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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15

鯨-15

馬路對面,一個男人從正們走了出來。這一瞬間,鯨聽見「他來了」的聲音。一開始鯨以為說話的是蟬,但那又不像是一個人發出的聲音,好像有數人異口同聲,不是大叫或怒吼,而是小聲地提醒著鯨:「他來了。」
這是對決。
鯨俯視屍體。明明沒有任何照明,卻能看清楚蟬的側臉,甚至是他臉頰上的胎毛。他還張著眼,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遲早鳥兒會在上面啄食皮肉、昆蟲會在上面產卵,或是偶然飛來的植物種子會進入耳朵或眼睛,開出花朵。蟬的屍體雙手朝前伸出,右肘彎折著,食指自手中突出。
不對。鯨反駁,不是出於飢餓。根本不需要理由。為了清算,我要殺掉鈴木,然後獲得幸福。他懷著一種未曾有過的暢read.99csw.com快心情,踏出腳步。
是寺原公司的員工在工作嗎?或者是夜間打掃的人?鯨移動到路燈正下方,靠在燈柱上。在形似巨大山蕨的高聳路燈下,他打開文庫本,要平復心情,這是最有效的。
死不瞑目的政客秘書、被外遇對象背叛的女人、混淆了正義感與自我滿足的新聞主播、被栽髒的議員、被父母捨棄的謙虛年輕人、誤對政客女兒出手的黑道分子,還有辛勤地操持殺手經紀業的螳螂臉男人——這些人從鯨的里裡外外,一口氣同時發聲。「他來了。」魄力十足的呢喃聲。
杉林宛如擁抱了夜的漆黑,一走進去黑暗的空氣瞬間包圍全身。鯨覺得每踏出一步,自己的身體就被染得漆黑,再踏出一步,覺九九藏書得影子正舔舐著自己。
鯨在文庫本里挾上書籤,關上書頁放回口袋。他離開燈柱,目不轉睛地凝視大樓出口,等待有人走出來。應該會有人出來——他想,然後期待那是自己期盼已久的人。
鯨隔著馬路,與鈴木面對面。由於路燈照耀,朦朧之間還是看得間鈴木的表情。鈴木看到鯨了,剛開始他只是茫然地望著鯨,但是很快就瞪大了眼睛,恐懼與困惑掠過他的臉。
「若是那樣的話,我現在應該是幸福的!」
簡直像在指示方向——鯨想著,他在手指前方看到了戒指,戒指沒有反光,但他立刻就找到一半沒入土中的戒指。鯨撿起它,他覺得蟬真是熱心,這麼親切地指點他戒指的所在。
此時,大樓的燈熄了。原本五九_九_藏_書樓亮著的螢光燈就像大樓閉上眼皮般「啪」地熄掉了。
鯨踏出一步,胸口那種開了空洞般的疼痛消失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從那種劇痛中解脫了,也不再頭痛了。明明身體沒被鎖鏈綁住,也沒有背負石塊,鯨卻深深感覺自己重獲自由了。踏出下一步時,一個句子掠過腦袋,是口袋裡文庫本中的句子。
鯨記憶中,拉斯柯尼科夫這時停頓了一下,然後這麼說了:
鯨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但是這個訊息足以說服鯨,那個年輕男子可能是推手。當然,他的確很有可能是推手。快結束了——他無意識地呢喃——這是最後的對決,是清算的終結。
蟬的屍體倒卧在地面,完全沒有移動半分。空無一人的樹林深處倒卧著不為人知的屍九*九*藏*書體,而屍體令人驚奇地完全融入景色之中,既不陰暗也不唐突,自然地與景色合而為一,就像落在樹林里的樹枝、昆蟲屍體、杉葉和鳥糞。
鯨拍掉戒指上的泥土。他不敢保證鈴木真的會回到這裏,聽從亡靈的建議連他自己都不覺得這是正常人會有的行動,但是他別無選擇。鯨靠在樹皮皸裂的杉樹,閉上眼睛。他豎起耳朵,感覺冰冷的空氣,聽著自己的呼吸。
蟬的亡靈再也沒出現,也沒出現其他的亡靈。樹林像凍結似地寂靜無聲,比起寂靜,寒意更加刺骨。
「如果我是出於飢餓、只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殺人的話,」
鯨不曉得自己等了多久,他沒看手錶確認,不清楚是數分鐘還是數十分鐘。
他離開樹林。眼前是單側二線道的馬路,與它九九藏書的寬幅不成比例,沒什麼車子通過。他望向對面的大樓,發現五樓亮著燈,鯨感到驚訝。
林中每一棵樹,都在夜裡屏息觀察自己。
從大樓現身的男子身影逐漸顯露出來,是個清瘦的男子,年齡約莫二、三十歲吧,是鈴木。「你說的沒錯。」鯨對著不可能在埸的蟬道謝。鈴木來了。鯨離開路燈,往左走去。他站在鈴木對面,兩人之間隔著馬路。
他決定暫時離開杉林,走著走著把手伸進外套內袋,一觸摸到皺巴巴的文庫本,一種安心的感覺在胸口擴散。
他聽見田中的聲音。沒錯——鯨點頭。我必須和那人對決才行,不過他又想:「那個人又不是推手本人,我有必要跟他對決嗎?」但這個想法立刻被其他聲音蓋過。「誰又能斷言那個男人不是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