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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偵探竟然會送花。」我說。
「結果已經出來了?」他的聲音沒什麼感情,「檢查結果不是應該寄給我嗎?」
好睏。
「跟縱火事件有關嗎?」如果是這樣,他應該會更加興奮地告訴我情況。
「他在做什麼?」
「怎麼像是原告要求賠償的口吻……」我笑了笑,像是要喝醒兀自混亂的大腦,「但是,規律果然是正確的,第一個字母是T。應該說,這三個單詞的第一個字母T、G、A都是基因的文字列。」
「是的。」
「別說傻話。」
「我很討厭『定義』這個詞語,請不要再提起它。」
久違的假日如果只是埋頭大睡未免有些浪費,但我還是這麼做了。
回去的時候,我望著「APPLE」舊書店的看板,那些舊書一定會被燒光,真是可憐。
我看不見春現在的表情。
「或許吧。」我表示同意。一個和花相襯、卻不惹人討厭的男人,多珍稀的類型啊。
「你沒有聽我們說話嗎?」律師沉下了臉。
「咦,真是稀奇。」
如果要問及生下春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我大概會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是正確的。」但如果接下去問我:「那麼你的意思就是你母親被那個少年強|暴也是可以的咯?」那麼,我一定會拚命搖頭。
「不,我還有點事。還是晚上埋伏的時候碰面吧,晚上十點應該就可以了。」
第二個電話是春打來的。我的心跳速度在瞬間驟然加劇——「喂,那本筆記本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這句話卡在我的喉嚨里,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橋Ⅱ

「根本就沒有什麼正確答案吧。」
我覺得,夏加爾在畫里雲淡風輕地捨棄了我們後人所重視、或者盲目信任著的事物。
「但是,當我進來這間屋子以後,卻發現了更奇妙的東西。」
「數字完全不對。黑色起碼有藍色的好幾倍。」
掛了電話,我看了看日曆,然後在翌日的日期上畫了一個紅色的圈:「這一天終於來了。」
「我想跟您商談下有關檢查結果的事情。」
「不過,這英語是什麼?」
「自己畫自己清理?」
「我看過他在地下通道里畫的。美麗的藍色球體組合,真是帥極了。那才是真正的塗鴉藝術。」
「車站後面的東小學。」然後他大致地說明了具體|位置。
鄉田順子並沒有說謊。春的屋裡貼著的那張市區地圖上,的確畫有三十多個黑色的標記,而毫無疑問,這些都是春親手畫上去的。
「你在說什麼呀?」
「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呀,」我吁了口氣,「原來是遺傳啊。」
「是這樣的嗎?」在學校里學到的東西我早已忘記大半。
「你應該表現得再體恤我一些。我可是很敏感纖細的。」父親打著哈哈,「在醫院里總是沒完沒了的檢查,什麼胃鏡啊、掃描啊、還要被|插管。」
「確認有沒有修好?」
就和那時一樣嗎?我昏昏沉沉地思考著,不,不一樣。
「確認還沒有被修好。」我說,「我不希望它被修好,所以才來的。」
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寫著文字,是春的筆跡。從柴可夫斯基開始,然後是塔西陀、愛因斯坦、高更、格倫·古爾德、茨溫格利、特納、阿基米德、戈雅等等等等。就像是小孩為了記住生字而反覆默寫一般,春的筆記本上的人名也確實有著重複。只是,與其說他是為了背誦這些名字,我覺得這更像是瘋子的儀式。打開筆記本,我首先感到的,是一種觸碰禁忌后的恐懼感,它散發著一種非正常的、扭曲意志的強大威懾力。我渾身發涼,不住地顫抖。然後我還看到了甘地的名字。
鄉田順子的眼光透著遺憾與不屑:「不是那個。」
「應該就是那隻狗。」
「三十個?」我在電話的這頭眯起眼,「真的?」
「不,不用了,我並不渴。」
和春約好在校門口碰頭。我到達的時候,他的車已經貼著小學的牆壁停妥,塗鴉還沒有被清理掉。
藝術家岡本太郎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當我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時,總是會選擇那條困難的道路。」
「爸爸第一次聽到縱火事件的時候是那麼地興奮,恨不得自己變成偵探去調查。但現在你卻如此意志消沉,這太奇怪了。」
第二天晚上,主辦方以「聯歡會」的名義召開了酒會,參加入數大約在二十人左右,春也在。
「你對我爸爸的印象如何?」
「明明是個寓言故事啊?」
「真不好意思,我的問題或許太模糊了。」
我和春彼此看了一眼,露出一絲苦笑,如果僅僅是這樣,春應該還是可以忍耐的。但這時,那個白髮蒼蒼的教授卻以一副通情達理的口吻說:「在殺人之前,他曾經殺過貓狗,可以說,這是有預兆的。」聽了這話,春的臉色立刻變了。
「什麼?」比起這個,我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問他。地圖、戈達爾、那些偉人們、還有,我心中的不安究竟是為何。
「因為不生下來或許比較幸福。」我弱弱地、在內心回答,「我是這麼想的。」
「然後,」春冷漠的聲音被淹沒在身後往來的車聲中,「對於強|奸犯,就要讓他嘗到被強|暴的滋味。」
「我想應該是……塗鴉。」
「昨天很晚的時候,接到自稱是你父親的人的委託。」
「那個黑澤先生就算是捧著花都很有腔調。」
父親指著鎖骨附近,只見那裡突著一個試管似的物體。由於之前動手術的時候我就見過,所以知道那是用來打點滴的管子。
「像我從小就對這鬼地方害怕得要死。」我開著玩笑想要矇混過關。
最後我還是很曖昧地問了她後者:「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電話?」我看著散落在地上的牛仔褲,心中升起一個預感,搞不好馬上又得穿上它。
我的目的地是青葉山。
我完全知道自己接下去要幹什麼,但是,這一切真的能順利完成嗎?我一籌莫展。
「什麼塗鴉?」
「能喝的時候就喝吧,潤潤喉也好。」

父親的憂鬱與夏加爾

我突然想起在橋那裡遇到的青年所說的話:「未來,取決於神明的配方。」他不是跟我講過那個能預測未來的稻草人的故事嗎?雖然那不過是個寓言,但我在聽的過程中,卻的確感到世間確實有這麼一個能夠預言的稻草人存在。隨後,我又想起市內某個奇怪的宗教團體的教祖也因宣稱「能看到未來」而被討論得沸沸揚揚。從這些事情推測,或許人類真的能感知未來。
「請不要放棄。」醫生有力地回答了我。
「原來如此。」我想也不想地表示同意。
我發現他說得沒錯。既然我能夠想到對他人下安眠藥,那麼我自己被下安眠藥便不足為奇。這正如「小偷入室行竊,自家反被盜」一樣,是我大意了。
「是性。」春說得彷彿那是他所犯下的最大罪行,「如果指望著良心,對犯罪置之不顧,那麼強|奸犯就會永遠地對他人實行強|暴。」
「你不是已經知道那些表示的是基因嗎?」
某位男演員——阿爾·帕西諾曾在一部電影里說過這樣的話:「我永遠都知道怎麼走才是對的,但我卻總是沒有走上那條正確的路。因為那太困難了。」
「你又在說這種讓我不安的話。」

街頭塗鴉現場Ⅱ

「這不是廢話嗎!」我魯莽地叫出聲。正在為手術而調養身體的癌症患者怎麼可能有空玩什麼偵探遊戲。這不正遂了癌細胞的意嗎?我忍不住就要呵斥他了:「你也該有個限度,不要再為了這種事情頭腦發熱了!」但另一方面,我也因為父親提到的「地圖」感到疑惑。
「你在地圖上找找看那所補習學校,我想那裡應該也畫有標記。」
並不只有春,我暗想,其實我現在的精神狀態也很不穩定,而電話那頭的父親似乎也是如此。一家人九_九_藏_書連失常都會湊在一起。
「那個校門旁的塗鴉,」我試著對春打開話匣,思索究竟該說些什麼,「畫的是Thank Give Apologize吧?把他們第一個字母連起來以後就是TGA。我查了以後,發現TGA是密碼終止的記號。」
站在地圖前,我低聲呻|吟。我不知道這張地圖的目的究竟何在。藍色的標記和我想像的一樣,表示著迄今為止所有塗鴉的地點。而黑色記號所圈出的地點粗看下來,也的確包括了所有被放火的地點——軟體公司、遊戲廳、房產中介、二手服飾店、生協、印章店、酒吧、還有基因株式會社和東北研習。問題出在剩餘的那些我所不知道的許多地點,也同樣被黑色圈起。
此刻,一輛勢如子彈的摩托車從我背後飛快駛過,那發出隆隆巨響的機車,似乎正對我大肆恫嚇,企圖將我震起身。
春冷靜地從頭聽到了尾,還附和著說:「原來是這樣,那真是值得同情。」隨後又堅決地說,「但就算從寬處理,還是死刑。」
發明電話的格雷厄姆·貝爾據說非常習慣於夜間活動。來日本的時候,他擔心因為睡過頭而錯過重要的會面,索性一直都沒有入睡。然後一直到接他的車駛來,會面結束以後,才回到賓館里酣然入睡。而且,等到他醒來,他竟然還問別人:「接我的車還沒來嗎?」由此可見,他其實也不過是一個睡迷糊的老頭子。
「公司以及店鋪?」
「對我來說不可能。」
「我這邊的事情也很重要。」我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於是稍稍加重了語氣。
「朋友給我的。」
「如果你未來的妻子有了同樣的遭遇呢?」我感覺有人在我耳邊細語,「你會選擇把孩子生下來嗎?還是不生下來?」
「為什麼?」
「也談不上是什麼秘密。」
「春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這真危險。」我衝口而出。雖然有這護欄,但卻搖搖欲倒。看來真的曾經有車撞上去過。
對於我而言,只要提及少年犯罪,就算內心再如何抗拒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母親的事,所以我對此唯恐避之不及。但春卻神情自若地坐在台下。
「你以前就知道的吧?」我乾脆地問他。其實你對基因早有研究的吧?
工藝大樓像是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屹立在眼前。由於每一層樓的燈都關著,像是大樓緊緊闔上了眼瞼。每分鐘大約有兩輛車從我們背後呼嘯而過,除此以外,一切都那麼靜謐。
「是啊。」我又不知不覺地模仿起他的口吻,他說話的語氣真具有傳染力,我繼續問他,「那麼這附近有什麼大樓里有公司以及店鋪嗎?」
「我是……」他並沒有膽怯猶疑,似乎我們只不過是在白天的公園裡碰到一般自然,「我很久沒回仙台了,所以出來散散步。」
「我爸媽怎麼就沒把這種敏感纖細遺傳給我。」
「也就是,所謂,擁有頑強心髒的人。」我有些笨拙地說道,合上筆記本。
從醫院騎自行車趕到車站也算是相當的體力活。上坡的時候要站起身踩踏板,下坡的時候則要不時地捏放剎車,我就這麼氣喘吁吁地到達了目的地。這是一個相對安靜的地區,雖然有公交車通過的那條路還比較熱鬧,但除此以外的馬路則窄而靜,幾乎沒有什麼人來往。周圍一片靜悄悄,只聽到棲身於行道樹上鳥兒的嗚叫聲。
「我在看這畫的時候又想起來了。這些看來畫得亂七八糟的動物還有人卻在空中快樂地飛翔,都是些連讓人認真批判都覺得愚蠢的作品。」
「這次你該告訴我了吧,你到底拜託了黑澤先生什麼事?爸爸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有關縱火事件的線索?」
「取決於神明的配方。」
「為什麼?」
「還給我送了花。」
春和上次一樣,手中提著便利店的塑料袋,袋中放著兩大瓶水——這就是所謂的「心理安慰」。
格雷厄姆·貝爾雖然是個睡迷糊的老頭,但他發明的電話卻是極其優秀。只要一通電話,就可以推進、決定、實行各種各樣的事情。
「或許是命令態,去感謝、去給與、去謝罪。」
「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有犯罪發生。」
「的確是這樣呢。」我點頭,顯而易見,這些畫雖然都十分脫離現實,但要批判這點卻毫無意義。我不知道夏加爾究竟想表達什麼,但我相信,他那帶著愛與憂傷的作品里,一定蘊藏著非常重要的東西。我甚至感到,說不定那就是我們所處社會的本質。
「我現在就過來。」我穿上牛仔褲衝出了房門,飛快地踩起了自行車,同時在心底暗暗計算剩餘有薪假期的天數。
而我眼前這位大眼挺鼻的美女,此刻正站在約八張榻榻米大、由木製地板鋪成的房間里——在沒有獲得春的許可的情況下。很明顯,鄉田順子所持有的鑰匙是複製的。然而,在她的身上沒有一絲罪惡感以及畏縮,甚至可以說,她表現得從容自若。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罵她。
他們認為,那個將學妹分屍的少年兇手的家庭環境似乎十分惡劣,而他唯一所信賴的老師之死使他心理產生了巨大變化,因此,並不應該判他死刑。
「我說,日本可是個法治國家!」教授說。
「不,不是說這個。是說現實世界里,好像是什麼徵信社的。」
三十分鐘后,電話接連響起,打第一個電話來的人出乎我的意料。
「好像是一家叫東北研習的補習學校。」
他大概是來自宣傳宗教信仰的團體吧,我想到這點,不自覺地擺出防禦的姿勢。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似乎並不是什麼壞人,但他說的話卻總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異。而這些詭異的好人往往都會散播些邪教思想,所以不得不防。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說道:「我不是來傳教的。」又說,「未來,取決於神明的配方。」
我拚命忍著笑,頒布《生類憐憫令》了呀,真是過分。
「你太縱容自己喜歡的人了。」
「我正是為確認這個而來。」
「春現在不在,他出去了。」
「我已經放棄跟蹤春了。」她似乎有點生氣,「我上次不是已經說了嗎。」
我似乎可以看到葛城那不耐煩的表情。

埋伏在縱火現場Ⅱ

「藍色的大概有九個左右。」
「什麼呀。」春以為我在開無聊玩笑,「那麼你要怎麼做?怎麼了結?」
「並沒有什麼寓意。」
「這樣的話,如果被害者是複數的話怎麼辦?殺了十個人的兇手不可能也被殺十次啊。」
「這裏又黑又偏僻,你不覺得害怕嗎?」我把自己的問題放在一邊。
「指甲啊,真厲害。」
「然後去那間小學看一下塗鴉,我們要不在那兒集合?」
「大概……」我回答,「不會生下來吧。」
表上這麼寫著。也就是,這是遺傳密碼終了的記號。TGA這個密碼表示的是遺傳密碼到此結束的意思。我的腦中滿是「終結」這個詞語,而春說的那句「最後的機會」同時也回蕩在耳邊。
當時的我其實也差不多。一早就和春一起去教訓馬希坎少年,回家后以身試安眠藥,昏睡了大約七個小時,隨後出門去看了青葉山的橋,再次回家后正想睡覺,卻又被鄉田順子叫了出去。戰戰兢兢地看了弟弟的筆記本,對喃喃著「怎麼辦怎麼辦」的鄉田順子,我只能投降地回應著「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雖然同樣吃驚於事情的演變,但最終還是決定解散回家。不知不覺已是早晨,我此刻的犯困程度絕不亞於格雷厄姆·貝爾。
我在心中默念,不知道這是傳遞給誰的訊息。不,我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這應該只是單純的密碼。把它們的第一個字母連起來,是TGA。我伸手摸向書架,取出遺傳密碼表,尋找TGA序列所合成的氨基酸。
我沒有理由拒絕,只得告知他黑澤的聯繫方式。不,就算我有理由拒絕,我也拒絕不了。父親那不怒自威的氣勢就如同窺覦獵物的猛獸,或者說像是靜默的僧侶讓犯罪者俯首懺悔的威嚴目光更為恰當。
「泉水,你前陣子有提過什麼偵探吧?」
「哦,什麼呀,地圖啊。」我放下心來,「那一定是為了調查縱火事件。」原來他也準備了地圖啊,什麼呀,大家乾的事情都一樣嘛,「地圖上應該寫了很多東西吧?」
「茨溫利是誰?」我一邊看筆記一邊問。
春的宣傳活動很及時。
如果,這些塗鴉的始作俑者真的是春,那麼現在的對話就像是一個學生對早就知道正確答案的教師講解題目一般滑稽。
「泉水哥,給。」鄉田順子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面前。
神性寓居在每個人的心中。甘地曾經這麼說過。我感到方向盤微微震動,似乎,我在不知不覺中,狠狠地敲打了方向盤。
「這玩意兒能滅火嗎?」我晃著手中的瓶裝水。
我想起春說過,他所認識的一個油漆工曾經酒後駕車險些撞上去的經歷。如果車真的從這裏撞過去,可以想象結果一定是墜入溪谷,瞬間喪命。
我回憶起與黑澤之間的對話:「他是那種就算把他指甲拔了也不會泄密的人。」
但我還是問不出口:「塗鴉其實是你自己畫的吧。」這句話,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害怕。於是我挑了個無傷大雅的問題:「這次畫了些什麼?」
「這在規定上是不允許的。」其實這謊太過荒謬,如果被他反問「這是什麼規定」的話我也就束手無策了,「今晚您有空嗎?我想來拜訪您。」
「你是瞞著春去那裡的嗎?」
「因為這是我的問題。」他還是強硬地不打算說什麼,我心下一片茫然。
我要去看看那座橋。
她遞給我的,是大學里的筆記read.99csw•com本。大小差不多跟A4紙一樣,封面上什麼都沒有寫。我顫抖著接過。
「需要擔心的地方多得是吧。」
「要緊嗎?」
電話的男人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果斷地說:「不,今晚不行,我有別的事。」
「大哥,甘地他……」坐在我身邊的春突然開口,在黑暗中,我只聽得到他的聲音。或許在不知不覺間我已經閉上了眼。真的很黑。
「是的,到處都用圓圈圈了起來。」
「請問,黑澤先生如何定義『帥』這個字?」
一開始並沒有什麼效果。這多少讓我有點失望,我躺到沙發上打開電視,卻很快睡著了。或許我的失望反而激起了體內的藥性。
「聽說這是今天早上畫的。」他先是表明了教師身份,隨後解釋起塗鴉的來由。
「爸爸什麼都沒有告訴我。你見過我爸爸了?」
「那麼……」最後,我自己問自己,「那麼,你的父親錯了嗎?你的弟弟錯了嗎?他們是不幸的嗎?」如果這時候有人來逼問我:「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自相矛盾嗎?」我大概會火冒三丈地回答道:「我怎麼知道!就矛盾了!不可以嗎?」
「雖然這個故事很有趣,但我並不理解其中的寓意。」聽完后我發表了自己的評論。
不知為什麼,父親的聲音讓我心中一凜。大概是因為此刻我沉重的心情與父親聲音中的陰沉有著某種共通之處吧。雖然是灰暗的思緒,卻依舊讓我們在電話的兩頭產生了共鳴。
「去縱火現場再埋伏一次吧!」春做了決定。弟弟的性格就是這樣,一旦決定的事情便再不容更改,而我卻總是習慣於服從弟弟的意志,「晚上十點在東口的小學前碰頭。」
走出病房時,父親的主治醫生正等在門外。在確認了我是父親的長子之後,他表示要對我講解有關「手術前的說明」。我跟著他到了另一個房間,並聽他分析了父親的檢查結果。但不論是X光透視以及掃描結果,抑或是那年輕醫生機械式的說明,都沒有帶來哪怕一絲好消息。
「因為我擔心他。」
雖然母親曾經經歷過那樣的事件,但我並不打算將之公諸于眾,或者盛氣凌人地對他們進行反駁。我只想做一個本分的傾聽者。
會在深夜造訪這座常在靈異話題里出現的橋,這男人同樣很可能。
「肯定是個壞傢伙。」我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模仿起老師的口吻,忙問,「不去清除掉嗎?」
我很清楚接下去要做什麼,首先,是準備晚餐。雖然只不過是把煎鍋放到爐子上的簡單工作,但這的確是準備晚餐。
「是偉大的幻想。甘地雖然很有魅力,非暴力主義也的確偉大,但卻遠遠不及人性之惡。」
「然後你們就要判我死刑嗎?難道我就不是少年?」
夜晚開車並不是什麼賞心樂事。雖然有著車燈,但依舊只能看清前方限定的範圍,猶如我那前途不明的人生。而且,作為駕駛員的我此刻正在這條路上體會著前所未有的黑暗。
「為了了結一切。」
「甘地認為,」我聽見春的聲音說,「非暴力才是人類最大的武器。而且,他相信非暴力擁有比人類所能製造出的最厲害的武器還要更強大的力量。比核武器還要強。」
春沒有作聲。
「迄今為止的塗鴉都只有一個單詞,但這次卻有三個——Thank Give Apologize。」
我終於察覺到這一點——為什麼我會突然犯困?我的心頭浮起疑問。
我很想嘲笑她,這已經是跟蹤狂的嚴重癥狀了,好在我還是忍住了,她應該有她自己的考量。
穿過青葉城,我往橋的方向駛去。路上並沒有車道,只有一條蜿蜒的山路。我連方向燈都沒開,徑自在橋前的路旁將車停下。我關上車燈,熄滅引擎,然後走到車外。深夜的寒風似乎等候多時,凜冽地往我臉上招呼過來。我往橋的方向走去,隱約覺得那是一條下坡路。這條沒有夜燈照明的道路此刻尤為陰森。
「哎?」明明我才是哥哥。
我看見春大口大口地吸氣、吐氣,雖然相隔一段距離,而我也神志不清地無法準確判斷,但應該是那樣沒錯。
他們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跟你沒法交流。」
我又跑到對面車道旁的人行道上,手輕輕地撫著欄杆往下看。聽得到風吹過樹葉發出了沙沙聲,但因為過於昏暗,我完全看不清底下的溪谷。以前,我曾在白天做過同樣的動作,那一望無底的深谷彷彿要將我的雙腿吞噬一般,當時我一陣眩暈,隨後一屁股坐倒。
春沒有因為我對甘地的批判而動怒,他似乎對這一切瞭然于胸,甚至臉帶微笑。
「雖然是野狗。」
春沒有絲毫怯意:「是的,你說的對。」
「要幹嗎?」我的腦中似乎有人對我發出提醒。「難道不幹嗎?」我回答自己。
「是的,用黑色圈了起來。」
「良心這回事,並不遵從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春又一次地引用甘地的話,他還說,「善,總是以蝸牛的速度前進。」他咬著牙下了結論,「這樣是來不及的。」
「難道說,這是春所預測的接下去會起火的地點?」
「我不管他殺了多少小孩,但如果為了自己的快|感而殺死狗,那就是死刑。我絕不饒他。」
我一時間不知道他在問什麼,雖然以往的經驗告訴我,父親此刻應該是在確認我們的罪行,但除此以往我一無所知。
「少年的心理變化可是無法揣測的。」那個律師的說法相當委婉,言下之意似乎在說:像你這種出生優越,只會動嘴皮子的年輕人是無法想象的。
「為什麼?」我無法接受,我想,如果一個正在球場上發揮出色的足球運動員突然被教練換下,也一定會跟我一樣。震驚、疑惑隨後勢必會不滿地質問:「教練,這是為什麼?」
「它現在就在我眼前。我是為了想讓泉水哥也看一下才來拿的。」
我突然毫無來由地想到,他所聽的音樂,會不會就是那個盲人薩克斯風演奏者的曲子呢?他是否是為了擺脫心理包袱以完成某件大事才聽音樂的呢?這時,春脫下耳機,消失在拐角處。而另一方面,我的無名指再也推不動石臼分毫,又一次沉沉地陷入在睡眠的泥沼里。
「能滅就是奇迹了。」
他並不在長椅旁,而是站在右手前方的拐角附近,背對水泥牆,用手捂著耳朵。像是要用雙手溫暖在寒風中凍僵的雙耳。我模糊地想著,然後注意到他是在聽音樂。只見他的雙手分別按著一副比耳朵小一圈的圓形耳機,耳機線一直延伸到他的口袋,他是在聽音樂。
我昏昏睡去,當然,我已經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已經睡著」,只是隱隱地還在告誡自己「必須睜開眼睛」。不知是因為自我鼓舞要快醒來的作用,抑或單純只是一片混沌的大腦驀然清醒的緣故,有一瞬間我竟然成功地睜開了雙眼。但隨即沉沉的睡意就再次襲來,猶如用一根無名指推動石臼般痛苦。最後,我屈服於這痛苦,再度陷入睡眠的泥沼。只是在這期間,我隱約看到了春的身影。
「你現在能體會到我的不安了嗎?」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動搖。
「你竟然說一個躺在醫院里的癌症病人很帥?」我鼓起勇氣說出了「癌」這個字眼。
我從鋁紙里取出一片,放到書桌上的備忘紙上,然後搗成粉末。一片大約是1mg,紙上的藥片粉末看起來就像砂糖一般,這讓天生熱愛甜食的我不由生起舔食的衝動。
我並不想知道為什麼他會聽音樂,反而好奇他聽的是什麼。
「這次有點不一樣。」
我看著手中的筆記本,矛盾著是否要再看一遍。但最終我還是把它放回了書桌——就算被人嘲笑是膽小鬼我也認了。
「這既不是辭典也不是聖經吧。」說是詛咒之書還比較恰當。自己手工製作的詛咒之筆記,「你說的沒錯,這的確太奇怪了。」
「電話里說不行嗎?」
回到自己所住的公寓,等待我的是一間黑漆漆的屋子。我打開燈,望向座鐘,已經是深夜二點了。鍾上的企鵝依舊在向我敬禮,雖然此刻我已然回家,但它似乎依舊在對我說:「請走好。」配方,我沉浸在這個詞語的音節里。未來,取決於神明的配方。也就是說,在我心底的那個念頭或許是因為有人給了我指示——「去干吧!」——我看見了這樣的信號。
「終止密碼子」
「泉水嗎?」
「知道什麼?」
「法治國家!」春像是聽到了天下最滑稽的詞語笑出聲來,「如果只殺一個人,多數都不會判死刑;而人殺得越多造成的影響越大,那麼相對的,審理的時間也會拖得越長,兇手依舊可以活很久。這樣的法律到底是在保護誰?更別說是保護狗了。」
「這……」我念叨著,「這太奇怪了。」
「又有塗鴉被發現了。」
春卻顯得相當冷靜:「如果你們現在把他帶到我面前,我當場就給他死刑。本來是應該把他用鎖鏈綁起來,為那些慘死的狗們報仇的。」
「不一樣?怎麼說?」
「殺狗?」
如今在我眼前的父親的眼神,就跟當時一樣。
「找什麼偵探呀,我來幫你不就好了。」我說,事實上我也相信自己辦得到。
父親卻依舊沉默。
他並沒有因我訝異的表情而生氣。
「不是的。」他低下頭,「我幾年前去過一個奇怪的島,在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
如果被提防也不是什麼善策,於是我老實地退了一步:「是嗎?那麼明晚呢?」
「我特別喜歡走路。」
「這樣下去我身上的癌細胞只會越來越多。但他們依舊只是檢查啊、安排日程啊,就是不給我動手術,難不成他們是在忽悠我?這很好玩嗎?」
「今晚會發生縱火。」
為了放鬆心情,我閉了閉眼,但就是這麼一次閉眼,卻驟然喚醒了我的睡意,我感到頭昏沉沉地,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思維也變得遲https://read.99csw.com鈍起來。昏黑的四周,狹小的視線範圍,此刻都消失地一千二凈。我這是怎麼了?我的頭重重往前傾倒,我一個激靈,忙重新直起身,卻依舊感到一陣昏沉。
「春會畫一些很奇怪的塗鴉。」
「配方……」我因這出乎意料的詞語而驚訝。
「此前春有說過吧?重要的事情要輕快地傳達。」
父親指了指窗邊的一盆插花,在一個小籃子里插著幾枝粉色還有黃色的鮮花:「我的兒子們就從來沒想過要在病房裡放一盆花。」
「你是想做什麼壞事嗎?」他似乎領會了我的意圖,但口氣中卻並沒有責難,當然,他對此似乎也並不怎麼關心。我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而是朝我來的方向走去:「要不要我送你?」我本以為他會拒絕,不想他卻欣然回答:「方便嗎?」
「我終於找到規律了,類似於規律的東西。」
長椅上銹跡斑斑,不甚起眼,或許是因為有些不穩,只要身體稍有挪動,長椅便會搖搖晃晃。於是我和春合力將長椅抬起轉了個180度,然後打算就這麼坐著觀望那棟工藝大樓。我和春都已經在附近找過,但結果,以A開頭的店鋪還是只有那家名叫「Apple」的舊書店。
我翻開筆記本,焦慮地觸碰其中的內頁。那些詭異的偉人們的名字一個接一個地躍入眼帘,讓我的心情無法平靜。我克制著自己幾欲失控捶胸頓足的衝動。被偉人們弄亂心神,我都不知道該無可奈何還是感到驕傲。我又陸續看到了亞里士多德、托爾斯泰以及高飛的名字。
「因為是條困難的道路嗎?」
沿著大街筆直向西開,途中左轉就能開到青葉城。深夜的交通很是暢通,除了那些生意冷淡的計程車偶爾會開過以外,基本就只有幾輛大型卡車了。而離青葉山越近,連這些偶爾開過的車也愈發稀少。
「是喔。」黑澤對這樣的答案可以接受,「那就沒什麼。」
我把這些想法告訴鄉田順子,她卻歪著頭看我:「你是認真的嗎?人類怎麼可能預知未來,」
「我對他的這些特別喜歡。」
「死刑!」春清楚地吐出這兩個字,充滿自信地給出了判決。
我向他表示感謝,放下自行車的撐腳跨坐上去。運動服老師正在和孩子們打招呼。他們純真地對老師說著「再見」,這樣的畫面讓人心中滿是憐愛。只有不知道離別之苦的人,才能如此輕易地說出「再見」二字。
「而且,甘地號稱要禁慾,卻在年老的時候讓傾慕他的女性們裸身陪睡不是嘛?」
「Thank Give Apologize」排成行,藍色的斜體字雅緻大方。「原來如此。」這時,我才終於肯承認,「或許這真的是春畫的。」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做。」我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虛弱,我已經無力再假裝從容,「春現在在哪兒?」
「這個怎麼了?」
「是你啊。」他的反應不好不壞,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也甚為自然,看來對小偷的滿腔怒火已然平息。
「Thank Give Apologize。」我小聲地回答,「去感謝、去給予、去謝罪……感覺這意思不是很通。」
「那縱火現場應該也是九個。」
「啰嗦!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煩的人是我!」
在煩惱是否要生下春的時候,父親曾經向神明徵求意見。但神明卻回答他「自己去想!」。這和現在的我倒是很符合。正如父親說的那樣,或許這才是神明應有的姿態。
「只要心理產生變化就可以殺人了嗎?」春的語氣相當尖銳,但我知道他還是在努力克制。

亞歷山大·格雷厄姆·貝爾Ⅱ

黑澤偵探的話在我腦中蘇醒:「自己想得到的事情別人也會想到,往往還會報應在自己頭上。」
我自然很慌張,語無倫次地措著詞,最後才悶悶地反問了一句:「我還要問你在這裏做什麼呢。」
是黑澤偵探。
我接過這本厚厚的圖鑑打開,只見內頁印著許多可愛到近乎幼稚的畫,比如空中飛馬,比如漂浮在半空中相擁的男女,比如以拋棄遠近法的奔放所描繪出的巨大人類。
「狗並沒有犯錯,如果狗被殺了,那麼人類就應該做點什麼!」
「是什麼什麼法典?」
聽他這麼一說,我登時覺得很有必要喝水,我旋開瓶蓋,喝了兩口水。
「大哥,終於出現了。」春搶在我之前開口,他似乎是用手機打給我的,我可以聽到在他身後往來的隆隆車聲。
「泉水,不要再跟這件事扯上關係了。」
「我之前不是也問過你嗎?」
「什麼叫不是那個?」
比如——那還是我讀小學的時候。
「這不正遂了對方的願嗎?」這是很容易想到的,如果一方不還手,另一方定然會肆意猛揍,這種人要多少有多少。
夜幕轉眼降臨。從不為人類的生活節奏考慮,不客套也不謙虛,夜晚總是在每一天適時地到來。可說是對人平等,也可說是強迫眾人。
「提起偵探的不是爸爸你嗎?你推理小說,讀太多了。」
「那應該是用來圈出塗鴉地點的。」真是兄弟一條心。
見面后,我們一坐在公交車站前的長椅上。寫有時刻表的看板在黑暗中發出熒熒綠光。末班車的時間已過,不可能再會有公車停靠,但車站卻依舊亮著燈,這情景是何等的奇妙。
這樣的反應應該是動物的本能,我粗粗地翻了一下筆記本,然後立刻合上,我感到渾身都起雞皮疙瘩,莫名的恐懼傳遍周身。
我望向鍾,八點——原來我還看得懂時間。我的頭很重,但我並沒有去思考沉重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半天前喝下的葯,或許是因為在春的房間里看見那本黑暗的筆記,或許,是因為我接下去準備做的壞事。
就跟我還有父親一樣。我們都在努力地想要抓住了解事情的真相,找出其中的規律。大家都十分享受這個遊戲。
父親電話里所說的內容突然從我腦中一閃而過:「我從昨天開始一直都看著地圖,終於有所發現。」
「如果從大哥的推測來看,的確是這樣。」
「你和你的父親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春沒有回答。車站看板上的燈將我們的影子從腳下拉得很細很長,我幾乎要懷疑,這細長的影子,是否也表現出我與春內心的脆弱?
「那麼讓他同樣被不小心軋到就好了。」
和公司聯繫請假以後,我又打電話給葛城。我做著深呼吸,感覺自己比預想中要更為冷靜。電話響了很久卻沒人接,我估摸著那個男人或許正在睡覺,正打算掛上話筒,電話卻接通了。
「我說的吧?」身為跟蹤狂的她看來的確在第六感方面有著過人之處,「我說過春很奇怪的吧?」
高中的時候也有過,那一次的起因在於春——他偷了CD店的商品,記得是美國一個硬搖滾樂隊新發售的CD。而春把陳列在店頭的這張新專輯全捧走了。他明明知道警報器會響,卻還是使出全力地逃跑。隨後,抱著三十多張CD到了廣瀨川的河邊,並把它們踩得稀巴爛。一直到最後,他都沒有解釋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但我只知道一點,那張CD封面上的插圖是一個被強|暴的女人。
「塗鴉和縱火現場是對應的,所以數量應該也是一致的。這是規律。」連續縱火的現場附近必然會有塗鴉出現,發現這一點的不是別人,正是春本人。
「爸爸委託你幹什麼?」
「T連接的是A,因此,附近以A開頭的場所應該會被縱火。你在附近有看到符合條件的建築嗎?」
春閉著眼,一臉平靜——或許應該說一臉冷漠,看起來彷彿在確認自己的呼吸。我下意識地聯想起高中時候的春,深夜站在垃圾堆放處,完全不顧生活垃圾弄髒了自己的鞋,只是一個勁地踢著垃圾袋的行為。
「晚上好。」他輕輕地舉起右手,指著我正抓住的欄杆,「你在做什麼?」
「以眼還眼?」
「沒,從我這裏沒有看到。但是,這裏附近有公交車站,我想應該也有大樓。大哥你現在在公司嗎?」
而此刻,父親從病床上射來的視線就和那時一樣,他不發一言,使我遲遲無法岔開話題;他的目光在沉靜中自有一股威嚴。
「那個叫黑澤的看起來真是個好人。」父親的臉色略顯明亮,「不愧是你推薦的。我深夜打電話委託他工作,本以為他會生氣,結果連一點脾氣都沒有。還特地來我這裏接下委託。」
「我倒是覺得沒什麼,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地方啊。」
「今天下午沒課嗎?好像大家都回去了。」
「你不保持安靜可不行,竟然打電話給偵探。」
「我想先去醫院看看爸爸。手術也已經臨近了。」其實我只不過是想問問父親有關偵探的事情。
「我請假了。」
真是無能的傢伙!我自己都對自己感到幻滅,不但完全沒有用處,甚至還讓事態愈發惡化。
「如果你覺得方便的話。」
「甘地相信人性本善。」我對此深感遺憾。
「性嗎?」
「哎?」我總是跟不上弟弟的思路。
時間轉瞬即過,或許是我太累了。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但總之我體驗了七小時恍如一瞬的感覺。頭還是感覺沉沉的,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但依舊感到不是很暢快。
等我醒來已經是晚上九點,電視里咋咋呼呼的主持人正豎起中指大叫:「Fuck You!」不知為什麼,底下的觀眾在聽到這句粗話后竟然一直喝彩。這樣的節目真是無可救藥。
但回頭想想,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我不是也正在一些無謂的事情上耗費著自己的心力與時間嗎?
「我們本來是想自己弄的,但聽說有人專門做這個。只https://read.99csw•com要很低的價格就可以清理得很乾凈,所以就拜託那裡去做了。」
「不過要是有人要用榔頭砸碎他的膝蓋,那我就不能保證了。」
「他的眼神很銳利。偵探都是那樣的嗎?」
掛了電話,我坐在椅子上,心頭浮起一個又一個問號。我努力地甩開它們,看了看鍾——等到了十一點就去橋那邊看看吧,我調整自己的心情。我只能去做我所應該做的事。
此刻站在路邊閉著雙眼聆聽音樂的春,與當時近乎狂亂的樣子完全不同,是那麼地靜寂。
「有這麼一句話,叫『以眼還眼』不是嗎?」春說。
我終於看到了橋。橋的兩側矗立著柱子,形成了森嚴的柵欄。高度大約是我身高的兩倍。最靠前的一頭略往內側彎曲。
「很帥。」
「為什麼。」那聲音問我,「為什麼不生下來?」
「我是之前拜訪過您的基因株式會社的人。」
「要怎麼做?」她立刻問我。
「真想見見你爸媽是誰。」父親才起了個頭,我立刻就指著他。
「是你嗎?」他問。
「把那個優秀偵探的聯繫方式給我。」父親斬釘截鐵地說道,他並沒有對我的質問還有疑問給出解釋,只是一味地提出自己的要求,顯出不容置疑的強勢。
跟春告別以後我回到了自己房間。打開書桌的抽屜,取出一個塑料袋,裏面放著好幾板包在鋁紙里的藥片。這些都是從公司里偷出來的。種類有很多,我找出其中被稱為安定的那種——也就是俗稱的安眠藥。
「是的,就因為這個塗鴉。」
「目光銳利的是警察啦。」
深呼吸后,我開始考慮這藥片是不是真的具有催眠的功效——那麼就吃吃看吧,我突然想到——看看在這大白天能不能睡著。雖然窗外一片晴朗,如果就這麼窩在房間里吃安眠藥不免有些對不起天公,但我還是往杯子里倒滿了水,確認著手錶上的時間,在備忘紙上寫下「下午二點半」。我把粉末摻入水裡,胡亂攪拌了一下便一口氣喝了下去。
「我想讓你看看那本筆記本。」
「但是,你現在卻在春的房間里。」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的一場講座。那場講座的主辦方是我們公司還有報社,演講主題為「對少年犯罪的反思」,電視上一些知名學者以及評論家都有出席。由於能夠看到平日難得一見的有識之士,這場為期兩天的講座接連爆滿,而春也前來參觀。
公交車道附近有著好幾家小巧的店面。有自行車鋪,有酒吧,還有群居公寓。如果相信春所說,迄今為止的起火地點應該都在以塗鴉為圓心、半徑一百米的半圓內。然後,是名字以「A」開頭的場所。根據基因密碼的法則,與T結合的只有A。
「那如果不小心軋到小孩子的人怎麼辦?」
「你現在要過來嗎?」
「我剛才看見的時候,是在這一帶。」她轉向牆上貼著的地圖,指著車站東面的地區。我湊近一看,那是一個幾乎沒有什麼商業大樓的住宅區。
「我現在在春的房間里。」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再次小心翼翼地打開筆記本,然後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慘叫聲,感覺背脊上的寒毛根根豎立。
雖然聽說安眠藥根據個人體質不同效果也會有所差異,沒想到卻是出乎意料地有用。
「你還記得之前你親眼目睹到被放火的那棟建築嗎?」
「我們公司也被人畫了,覺得有點在意才過來看看。真是同病相憐,一定很頭疼吧?被人畫成這樣。」我照例撒謊。
「是啊。」雖然嘴上這麼回答,但我卻心不在焉;雖然我們在交談,但卻沒有交心。
在我們眼前有著主張人權的知名女律師,還有正在呼籲廢除死刑的教授。而我們探討的話題,則是當時發生的一起十多歲少年殺人事件。
「泉水,你跟縱火事件沒有關係,也不要牽扯上關係。」
「告訴我吧。」
「唔?」春很難得地表現出沒興趣,他的心思似乎正在別處天馬行空。
而教授也習以為常地開始說起諸如「對青少年量刑是很困難」、「還要留給他改頭換面的機會」之類的話。
「這是最後的機會。」
「嗯,是的,不過還有些事情必須親自跟您說。」我若無其事地扯著彌天大謊。
「你怎麼了?」
「那裡的欄杆很危險呢。」他指著我正碰觸的欄杆。
「這可不能說。我一邊對你保密,卻還在問你問題,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那究竟指的是什麼?和這個畫有三十多個標記的地圖又有什麼關係呢?我苦惱地思考著。
「不。」父親垂下眼,「應該是看不懂的吧。」
「過來?」我依次看過散在地上的牛仔褲、裝有企鵝玩偶的座鐘以及自己的床。
和春說的一樣,最後幾根欄杆的地方並沒有柱子,只有看上去很破舊而弱不禁風的網格狀圍牆。我用手搭住,輕輕地一推,就搖搖晃晃。
穿著運動服的老師微微一笑,他那剃著平頭的外表看起來有點嚇人,但說不定在學生當中卻很有人氣。他看起來像是那種行事不拘小節,但如果傷害到他人,卻會誠心誠意道歉的類型。這比起那些行事謹慎低頭哈腰的老師們可要強太多了。
「我是夏子。」對方的自我介紹略有自嘲意味,她既不說自己的真名,也不再自稱「鄉田順子」,反而報上我們家當時給她取的別名。或許她認為這個名字反而更容易讓人明白。由於她的電話過於突然,我顯得有些狼狽,竟然說出「早上好」這樣不合時宜的問候語。隨後問她:「……為什麼?」我有兩個為什麼想問她——「為什麼這麼晚打電話給我?」,「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電話?」
「那就明晚吧。」
「不要扯上什麼關係?」我問,「爸爸,你說過你已經發現了這其中的秘密。」
病房裡的父親神色黯淡、僵硬,這讓我很擔心。「你最近變了個人嘛,這麼頻繁地來看我。」雖然他還是很開朗地對我打招呼,但我卻心知肚明父親是在勉強自己,於是我的情緒也愈發低落。父親眼裡的血絲比平時更為嚴重,我想,他一定是沒有睡好。除了癌細胞的侵蝕,父親看起來還在為別的事情心神俱疲。「你覺得不舒服?」
「不能滅你還讓我拿這麼重的東西?」
「雖然會被誤會成不抵抗,實際上並不是不去抵抗。但並不是通過暴力去抵抗。嗯,是的,就是被揍了也不揍回去,你說的沒錯。」
「是的,這個人會嚴守秘密的吧?」
我突然覺得眼前的人或許是幻覺。因為我對這黑夜、這深谷過於恐懼,於是自行創造出來一個垂著頭的青年。但是,我卻清楚地感覺到,「神明的配方」這個詞語正輕輕地融入我的心底,帶來了莫名的安心感。我並沒有太過焦慮,反而開始思考起最初到底是取決於什麼人——或者說是誰的配方。而他則繼續著那個島的話題。「我夢見自己追逐著一個胸前夾著打火機的兔女郎到了一個未知的國度。」這是一個奇妙的故事,聽起來就像是荒誕無稽的遊記。等說到能夠預知未來的稻草人登場后,我不由爆笑出聲。但是,這個故事用來打發時間還真不錯。
我覺得他在開玩笑,但春的聲音里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堅毅,我突然覺得搞不好他是認真地在提出建議。
「你不知道嗎?」鄉田順子看向我的眼神裡帶著憐憫。
「很過分吧。」突然有人對我說話,我轉過頭,只見身旁站著一個穿運動服的男人,留著絡腮胡,頭髮很短,他那一身火紅的運動服,讓我不由覺得是為了警示縱火魔不要靠近。只見他精力充沛,或許是這裏的體育老師。
雖然天已破曉,但我卻搞不清今朝是何年何月,恍然不知身在何處,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得太多,抑或是不曾入眠。我努力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但身體卻十分僵硬,連動都懶得動一下。
「在那個島上我終於知道,未來取決於神明的配方成分,不,是已經決定好的。所以,我們再如何慌張都是無濟於事。」
我搖頭,雖然不知道他究竟問的是什麼,但我依舊孤注一擲地回答。不管如何,總之不是我。
父親趕到警察局的時候,我也在場,他用同樣的目光瞪著我們,問:「是誰乾的?」
「是嗎?」
「因為事情實在太奇怪,我還以為被騙了。」
「我已經明白,我不是推理小說中的偵探。」父親一邊說,一邊從枕邊抽出一本看起來沉甸甸的圖鑑,封面上寫著「夏加爾」,是東京美術館舉辦的「夏加爾展」上的東西。
「塗鴉……嗎?」對事情一無所知的她聽起來有些恍惚,「但是黑色的標記大概有三十多個哦,仙台各地都有。這些真的都是縱火現場嗎?」
「果然是這樣。那麼大概所有的縱火地點都是用黑色圈出來的。」我用的是紅色。
「哎?爸爸要委託他什麼工作嗎?」
我重重地闔上筆記本,像是要將其封印一般。
「我認為,刑罰也可以這樣。」
律師與教授露出困惑的表情。
「還有藍色的標記。」
「筆記本……」我立刻就明白她指的是什麼,「真有那玩意兒?」

侵入者

「誰都會將這句話錯誤地解釋為『血債血償』,但實際上,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被戳瞎了眼睛,那麼只允許戳瞎對方的眼睛』,『如果被打落了牙齒,那麼只允許打落對方的牙齒』,這是在禁止過分報復九-九-藏-書。」
「把他的聯繫方式告訴我。」
「他叫我去醫院,所以我就去了。」
「所謂非暴力,簡單來說,就是被揍了也不揍回去吧?」在黑暗中聽到的自己的聲音恍如漂浮在空中。
「但是,」舂強調道,那緊繃的聲音像是黑暗中閃動的一絲微光,「甘地的教義是艱難的,是一條困難的道路。如果真有人能貫徹所謂的『非暴力』,那無啻于神跡。他去世后,印度雖然對甘地大肆讚揚,卻並沒有沿著甘地的道路走下去。對於這點,我也不是不理解。」
父親回到家,瞪著我和春問:「誰乾的?」
十一點剛過,我又一次望向床頭的鍾確認了時間,然後走出房間。座鐘上那個肥肥的企鵝皇帝玩偶似乎正在對我敬禮。「請走好。」我彷彿聽見他這麼對我打招呼。
「這笑話不好笑。」
「他拜託我把你介紹給他,所以給了他你的聯繫方式。」
「就因為這個塗鴉?」
「爸爸委託你辦的事很奇怪?」
我想她恐怕並不是第一次潛入春的房間,但卻絲毫感覺不到她對潛入他人房間的行為有所內疚。
「不,有三十個。」
「大概是去……塗鴉。」
「不是。」父親壓抑著自己的語氣,「我從昨天開始一直都看著地圖,終於有所發現。但是,我不可能參与調查,所以我需要有人可以替我暗中進行調查。」
「這次一定要抓住那個縱火犯啊,大哥。」
電話里的聲音很是不悅,我的眼前浮起那個躺著的裸女形象。
「春的房間?那春在呢?」——春曉為佳,山稜現白,漸染曙光。我差點不由自主地念出《枕草子》的開頭。
然後蓋上蓋子,將水重新放回到長椅上,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放鬆緊繃的身體,仰望著夜空。夜色更深了,不,或許可以說成——夜幕更為厚實了。
「預測?」
我讓那個男人上車,然後發動起引擎。他在車站附近下了車。車上,他又跟我講述了很多意味深長的故事,但最終,我們還是沒有交換彼此的名字。
「是的,他說過。」
我想起了朝日房產中介。根據春的說法,被放火的是「朝日房產中介」。但當我去了那裡,卻發現「朝日房產中介」是在大樓的五樓,而起火的則是大岳大廈的一樓。當時我就認為,與其說是朝日房產中介被放火,反而是大岳大廈起火這個說法更為貼切。但現在我才突然想到,或許春是故意這麼對我們說明的。
「高飛是狗的名字吧?」
「什麼奇妙的東西,討厭,我不想聽。」
我的輕型車此刻正憋屈地停放在公寓的停車場里,之所以要說它憋屈,是因為我並不愛用它。雖然不常開,但其實我還是很喜歡這輛輕型車的。它有著可愛嬌小的藍色車體,雖然並沒有什麼特別高級的性能,但我卻尤其鍾情于純粹無瑕的素顏。
「感謝、給與、謝罪。」我隨口翻譯了出來,「全部是動詞。」
「我想還是見面說比較好。」
「不知道。」她說,「春經常會自己畫塗鴉,然後又自己去清理……」
「你沒跟蹤他?」
去感謝,去給與,去謝罪。
真是個好醫生。
「的確不公平。」
我們所信賴的,比如說——重力。

偵探Ⅱ

我在欣賞畫的時候,耳邊傳來了父親的聲音。
原以為深夜二點差不多是可以睡覺的時候了,但事實證明我還是太天真了。電話鈴聲在我脫掉牛仔褲打算換上棉褲的時候響起。
「神明的配方?」
背後冷不防地響起了說話聲,我回頭一看,卻見面前站著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男人,身高也差不多,但略微削瘦。他穿著條燈芯絨褲子,套著件藏青色的外套。不,或許是因為天黑,看起來像是藏青色。
「他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他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又閑聊了幾句以後,我掛上了電話。父親的模樣在我眼前浮現。癌細胞切除手術日期臨近的當頭,他究竟在想些什麼?痴迷於縱火事件固然沒什麼問題,但他更應該關心的是自己的人生不是嗎?我越想越生氣,他竟然把委託偵探調查看得比自己的身體還重要。
「牆壁上貼著的地圖,我想你也應該來看一看。」
「其實我的確抱著一絲這樣的期待,我走得有點累了。」
「醫院里的檢查比癌症更恐怖。」
「就算繼續等下去也不會有轉機吧。」
「不像是暴走族的名字。我們年輕時候一般就寫『某某參上』或者『喧嘩上等』之類的,用詞上也有差距。」
我被父親認真的視線所震撼,他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那目光幾乎就要射進我的靈魂。
而此刻在我心頭糾結的並不是哪條路困難或者容易的問題,於是,我又想起了父親的那句話:
我用手指夾起剩餘的兩片藥劑,將它們一併放在備忘本上搗碎。然後將那些粉末裝進了一個小塑料袋裡,封口封好。拿起塑料袋,我得意地晃著。
「散步?這種時候?」
「檢查結果不好嗎?」
「我和你的想法完全一樣!但是最近也比較難做,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就會造成軒然大|波,所以一個個的都神經質地要『防患於未然』。」
「要說奇怪……不,是很有趣。」我眼前似乎浮現出黑澤淺笑的模樣,「你沒有聽你父親提起過嗎?」
「什麼呀,原來老師也干過。」我忍著沒有批評他。
「真是個壞傢伙。」
運動服老師皺著一張臉:「有人說這塗鴉搞不好是什麼犯罪行為的預告,PTA也說今天讓孩子們早點回家比較好,所以就放掉了。」
「粉色的是太陽花,這邊黃色的好像是什麼藥草,不是很好聞。」
「十六世紀時一個宗教改革家,在一場戰爭中被長槍刺中身亡。據說他的屍體雖然已被火化,但心臟還完好無損。」鄉田順子竟然連這都知道。
「那一帶有很多。」他手指向大馬路。
不知不覺間春已經掛了電話,話筒里傳來「嘟……嘟……嘟」的忙音,似乎他從來就沒有打來過這個電話。
「你說你看了地圖后發現的。難道說,只要看了地圖,誰都可以注意到這個秘密嗎?」
車站的燈光微弱地照著四周,時而還有汽車的車燈從我們身後駛過,但我還是發現自己的可視範圍正在漸漸縮小。隨著夜色漸深,周圍的燈光也顯得昏暗起來。我縮著肩,暗暗告誡自己切不可被打倒。
當時針超過深夜十二點的時候,春突然指著身邊的瓶裝水問我;「大哥,要喝水嗎?」我們已經在長椅上坐了一小時,但是並不是一直都坐著,我們也好幾次起身在人行道上巡邏、來回走動,但既沒有出現手持火把的縱火犯,也沒有可疑搖曳的火炎,相反,我倒是覺得我們兄弟倆比較可疑。
我很快就找到了那所小學——背著雙肩包的小學生絡繹不絕,我逆著他們行進的方向便到了校門口。我停下自行車,只見校門旁的牆壁上堂而皇之地畫著塗鴉。果然和蕎麥麵店外的停車場上畫的塗鴉是同一種字體。
「啊……」我呻|吟著,腦中不斷回憶起鄉田順子的話。昨晚在春的房間里,我曾問她春在哪裡,當時她一邊回答「在畫塗鴉」,一邊在地圖上指明了大致的地點——正是在那小學的附近。
「所以才想要讓孩子們了解『感謝、給予、謝罪』的含義啊。」運動服老師深刻地說著。
「癌症可是很難纏的啊。」
「那就讓他嘗到十倍的痛苦。」
「工作真是熱情。」
我並沒有像春那般視甘地為聖賢,所以我回答:「但是他自己也沒有做到有始有終不是嗎?討厭暴力,卻說什麼應該投入戰爭;發誓絕不喝牛奶,卻在自己病危的時候找借口說不喝牛奶但可以喝羊奶。」連我都聽過這樣的故事。
吃著做好的晚餐,電話響起,是父親打來的。
「非暴力主義無法與之對抗嗎?」
「很帥呀。」黑澤淡淡地重複著這個形容詞。
她虛弱地搖了搖頭。看見她的表情,我的體內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那不安愈來愈強烈,化成了一大口唾液。我吞了吞口水,突然失聲道:「春他……春不會是瘋了吧!」
「我認為應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因為他確實對被害者做出了這樣的事,那麼就算被原樣奉還也沒有資格抱怨。如果折斷了他人的手腕,那麼把他自己的手腕也折斷就好。」
地點就在家裡的寢室,當時我因為不小心把蛋包飯打翻在被子上而慌亂得手足無措,最後索性從冰箱里拿出番茄醬塗滿了被子。或許我那個時候認為,整條被子如果都被番茄醬弄髒反而比只弄髒一小部分更不容易被發現。正所謂要把樹葉藏在樹林里——現在的我自然知道這樣理解這句話實在是大錯特錯。
我很快就找到了候選——走過公交車道朝西往回走的地方,有一棟10層高的細長建築,名叫「工藝大樓」。而一家名為「APPLE」的舊書店就在七樓。
「塗鴉出現在哪裡?」
「他環視病房的時候也是,神情就像是找值錢東西的小偷。」
「是的。」他似乎已經很習慣別人的不解,然後他告訴我,他現在在東京一家專配畫框的店裡打工。
我抽了一口涼氣,一時啞然。父親並不是第一次用這種攝人心魄的眼神看我。
母親看到后十分驚訝,她主觀地認定那些是血液。如今想來母親的反應很正常,一般如果看到被子上沾有紅色,首先會懷疑的一定是血液,很少會有人想到那是番茄醬。結果,母親因為驚嚇過度,竟然當場休克。
「啊,你是說黑澤先生。」我立刻說出了他的名字,「很優秀、很好的偵探。」能將讓·保羅·高緹耶的外套穿得很帥、會閱讀巴塔耶作品的業餘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