，槿出聲說道。

「以為自己不要緊。」比與子笑道。「人不管身處多危險的狀況，還是認為不要緊。寫著『危險』的箱子，實際打開之前，都會以為『不會多危險吧』。就跟通緝犯會去打柏青哥是一樣的心理。噯，不會怎樣的啦，不會突然變那麼嚴重啦。他們深信危險會按部就班地一步步造訪，就像即使被警告會得肺癌，人們也不會戒煙一樣。」

「噯，鈴木的性格我大概清楚。」比與子愛理不理地回答。「而且危機感這種東西，就算腦袋明白，卻意外地沒什麼真實感。」

「要回去了嗎？」聽見小聲的問話，鈴木慌忙望向腳邊，孝次郎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他的左側來。他穿著拖鞋，像要抱住鈴木似地把手伸進他的口袋。

「有人從這條路走過來。」

品川車站所在的圓環人潮眾多，穿西裝的上班族和提著大行李的旅客匆匆來去，計程車一輛接著一輛，吞入乘客后又駛離。大型巴士才停下，就湧出一群不合時宜、穿著清涼的外國人，消失在車站裡。

鈴木看見右側的短髪男手中握著一把骯髒的鐵槌。

「只不過，我也說了，我們可不是什麼正派公司。」

「說的也是。」意外的是，槿點頭了。「仔細想想，這裏離車站有點遠，開車比較快。」

不久后他發現，現在不正是解決疑問的大好機會嗎？自己實在太糊塗了，鈴木因為自己的遲鈍目瞪口呆。只有兩人共處車內，這正是確定對方是不是推手的好機會。鈴木下定決心，感覺到自己體內名為勇氣的士兵們一同奮起，現在正是站出來的時候。

是自己的膽小救了自己呢？還是神經質的慎重而錯失良機？鈴木看著車窗，茫然地想，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身體彈跳著，鈴木睜開眼睛，頭好痛。鈴木發現自己在車子後座，座椅全被拆掉，鈴木就躺在那裡。是廂型車嗎？車內很寬敞。他被兩名男子挾持住，大衣被脫掉，車體的冰冷隔著毛衣透過體內。

事到如今，鈴木總算察覺到自己的處境比預期中危險。

槿熟練地開出車子。

「我負責的學生發生了一些事。」鈴木繼續提出虛假的解釋，「我必須暫時回去一趟。」

房間正中央擺了一塊像床墊的東西，鈴木被放到那上頭，背後的衝擊讓他的五臟六腑震了一下。灰塵挨到臉上，他嗆咳起來，好一陣子都睜不開眼睛。

「幹嘛？」比與子的聲音響起。

「不好意思，還麻煩九九藏書你陪健太郎玩。」槿望著前方說。

「是嗎？」槿的反應很曖昧，像是漠不關心，也像在裝傻。「那傢伙書讀得不好，足球倒是踢得很不錯。」

「教他什麼？」

這裏原本可能是辦公大樓，但是現在看起來不像有人租用，有些樓層的玻璃窗還是破的，二樓的窗戶看得見堆積如山的輪胎。唯一確定的是，這裏待起來絕不舒服，也絕對不會有熊貓。

「不，我才是。」他解開門鎖，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我很喜歡踢足球。」他走上人行道，鞠躬致意。槿開始轉動方向盤，車子在號誌處右轉，漸行漸遠。「你是推手嗎？」事到如今，鈴木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疑問，然而已經太遲了。

「你最好趕快招出你知道的，我們可是專家。」右側的短髪男說道，兩片嘴唇有如厚實的鱈魚子般詭異地蠕動著。「拷問可是我們的拿手好戲。」

「什麼意思？」短髪男轉向正面。

但是，他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比與子一干人。

「真正有難的人，是不會大肆聲張的。」

那一瞬間，鈴木知道自己的眼神不安得游移起來。好可怕，在自己動彈不得的此時，他們會對自己做出什麼事？腦中滿是恐懼。

「推手的事。你跟蹤的人是推手吧？告訴我他家在哪裡。寺原急瘋了，大發雷霆。」

鈴木喝了一半端上來的水時，比與子現身了。她穿著深藍色套裝，雖然樣式樸素，裙子卻異常地短，很不搭調。

先下車的紗布男抓住鈴木的腳，把他拖到車外，自己簡直就像搬家的行李。

「寺原——先生還活著，是真的嗎？」鈴木首先這麼問，聲調不自然地提高。

「沒人啊？」

「不用了，謝謝。」鈴木連連揮手婉拒，但是當槿用他那看透一切、有如吹過靜謐森林的微風般的聲音說「不用客氣」時，他就無法拒絕了。

「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槿瞥了他一眼。

「決定的人不是你，是我們。」比與子的語氣像在斥責鈴木的傲慢。她的瞳仁深處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混合了殘酷與焦躁。

那是比與子曾經提過的業者。她不是說過嗎，「只要接到委託，他們什麼角色都能演。」搞不好這家店從客人到店員，都是「劇團」的成員，他們在水裡下了葯。很有可能啊——鈴木哀怨地想，就在後悔著「我真是個傻瓜」時，睡著了。

「跑掉了，不見了。」

鈴木內心則做出相反的結論：那個人一定是推手。槿平靜的表情、銳利的視線、看透鈴木般的發言，在在令人感受到身分特殊的人所具備的獨特壓迫感。光是面對面說話，就有如被刀尖抵住一般。從他提到「蝗蟲」的話中，感覺得到他對人類的嫌惡以及冷酷的觀點。槿是推手，這麼認定才說得通，那種匪夷所思的壓迫感絕不尋常，如果他不是推手，就無法說明他散發出的不協調感，是他把寺原長男推向馬路的。這就是結論。

「那是，」開車的槿望著前方，緩緩說道：「我教他的。」

彷佛看透了鈴木的心思，比與子又說了：「不過你應該也是半信半疑吧？」

一想到健太郎與孝次郎開朗的笑容，鈴木的胸口就猛地哆嗦起來。不能把他們牽扯進來。這個想法超越了義務和使命感，更接近渴望。我必須保護他們。鈴木像是突然成了他們的父親，受到一種使命感驅使。「最好不要再管那個男人了。他不是推手。」鈴木加重語氣，聳聳肩。

「他很可愛。」鈴木老實說。「就像小動物一樣。可是為什麼他總是那樣竊竊私語呢？」他提出疑問。

都到了read.99csw.com這個節骨眼，我還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啊啊……鈴木只能吐出低吟：「我就知道。」

「是這樣嗎？」

彷彿劇本已經在未知的地方準備妥當，而自己不知不覺中依循著它演出。鈴木甚至認為事情會如此順利展開，會不會是因為身處夢境或幻覺當中？簡直順利到不自然的程度。

「那我送你到車站。」

「政客說的話，誰也不會聽的。」

他唐突的出聲，讓鈴木彈坐了起來。「這裡是品川車站嗎？」他伸長脖子左右張望，卻看不見車站的建築物或鐵軌。

「應該，」鈴木搬出準備好的台詞。「應該不是。我一直在觀察他，但是他似乎只是一個普通人。」

「我想他跟那埸意外無關，那個人不是推手。」

「前面是哪邊的前面？」

「你也太天真了。要逃的話，不逃到最後怎麼行呢？竟然傻呼呼地跑出來。像你這種半吊子，人生很悲慘唷。」

他轉向右邊，「那個……」他看向槿，話卻在這裏停住了。你真的是推手嗎？他說不出這句話，總覺得若是再深入一步，就會掉下懸崖似的。身為「千金」的員工，待會兒我必須向公司報告才行，我可以跟他們說，你就是推手嗎？——鈴木想這麼問。就算得不到答覆，他也想看看槿的反應。可是他做不到。面對威風凜凜的敵人，勇氣十足的士兵們停下了腳步。

手腳都被綁住了，綁住自己的不是膠帶或繩索，而是被戴上了像束縛具般的東西。準備得真周到——鈴木佩服不已，但是一想到他們八成早就習慣處理這種事，就感到恐怖。

「對了，你剛才寫好的明信片，我可以順便拿去寄。」鈴木提議。不過孝次郎搖搖頭，小聲回答：「我還要寫。」你到底有幾張重複的貼紙啊？鈴木忍不住想問。

比與子的笑聲響起，鈴木歪過脖子，她從副駕駛座探出頭來。「你記得很清楚嘛。可惜這些人不是，劇團跟我們現在處得不是很好，這些人的本業是……」

「謊言？」

彷佛背後被擊中似地，鈴木渾身一震，回過頭去。

轎車平緩行進時，鈴木一直很怕開車的槿會不會說出「我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這種話來，車窗外的景色讓他知道車子是開往品川方向，卻無法放下心來。鈴木很想縮起肩膀，蜷起身體。

「結果如你預料，這傢伙出現了。」臉頰貼著紗布的男子對鈴木投以同情的眼光。

「孝次郎怎麼樣？」槿接著說，看起來還是意興闌珊。

「我覺得這樣的你很了不起呢。是叫沉默的美學嗎？」比與子揚起鮮紅的嘴角，「只不過，這是伴隨著風險的。」

槿的臉、小堇的臉、健太郎與孝次郎的臉依序浮現，他想起他們的住家所在。只要招出，自己就能得救了嗎？突然變得得怯懦的自己，讓鈴木震驚不已。你啊，這麼容易就要拋棄孩子們嗎？他覺得亡妻正用輕蔑的眼神望著自已。

「先告訴我你去了哪裡。」

「你啊，真是可憐。」右側的短髮男子對他說。他的臉湊近鈴木，一副要滴下口水的姿勢。這個人好像是咖啡廳的客人。「劇團？」鈴木出聲說。

小堇聽了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說：「哪有什麼暫時不暫時的，你還要再回來嗎？也去別戶人家推銷看看怎麼樣？」

「好的環境？」

鈴木仰卧著，身體ｈｔｔｐｓ://ｒｅad•９９cｓｗ.com被按住，他望著車內的天花板。他很清楚現在置身的狀況，只是，還沒有把握到事態究竟有多絕望。

「你啊，是不是嗑太多我們家的葯啦？」

鈴木不曉得電梯停在幾樓，門打開的同時，他又被放倒了。穿過通道，經過門扉，被抬進房間。那是一間空蕩蕩、一無所有的辦公室。或許公司撤走之後，就這麼保持原狀，只有一片寬闊的空間，水泥牆壁直接裸|露出來，地板鋪滿了冰冷的磁磚。

我就知道。寺原長男不可能還活著的。鈴木鬆了一口氣，同時感到害怕。這果然是個圈套嗎？自己的不安應驗了，不出所料。

鈴木腳先頭后被搬了出去，他的臉朝上，只看得見漆黑的天空。不一會兒，建築物映入眼帘，他們似乎正前往建築物的入口，那裡有五或六層樓高。

鈴木覺悟到嘴上的膠帶不會被撕掉了，渾身顫抖。對她而言，或許報告什麼的都無所謂了，她不打算從我口中問出情報了。眼睛明明睜著，視野卻被黑暗籠罩；那是遲來的絕望。

「我只想知道他的事。」

「蠢兒子被撞得稀巴爛的，怎麼可能還活著嘛？」

「前面有人。」司機的聲音毫無生氣，不僅沒有生氣，聽起來也缺乏思慮，彷佛他生來就只是為了開車。

被搬到車子外頭后，冷風吹了上來。鈴木轉動眼珠，確認自己的所在。這是一條像單行道的小路，左方有一排大樓。

「而且，疑神疑鬼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

鈴木完全不曉得自己要被帶到哪裡，他望向左右車窗，卻只看得見開始轉暗的雲以及複雜的電線，完全找不到可供辨識方位和所在的線索。因為平躺在車底，就連上下感覺都快消失了。啊——當他驚覺的時候，嘴巴被貼上了膠帶，塑腥的氣味令他暈眩。

「本業是……？」

「總算見到面了。」比與子露出懷念的笑容，坐到鈴木前面，點了咖啡。她瞪視著讓自己傷透腦筋的問題人物，眼裡透露著不耐煩。

從前也許常在此進行消毒作業，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散發出滲入其中的藥品氣味。

鈴木的呼吸急促，布制膠帶獨特的臭味剌痛鼻腔。

聽到這句話，鈴木才知道司機八成是「千金」的客人。沉迷於禁藥的客人為了拿到葯，常被當成牛馬使喚。眼前的司機八成也是這樣吧。

「我不曉得你要去哪裡，不過要不要讓外子開車送你？」她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喏，」她對槿說：「送客人一下吧？」

槿一家四口全到玄關送鈴木。「大哥哥真的要走啰？」鈴木在水泥地穿上鞋子，健太郎問道。

鈴木有股想要搖晃比與子身體的衝動，他按捺著想要揪住對方衣領逼問「寺原還活著嗎？回答我！」的慾望。那個惡意與倨傲怠慢的化身還活著嗎？

「明明不信，卻還是來了啊。該說是頭殼壞去了嗎？有夠蠢的。」左側的扁鼻子男子說。一頭毛燥的黑髪留得很長，雖然不見頭皮屑，但是看起來不像是為了趕流行而留的。男子右頰貼著紗布塊，微微滲著血。「你堅持這個男人一定會來，還真說對了。」他望向比與子。

「手指、腳趾、手肘、膝蓋。」他聽見短髪男右手揮舞著鐵槌，打著拍子說，鐵槌虎虎生風地舞動著。

「喏，到啰！」沒多久，比與子用一種抵達期待已久的動物園般的開朗聲音說，甚至有種要歡呼「熊貓在哪裡？」的氣氛。

扁鼻子的長發男打開車門，走出車外，看起來不良於行，拖著右腳走路，掛在腰間的金屬鎖鏈發出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