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槿點頭，放開煞車，駛出車子。「沒錯，有那種感覺。」

會是什麼事？鈴木困惑地接過電話。

鈴木不理會槿的反應逕自說下去。

「在品川車站前放你下車后，我就跟著你。」

本以為他總算要招認自己是推手了，對方卻矢口否認。鈴木被他捉摸不定的態度耍得昏頭轉向。「你還要繼續說這種話嗎？」車窗外被拋在後頭的行道樹影子看起來像是佇立的巨人。「總之，你家現在很危險。」

鈴木磨擦著剛才被綁住的手腕，看著膝上的束縛具，那是由黑色皮革製成、附有皮帶扣的專業道具，無論如何拉扯都無法掙脫。

「剛才把你從車裡拖出來時，我大致檢查過了，你身上什麼都沒有。」

抵達根戶澤公園城住宅區的黑頭車、闖入屋內的「千金」員工、藏在餐桌底下的健太郎與孝次郎、面無血色的小堇；另一個不同的埸面：倒在陰暗倉庫的兩個小孩、尖叫的小董緊緊摟住孩子們，她赫然回頭的那張臉變成亡妻的臉。實在搞不懂為什麼會變成亡妻的臉。鈴木覺得胸口梗塞，意志消沉。

「只要不是被塞進肛|門，應該不用擔心。」

「有趣。」他面不改色，看起來一點都不覺得有趣。「我怎麼殺死他兒子的？」

「不過我並沒有說出來。」因為在那之前，蟬救了他。

鈴木以為會得到冷淡的回應，意外地並非如此。槿沉默了數秒，像在尋找適當的措詞，然後他回答：「沒有。」

「我跟蹤你。」

「什麼？」槿轉過頭來。

「我是系統工程師。」

「我可是吃盡了苦頭。」

「什麼？」

「你剛來的時候。」

鈴木不打算遇到這點挫折就敗下陣來。「不，你是推手。」他篤定地說。

「這種事不重要。」鈴木粗聲說。他不打算打開錢包，無從得https://read.99csw.com知裏面是否真有職員證。

「咦？」

「離開現埸的人全都是兇手嗎？」

「不，他們恨得理所當然。」

槿駕駛的轎車隨著車流順暢地前進，城市的道路就像河川呢——副駕駛座上的鈴木由衷地想道。車頭燈朦朧地照亮入夜之後的馬路，他的心境完全像在月夜順流而下般，不安而膽怯。

「太莫名其妙了。」

「怎麼了？」

「反正是公司的電話，丟了也不可惜。」會打這個電話的頂多也只有比與子。他想，如果光靠手機就能查出鈴木的所在，公司何必大費周張誘他出面。「沒問題了。」沒錯，沒問題。

「你推了他不是嗎？從後面推了站在路口的寺原一把。」

「我嗎？」

駕駛座傅來嘆息。

「鈴木先生的手機在孝次郎手上唷。」小堇說。

鈴木懷疑起手機來，他想到「千金」發給的電話里也許裝了定位儀之類的特殊裝置？他把手伸到后褲袋，卻完全沒發現手機。「咦？」

「我看見你推了那個人。」

「咦？」

「跟蹤我？」

當他說「應該沒被看見」時，雖然不明顯，但說話的口氣的確流露出志氣或自尊之類的情感。「槿先生剛才的口氣，像是在說『我執行任務時才不可能被人看見』呢。」

聽槿這麼一說，鈴木把意識集中到肛|門一帶，卻沒感覺到任何異樣。要是那種地方被塞進什麼，自己早就察覺了吧？可是，鈴木想，到底是哪種系統工程師，會細心到檢查對方有沒有被裝設追蹤裝置呢？

「寺原的公司——也就是『芙洛萊茵』公司，他們跟槿先生有過節，正在找你。」

「槿先生不是把人推下車，而是把人推到車子前。」

「怎麼了？」

「是啊。我停下車，在店外看著。」

「世上九_九_藏_書的業務員大半都是不厚臉皮就干不下去的。」鈴木不死心地說著分不出是藉口還是抗辯的話，「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不是你說的推手。」

「有一種叫推手的殺手，專門從背後推人，趁機殺害被害人。」

「你先是謊稱家庭教師，又被可疑的人抓走，現在又恐嚇我我家很危險。要不是我耐性好，早就把你推下車了。」

槿傾斜身體，摸索褲子的后口袋，左手拿出錢包遞給鈴木。

「槿先生。」車子等紅燈時，鈴木總算開口了。

你也半斤八兩吧？

「你覺得自己不可疑嗎？」槿的的口氣不像詰問，反倒帶著一種看著貓的動作不禁微笑的柔和感。鈴木一時語塞。比與子跟自己說「你被懷疑了」的聲音又掠過腦海。我走到哪裡都遭人懷疑啊，鈴木沮喪極了。

「家教中心的業務員不可能那麼厚臉皮的。」槿說。

「無所謂堅稱不堅稱的。」槿很平靜，轉動方向盤右轉，踩下油門，加速轉彎。離心力將鈴木的身體推上車窗。

此時，電話鈴聲響了，微弱單調的電子鈴聲似乎是來自槿的手機。槿左手從口袋裡取出手機，貼到耳邊。「沒事，因為等他才拖到這麼晚。現在我正載他回家。」他回答。「對。他好像還要來我們家。我叫他聽。」他把手機遞給鈴木，「小堇有話跟你說。」

「手機不見了。」

「真可惜。」

「弄丟了嗎？」

「跟到咖啡廳？」

「或許是掉了。」說完鈴木才注意到大衣不在身邊，「大衣丟在廂型車上，手機或許也掉在那裡。」

鈴木腦中閃過駭人的情景；數小時前，他在吃義大利面時腦海閃過的情景。

「你要去哪裡？」鈴木望著擋風玻璃問。早已駛過品川車站，可能是為了避開國道，車子開進狹窄的單行道，雖然read.99csw.com沿途都有路燈，卻不甚明亮。

「他不是送鈴木先生到玄關嗎？好像是那時候從口袋裡拿走的。」

「打一開始。」

「因為我很可疑——嗎？」鈴木問道。如果槿真的認為他只是家教中心的業務員，就沒有必要跟蹤他。

「你知道『芙洛萊茵』這家公司嗎？是德文，意思是『千金』。」

「推手——可笑的稱呼。」槿微微揚起嘴角。「你不覺得嗎？」

鈴木知道他是故意岔開話題。槿的回答不肯定也不否定，像是在享受問與答的交流。

「還沒說。」鈴木說完，一股羞恥感襲上心頭。槿見狀優雅地從鼻子呼出氣來，「誠實是件好事。你可能會說嗎？」

「非、合法的？」

「你還是堅稱自己是系統工程師嗎？」鈴木的聲音很激動。

「從我跟健太郎說話的時候開始嗎？」

「是的，槿先生你。」

「原來如此。」然而看不出如此回答的槿究竟認同了多少。

「我應該要知道嗎？」

「這是什麼？」

「這是你身為推手的自負嗎？」鈴木接著說，「你果然是推手呢。」他用一種說是試探太過露骨、說是斷言卻稍嫌舉棋不定的問法。

「嗯，可是那裡很危險吧。」

「的確是這樣，但是……」鈴木說著，有股莫名的不安。然後他突然想到自己身上或許被裝上什麼也不一定，感到一陣戰慄。他慌忙掀起衣服，畢竟現在的科技已經能透過人造衛星鎖定一個人的所在位置了。他們綁住鈴木之後，很可能也裝設了那一類的裝置。

「不是這樣的。」鈴木結結巴巴地說。他很訝異，槿的反應是至今未曾見過的，雖然他不至於露出「不小心說溜嘴」的困窘表情，但是槿的側臉看上去似乎在為自己的多話覺得難為情。

「根戶澤。」槿回答，「我要回自己家。你九_九_藏_書也要一起來嗎？」

眼前的擋風玻璃頓時黯淡許多，讓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或該說是不祥的徵兆還是發現不穩因子，總之一股濃霧般不舒服的感覺籠罩全身。

「我應該沒被看見。」

「這輛車子似乎沒被人跟蹤，你說出我家地址了嗎？」

「我連忙跟上去，車子愈開愈偏僻，然後我把車停在別處，沿路走回小巷，看到一輛休旅車停在那裡，往裡面一看，你就在裡頭。」

「看起來是那樣。」槿望向羚木膝蓋上的束縛具，問：「是誰乾的？」

「看見了？」

「而且，我看見了。」

「啊，鈴木先生？」她那悠哉又樂天的聲音，讓此刻的鈴木羡慕不已，卻也感到嫌惡。像是發生大地震時，還有人跟自己聊演藝圈的八卦。「正好。其實啊——」她輕快地說。

鈴木垂下肩膀，嘆了一口氣。儘管槿一開始的反應就像看透了一切，但是親耳聽見自己的身分打一開始就曝光，打擊還是相當大。自己豈不就像才剛登上舞台，就被觀眾識破「有機關」的魔術師般可笑嗎？

總不會是打從我出生的時候開始吧？鈴木感到沮喪。「健太郎他們也發現了嗎？」他戰戰兢兢地問。「他們也是一開始就發現了。」聽到這個答案，鈴木的臉像要燒起來一樣。「我從一開始就原形畢露了嗎。」

槿看似愉快地從鼻子吁出氣來，又散發出那帶點陰柔的風情。「恨得理所當然？」真有趣的說法。假設真是這樣，他們又怎麼知道我家在哪裡？」

「裏面有職員證，系統工程師的派任單位發的，這樣能證明我的身分嗎？」

鈴木拚命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沒錯，那時孝次郎的確緊纏住自己不放，想不到手機竟在那時候被拿走。他反問：「沒人打電話來吧？」

「你就是推手。」

「應該。」鈴木有所覺read.99csw.com悟了。現在不需要裝腔作勢了。如果是小說，被識破捏造事實還好，如果是造假的紀實文學被識破，再繼續強辯也沒有意義。鈴木覺得坦誠一切是唯一上策。他再次在內心召集勇氣的士兵。來吧，集合了，這次一定要成功。鈴木再次提出質問：「因為槿先生殺死了寺原的長男啊。」

車子停了下來，抬頭一看，號誌轉成紅燈了。

這句話讓鈴木失去信心，他慢慢地回溯記憶。「嗯，確切地說，我並沒看到推人的那一瞬間。但是，我看見你離開現埸，我看見了。」

「是嗎。」

「推人？」

「也是，拷問是人類的發明之一。」

「推手。」鈴木終於說出了這個名號。雖然緊張，但不至於發抖得太誇張。鈴木瞪視著槿，而槿的表情絲毫沒變。

「要是被嚴刑拷打，或許我已經說了。」

「是嗎？」槿的嘴角線條變了柔和些。

「這麼說，我家就沒危險了吧？」

血液在血管里奔竄，脈搏劇烈起伏牽動了身體，鈴木壓抑著已經涌到喉頭的不安，想說出「你被盯上了」，舌頭卻不靈轉。

鈴木望著槿的側臉，「啊」地驚叫出聲，對方的表情未免太平靜了。這個人——羚木再一次見識到，眼前的人即使被席捲城市的烈火包圍，也一定面不改色吧。就算面對淹沒大樓的洪水或是沙麈蔽天的巨大暴風，甚至被宣告自己壽命將盡時，他也會以一句「這樣啊」全盤接受吧。鈴木忍不住這麼想。

「我被困住的休旅車，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你怎麼會知道那裡？」

「啊，這樣啊……」檢查過了？

「哪裡？」

「所以我才跟著你。你從咖啡廳被人搬出來，像喝醉了一樣睡得不省人事，是被下了葯吧？你被搬上停在車站圓環的廂型車裡。那些人看起來不像善類，該怎麼說呢……」

這下換鈴木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