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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桃夭李也穠 第八節

第二章 桃夭李也穠

第八節

這天下午,兩個人都像丟了魂似的。分開不到一會兒,又會自動地湊到一起。很快,他們就認認真真地商量起今年春節訂婚的事來。
「結婚?」譚功達就像觸了電似的,「你不是說過些年,等到第二個五年計劃實現再結婚嗎?」
「我要送給你一件禮物,」白小嫻道,「猜猜看,是什麼?」
「好了,沒事了,」白小嫻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忽然道:「告訴我,肥皂在哪兒。」
小嫻聽他這麼一解釋,立刻笑了起來,連聲道:「我懂了。我懂了。」
「我就不進去!」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譚功達,今天中午吃了什麼東西,譚功達想了想說,他不記得了。
「你說什麼?」
第二天早上,譚功達剛走進辦公室,桌上的電話鈴就響了。電話是白小嫻打來的,她問譚功達昨晚是幾點睡的?想不想她?早飯吃了什麼?都是一些瑣碎的磨嘴皮子的事。譚功達壓低聲音,嘰里咕嚕地跟她聊了半天,那邊才把電話掛了。可沒過半小時,白小嫻再次打來了電話,問他的身高。
「老譚,要是我現在才告訴你,我並不愛你,你不會生氣吧?」
兩個人又東拉西扯的說了會閑話,直到姚秘書從食堂回來了,譚功達才想到要掛電話,可小嫻還是意猶未盡,再次叮囑道:「刷牙的時候要順著牙縫從上往下,或是從下往上,一點一點地刷,不能讓牙刷橫著拖,那樣是會損壞牙齦的。」
「怎麼不行!就是今天晚上也行阿。」譚功達笑道。
「給你洗衣服呀!」
臨近的長洲縣已率先成立了人民公社,我們還等什麼?天地翻覆,光陰流轉,革命形勢瞬息萬變。革命不是老牛破車,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那樣溫良恭儉讓。長江對岸的甸上鄉,如今已改名東方紅人民公社。革命形勢一日千里,所到之處,紅旗翻卷如海,歌聲響徹雲霄,人民群眾走在社會主義的康庄大道上,無比自豪,無比幸福,無比激動!啊,小鳥在歌唱!餓死幾個人怕什麼?我們有六億人,才死掉十來個,能算個什麼事?死了幾個人,我們就駐足觀望啦?就止步不前啦?就被嚇破了膽了嗎?
「不激動。」
「放你娘的狗屁!」譚功達打斷了他的話,罵道,「明天一早,你就叫那個叫什麼王大進的狗娘養的捲鋪蓋給老子走人!」
兩個人不一會兒就來到了西津渡外的河道邊。剛過了石橋,透過一片開花的合歡樹林,譚功達果然看見白小嫻站在院門外的籬笆邊。這時她早已不踢門了,只是在糟蹋那籬笆上的枸杞花。那些紫藍的花朵被她一朵朵地揪下來,扔在地上,用涼鞋碾得稀爛。到了家門口,譚功達剛跳下自行車,老徐緊踩了幾腳,一弓身,早跑沒影了。
白小嫻在井邊一直折騰到太陽落山,總算把譚功達的衣服鞋襪都洗了出來,可掛到晾衣繩上一看,譚功達剛做的一件白襯衫早已被染成了深藍色。
譚功達放下電話,便站起身來,對姚佩佩道:「佩佩,你的牙缸能不能借我用一用?」
白小嫻知道自己被他繞進去了,「噗」的一聲先笑了起來,掄起小拳頭,叮叮咚咚的在譚功達胸前好一頓亂砸。譚功達順勢摟著她,兩個人跌跌撞撞進屋去了。鄰居們一看好戲收場,也都悻悻地散了。
「有話我們進屋去說,」譚功達低聲下氣地笑道,「在這兒叫鄰居們看了笑話。」
白小嫻嘻嘻地笑了一下,說:「沒關係的,團長說了,只要我願意,https://read.99csw.com愛怎麼打怎麼打,那部電話歸我管。」
白小嫻猛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一頭撞在譚功達懷裡,把毫無防備的譚功達撞得後退了好幾步,「我不管,我們這就結婚!立刻!立刻就結婚,馬上!」
老徐一邊喘著氣,一邊哈哈大笑。
「我在團部附近的裁縫鋪給你做了一件新襯衫,」白小嫻咯咯地笑著,「昨天我把你的襯衫弄花了,就算是我賠你的吧。」
明擺著是冷嘲熱諷,可譚功達也顧不了這許多了。衝進辦公室,撲到電話機前,一把就將話筒提了起來。
譚功達點點頭,想在她背上拍一下,可小嫻身子一閃,敏捷地躲開了。一說分手,他娘的,連碰一下都不行了。
白小嫻走後沒多久,譚功達就撥通了文工團團長的電話:「你們團是不是來了一位新的舞蹈教練?」譚功達劈頭蓋臉地問了一句。
她的身體那麼小,那麼柔軟,而且顫抖得那麼厲害!譚功達緊緊地摟著她,白小嫻唧唧咕咕地在他懷裡不知說些什麼,譚功達一句也沒聽懂。他將她摟得那麼緊,又擔心把她勒壞了,就把她的臉捧起來。小嫻已經閉上了眼睛,嘴裏有一股嬰兒的奶味,白皙的額頭上叫太陽曬得起了一層痱子。譚功達用嘴唇碰了碰那痱子,把自己發過的種種毒誓拋到了九霄雲外,怎麼也無法壓抑住心髒的狂跳。譚功達啊譚功達,誰他娘的能想到,你也有今天哪!在這一刻,他似乎覺得共產主義已經提前實現,因為他所有的煩惱都沒有了,所有的焦慮不安都煙消雲散。可白小嫻很快就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珠骨碌碌轉動了幾下,輕輕地把譚功達推開。她紅著臉,跑到桌邊的一張藤椅下坐下,把氣息調勻。譚功達隨後跟了過來,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可小嫻把他的手拿開了,突然轉過身來,狐疑地看著他道:
「一米七三,」譚功達笑道:「你問這事幹什麼?」
譚功達把白小嫻晾了幾個星期,小嫻的激烈反應大大出乎譚功達的預料。這也再一次讓他認識到,戀愛這件事是多麼的詭異複雜!譚功達沉默了兩三個星期之後,小嫻主動給他打電話約會,一連三次,譚功達都硬著頭皮拒絕了。可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冷漠和魯莽反而點燃了對方的激|情,終至於一發而不可收。她開始隔一天給譚功達寫一封信,到了後來,基本上就是一天一封。最後,她寄來的信中標明了寫信的具體時間。有時一封信上竟有六、七個小段,分別是在六、七個不同時段里寫成的。
他去辦公室上班,姚秘書將電話記錄單遞給他看,竟然十有八九是從文工團打來的。到了六月底,文工團的團長本人給他打來一個電話,說白小嫻近來神思恍惚,目光獃滯,似乎受到了什麼巨大刺|激。而且,據她宿舍的同學反映,她和誰都不說話,動不動就大發脾氣。最近又威脅說要絕食,不知怎麼搞的。接完電話,譚功達的整個身子都軟了。靜下心來一想,自己的行為太孩子氣了。心裏對白庭禹有氣,卻去如此殘酷地折磨一個無辜的女孩,這算是他娘的怎麼一回事呢!而且自己也沒說過跟人家一刀兩斷,這樣不清不楚,弄得人家尋死覓活的,實在不是個事。因此譚功達就打算約白小嫻好好談一次,可他又擔心他與白小嫻一見面,小嫻淚眼婆娑這麼一哭,自己說不定又要把持不住。
譚功達正想解釋,白小嫻又吼道:「為什麼不接電話?九*九*藏*書!」
譚功達找來一塊肥皂,小嫻就將他扔得滿地都是的臟衣服,鞋子,襪子,袖套,一古腦地裝在腳盆里,端到井台上去洗。譚功達仍有些暈乎乎的。他甚至來不及想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這個世界幾乎在瞬息之間就完全變了樣。他依依不捨地跟著小嫻往井台上一蹲,看著她洗衣服,小嫻卻道:「你去干你的事吧。」
這天晚上,譚功達在家中苦苦守候到半夜,也沒等到白小嫻半個人影。難道是自己把時間記錯啦?還是裁縫鋪沒有把新襯衫做好?他把每一種可能性都想了一遍,最後導致了整夜的失眠。第二天,他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來縣裡上班,不時地瞥一眼擱在茶几上的電話機。說來也奇怪,整整一天,白小嫻連一個電話也沒打來。隨後一連幾天,都是如此。白小嫻就像突然從人間消失了似的,杳無音訊,弄得譚功達神形倦怠,度日如年。為了不至於錯過小嫻的電話,他連中飯也不去食堂吃了,而是讓姚秘書給他捎回來。即便是上了一趟廁所,回來也要向姚秘書盤問半天,問她有沒有文工團來的電話,最後把姚佩佩弄得煩透了,挖苦道:「你自己往文工團打個電話,不就得了?就像熱湯澆了螞蟻窩,大火燒了蜂房似的,何必呢!」
「他讓我摟著他的腰,可我不敢。教練就批評我說,小嫻同志,你怎麼能那麼封建呢?萬一從自行車上掉下來,怎麼辦呢?我就摟著他的腰。一路上我忍不住老想把臉靠在他背上,可心裏又不敢,人就像發了黃熱病似的。」
「怕什麼,」譚功達道,「我又不會用壞你的。」
她說,星期一的晚上,省里給她們團派來了一位新教練。在歡迎會上,她只看了新教練一眼,心裏忽然就像一塊糖溶化了似的,又甜蜜,又激動!他在晚會上表演了一套新排的芭蕾,跳的是《白毛女》里的「紅旗插到楊各庄」,比起原先的那個禿頭教練,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他那身子板,又輕又矯健,尤其是空中劈叉動作,把團長都嚇得面無人色。那天晚上,小嫻把巴掌都拍紅了。第二天在練功房排練,新教練一眼就挑中了她,訓練她跳「阿提秋」和「阿拉貝斯」,她的心都躥到嗓子眼了,嘴裏泛出了苦苦的膽汁,一整天腦子都是暈的。到了中午,教練騎著一輛自行車,帶她去外面的飯館吃飯。
「在真正的愛情中,偶爾有點激動,是被允許的。」
譚功達抓耳撓腮,哭笑不得。他看見四周的牆角,樹下,草垛後面,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探頭探腦。老徐的愛人也在自己的院子里墊著腳,伸著脖子,朝這邊張望。可譚功達朝她一看,那腦袋又縮回去了。
他們倆原來約好是一個禮拜見一次面的,可只過了一天,白小嫻就變了卦。
進了屋,白小嫻就找個小板凳坐下,依舊噘著嘴不理他。譚功達只得蹲在地上跟她說話。他轉到右邊,小嫻的身體就別向左邊,譚功達沒法,只得起身去替她打了一桶井水,搓了一把濕毛巾,拿給她。小嫻擦完臉,順手又把脖子擦了一遍。譚功達趕緊要替她把身上那背著的書包給取下來,那白小嫻忽然將手中的毛巾往水桶里一丟,一把拽住譚功達的手,仰著臉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說:
「我是特為來找你的,」老徐道:「家裡來客人了。」
「我不愛你。真的,不愛。一點都不愛。」白小嫻嘟嘟囔囔地道,「這是你的東西。」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為了不掃她興,九_九_藏_書譚功達乖乖地進了書房。拿起一本書來正要翻看,白小嫻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你的刷子在哪兒?」於是譚功達又出來幫她找刷子,兩個人走到門後面,譚功達又把她輕輕地抱住了。過了半天,白小嫻再次抬起頭來,對他道:「我現在有點激動了,頭還有點昏,這又是怎麼回事?」
他想給她寫封信。可是熬了一個通宵,寫了撕,撕了又寫,到天亮還沒寫完。一想到這麼一個活潑美麗的女孩子從此以後與自己形同陌路,想著就有點揪心。看起來是在寫一封信,實際上是在跟生命中什麼最珍貴、最隱秘的東西徹底訣別。他把白小嫻的信找來仔仔細細地讀了又讀,最後自己也流下了眼淚。不管怎麼說,這麼一鬧,他倒是明白了對方的真心。他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想著想著,又記起高麻子在河邊跟他說過的那番話來,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現出佩佩那張臉來。要是小嫻換作了姚佩佩,那情形又將如何?他被自己的這個醜惡的念頭嚇得一身冷汗,不敢再想下去。往窗外一看,原來天已經大亮了。要是世上沒有女人,沒有複雜的男女之情,那該多麼太平!桌上擺著的那個小泥人,正衝著他笑。
「別的事可以放一放,牙是一定要刷的。」白小嫻再次叮囑道,「明天晚上我能不能來你家,把新做的襯衫拿給你試試?」
「這你就別管了。」白小嫻說。
「不激動,這就對了。」
「有沒有吃洋蔥?」
白小嫻想了想,就把這條刪去,補上了不許吃洋蔥這一條。譚功達一一依允,還和她拉了拉鉤。
「就算是分手,也得把話說說清楚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小嫻身穿一件杏黃色的連衣裙,身上斜挎著一個印有「為人民服務」字樣的綠色書包。滿臉淚痕汗漬,頭髮濕漉漉的,一綹一綹搭在額前,眼睛都哭紅了。她一見譚功達,那可愛的小鼻子不住地翕動著,歪著頭,梗著脖子,斜著眼睛,一字一頓對他道:「為什麼不給我回信?」
譚功達喘息未定,一連猜了七八次,都沒猜著。
她打開書包,從裏面取出一件用報紙包好的新襯衫遞給他。還有譚功達給她寫過的七、八封信、他送給小嫻的一支鋼筆、一個印有南京長江大橋圖案的塑料筆記本,都統統還給他。明擺著要與自己一刀兩斷。譚功達勉強從嘴角擠出一絲笑容來,故作輕鬆的對小嫻道:
譚功達耐心地開導她,「《牛牤》那本書中說,凡是真正的愛情,莊嚴而神聖,都顯得十分平靜。不會給人帶來任何的激動。反過來,如果說你激動了,那就說明這不是真正的愛情,懂了嗎?」
「我就不洗!」
白小嫻說:「我們換教練了。原來的禿頭教練調回省城了,新教練還沒來,團長安排我們義務勞動,在院子里除草。不過,團長說了,我不必參加。」
「什麼客人?誰來找我?」
譚功達從梅城回來后,差不多有一個多月沒和小嫻聯繫了。白庭禹瞞著自己安排他的侄子白小虎代理鄉長這件事,給了譚功達太大的刺|激。高麻子說他手伸得太長,看來的確如此。假如他和白小嫻結了婚,關起門來就是一家人,日後許多事情就說不清了。白庭禹那麼熱心地摻和他和小嫻的事,也並非沒有他的深思熟慮。他還沒有想好如何面對白庭禹。直接攤牌當然不行,白庭禹這個人,成天笑嘻嘻的,像個泥鰍一樣滑,城府極深,往往是你開口還沒說上兩句話,他已經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read.99csw.com不會給你留下任何把柄。
譚功達笑了笑,開了門,就要拉她進去,白小嫻用力把他甩開了。
「那你不是要耽誤練功嗎?」
「還會是誰呢!」老徐向他詭秘地一笑,又拍了拍自行車的後座,道:「你坐我車後頭,我馱你回去。」
這天上午,她一連打來五個電話,說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譚功達知道,文工團只有一部電話機,白小嫻要給自己打電話,必須去團長辦公室。她如此頻繁地佔用這部電話,干擾團部的工作不說,傳出去影響也不太好,便委婉地告誡她:「你三番五次地去團部打電話,你們領導還怎麼工作?」
譚功達見她頻頻使用這個「就不」句式,明明是在耍小孩子脾氣。雖說有些尷尬,心裏卻一點都不著急,反而覺得這孩子越是橫眉怒目,越是逗人憐愛。過了半晌,他湊到小嫻跟前,輕聲問她:「那你就一個人在這兒站著?」
從夏庄集市上買回來的那兩隻泥人,由於吉普車長途顛簸,到了梅城,譚功達就發現碎了一隻。可他吃不準碎掉的究竟是送給白小嫻的那一隻,還是送給姚佩佩的那一隻。
「那你先別哭了,我去給你打點水,洗洗臉。」
「我就不去!」
好不容易熬到他們約定見面的星期六,白小嫻倒是來了,可完全變了個人。她的長發剪掉了,臉色陰鬱,唉聲嘆氣,靠著門框,無精打採的,進了屋,也不坐下,雙手撫弄著書包上的背帶,半晌,終於說:
「你混蛋!」她叫了一聲,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譚功達一看她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知道大事不妙。再一聽她說出這麼一句沒由頭的話來,心猛地往下一墜,像是一腳踩空了似的,連忙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譚功達不禁心頭一熱:這白小嫻,平常大大咧咧的,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可一旦談起戀愛來,心思卻極細,他覺得心裏很受用。白小嫻又問他有沒有刷牙,譚功達說他剛吃完飯,還沒顧得上。
「刷牙誰不會?難道還要你一點點的教嗎?」譚功達嘿嘿地笑道,「好了好了,掛了吧,有事明晚見面再說。」
「你若實在不願意進屋,咱么就找個蔭涼地兒獃著,也好說話。」
「你剛才吻我的時候,我怎麼一點也不激動?」白小嫻怔怔地看著他,「怎麼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太慢了!梅城縣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步伐太慢了!
「我就不站!」
「是啊是啊,王教練專業技術好,人也很和善,學員們都挺歡迎的……」
譚功達一聽就笑了:「要是結了婚,我們整天在一塊,你還寫什麼信呢?」
「今天可不行,晚上團里有一個歡迎會。」白小嫻說,「再說了,襯衫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做出來。」
「吃過的,吃過的,」譚功達拍了拍腦門,笑道。
姚佩佩被他糾纏不過,最後只得將窗台上晾著的牙缸遞給他,笑道:「你要實在不嫌我臟,就拿去用吧,我明天再從家裡帶一套新的來就是了。」
「我們結婚吧!」
譚功達馬上就答應了。白小嫻又給他約法十章,她說,這十條都是她晚上睡不著覺時,一個人在床上想出來的,其中第一條,就是不許不回信!
第二天上午,譚功達找了幾個科委的年輕幹部談話,商量「村村通公路」的計劃。隨後,他又去了沼氣試驗站,聽取了攻關小組的彙報。回到辦公室,發現樓上樓下空無一人,這才想起來,今天原來是禮拜六。他打算早點回家,好好睡上一覺。走到大門口,九*九*藏*書迎面看見老徐穿著一件白背心,脖子上搭著一條濕毛巾,頂著炎炎的烈日,從外面走進來。
小嫻把頭埋在他懷裡:「我再也不放過你了。」
「以後不許你吃洋蔥,還有大蒜,韭菜,而且……」白小嫻翻著白眼,想了想,接著道:「而且每頓飯後都要刷一遍牙。」
「我告訴你,你可不許發急,還得替我保守秘密。」
放下電話,譚功達瞧見姚秘書雙手捂著耳朵,心煩意亂的,臉上愀然不樂。他看了看表,已到了中午開飯的時間,就問姚佩佩,是不是一起去食堂吃飯?姚佩佩頭也不抬,嘟噥道:「您自個去吧。我待會再來。」
譚功達吃完飯,從食堂回來,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樓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一定是小嫻。他心裏一著急,便三步並作兩步,蹬蹬蹬的朝樓上猛跑,到了二樓的拐彎處,碰見姚秘書正從樓上下來,便咧開嘴沖她笑了一下。姚秘書將身體側過去,緊緊貼著牆壁,以便讓心急火燎的譚功達通過,鼻子里卻冷不丁地「哼」了一聲,說道:「小心,別閃了腰!」
姚佩佩驀地一愣,像是沒有聽懂他的話,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半天,這才搖了搖頭,苦笑道:「人家苦口婆心教你怎麼刷牙,難道就忘了教你最起碼的衛生習慣嗎?這牙刷怎麼能兩個人一起用呢?新鮮!」
「你就不站,莫非你想躺下來嗎?」譚功達說。
白小嫻最後總結說,雖然她對這個新來的教練暫時還一無所知,尤其是不知道他有沒有結婚,可「有一點,我心裏十分清楚,我愛的人不是你,而是新來的舞蹈教練王大進。」
譚功達跳上老徐的車,倆人彎彎扭扭地走了。老徐告訴他,白小嫻吃中飯的時候就來了,進不了門,就站在院子外面的毒太陽底下。「我們家那位勸了她半天,讓她到我家來喝杯茶,她也不搭理我們。只是一個人站在那抹眼淚,一邊哭,還一邊用腳去踢那院門。我們家那口子就勸她:『你這傻孩子,踢了這半天的門,沒人應答,分明是縣長不在家。門踢壞了倒也不要緊,你的腳就不疼嗎?』可那丫頭性子也真是倔,把眼一瞪,對我家那口子道:『我就喜歡踢門玩,你管得著嗎?』」
「我也不知怎麼弄的。」白小嫻皺著眉頭,望著他。「沒關係,你就只當是做了一件藍襯衫吧。」
可是讓我們來看看梅城。梅城縣黨委一班人,腦子裡生了銹,思想上長了霉,爬滿了白蛆。看來得用鏟子鏟一鏟,用刷子刷一刷,用砂子磨一磨,還要用「666」藥水噴一噴,徹底地消消毒,非得下一番由此及彼,由表及裡,脫胎換骨的功夫不可……
「你要肥皂做什麼?」
仔細研究她的來信,譚功達很容易計算出這樣一個驚人的結果:從凌晨到午夜,除了每天四五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外,她竟然是無時無刻不在寫信。而且譚功達還這樣設想,白小嫻用來睡覺的那四五個小時,說不定也是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或者因為思念過度而淚不能禁……這樣一路想下去,雖說對小嫻的處境有幾分擔憂,但自己的虛榮心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譚功達怔怔地僵在那兒,一句話都沒說。連小嫻離去時要跟他握手告別,他也沒有搭理。白小嫻走到院中,忽然又轉過身來,對譚功達喊道:「我們今後什麼關係都沒有了。你就忘了我,徹底地忘了我吧。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就是和王大進教練談不成,也不會再和你好了。再見。」
一句話噎得他青筋暴突,又拿她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