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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怎麼說?」
我想像著當時的場景,這怎麼可能,我暗想。
「那裡的溪谷上有一座橋你知道嗎?橋下是一百米高的山谷。而且,那裡的欄杆有一部分已經壞了。如果不小心撞上去就會翻車墜落。」
「去哪兒?」
「要我帶你去嗎?」我挑釁他,「不過,途中經過車站的時候停一下車。」我拜託他道,「沒必要特地去車站的吧?」春很詫異,卻沒有反對。他把車停靠在車站前的安全島旁,我跑進車站,飛快地買了些東西后又回到了副駕駛席:「好了,走吧。」
於是,黑澤露出認真的神情:「明天我會打電話。」
如果是這件事,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早就有察覺。
「犯人把起火地點的照片、報紙等等送到葛城的住處,想要讓他回憶起連續強|奸案。他大概是期待葛城會注意到,起火是沿著強|奸現場發生的吧。然後要告訴他『我沒有忘記你所犯下的罪行』,希望他再次面對自己以往的罪孽。」
朝日房產中介就是這種情形吧。春說的是「朝日房產中介被放火」,但實際上被燒的卻是那棟大樓的一樓。這是為了符合基因的法則而硬扯出來的。
「完全錯了。」
「這是28年前,仙台發生的多起強|奸案的現場。」
「偉人比較有賺頭不是嗎?」他說著說著又害臊了,「我拚命她想著那些名人的名字,然後寫下來。再反覆重寫。」
「人類觀察。我對我的職業素養很有自信。」黑澤似乎根本就不為我的坦白所動,而我卻反而因他那恬淡甚至是悠然的樣子而詫異,「順便讓我再說兩句,我知道縱火犯也不是你。」
葛城的聲音雖然並不大,卻有響徹地面的氣勢。
「不,這是我用老本行賺的。」
我沒有問答。不,應該是說,我正想要回答的時候,眼前那片大霧中卻有聲音傳來。在這隻有白色水蒸氣瀰漫的舞台上,我們聽到了如細語般的對話聲。除了這對話以外,我們再也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音。我豎起耳朵仔細傾聽,恨不得周身的皮膚毛孔都能化威耳膜。雖然不想聽,卻又不得不聽。我自己警告自己,卻對發自自身的忠告充耳不聞。
「那個搶劫殺人犯不是你吧?」他說,「我一開始就知道了。」
「那你怕什麼?」
「怎麼可能。我在想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這車該怎麼辦。」
「我不怕手術。」父親說,又補充道,「我沒在逞強。」
「他讓你不要說?」
「你剛才說,『在這個世界上,這叫做壞事』。但是世界究竟是什麼?」
「是的,可以這麼說。」
「說什麼傾聽呀,它睡著了。」我指著迷你臘腸犬。
「明顯是去自首啊。」
「這是你所得出的結論,沒必要讓那些不相干的看熱鬧的人、警察以及法律專家知道。」
「我明白了。」
我怔怔地看著地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是的。」她雖然點頭,卻表現得有些失望,彷彿我是一個無法理解她思路的壞學生。
「不,是被人搶先一步。」
「別的地方?」
「也就是說,他希望葛城看了陸續發生的縱火事件的照片后說,『這裡是我曾經犯下罪孽的地方,對不起,我已經在反省了,請不要再這麼做了』?」
「它的花語是,」春點了點頭,「和爸爸很襯。」
我沒有認輸,但卻說道:「我明白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想自首就去吧!」
「太亂來了。」
這裏正對火葬場,我們看見煙囪里飄起裊裊濃煙。最近,無煙的煤氣設備開始流行起來,而這裏並不是。我們可以看見被火葬的父親正化為青煙飛向天空。搖搖晃晃時高時低,但煙霧卻確實地在延伸著。
「大哥,你知道瘧疾療法嗎?」春突然開口,「19世紀末,梅毒還是不治之症。病菌會潛入人的腦部使人發瘋甚至死亡。當時當然沒有什麼抗生素。這時候,一個精神科醫生想到了利用瘧疾來治療。」
我想起英雄聯絡我時的情景。春和葛城是父子。其實,我心底還有著一絲僥倖,希望不要是這樣的結果,但真相卻輕易地背叛了我。
我不認為我的胡攪蠻纏能夠讓春接受,但我卻比鞦韆上飛翔的小丑更賭上性命地祈禱著。祈禱著重力消失。我想,只消失一點點是不會受到懲罰的吧!
「那麼,這個筆記本又是什麼迷信?」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忘記問了。」
這真是令人討厭的夜晚。頭疼、肩膀痛、睡得不舒服、沒有月亮……真是令人討厭的夜晚啊……我突然很想逃。

獨角戲、對手戲、節拍器

黑澤並沒有明確告知,父親到底告訴了他多少事情。
「大概,會幫你的。」這話其實並不能表現出我的心意,我可以很肯定地說,我確信我一定會幫他。「縱火地點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嗎?」我沒有說出28年前的那場強|奸案。
「上升到國家了嗎?」黑澤笑了。
鄉田順子像幽靈一般突然舉起了右手,指向我的斜前方。「從那裡轉彎,對面有所小學。」
「所以,別讓那些傢伙評論你。」
「我?警察?」黑澤大笑,「怎麼會,是政府啦,打電話給政府。告訴他們青葉山的橋很危險,讓他們快點修理。」
「難道錯了嗎?」他有些不安地又說了一次。
——那是對你的警告,我已經給過你機會。
我不知道再問什麼好,感覺還是什麼都別問比較好。
「但是,一旦進行屍檢,安眠藥立刻就會被發現的。」
春搶在我前面說道:「《小兵》、《中國姑娘》、《阿爾法城》、《戈達爾之李爾王》、《戈達爾之偵探》、《戈達爾之訣別》。取他們第一個字母,就是TTAGGG。」
鄉田順子慌忙趕到我身邊:「春不要緊吧?」
——已經,不用了。

生命

「他委託我去調查起火的地點和28年前連續強|奸案發生的地點是否一致。」
「我說了我不想聽你還說!」
「那這麼想怎麼樣?那地圖上標出的並不是已經起火的地點。」
父親也因為她容貌的變化而迷惑,但卻很高興。「我是夏子。」她是這麼對父親打招呼的。父親撓了撓頭;「呀……」然後,就開始不負責任地教唆起這個跟蹤狂,「只要你一直跟在春的後面,總有一天春會對你轉身的哦。」
「你們媽媽就是那啥來著——驚天動地的大美人,我的同事全都看得瞠目結舌。等她不在之後,記得我還要拚命地解釋。大家都像是認定我貪污了公款似的,氣勢洶洶地想要彈劾我。當時我倒是真的很害怕。」
「壞事。」父親立刻回答,眼神像下達判決的法官一樣凝重。他交替著注視我們,時間緩緩地流逝,但父親依舊用他的雙眼觀察我們。
「花語?不知道。」明明沒有被太陽照到,但是父親的臉卻顯得很耀眼。
「我打算和葛城見面,讓他喝下摻有安眠藥的酒。為此,我連安眠藥都準備好了。」由於這是我們公司的常備葯,對我來說很方便,「然後,把睡著的葛城塞到車裡,帶去青葉山。」
所謂狗還有貓的氣味到底是什麼?我一邊想一邊環視四周。房間里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氣味,像是體味、尿糞味以及汗味中摻雜著灰塵。我總是分不清,這到底是難聞、令人反感的氣味,還是令我安心的懷念感。
「那麼,大哥。」春轉向我,「等看了爸爸以後再去好嗎?」
「春打算做什麼?」
「這個有什麼關係嗎?」
「那麼,你更加要對那個老爺爺道歉,然後一切就都結束了。」
「你竟然是幫小偷說話呢。」
——我也調查了你的事情。然後立刻就明白了。你們家難道就不知羞恥嗎?家竟然把一個被強|暴而生下的小孩子,這麼光明正大地撫養長大?真是不知羞恥的一家人。

獵犬

「春去哪兒了?我記得好像看見他在那個拐角的地方出現過。實際上我們是來抓那個縱火犯的。那裡有一棟大樓,就是那個細長的十層高的。那裡有可能會被放火。」我說得比平時要快很多,頭依舊沉沉的,為了趕走這沉重感,我強迫自己飛快地說著。
「我只不過是每天都找他而已,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搜尋,從不氣餒。」
「那要怎麼利用呢?」
「正是如此。」我有些自嘲,「春去哪而了?」
「倒也不是。」我回答,「我很喜歡媽媽的心理安慰,我相信最好的心理安慰就是一頓美味的料理。」
「你的規矩還真隨意。」這是我四天以來第一次笑,「這偵探做得也太差勁了。」
如果被親戚聽到,定然會大驚失色繼而火冒三丈吧。竟然在父親葬禮中輕率地說出「乾杯」兩個字,或許他們此刻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野蠻人。但我對輕率與否以及禮儀一概沒有興趣,也全不在意。
「之後就再沒有發生過縱火案了。」父親說。
「就是我盼了很久那件讓·保羅·高緹耶。」他有些得意地揚起了鼻。
「你真煩啊,大哥。」
「那泉水哥不就被當成避邪符咒、護身符之類的東西了嗎?」
「被春。」
「大哥對這事知道多少?」
「也就是說……?」
——你就是那個四處放火的犯人嗎?
「原來如此。」我想。隨後,我突然想到:是誰規定死亡就是失敗?
「有了些收入,終於買得起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為了我。
「我是很認真地在跟你說。」我有些生氣自己的勇氣與行動力被小覷,「聽我說。」我詳細解釋了自己的計劃。就跟告訴黑澤的一樣,我向他說明了我打算利用安眠藥與酒使葛城爛醉如泥,隨後讓他撞到青葉山上的橋后摔下去。
「什麼?」
「你對小偷、小偷闖空門有什麼看法?」
「不是的。」黑澤微笑著說,這一瞬間我幾乎分不清他的年齡,從少年到青年、甚至是中年,他身上有著各種年齡階段男性的特質,「如果世間平等,那麼就不會有小偷。小偷是為了均衡原本就不平等的分配。也就是說,他們只是為了恢復平等。」
「是葛城。」
儀式仍在繼續。肅穆的空氣靜靜地流動,雖然只是幻覺,但我卻彷彿聽到舒伯特的《聖母頌》在耳邊響起。像是要洗去眼前這行為帶來的恐怖驚駭一般,我的腦海中響起了那莊嚴、溫柔滿溢的樂曲。
「你所做的並不是壞事。」
我們同時說出這句話,又幾乎在同時笑出聲。沒錯,那個講述木花開耶姬的節目里曾經偌大地打出過這樣的字幕。
「你所說的,很適合兩個人說話的地方就是這裏?」
「我想要確認的是,你委託我調查葛城現在住的地方。而另一方面,你的父親也委託我調查28年前那場強|奸案件,也就是葛城犯下的案件。而同時,當年強|奸案件的現場正陸續發生縱火案。這三件事是否有關?」
——他不過是把你養大而已吧?又沒有血緣關係。你真正的父親是我!殺死父親是大罪,連動物都不會這麼做。你殺了我以後今後還能平靜地生活嗎?殺人犯和強|奸犯哪個更惡劣?你沒有考慮過?我雖然上過不少女人,但是卻沒有殺過人。你想做比我更差勁的人嗎?
當正月結束的時候,父親似乎已然了悟一切,他神清氣爽地說道:
父親對春伸出了手,他小心地避開點滴管,朝前伸去。然後春像是突然想到了禮節,忙伸出手,兩隻手握在了一起。
「不過,現在又沒用榔頭敲你膝蓋。」
「你為什麼要寫?」
「這三件事應該是有關聯的。」我先是這麼回答,「但是,這並不是大家商量好以後做的。這隻是碰巧。」
「被誰?」我嘴上這麼問,但心底卻早已有了答案。
「什麼嘛,這樣啊。」春皺起眼睛微笑。我也綻放出了笑容。在這一瞬間,哪怕重力消失,哪怕我們所乘坐的白色四驅車浮於半空,我也一點都不驚訝。
「我擔心春。」她的行動準則永遠只有一條。
「去哪兒?」
我輕輕點頭表示同意:「你的確很冷靜。」
「那副地圖表示的或許是今後他要去放火的地點。」
「確認的意思是?」
走出店門的時候,春突然站住:「這裏的狗狗聽了我的話以後,說不定會去報警哦。」
我看見了父親枕邊放著的報紙,心下暗暗吃驚——父親也看了嗎?
啪、啪、啪——有人在敲我的臉頰。好煩啊,我甚九*九*藏*書是不悅,心頭無名火起,睜開了眼,卻發現面前站著鄉田順子——她正在用塑料瓶敲我的臉。
「跟平時一樣啊!」
「沒必要去。」有一點我可以確信,雖然我做不到口若懸河地長篇大論,但我堅信,我和春並沒有錯,也沒有必要對什麼人謝罪。就算被人指責為「自說自話、不合常理、令人憎惡的相互包庇」,我也會將錯就錯地回答一句:「沒錯!」就跟28年前父親所聽到的神明的怒喝聲一樣,這是我「自己想」之後的結論,是我自己判斷的結果。
「那真的是印象深刻。」
「什麼叫這就算可以了?」
「你太華麗了,華麗的笨蛋。」我指著春,「然後你就反覆看那些無聊的電影?」
「正是。」
「大哥,這裏沒警察。」從駕駛席下車的春有些不悅。
春微張著嘴,半天才說道:「大哥恐怕是做不到的。」
「快上!」春依舊在吶喊。
「的確。」
春給過葛城機會。在對東北研習縱火的時候,他曾經把葛城叫出來,確認他是否有所反省。雖然他早就知道葛城是個與反省以及後悔無緣的人,他依舊按照順序一步一步地來。《奔跑吧,梅洛斯》里,那個邪惡暴虐的國王在最後也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或許春對葛城也抱有這樣的期待。
「是為了要他反省。」我一邊對黑澤解釋,同時也這麼告訴自己。
「不是睡著了嗎?」我指著迷你臘腸犬。
「雖然你干下了不可原諒的罪行,但我們原諒了你。」
「我完全沒有想過。」
「沒錯,你大哥就是這麼亂來。」
由於幾乎沒有什麼燈光,我們在等眼睛習慣於周圍的黑暗后,才提心弔膽地走向操場。高四層、有著長方形輪廓的教學大樓,像是一個巨人般俯視著我們,那那些緊閉的窗戶則成了他緘默不語的表情。這身材魁梧卻沉默不語的巨人此刻正對我們怒目而視,彷彿呵斥著:「快去操場!」
「不是這個,我是要問春和那個男人是什麼關係。」
聽我這麼說,春有一瞬露出了被刀刺穿的痛苦表情,而這時,我似乎看見他被「後悔」所包圍:「是的,因為我的任性,有老人被受傷,建築物也被燒了。」
「是什麼?」
「之後我就去找警察。」春揚起下巴。
父親沒有再次質問,也沒有拆穿我們任何一個的謊言。
「啊,話說回來,你的本行是什麼?」
穿過通往體育館的走廊,我們到了操場。
「要開自動鎖還是比較辛苦的。」
「快上!」春的聲音自我頭頂傳來。
「他應該是把汽油裝在塑料瓶里,然後澆在牆邊的紙堆上,再用打火機點燃。」
我現在正仰望著屋頂上的弟弟。
我不知道此刻在頭頂看見的究竟是天空、還是教學大樓,抑或是碎石鋪成的地面。我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漆黑又冒著濕氣的箱子里。好狹窄。這裏好狹窄,好黑,好可怕——我幾乎想要哭叫出聲。
「是什麼?」我有些著急地問。
「那個老爺爺正在尋找畫塗鴉的人。你去他那裡自首吧。只要這麼做就算可以了。」
「還好大哥沒有這麼做。全是破綻。果然還是應該由我動手。」
春的聲音在霧中溶化,然後漸漸散開。在這瞬間,我似乎聽到了葛城倒抽了一口氣。「強|奸有什麼不對的?你倒是給我說說看。」說出這話的葛城大概打算以當時跟我滔滔不絕時舉出的同樣論據反駁春。打算用「有想象力啊」、「痛苦的又不是我」這樣的論據讓對方閉嘴。事到如今,他依舊企圖用一堆歪理說服別人,並以此沾沾自喜。所以,在他聽到春的反應后卻害怕了。「已經,不用了。」春已經放棄了與他爭論,這雲淡風輕的放棄反而使他狼狽不堪。所以他才會出這麼乾巴巴的聲音。我雖然閉著眼,卻也能清楚地想象得出春此時的樣子。即使大霧模糊視線,即使我緊閉雙眼,即使這一切那麼不合常理,但我就是可以看到那原本看不到的景象。
「碰巧?我還忘了一件事。幾天前報紙刊登了一則路邊搶劫殺人案件,被害者是葛城。」
「是為了獲得國際輿論的支持嗎?」
「大哥,這畫面就像俗濫的懸疑電視劇一樣。」
「撒切爾首相曾經這麼說:『社會是不存在的』。」
殺人狂魔乾的嗎?
「什麼?」
「大哥,你太亂來了。」春的臉有些扭曲。
「你上次跟我提到青葉山的橋時候,我真的大吃一驚。還以為你已經發現了我的計劃。」
我手上拿著兩罐在自動售貨機買的啤酒,眺望著春的身影。雖然說是二樓的屋頂,但其實並不高,就算落下來也不用擔心會摔傷。春正悠閑地躺著。
「哎?」
「這是因為……」春的聲音細不可聞,他低著頭,用食指摸著自己的鼻子,「木花開耶姬。」他小聲地說,「大哥大概已經不記得了。」
春走進窗檯,凝視著那花:「這黃色的是茴香啊。」
「大哥,雖然這話由我來說並不適合,但我的確是干下了不可原諒的罪行。」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春坐在駕駛席上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大哥,這車送你了。」
「櫻花是屬於春的。」我從心底這麼認為,所以這麼說了出來。
「是爬校門進去的。所以我很擔心,才來把泉水哥叫醒。」
十分多鍾前,我們看著裝有父親遺體的棺材被送入了火葬爐。我們並沒有等在休息室,而是直接晃出門去。我們漫步在田間小道,不知不覺便到了這棟農家小屋。
「最近仙台這裏出現了很多奇怪的塗鴉。內容都是英文,散步在各個地點。這些塗鴉和縱火事件有著直接關係。而畫這些塗鴉的人就是春,是這樣嗎?」
「28年前……」黑澤說,我還以為他要說「2萬8千年前」,難道又要聽那已經聽膩的尼安德特人嗎?
「你委託我調查葛城的住址,目的是什麼?」
他的聲音在病房裡回蕩。我感到胃部一陣痙攣。雖然我露出了討好的笑容,但父親的表情卻是認真的。吃了個釘子,我只得垂下視線。而當我側眼望向弟弟時,才發現他正閉著眼不發一言。與其說他是在做覺悟,我倒覺得他正在享受窗邊那盆花的芬芳。
我想起了春習慣於趨吉避凶。
父親手術的前兩天我打了電話給春。這是他自小學發生的那件事之後第一次跟我說話,但他的口吻卻依舊是淡淡的:「我也有話要跟大哥說。」他的話里絲毫不顯慌張與緊張,反而主動提出,「明天去看爸爸之前先找個地方見面吧。」
「大哥,如果我今天原諒了自己,那麼將來小孩來問『為什麼不能殺人』的時候,我一定會犯愁的。」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我低身問她。
「不知道的更多。」
她點點頭。
「這有損倫理觀。」
——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四天以來,我只是恍惚度日。雖然依舊照常上班,卻沒有與同事交流的興緻,雖然依舊踩著自行車去上班,卻感到渾身無力。與其說是活著,倒不如說我是在熬日子。四天前那個深夜,我和鄉田順子最終還是沒能親眼見證到霧中所發生的一切,而是一步步後退著離開。我們是逃跑的。即使翻過了校門,我的心跳依然急促,應該說是跳得更快,以至於我不得不調整了好幾次呼吸。我和鄉田順子幾乎沒有說話,和她分開以後,我踩著自行車自行回家。
「和我平時所做的一樣。不管是多愚蠢的迷信,我都想相信。這就是我的性格。」
「但你卻打消了念頭?」
「春他……」我才開口,卻立刻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我很害怕說出這一切。
「不會錯的。縱火事件中起火的點,和28年前強|奸案發生的地點基本是一致的。雖然並不能說是完全相同的地方,但基本還是能和當時案件發生的地點重合。只要一調查立刻就能發現這一點,甚至可以說顯而易見。」
「是的,」我垂下眼,又迅速抬起,我已經決定了不說謊不隱瞞,所以回答起來十分輕鬆,「那很簡單。」
——你是我兒子?
「我感覺被黑澤先生拯救了。」
春的表情並不痛苦。或許就跟我想的一樣,春其實還是期待著葛城能有一絲悔意。
「是的,我打算殺了葛城。」
我完全可以肯定,春手上拿著的,一定是那根喬丹球棒。
「我知道。」我飛快地回答。春做事喜歡趨吉避凶,從小就這樣。從他讓父親穿上貼有「53」號碼布的運動服一事就能看出,他一點都沒變。而把我帶到縱火現場的行為,從根本上來說也是源自同樣的想法。

「別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你這個罪犯。」
「大哥你也一樣。」他回應道。
——要不是我上了那個女人,你根本就不可能生出來。你知道嗎?我是你的父親。我們血脈相連。你怎麼可以打算殺自己的父親。
黑澤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之前也有人這麼說過。」
「我是認真的,不要笑我。」
沉悶得幾乎令人失望的聲音。簡直就像木魚聲。在一片靜寂中,只聽到「咚、咚、咚」的聲音在耳邊揮之不去。鄉田順子緊靠著我。
「多虧你,我毫無察覺地喝了下去。睡得很熟。我睡著的時候,那天,並沒有發生縱火案。」
我也參与了這個事件。
我的腦中浮現起全家一起去看馬戲團表演的情景。
春望著腳下,他穿著一雙黑色的運動鞋。我不由懷疑那裡是否也沾有生活垃圾?我又想起了十多歲時候的春不顧腳被弄髒,發狂地踢著垃圾袋的場景。
「有必要的。」春笑了。
「或許吧。」
「從小時候起,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大哥都在我身邊,所以,如果大哥不在的話就會不安。」
我瞥了一眼春,他並沒有表現出將錯就錯的樣子,而是正視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春的口吻雖然乾脆利落,但他在這件事上卻比誰都要客觀。
「那又怎麼了?」
「不。」春的眼光落在一邊的籠子上,「那邊的金毛看起來很聰明,事情一定會很棘手。」
一記響聲。這沉悶的聲音毫無爽快|感,使緊閉雙眼的我在濃霧中無法站穩。然後,我感到有人倒下。葛城滾倒在地面。
「開頭的字母。」春有些不好意思地揉著太陽穴。
「然後他回到了仙台。」
「你看見他進去了?」
我突然發現自己在不知何時屏住了呼吸,很自然地感到一陣胸悶。我忙張開嘴呼吸,同時注意著不要發出聲音。由於此刻我失去了距離感也無法判斷位置關係,同時,因為安眠藥的效力以及被突然叫醒,我的頭依舊昏沉,而在這漆黑的操場上無盡的霧氣更是讓人心中起了不好的預感,我不由數次感到眩暈。
咚。
「這究竟表示的是什麼地方?」
鄉田順子緩緩地眨了眨眼,定定地看著我,與此同時,我覺得又有新的不安正朝我襲來。我幾乎就要癱倒。望著右手中的塑料瓶,漸漸地領悟到,或許這瓶水裡摻雜了些別的化學物質。那突然襲來的睡意並不正常。
「啊……果然還是來了。」我縮了縮身子,然後用力挺直,像是在做暴風雨前的準備。我用手搓著自己臉頰,想用手捂住耳朵,但這未免也太過露骨,只得放棄這個想法。父親的語氣像是挑著大酒桶般沉重。
「國際規格?」
「薩德的小說里好像有類似的故事,我挺喜歡的。」
我似乎可以聽到春在我的耳邊回答:「因為大哥是我的護身符。」
春的語氣很堅定,表情卻很溫和,他眯著眼看著籠中的小狗。我聽著春的話,並沒有因為他那沒有責任心以及傲慢而迷惑。恐怕春是懷著我無法想象的決心做這件事的。因此,他早就捨棄了那些會使他半途而廢的內疚感以及罪惡感。
「我不怕手術。」父親的後腦勺靠在枕頭上,閉著眼睛似乎在冥想,「我也不怕癌。」
「茴香?」
就基因的角度來說,他有充分的權利可以這麼說。他還說:
「我看見的。」
「開頭的字母?」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好像是因為很關心,所以曾經調查過那起強|奸案。」
「全部。你只要對著那個像殺手似的老爺爺自首就好。」實際上我認為,被那個有著銳利眼神的老爺爺結結實實地掐一次喉嚨,就已經足夠償清他的罪。
其實我並不指望他會告訴我,但黑澤卻彷彿要嘲笑我的預感,從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張地圖,很意外地對我說:「我來說明下。」
我從另一邊下車,拍了拍春的肩:「沒必要去找警https://read.99csw•com察,而相對的,去一次那裡吧。」
「只要TTAGGG繼續重複,就可以延長壽命啊,大哥。」
「鄉田順子把我叫醒了。」
「很單純的方法,請不要嘲笑我。」
「所以我說我不想聽!」
「怎麼了?」我望向二樓,春在小屋二樓的屋頂上大聲吶喊。
平淡的一句話,這句話或許毫不足道,但我卻無法動彈,甚至屏住了呼吸。
「並不只是這樣?」我小心翼翼地望著鄉田順子的臉,雖然只是短短數秒,我卻覺得我們彼此相對了好幾個小時。
於是春說:「照這麼說來,我也必須得去給在火災中受傷的那位老人賠罪。」但他又說,「但是,如果要去道歉的話,我一開始就不這麼做了。」他發表這個意見的時候跟以往一樣的乾脆。
「怎麼可能。」春立刻說,「但是,我做了壞事。」
「他會罵我嗎?」
「我想大火或許能證明那個男人的真正心意。」春很自然地引出了那個男人。
「為了威脅他嗎?」
「你這個怪胎。」我略帶玩笑地用手指著他,他卻像是要躲過我的手指一般將頭側開。
「剛才你看著地圖的時候,一副連做夢都沒想到起火地點會與強|奸案地點一致的樣子。」
「你說真的?」
「那我要繼續問下去。」
「但大致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可以問你件事嗎?」
「那道德呢?」
「是嗎。」父親說,他的臉上寫的不是遺憾,而是既往不咎。他既沒有翻開報紙給我們看社會版面上刊登的「路邊搶劫殺人」的報道,也沒有對我們怒喝「快說出真相」;既沒有利用父親的能力與威嚴對我們突然襲擊道「我已經看穿了一切」,也沒有半威脅半哭泣地對我們說「難道你們對手術前的爸爸都不能說真話嗎?」。
父親的表情沒有變,我知道他此刻的右手一定強而有力。他像是要傳達自己的意志一般用力地握著,而在外人看來,或許會誤認為這對父子正在勢均力敵地比腕力。
「為什麼?」
——沒錯,那個恥辱就是我。
這時,我們才注意到已經起霧。操場被濃霧所包圍,就像是在濃煙中燃燒。空氣濕漉漉的。我可以看到鄉田順子就站在我身邊,但如果距離再遠一點,便完全無法看到了。黑暗中漂浮著朦朧霧氣,整個操場看起來都像是無底深淵。正所謂「霧氣裊裊焚香氤氳。」
「也是開頭字母?」
「要不就是讓梅毒病菌侵佔頭腦,要不就是成為瘧疾患者,這怎麼看都是瘧疾比較好。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治療方式。這不就跟我所做的事情一樣嗎?難道錯了嗎?為了殺死更大更嚴重的病毒,於是做了別的壞事。」
「哎?」
我一口喝乾已經涼透的咖啡,決定毫不隱瞞地對眼前的偵探說出一切。
「那你為什麼要帶我去縱火現場?」我問他,「護身符嗎?」
「你不是開玩笑?」
(完)
「那種電視劇里,犯人如果要自白或者被逮捕,一般都會找一個視野很好的懸崖或者是某個重要人物的墓前,無一例外。」
「我親眼看見的。」
我發現我整個人都靠在長椅上,慌忙直起上半身,然後一邊活動著頭頸,一邊揉眼睛。頭還是痛得厲害,肩膀僵硬得好像並不長在身上。鄉田順子俯身看著我,彷彿我是個完全派不上用場的男人:「睡得真沉。」
「你就因為這種事而縱火?」
「是嗎。」
「一開始的確很有幹勁。」
「這種情況應該去哪個警察署呢?」
我的腦中浮現起霧中春與葛城的對話。「我給過你機會」、「那是對你的警告」、「還把縱火現場的照片發給我」、「你有沒有在反省?」,從這些對話中,我大致可以猜測出真相。
我的確是睡著了,因此無可辯駁,只得自吹自擂地道:「在這種地方也能睡著,我真是太佩服自己了。」我環視周圍,尋找著弟弟的身影,同時觀察著工藝大樓。春不在,大樓也沒有起火。我隱約記得春曾經站在那片水泥牆邊,但那裡也沒有留下春的任何蹤跡。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切是否真的發生過。
「梅毒病菌不耐熱。所以,讓梅毒患者感染已經減弱毒性的瘧原蟲。這樣,利用瘧疾所發生的高燒殺死患者腦部的梅毒病菌。而這樣的做法,似乎獲得了不錯的成效。而想出這個辦法的精神科醫生還獲得了諾貝爾獎。」
「和黑澤先生這麼說說話,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這不是擾亂秩序嗎?」
「因為葛城沒有反省,所以才殺了他?」
「青葉山?」
「竟然衝去市政府幹這種事。」春說得有些苦澀,「不過話說回來,那時的媽媽還不是仙台市市民吧。」
「你買了?」和我想的一樣,黑澤很適合這件衣服。
母親正在天空的那頭等待著父親,他們從此將互相依偎,愉快地共度每一天——我已經無法想象如斯美好場景。人是因為腦中的神經傳遞物質而思考,分泌的各種荷爾蒙而生活,所以,一旦死後化為白骨,人的本質便化為烏有。不管怎麼說,我是這麼認為的。我不想思考任何東西。父親的去向、母親如今何在等等,我全都不想知道。或許春和我有著同樣的心情。
「我看見是春對那座大樓放的火。」
「那些不是藝術,只是亂畫而已。」
「那什麼有意義?」
「不是大哥送的?」
「沒必要。」我很肯定地說,「大概,這世界再沒有一個人會像你這樣認真地思考這件事。」
「沒錯,因為重力消失了。」
也就是說,他想把我捲入這一切。
我想起之前在電視里看到的電視新聞,然後說:「國家之間的戰爭也是如此。」
「然後,兩個人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了,他們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父子,所以,葛城一定就是那個強|奸犯。」
「所以放火?」
「然後春就點火了?」他是想栽贓給那個男人嗎?
「親子鑒定,用DNA確定。」
我儘可能地說得輕巧。春以前在病房裡說過的那句話不曾離開過我的腦海:「越是深刻的事物越要充滿活力地傳達。」
「自動鎖?那是什麼?」
「每一天都是。」他靜靜地點頭。
那一天的事件被第二天的早報稱為「路邊搶劫殺人」。只佔了豆腐乾大小的版面。而屍體也並非在小學里被發現,而是在附近一條昏暗的小路上。屍體明顯是春移走的。由於死者的錢包一同被偷了,警察將嫌疑犯定為「殺人狂」。報紙上刊登的死者遺像果然很像是男演員,看上去是正經人。
「和這件高緹耶有關。」黑澤整理了下衣服的領子,「正是由於糾正了不平等,我才能買下這件衣服。」
「有這麼多的狗狗在,不是很幸福嗎?」春一臉幸福,「傾聽我告白的是大哥你,還有這裏的狗狗。」
春一通電話都沒有打來。
「去什麼?」
「我在不久前曾經接受過你的委託,那不是來自你公司的委託,而是你個人的委託。是吧?你的委託內容是『請調查28年前那個被逮捕的連續強|奸案的犯人現在在哪兒』。」
「我早就做好了覺悟。自從爸爸告訴我有關那個人的事情之後,這十年以來,我一直想殺了他。已經十年了,而且是每天想。每一天、每一天,我滿腦子都在想這個。所以,我才會毫不慌張,毫不動搖。雖然說這是殺人,卻並不怎麼像小說。」
「黑澤先生的工作效率很高,幫了我大忙。」
「對殺人犯置之不理是於法不容的。」
「你沒嚇到嗎?」我下意識地問他。
過了一會兒我說,我覺得我已經沒有什麼要說的了。
「那座商務旅館。你不是畫過塗鴉的嗎?寫的是『century』。」
「黑澤先生你也知道,我們公司正是從事相關業務的不是嗎?所以我進行了檢查。我騙他是病例檢查,採取到了葛城的基因。然後進行親子鑒定——和犯人兒子的基因進行比對。」
「春一定是在操場上吧?」鄉田順子小聲地囁嚅。
而春的回答聲卻如霧分子般纖細,他像是吟詩一般,優雅而輕盈地承認自己是縱火犯的事實。
「不是。」
「沒意義。」
「有老人因為火災而受傷啊。」
「巴塔耶說,小偷因為缺少人性所以慾望更強烈。自說自話也該有個限度。」
「這是哥哥的預感嗎?」
「去爸爸那裡吧,他一定在等我們。」
「意外地都有哦。」春搖頭,「目的地這個說法不夠嚴謹。其實只要是在目的地附近縱火就可以了。在這附近如果有這幾個字母開頭的建築當然最好,大部分的大樓里都有很多公司,所以可以勉強從裏面找。」
隨著校門的逐漸接近,因為心中那可怕的預感,我屢次想要停下腳步,但每一次我都會走得更快。
「請。」
鄉田順子嘆了口氣,她的氣似乎永遠嘆不完。
「首先我要確認葛城的確是那個犯人,然後再動手。」
「我想了解,知道這件事情真相的人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希望你告訴我。」
「什麼?」
雖然是在電話里,我還是漲紅了臉。
我和春兩人在整理病房裡的行李時,于房間一角發現了一張小紙片。那似乎是父親臨死前寫下的。父親原本優美的字跡顯得歪歪斜斜,要讀完都很費力——「Cancer Agony Gravity」——沒有下文。
「我知道。」
「還在爸爸的病房裡放桃子。」
「那個強|奸犯現在改名葛城回到了仙台。我同時告訴了你葛城的身家、工作以及住址。還給了你一張他帶女人上旅館的照片。」
「可以說是碰巧,也可以說不是。」
「『God can talk』、『Ants goto America』、『280 century ago』這些塗鴉藝術作品都是你畫的。」
「大致……嗯,差不多吧。」
「說了是這樣了。」春有些惱羞成怒,很不耐煩地回答。
「好像是說,這些其實表示的是別的地方,他記得自己曾經看過這樣的地圖。於是他委託我幫他確認,他的記憶到底是否有誤。」
「那個……」春頓了頓,「沒什麼重要的。」
「那個女生對你過去的事情幾乎瞭若指掌哦。對你現在的事或許也是。」
我指著那棟煉瓦色的建築,正是「仙台東商務旅館」。我伸出頭,窺視著自動門的另一側。那個紅馬甲白頭髮的男子不出所料地出現在眼帘。
「大哥,你說的都是真的?」
出了車站東口,我的目的地近在眼前。開過「基因株式會社」,我讓他在不遠的前方停下了車。
「對決。」
「他會翻過櫃檯掐你的喉嚨哦。」這不是威脅,「我已經體驗過了。」
父親還是去世了。那場手術里,醫生雖然剖開了父親的肚子,卻發現癌細胞正在熱鬧地吹奏著凱歌,為了不給癌細胞的繁榮景象添磚加瓦,他中止了手術。就算切除癌細胞也沒用了——醫生是這麼判斷的。而我相信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發言嚇了一跳:「你要買新的?」
好的壞事即將發生。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深夜的操場竟是如此黑暗。或許是這條街的街燈照明有點問題。總之,眼前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春還會縱火嗎?」
我再一次啞口無言。
但春看著啤酒罐,始終不伸手去開。看來他已經察覺到了我的惡作劇。
「這已經是慣例了嗎?那麼去哪裡見面呢?」我假裝沒聽到春所說的自白與逮捕。
「嘖嘖……偵探真是賺。」
我把杯子移到桌邊,仔細地看著地圖。不久,我突然驚叫出聲:「啊……」這地圖和春貼在牆壁上的十分相似。父親用紅色的筆圈出了起火地點,而這紅色的記號大約有三十多個。而且,和春所作的記號幾乎一樣。
「我再說一次,你所做的事情毫無意義。」雖然我這麼說,卻或多或少有些羡慕他,「你是笨蛋。難道戈達爾也是?」
「沒怎麼看,太恐怖了,所以我立刻就關上了。」
「怎麼了?」
——平白無故的外人,少擺父親的架子。
「小偷?闖空門?偷東西是犯罪啊!」
「哎?」這次輪到春吃驚了。
「為了充實人生。」黑澤說著綻放了笑容。
我理解她的苦悶。對於追隨在春身後近十年的她來說,春的請求有比世間任何東西都重要的意義。但是她卻沒能遵守這個約定,將一切都告訴了我。要問原因的話,也是因為她擔心春。
「沒什麼可怕的。」父親睜開眼微笑,目光投在天花板上,像read.99csw.com是在追憶著什麼,「你們媽媽到仙台來的時候,我挺害怕的。」他說,「她突然就衝到了市政府,還帶著個大包裹。衝到我面前說,『喂,我們一起生活吧。』。」
「是啊,那也是。孫悟空就是因為吃了桃子而長生不老的,或許有效果哦。」他說。
——如果你不知道,那就由我來告訴你。因為我,你現在才能站在這裏。
那是父親的聲音。
「好像是春把他叫出來的。我看見他們兩個人在大樓那裡講話,雖然只聊了一小會兒。那個男的很快就生氣地回去了。」
「什麼都沒幹啊。」我用盡全身心地偽裝平靜。春轉過眼,直視著父親,點頭道:「什麼都沒幹。」
「為什麼你想知道?」
「大概,是因為他想跟我在一起,所以才把我叫出來;但是他又不想讓我知道他在做什麼,所以又讓我睡著。」
這真的是被搶先了一步。四天前,我為了殺葛城而打電話約他見面。如果那天能夠到順利見面,我應該已經帶著他去了青葉山。
「東口。」
「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沒有自信確定葛城就是當年那個強|奸犯。名字也變了,說不定其中有什麼疏忍。我並不是在懷疑黑澤先生的能力,但是我需要絕對的確認。不管怎麼說我是打算殺人,絕不能殺錯。」
「真不可思議。」
我回憶起春所鑒賞的戈達爾電影。
「春在這裏嗎?」
春的聲音淡淡的。
「好的壞事。」
之後的三個月,我每天都去醫院探望父親。春也是。「你們是閑人。」父親有時候會這麼取笑我,有時則會挖苦春:「好像有護士盼著你來哦。」而每一次春都會露出困擾的表情。
我雙臂舉起前伸,如果不這麼做,我都沒法邁步向前。我甚至無法判斷前方十米內的情況,如果就這麼貿然前進,搞不好就會突然跌落在萬丈深淵里。
「大哥也注意到這點了?」
「騙人吧。」
我被恐怖與不安包圍,稍微透了口氣后,我當場坐倒,用手撐著地。我用力咬緊牙關,就怕自己不小心說出那句聽起來很偉大的台詞:「你應該去自首。」
「瘧疾也是病吧?」
「是的。」
「所以我要問你些事。」
「這上面圈出來的是起火的地點,爸爸很有幹勁呢。」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在準備走出茶館的時候,我問黑澤。
春把臉湊向另一邊的狗,那應該是一隻小柴犬。小小的身體正在籠中愉快地走動。他把手指伸進籠子逗弄著它,嘴上繼續說道:「那傢伙完全沒有反省。」他說,「他甚至完全不記得了。我給他火災現場的照片,甚至給他標有記號的地圖好讓他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但對他來說,那些卻成為了真正的往事。」
「感覺像在跟輔導員說話。」
孱弱的身子竭盡全力說出的這句話,完全沒有半點不服輸的意味。他是真心的吧。父親看起來很滿足。雖然我和春對癌症恨之入骨,但父親卻並不如此。
「是嗎?每天啊!」我回應道。是啊,每天啊。我暗想。我又想起了那個在垃圾堆放處發狂的春。或許只有那麼做,他才可以讓潛伏在心底的暴戾之馬、煩悶之牛平靜下來。每一天、每一天,漸漸地習慣他們的存在,最後終於到了達觀的境界。所以他才會這麼冷靜,毫不慌亂。對於火災被害者的同情與懺悔也一併消失。也許事情就是這樣。我問他是如何找到葛城的。
之後的幾十分鐘,我們只是東聊西扯,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笑聲。
「我不會允許自己因為被拷問而泄露秘密。但是,當我自己想說的時候,我就會說出來。」
「果然,」車流終於開始蠕動,春一邊拉下手動剎車,一邊問,「心理安慰其實並沒有什麼作用嗎?大哥。」
「我不想聽。」
「其實,他懇求我不要告訴泉水哥。」
「瘋子筆記本!」
「誰是我們?」
「到底是要和什麼對決?」鄉田順子小聲問。
「難道縱火也是?難道縱火的也是春?」我終於說出口,無數次不許自己往這方面思考的可怕想象,終於還是探出了頭。
「什麼怎麼做?」
那時的情景我絕不會忘。
春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像是在估量我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他觀察著我的表情以及動作。
然後他聳肩:「沒有什麼例外。」隨後又提出跟以往相同的論點:「對於用球棒把人砸死的傢伙,只要也用球棒把他砸死就好。」我沒有理他。我也不知道春能夠安全到什麼時候。
我把自己的輕型汽車停回公寓,搭春的車去醫院。病房裡的父親在看到我們倆后神色輕鬆不少,問:「你們兩個出去玩了?」這話和以前一樣。「都二十多歲了,哪還有兄弟倆出去玩的。不覺得噁心嗎。」我回答道,春在一邊揮了揮拳頭。
「我已經做好覺悟了。」看著她認真的表情,我開始驚慌。並不是因為被美女凝視,而是我知道,她的覺悟一定不會是令人愉快的事。
「是一種藥草,香味略帶刺|激。你知道茴香的花語嗎?」春問,「送你這個的人或許很敏銳呢。」
「不是,我最近一直在準備。我也找到了那個男人的住址。」
「他在和誰說話?」鄉田順子的聲音比蚊子還輕。
「哪裡碰頭好呢?」我一邊說一邊想到,「不如去給媽媽上墳吧?」雖然我自認為這個提議很好,但春卻立刻拒絕了。
「不要告訴你春所做的一切。」
有人在走動。是春的腳步聲。風呼呼地響起,是因為他在揮舞球棒吧。聲音再次響起。
「說得沒錯呢。」春悠哉地回答。
「通過火災?」
「那麼,我們交換吧。」春笑了。然後他從屋頂探出身,望著地面飛身一躍。
我們接下去所要討論的,或許是此生不會再說第二次的重大話題。我很了解這一點,也已經做好了覺悟。但是,這個地方——這個充斥著狗叫貓叫的寵物店未免過於奇妙。奇妙到幾乎讓我覺得這是犯規。
「柴可夫斯基、塔西特、愛因斯坦、高更、格倫·古爾德……」春像念咒一般,「把這些名字的第一個字母取出來,就是T、T、A、G、G、G。不過格倫·古爾德用了兩個G。」
「果然是這樣嘛。」
父親只是直起上半身,呼喚著自己兒子的名字:「春。」
我伸手拿起杯子,用喝水掩飾起那幾欲作嘔的呻|吟聲。
拜託了。
我本來想回答「正是這樣」,但途中卻突然改變了心意,我笑著用手指向他。
我恍惚地看著身邊的塑料瓶,裏面裝的應該是普通的飲用水。上一次也一樣。只有春手上的那個塑料瓶里裝的是汽油。這麼說起來,我突然想起,在東北研習那裡埋伏的時候,我曾經想喝春手裡的那瓶液體,而春則大發雷霆,甚至說我喝了會死。——也就是說,我曾經差點喝下汽油?
「它能保護你。」或許可以。
「為什麼偏偏是戈達爾呢?」
但我隨即又感到疑問,為什麼一定要把我也牽扯進來呢?
「本來心情不好嗎?」
看啊,仁RICH!我在心中吶喊。
「這是什麼?」
「放火燒樓的也是你吧?」
「是說薩德侯爵嗎?我弟弟很討厭薩德和巴塔耶。」
春的回答卻很簡單,一開始我可以聽到他的吐氣聲,或許他是在微笑。然後,他是這麼說的——
「感覺。」她認真地如實回答。「跟蹤狂的預感。」她雖然一臉緊張,還是開起了玩笑。
葛城雖然很亢奮,卻沒有絲毫怯意。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大無畏精神也算值得稱道。
咚、咚。
我很擔心,報紙上應該有刊登葛城的照片。父親有沒有發現那照片里的男人,就是當年強|暴母親的少年?葛城並不是他的本名。那個男人在狡猾地更改了姓名后照常生活。黑澤告訴我,這世界上有很多人專門從事販賣姓名以及戶籍的交易。那個男人只要在這些人當中隨便找一個,就可以得到假名。那男人一定認為這樣就可以與以往一筆勾銷了吧——「是的,結束了——」無法原諒。雖然無法原諒,但對現在來說或許還算有點好處。因為名字不一樣,父親可能並沒有注意到葛城的真實身份。
兩年前動手術時,父親不曾這麼說過,我感到不安。
對面的男人回答。「絕對是他。」我的心中暗自思忖。這肯定是葛城的聲音。就是我負責基因檢查的那個男人。床上躺著裸女也能欣然接待客人的那個男人。我緩緩地閉上了眼。我們已經被濃霧包圍,即使睜大眼也看不見什麼,但我依舊閉上眼假裝沒看到。在這一瞬間,我已經知道將要發生什麼。所以,我閉上了眼。不可以看,我這麼告訴自己。
「我的性格就是這樣,不論多無聊的事,我認為只要相信,就會有效。」
我可以感到他的話語中所蘊藏著的強烈信念。春想親自動手。對於春來說,那個人是他無法原諒的、同他有著相同基因、在生物學上被稱為父親的存在。如果不能由自己親手抹殺他,那麼未來的日子里,他或許會一直都無法過平靜的生活。
「證明葛城有沒有為以往的事情而反省?」我也很自然地說出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就是之前春和泉水哥在西口那個補習學校的時候。」
「恨他恨到幾乎希望自己不曾出生。」
「春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她又一次重複這句話,「一定是這樣的。那本筆記本也是。之前在那個房間里,你跟我說,我所看到的地圖上的印記表示的是起火地點時,我真是不寒而慄。」
「我從沒見過什麼秩序。」
「你要去哪兒?」
父親輕易地就證明了春和他自己的連續性。雖然毫不科學,雖然沒有道理可言,但我的內心卻在開懷大笑:「什麼呀,跟基因根本沒關係嘛!」
「真麻煩。」春用雙手撫了下臉,「那麼我去了。」
「說實話,我沒認為自己是個偵探。」他的口吻淡淡的,聽來不像是找借口或胡扯。
還有一個男人也在。雖然我看不到他的樣子,卻也能立刻知道他是誰。
就跟現在一樣。小丑為了忘記重力的存在,臉上畫了妝,踩在球上,在空中鞦韆上優雅地飛舞,時而笨拙地跌倒。而我就算不搬出所謂常識和法律,重力依舊能夠繼續作用。那麼,作為春唯一的兄弟,是否應該逆重力而行呢?
「不過是國際規格。」他說。
「真是精彩。」我說著望向窗外的風景。
聽到這話,我的大腦像被什麼刺了一下,緊接著是胸,我的胸口一陣劇痛。就跟春說的一樣,他所做的一切在第三者看起來,那就是徹底的、名副其實的犯罪,而犯下這些罪行的他,也一定會被視為可怕、猖狂的人。而且,我也是如此。所以我索性也對他坦白:「其實,你的大哥也想殺了葛城。」
「不好。實際上這四天來,我一直都在苟且度日。感覺自己正蜷縮在慢慢合起的貝殼裡。」慶幸的是,家裡還有大量的安眠藥,我甚至考慮過不如把它們吃了。如果黑澤沒有打電話來,或許今天回家后我就會付諸行動。將大量的藥片嚼碎和著水吞下,或許這樣還來的好過點。「我可以誇張地說句話嗎?」
「終於要到明天了。」春說。
所以,我們在為那道青煙加油。即使並沒有靈魂和死後的世界,但那煙卻確實存在。這是事實,沒有誰可以抱怨。我相信,我們現在該凝視、該依賴的,是那道確實存在的煙。如此悠哉,卻緩緩地上升,猶如父親一般。為人謙虛,心懷好感。
春哈哈大笑。他看著絲毫沒有前進的車流說:「你看到那個了?還瘋子筆記……」他看起來似乎很自得其樂。
「這幾天,我一直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眼前的黑色迷你臘腸犬此刻正把頭枕在前腳上酣睡,那一臉的解脫感令人好不羡慕,彷彿早已放棄了這世界上所有的責任。大概因為今天是工作日,除了我們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客人,偶爾會有帶著孩子的客人前來詢問買貓的事宜。
「羅馬字也有很多種的吧?比如一般情況下,チュ這個音就寫作『CHU』,但是國際規格里,就寫成『TYU』。如果不用國際規格就會沒有意義。」
「世界就是世界,也可以稱為社會。」
「我心裏已經做好準備了。」
我們一起笑了。在店員眼裡,或許會看成是感情親密的「男同志」一起來買寵物狗。
大概春期待的是葛城不反省不後悔。他給過葛城反省的機會,但如果他卻拒不認罪的話,那麼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實施自己的復讎計劃。read.99csw.com春或許是這麼考慮的。復讎?為了誰?為母親?為自己?還是為父親?不,並不只是這樣,我想,他復讎的對象或許是更為抽象的、對善惡沒有明確判斷、曖昧模糊以對的敵人。
「春是縱火犯。」
在停車場上自己車的時候,我又問了一句剛才忘記詢問的。
「如果我一開始就把我的目的告訴大哥,你一定不會幫我的。再怎麼說也是協助殺人啊。」春說。
「你的父親委託我調查了一些事。」
「是啊,巴塔耶的確令人反感。」黑澤攤了攤手。
「就是你之前跟蹤的那個男人,在起火地點和春說話的那個。」
「大哥你還記得當時電視屏幕上出現的那句話嗎?」
「我的大哥真是敏銳。」春回答道,隨後向我解釋,他利用注射器從塑料瓶上方下了葯。
「我覺得就算一個人做不到的事,只要和大哥在一起就能辦到。」
「或許吧。」我嘴上雖然這麼回答,但在這片迷霧中,要找人又談何容易。
坐在我對面的黑澤和以前見面的時候一樣,看起來沉著悠哉,卻似乎又敏銳地早已看透了我。
「你的工作十分專業。」
「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去燒那些毫無關係的大樓吧?」黑澤又說。
「委託內容不是應該保密的嗎?」
「你臉色不好。」黑澤說。
「沒想到你也記得。」
「什麼?」
「社會還有家庭,你到底希望獲得哪一方面的原諒?」我使出殺手鐧,逼他二選一。
「大哥,你搖過瓶子了吧?」
「哎?是這樣嗎?」我的臉紅了,聲音也放低了不少。
那是日本神話。被丈夫逼問「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我的嗎?」的木花開耶姬的故事。我應該是和春一起在電視上看到這個故事的。
「你可以更誇張地讚美我。」
——你想做什麼?還把起火地點的照片送到我家來。而且,上一次也把我叫出來。還說什麼「你有在反省嗎?」我從生下來就不知道什麼是反省。不就是強|奸嗎?強|奸有什麼不對?你倒是給我說說看。
「那本筆記本是什麼?」我望著春。
「你的外套很帥。」我看向黑澤身上的衣服。
我也在心中吶喊,快上!快上!
「不是。」我立刻否認了,「這不是比喻。我真的打算殺了他。」
他沉悶了很久,似乎在認真思考。然後他說:「還是社會吧。」他笑著說,「所以我還是要去自首。」
「你帶著這個去吧。」我把剛才在車站買的奶黃醬餡點心遞給春。
「真過分的一家人。」春苦笑著,緩緩地轉著方向盤,從十字路口左轉。
「那個啊!」我大吃一驚,「我印象深刻啊!」
「那個女生……」春揉了揉太陽穴,「我挺對不起她的。」
愚蠢的計劃,飄渺的手法。我對他的做法感到吃驚,卻也因為一切如他所料而不甘心。
「雖然這聽起來很蠢,但應該是如此。」我低頭道。
「是為了讓他回憶起連續強|奸案。」
「到今天我終於明白了。」
「不是有一句話叫『百度參拜』嗎?就跟這一樣,是有意義的。我覺得想法是一樣的。」
或許是地下道人流混雜,道路上也開始塞車。春依舊很冷靜。既沒有坐立不安,也沒有慌手慌腳。
「就是這張地圖的記號嗎?」
「啊,這個啊。」他笑了。
「黑澤先生已經了解了路邊搶劫殺人的真相。」
春靠在圓椅上眯著眼睛。
「他跟我說,絕對不要說出去。」
「為什麼要縱火?」
「哎?」
「到那時再說吧。」我在春的背上推了一把,店員對著什麼都沒買的我們寒暄道:「多謝光臨。」這刺痛了我的胸口。

縱火犯

我忍著笑意點頭。沒有任何指示,我們卻異口同聲地道:
「我覺得是這樣。」
鄉田順子的臉色一片蒼白:「接下去還會發生什麼?不是縱火嗎?是好事?還是壞事?」
「如果你想說,我不阻止。」
「是啊。」
「太多了。」我回答,「目前發生的縱火事件並沒有三十多起。那地圖上的標記太多了。」
「想要對別的國家開戰,也需要一步一步來的不是嘛?按照正常的手續,就能以正義為名發動戰爭。」
「一樣?」
「不,在這個世界上,這叫做壞事。而我,大概是個瘋子。」春繼續在說。
「真是不可思議。讀小說的時候,那些人在殺了自己親人以後,不是會被寫得極度苦悶嗎?要不就是在猶豫、糾結、煩悶了很久以後才動手殺了自己的父母。但是,實際上我卻並沒有如此。在這幾天里,我的心情十分安詳。這才是令我驚訝的。」
什麼染色體、什麼基因、什麼血緣關係!父親不是輕易就飛躍了這些束縛嗎?
「怎麼看也不像是正常人寫的。」
「TTAGGG是表示細胞壽命的端粒不是嘛?只要能夠使它延長就不會死。所以我覺得,只要我反覆寫下TTAGGG,或許能對父親有所幫助。」
「蚊子吸血的時候,所攜帶的瘧原蟲會藉機轉移。據說亞歷山大大帝也因罹患瘧疾而死。總之,患上瘧疾的病人往往會發高燒到40度,十分要命。」
「剛才不是回答你了嗎?」
操場就在教學大樓的對面。碎石鋪成的小道上,每走一步腳下都會發出聲音,讓人不寒而慄。不知道為何,我們一致認為要小心謹慎地靠近那裡。
「什麼對決?」當她這麼問我時,我蹲下了身,左膝蹭著地面的碎石,我用手捂住眼睛,感到自己的呼吸異常紊亂。
我此刻的臉色一定只能用難看到極點來形容。我眨著眼,努力地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從我口中冒出的卻僅僅是「但是……」、「那……」之類的詞語,我感到狼狽不堪。從嘴巴到鼻子,從肛|門到尿道,我體內的力氣正從身上每一個毛孔中流失,而取而代之滲入的,是漆黑而憂鬱的液體。我真的很害怕會在那液體中溺死。我努力地想要站定,卻依舊因為顫抖而趔趄。
「我不想再像在寵物店裡那樣啰里巴嗦,就只簡單地說一句。」
「那本筆記本上寫了很多名人的名字,不過,名字本身沒有意義。」

國際規格

父親的臉看起來比上次探病時更削瘦。雖然外表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日復一日地消瘦卻依舊讓我心痛。
「葛城?」
葛城的話刺痛了我。我幾乎要失控地拿起棒子揍他。「啊……」我痛苦地呻|吟出聲,蹲在地上努力壓抑幾欲作嘔的感覺。
我們還帶鄉田順子來過。
這話就和時常在夢中困擾我的命題完全一樣,是選擇母親,還是選擇春?
理由是有的。我立刻有了結論。
「不。」春的回答和我預料的相反,他堅定而迅速地回答道,「我沒有反省,也沒有負罪感。」
我們陷入了沉默很久,終於,不知道是誰提出,「總之我們先去看爸爸吧。」
黑澤並沒有問我如何獲得強|奸犯之子的基因,似乎是沒有興趣,抑或是早就知道了答案。
「明白什麼?」
我們被這話說得啞口無言,只是微張著口,呆若木雞地望著父親。於是,父親對著春又繼續說了一句話——這是最能拯救我們兄弟倆的台詞——
「你……」我站起身,「還是來了。」
春是這麼說我的。僅僅是因為字謎遊戲他人先行寫下答案就會發怒的我,對於縱火事件和塗鴉的謎題,應該也會熱心地參与吧?而且,如果謎題跟自己的工作內容有關,那我一定會更為熱情吧?或許春已經預想到了這點。
「春是縱火犯嗎?」
「大概……不會了。」如果是縱火,根本沒必要讓我睡著。上一次埋伏的時候他並沒有在水裡下藥。他一定是想做別的事。所以這次才會讓我睡著。不知不覺間,我已經邁開步子,那瓶水被我留在長椅上,我的目標是那所小學。
而在我壓抑嘔吐感覺的時候,我似乎看到了春的周圍站滿了人。他們穿著相同的誇張服飾,不發一言地傾聽春他們的對話。我似乎,不,我就是這麼看到的。有著無數旁觀者正潛在這片大霧裡。無數的陪審團、無數的法官、無數的見證人、無數的看熱鬧的人都站在這裏,用我完全聽不到的音量輕聲交談著。我可以感到他們的存在,周身寒毛豎立。我顫抖著,雖然在這濃霧裡幾乎什麼也看不清,所以我並不可能真的看到這麼一群人——但這群想象中的人卻那麼有真實感。
我頓時不知該說什麼,腦中瞬間浮現起父親曾經提起的往事。當時我和春在街道組織的越野識途比賽中獲得了最後一名,當時,春倔強地說過:「我和哥哥是最強的。」——還是這句話嗎?我很震驚,半晌說不出話來,難道,春一直這麼堅信著這一點?
「那個犯人對葛城懷有如此深刻的仇恨嗎?」
「是的,你心裏已經做好準備了。」他把迄今為止一半以上的人生浪費在這件事上,如果在這時退縮反而顯得奇怪。
「快上!快上!」他高舉拳頭,聲音也越來越響,就好像在為賽馬加油鼓勁。
而春卻摸著自己的頭髮,一臉困惑。
「如果我會這麼想,那一開始就不這麼做了。」
我們沒有告訴父親手術結果。就算父親的意志再堅強,如果知道自己的肚子被白白剖開,多少還是會感到消沉的吧。
「要這麼說也的確是這樣。」
山椒魚很傷心。梅洛斯很生氣。春呢?春會怎麼樣?「他決定,一定要除掉那個邪惡暴虐的國王。」我再次想起這句子。
葛城應該立刻藏身於濃霧中逃跑的,但是他卻沒有這麼做。他甚至開口說出企圖令人感動的台詞:
春顯得有些意外,似乎在奇怪為什麼我會知道,但很快露齒而笑:「是啊,那也一樣。」
「幹了些事……是什麼事?太曖昧了。」我硬起頭皮回答父親的問題,連原本諂媚的笑容也變得僵硬。
我不知道父親的握手代表什麼。是想要減少春的罪孽嗎?是想代為呵斥淪落為罪犯的兒子嗎?是想要誇他做得好嗎?還是想為春的未來幾十年想法子?或者,他想的根本就是別的事情?我不得而知。只是,看著他拳中所注入的力量,我深刻地了解到,他早就看透了知道了春所做的一切,也明白了兒子所犯下的罪。
「沒。」我裝傻。
「我的倫理觀很淡泊。」
我依舊出於一種茫然若失的狀態。原來弟弟並不僅僅是畫塗鴉的犯人,更是縱火的真兇嗎?我的眼前浮現起父親那削瘦的面容。正在與癌症進行搏鬥的父親難道也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切?如果是這樣,那麼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早上去探望他的時候,他會問我「是你嗎?」。或許父親也在懷疑春。
「他精神狀態不穩定。」我的步伐越來越快。
那幾本小說又一次在我腦中一閃而過。
「這算什麼?」
「起火地點和某個少年犯下的連續強|奸事件中的被害地點十分相近。」
「唔,但是……」春接下去的話語很短促,「我們兄弟是最強的不是嗎?大哥。」
「那麼,」過了一會兒,父親的語氣變了,「我有事情要問你們。」
「我做了那種事情竟然還能保持冷靜。似乎我和電影里常常會看到的、小說里所描寫的苦惱無緣。也沒有感受到良心上的糾結,更沒有幾欲作狂的感覺。我很冷靜。」
「我在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了。所以打算利用那裡。我想只要偽裝成事故就可以了。」
「去警察局自首。」
鄉田順子什麼都沒有說。她那雙大眼睜得圓圓的,嘴唇固執地擰著。「不要張嘴」,我很想這麼對她說,一旦張開嘴,哪怕只張開一絲縫隙,你都會被這無盡的憂鬱所吞噬。
「那為什麼要用名人的名字?」
報紙上幾乎不再刊登有關葛城事件的新聞。世間的人們也漸漸不再關心警察是否還在繼續搜索。說起來,之前我曾聽春這麼說過:「罪孽read.99csw.com與理由以及意義無關。只須通過結果——即『幹了什麼』來判斷。」但我卻回答:「但是,也有例外的,不要說得這麼絕對。」
「嚇到比較好嗎?」黑澤的反應依舊很平靜,「你打算怎麼殺他?」
店裡傳來亢奮的狗叫聲,像是在揶揄我:「你這樣的覺悟足夠嗎?」雖然眼前的狗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樣子,但我依舊覺得它似乎邊睡邊質疑:「你這樣的覺悟夠嗎?」
「那你打算怎麼殺他?」
春走進了商務旅館,而我則靠著車門等他回來。「TTAGGG嗎?」我輕聲念道。我想,我應該把這個告訴鄉田順子。
「你是想說小偷其實很偉大?」
然後我開始思考有關地圖的事。那副仙台市地圖是以1:12000為基準的詳細地圖。我回憶起自己所標出的紅色記號與藍色記號所在的位置。基因的法則。我順藤摸瓜地思考起這一切。如果說,春既是畫塗鴉的人,同時還是縱火犯的話,那就表示,春也考慮到基因的法則。春具備有關基因的基本知識。他甚至知道p53基因。
「你覺得這是不對的嗎?」
「啊?」我感覺像被當頭棒喝。
所以此刻,我們正站在寵物店裡。正確的說,是站在寵物店裡一排關著狗的籠子前。沒有坐的地方,簡單來說,我們只是普通的客人。
「你所做的事情,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好事。」壞的好事,我心中暗暗說道。
「很好看吧?」父親說,「是一個叫黑澤的朋友送來的。」
「他是誰?」
「爸爸到底委託了你什麼?」
「我會幫的。」
但是,他卻對我佯裝並不了解基因。他是為了掩人耳目,不想讓人知道他就是設計出那套規律的人吧?但是,他為什麼要做如此麻煩的事?為什麼要讓塗鴉的第一個字母與縱火地點的第一個字母符合基因的法則呢?理由到底是什麼?
春低著頭回答:「是啊,大概,以後也不會發生了。」被他的冷靜所鼓勵,我也裝作毫不知情:「不會發生了吧?」從窗往外望去,可以看到一片天空。這是個令人心情愉悅的晴天,我望著窗外,不知不覺地伸了個懶腰。
「你們都跟我一樣,不擅長說謊。」
「你想去找警察?」
「我和爸爸。算上媽媽也可以。」
「沒必要去。」我立刻說。
「薩德OK,巴塔耶就NG嗎?」
「他要去對決。」我的聲音十分沙啞。
由於不湊巧,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和春都沒能在病房裡。我出差去了名古屋聽某個客戶大叔的冷嘲熱諷,而春則在廣瀨川的河邊清理石階上的塗鴉。事情大致就是這樣。
我無法回答。我知道,這不是什麼需要說明的事情。我似乎聽到有規律的鼓點聲,咚、咚、咚、咚,讓人心煩。這濃霧裡的節拍器究竟從何而來,我定心思索,才明白那是我的心跳聲。我感到熱血沸騰。
——你腦子壞了嗎?
春將臉轉向我,似乎並不理解我所說的,只是沉默地眨眼,皺了皺眉。然後,他舒展愁眉:「你的意思是你恨不得殺了他嗎?那我就能理解了。」
「那個,你給這迷你臘腸犬下藥了嗎?」我坦率地質問。在來寵物商店前,我就已經決定好要這麼問。
「這才好不是嗎?」
「模仿木花之佐久夜姬?」
聽到葛城終於說出了這句話,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我感到鄉田順子的目光立刻往我的臉上射來,但我卻根本無法有所回應。我只聽到自己的心底發出了悲鳴。
「我可不會告訴你縱火犯的名字。」
「這太危險了。」黑澤不慌不忙地說,「政府在幹些什麼。」
「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說過,上一次在東北研習起火的時候,你曾經跟蹤過一個很可疑的男人。但如果縱火犯是春的話,那麼那個可疑的男人到底是誰?」
我想起了將近10年前在圖書館看到的那份新聞記事,那裡,也記載了標註有連續強|奸案件發生地點的地圖。
「你還說就算被拷問也不會泄露的。」
親戚們或許正在找我們。那些平時鮮少碰面的親戚比起父親的葬禮來,似乎更加關心我們兄弟。
完全聽不懂,我擺出投降的姿勢。但是,這樣彼此爭論、意味不明的對話卻使我平靜了心緒。和黑澤說話時那一絲小小的焦慮與害怕也漸漸地消除。
春有些發怔,我向他解釋了從鄉田順子那裡聽來的、有關那本密密麻麻寫滿了偉人名字的筆記本的事。
「DNA就是基因嗎?」
我拚命忍著笑,期待著他打開啤酒後被泡沫噴一臉:「來,乾杯吧!」我高聲道。
警察至今沒有來逮捕春。至少,現在還沒有。
「他認為起火的地點是有規律的,所以進行了調查。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一開始只是單純地當成是推理遊戲找樂子』。但是,他看著這些記號,卻漸漸發現了別的事情。」
「啊……」答案毫無徵兆地出現在眼前。
「正確。」
「就像櫻花的落英漂浮在水面上一樣平靜。」
春怔怔地看著那張紙片,面無表情地取出筆,無言地用與我極為相似的筆跡寫下了「Triumph」
「值得讚賞。」
「那個男人是在火點著后出現的。」
「他是誰?」鄉田順子重複著相同的問題,我幾乎要哭了出來。
「這種小孩也喂狗吧。」
——你打算殺死自己的父親嗎?
「這地圖是你父親借我的。」
「TTAGGG!」我大叫,隨即爆笑,口水幾乎噴到了前車窗,「騙人的吧?」
春的表情如夢似幻,望著父親,回握住他的手。
「是啊,就是這樣。」
「我完全不知道爸爸曾經調查過。」這是真的,我從來沒聽父親提起過那場事件。或者說,我們一家人從來都沒有誰會提起那件事。
我的眼前一片慘白,隨即又如置身於無邊的黑暗,就像是一個電燈泡在腦中破裂一般。雙腳如灌鉛般沉重,似乎當場就要陷入萬劫不復。
「我打算殺了他。」我的聲音並沒有發抖,這讓我很安心,我並不是在招供,所以沒必要感到羞恥或後悔。「一開始我就打算殺了那個男人。」我這麼告訴他。
黑澤將地圖摺好,開始總結陳詞。
我也沒有聯絡他。
「從發生的事情看來就是如此。」
「我會突然睡著應該是葯的關係。春在瓶里下了葯。」
「怎麼了?」
「筆記本?」
「你們瞞著我幹了些事,是嗎?」
「為什麼……」我一邊問,一邊努力讓自己鎮靜。「為什麼,爸爸會知道這種事。」
「那是偶然。」春笑了,「最吃驚的人大概就是我了。」
「泉水哥,你明白了什麼?」
「大哥太容易被騙了。」
「大哥如果是中途加入的比賽就會毫無動力,但是一旦是自己參加的比賽則會變得頑強而熱情。」

偵探Ⅲ

「你好像有了什麼覺悟。」
「真的。」
「法律是為律師存在的。」
「你要告訴警察嗎?」這也可以理解……我暗忖。
「大火能證明我的清白之身。」
我們立刻就知道說話的是誰。鄉田順子沉默地點了點頭。如此平靜的口吻,只可能是發自我的弟弟。
「明白了?」
「沒關係,」我斬釘截鐵地說,「到目前為止,你一定已經思考了成百上千回,你一直都為此苦惱,是吧?」
「似乎癌細胞並不討厭我。」
「然後還接著問我,『你家在哪兒?我想去放行李。』。」
「或許會笑的哦。」
「就算騙你也沒有意義吧。」
我看著手中的罐裝啤酒。然後用右手拿起其中一罐,猛力搖晃。我咔噠咔噠咔噠地上下搖晃,然後望向二樓:「春,要乾杯嗎?」
「你在說謊的時候就會噼里啪啦地眨眼,從小開始就是這樣。泉水你也是。」
我並不覺得反感。我伸手拿起咖啡杯送到嘴邊,眼睛望著地圖。攤開的地圖上用筆寫了很多字。
春從二樓落下。
「執刀醫生又不是我,再拚命也沒用。」
我是突然被黑澤用手機叫出來的。「晚上也可以,要不要見個面?」他這麼說。而我自己對自己目前疲憊的精神狀態很了解,所以打算回絕他。但他又說:「能不能告訴我有關你家的事?」聞言,我不由心下瞭然。
「你打算怎麼確認?」
我攀上校門,在校內著地后,想幫鄉田順子打開校門,但門上掛著的鎖看起來相當結實,根本不可能打開。無奈之下鄉田順子只得以數倍的謹慎,一格一格地翻過了校門。她的手指嵌入格子中,褲子也蹭到了鐵鏽,但她卻毫不在意。
「哎?」
「除非要用榔頭敲碎我膝蓋。」
「你瞞著我幹了件大事,是吧?」父親突然又一次開口。春眨了幾下眼,似乎瞥了我一眼,然後微笑道:「什麼都沒幹哦。」父親放開了他的手,轉而面向我,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然後,他又轉向春,說:
「是的,春在操場上。」
「果然錯了嗎?」春點頭,似乎顯得很高興。
「通過基因密碼得出的英語單詞『Arson』,那也是你想到的嗎?」
春瞪著我,彷彿在說,「你在說什麼啊,大哥。」
「那種地方有警察署嗎?」
其實春對我如此坦白,我也並不感到驚訝。因為我早已做好了這樣的覺悟。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幾天我正是為此覺悟而活。我是有了覺悟后才決定和春見面的。
「就我所知,有個很好的地方。」
「癌症、痛苦、重力,」我翻譯出來后,苦笑著說,「都是些讓人心情沉重的單詞啊。」看來,一直到最後,父親的腦中都還記得「AGCT」的法則。這些單詞是以C、A、G開頭的。「父親大概是在尋找T開頭的詞語時去世的吧」,雖然這麼做不合時宜,但我還是笑了。
店員正在櫃檯旁忙碌地為狗刷毛,她們的目光偶爾掃向我們,並不是覺得我們可疑,而是被春吸引了吧。雖然她們裝得很平靜,卻反而顯得不自然。
這裡是距離火葬場幾十米處的一座小屋,屋裡堆放著各種農具。春靈巧地爬上了屋頂,而我則被留在地面。
我沒告訴他注意到這點的是父親。「真有那麼巧嗎?縱火目的地附近正好都有以A或者T、G、C開頭的建築?」
天空萬里無雲,只有太陽孤寂地當空照耀。他是在鼓勵那煙能夠一直延伸到太陽吧。我回憶起與母親一起去賽馬場時的情景。像是被春的話語鼓勵,從火葬場升起的煙直衝雲霄。
「倫理還有道德都去喂狗吧!」我指著正在春面前的可愛柴犬。我聲音響亮,語速如連珠炮,但我是拼了命,沒有比這更認真的了。連指著柴犬的手指都在發抖。
「一開始?」
「這也是碰巧?」
「我回到長椅那邊的時候大哥已經不見了。」
「我知道了一些事。」黑澤的臉上並沒有展現出「發現者」的滿足感與優越,這讓我產生一絲好感,我甚至在想,眼前的這個人或許並不屬於這狹隘的世界,而是從另一個地方被派遣來的使者。
「泉水哥……稍微慢一點。」鄉田順子的呼吸急促,我卻根本聽不進去。
「你真的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把我卷進來?所以會模仿基因弄出那個暗號也是為了讓我產生興趣?為了讓我也加入?」我很難相信這一點,於是飛快地問出口,「你是故意這麼繞圈子的?」
「我明白你絕對不會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一定說不出口的。而我對那也沒有興趣。但是,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他要縱火?我認為縱火犯和殺掉葛城的應該是同一人。應該是這樣。但是,縱火到底有什麼意義?」
「那花真好看。」春指著放在窗邊的插花。
「為什麼春要放火燒那些建築?」
「難道是……」我突然福至心靈,「塗鴉的事?」
「之前那個給我名片,號稱鄉田順子的美女,實際上就是以前跟在你屁股後面的那個女生吧?」
「我很冷靜。」
我將晃了不知道多少下的啤酒拋向屋頂上的春,他輕鬆接過。
「他為什麼要特意這麼做?」
「原來如此。」黑澤的表情沒有變化,他並不像是在勉強自己,我不由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到底不要告訴我什麼?」
「簡直稱為精神上的後遺症了。是嗎,那麼,所以你才會放火?」
「如果春就是縱火犯,那這個說法是可以成立。」
「唔,差不多吧,同伴意識。」
「什麼?」
——真不好意思,我的父親是此刻在醫院里同癌症做鬥爭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