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鯨-11

鯨-11

女人的臉色微微發青。
「知道什麼?」
他再次朝杉林出口走去,樹林里沒有像樣的小徑,換個角度想,每一塊地面都是路。他走到馬路上,對面有一排大樓,完全沒有車子經過。由於光線昏暗,眼前的馬路與其說是路,更像是條深溝。鯨穿過那道黑溝,走向蟬開來的休旅車。
鯨已經忘了會在報攤工作的原因了,他只記得當時他不看地圖在住宅區四處遊走,挨家挨戶按門鈴,推銷報紙。如果碰到態度惡劣的住戶,鯨便硬是推開門,恐嚇對方,積極推銷和收款。
「只是碰巧。」女人試圖平復呼吸,神態帶著一絲優越,動著嘴唇說。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水味讓人感到窒息,「我想打電話給鈴木。」
追蹤推手的線索消失了,岩西跟蟬也從地球表面消失了,他一籌莫展。鯨環視左右,尋找年輕人留下的足跡,陰暗的人行道上似乎連一顆灰麈都遍尋不著,鯨懷抱著一絲期待,期待對方像蛞蝓一樣在行經的路上留下發光的黏液痕迹。
https://read•99csw•com要對決,就能不帶遺憾引退了。他想起報攤的老闆,自己槍殺的那副軀體化成青色的影像映在腦中。嚴格說來,或許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在清算。
「做什麼?」女人痛苦地歪著嘴答道:「我們的員工被怪人給擄走了。」
那之後鯨再也不曾開槍,直到今天。離開前鯨曾停下一次腳步,回頭望著倒下的蟬,剛才還在痙攣的他現在一動也不動了。
雙腳懸空的女人扭動著身體抵抗,膝蓋瞄準鯨的股間,鯨完全不為所動,將女人壓在牆上。仔細一看,女人沒穿鞋,光穿著絲|襪站在這種地方本身就很詭異。鯨附耳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鯨右手施力,女人的額頭不寬,若是使出全力,要捏碎頭骨並不困難。「推手在哪裡?你公司有員工知道推手的下落吧?」
鯨放開手,將手自女人額頭移開,女人就這麼摔在人行道上,失去平衡,以彆扭的姿勢蹲在地上。鯨彎下身,把臉湊https://read•99csw.com近女人,要是這女人有任何反抗,他會立刻動手。女人撿起掉落的手機,拍掉泥土。
「員工?」
鯨走在漆黑的杉林里,腦中浮現那片泛青的情景。
「我們的員工。那個跟蹤推手、嘴巴硬的笨員工。」
這是對決。
不久前他曾聽老闆噘著嘴抱怨著「沒錢啊沒錢」,嚷嚷著「受不了,真想一死了之」,十幾歲的鯨聽在耳朵里便順理成章覺得「反正人早晚要死,我只是把時期提前罷了。」
「我知道了。」鯨感受到女人拚命求生的意志。
「你是誰?」女人的聲音里聽不出恐懼,因憤怒而尖銳。
「推手有小孩?」聽起來就像「窖子里秋月」一樣,格格不入。
一個女人靠在大樓的牆上。鯨大步走近她,抓住對方的手腕。女人發出呻|吟,放掉按在耳朵上的手機。鯨用右手一把抓住女人額頭,把https://read.99csw.com她按在牆上。一股人工的柑橘味撲鼻而來,可能是香水。
他拐過大樓轉角,靠近休旅車,副駕駛座的車門微微開啟。對方逃走了嗎?完全看不見那個年輕人的蹤影。鯨默默望了車內一會兒,後退了幾步。
生鏽的公寓樓梯、巷弄的機車聲、列車經過時的震動——這些都在腦海里復甦。
這是一段陰鬱的過去。
「你、」女人生氣了,「你在說什麼啊?」
「我好聲好氣地問他,他就真的告訴我住址了。」女人露出獵人把獵物逼到絕境的滿足笑容。「真笨。」
鯨第一次開槍就是在那時候。一次推銷報紙時,他遇到一個不正派的客人,詳情他忘了,總之客人把槍給了他——不,或許是鯨搶來的,他帶著槍回到店裡,朝店長開槍。那一槍沒有絲毫猶豫、成就感,不覺爽快也不感到狂熱。
「小鬼?」
二十歲的鯨體格和現在沒太大差別,但臉上的皺紋沒有現在這麼多,額頭上的橫紋也很淺。當時他在報攤工作,住在緊鄰山手線的木造九*九*藏*書公寓,完全沒想過要離開那個狹小的城鎮。
「你真的知道推手在哪裡嗎?」
如果是「蟬」,用「屍骸」表示或許要比用「屍體」恰當一點,鯨俯視著地上的年輕人如是想。他望向被杉樹包圍的狹窄天空,那就像覆蓋住周圍的一層膜,連槍響的尾音都被吸收了。
「我是想逃,可是如果就這樣回去,不曉得會被說什麼話。」女人嚷著。「所以我才在這裏閑晃,想辦法。」
「他叫鈴木嗎?」
「就這樣撞爛你的頭我也無所謂,反正我不封厥討厭腦袋像爛水果的樣子。既然不討厭,就有可能這麼做。」
「八成是推手的小孩吧。我才開口,他就說:『鈴木大哥哥忘了手機了。』」女人嘲弄似的細聲細氣模仿小孩的語氣。
「鈴木?」
老闆總是盛氣凌人,充滿了意圖支配鯨的人生的傲慢,他曾誇張地說:「搞不好你是我操縱的人偶。」
這時,傅來女人的說話聲。「我現在也要過去了。」她高亢的語調讓鯨大吃一驚,回頭尋找出聲的人。
鯨記得她,記憶一點一滴地復https://read.99csw.com甦。「你是寺原公司的女人吧,之前在車禍現埸看過你。」昨晚在藤澤金剛町車站路口遞名片給他的女人。
男人應該在副駕駛座,他應該知道推手的下落——鯨強烈祈禱著。接下來只要除掉推手,清算就結束了。
很久沒有開槍了。鯨回想起第一次開槍射擊、第一次殺人的情景。
當時鯨對店老闆滿腹不滿,那個倨傲地坐在店內的痴肥老闆總是拿鯨當家臣使喚,他偏黑的皮膚與卷翹得厲害的頭髮浮現眼前。老闆動不動就說「你啊,就只有塊頭大」,發薪水時也是不屑地扔在地上。就是當時鬱悶凄冷的心情讓記憶褪化成青色嗎?
「推手在哪裡?」鯨提出了質問。
「我告訴你推手在哪裡。」
「我叫來同伴,人卻被擄走了。」
「結果,一個小鬼接電話了。」
拉扯出來的記憶染成了青色,人物、背景住家與道路全由濃淡不一的青色構成。像舊照片一樣,記憶也會模糊泛青。
「把住址告訴我。」鯨抓著女人的肩膀站起來,把她拉到休旅車旁。「上車。」
「你逃過一劫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