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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菊殘霜枝 第三節

第三章 菊殘霜枝

第三節

佩佩。佩佩。
「人家都叫我瘋子,原來縣長您比我還要瘋。」大學生笑著對他說:「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張金芳擼了擼袖子,對譚功達道:「你吃完了餅,就去幫我燒鍋開水,中午,我給你燉鍋雞湯喝。」說完,她用腳尖挑了一下地上的那把掃帚,那掃帚就自動地跑到她手裡去了。她朝手心裏「噗噗」吐了兩口唾沫,搓了搓手,拉開架勢,清掃起場院來。臘寶這時也不哭了,正用一根棍子頓在院子里捅那公雞的腦袋。
「有事請你到縣裡去說。再說,現在我已經不是縣長了。」譚功達再次提醒她。
一個星期前,縣裡派來了幾個工人,扛著梯子,把他屋裡的電話給拆走了,他與外界的聯繫就此中斷。沒過兩天,又來了另一撥人,他們是一些木匠和泥瓦匠。手裡拿著皮尺,一進門就指手畫腳,把他家轉了個遍,隨後拉開皮尺量這量那,忙活了整整一個上午。譚功達問他們是幹什麼的,工頭說:「這房子要大修了。」
譚功達嘴裏噎著一塊餅,怎麼也吞不下去,嚇得目瞪口呆。
「不,是桃花。」大學生說。
「身體不好,你應當去醫院。」道士狡黠一笑,接著道:「不過,你的問題不在左邊,而在右邊。記住,永遠是右邊……」
他忽然記起十多天前,也就是他被解除職務停職檢查后的第二天,家中來了一位道士模樣的算命先生。這個人牙齒漆黑,面色焦黃,看上去就像一個鴉片煙鬼。一進門就對他說:「你知道為什麼在縣長的位置上給人擼下來了嗎?這屋子裡有鬼,馮寡婦陰魂不散。」
那孩子怯怯地看了譚功達一眼,一轉身又朝她娘跑過去,緊緊地抱著她的大腿。張金芳臉一沉,勃然變色:「剛才在路上,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你是叫還是不叫?」說完順手就給了那孩子一巴掌,臘寶嘴一張,哇哇大哭,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了。
張金芳又讓他發誓,一遍比一遍刻毒。見譚功達無不應承,這才把手一松,由他去了。
香煙在譚功達指縫中抖動。奇怪,他怎麼也控制不住它:「張金芳同志,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
她一下就拽住了譚功達的胳膊,抱在懷裡,任憑譚功達怎麼用力,也抽不出來了。在這個富有經驗的女人面前,譚功達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她把他的手拽到罩衣的下沿,又貼著肌膚往上,滑向她的胸前……原來她的乳|房這麼大,都快堆到胳肢窩裡了;原來她的身上這麼軟,這麼滑,這麼奇妙!張金芳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她平躺在涼席上,開始了沉重的喘息,嘴裏喃喃道:快,快……她的喘息那麼急促,胸脯起伏的那樣厲害,面目那麼猙獰、醜陋,牙齒咬得那麼緊,嚇得譚功達趕緊俯身問她:「張同志,你,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在他書房的桌上,攤著一張梅城規劃圖。這張圖是他請一個剛剛分來的學美術的大學生繪製的:技法精湛,出神入化。圖上不僅精確地標明了梅城縣每一座村莊的具體|位置,而且還畫出了山巒,河流,湖泊,峽谷的大致形貌。這不是一張普通的地圖,倘若稍加修飾,完全可以送去參加中國美術協會的年度畫展。他畫的是未來梅城春天的景象。甚至還用顏料點染出繽紛的鮮花、路上的行人和汽車。
「這麼說,是吉兆啰?」譚https://read.99csw.com功達厭惡而譏諷地問他道。
譚功達說他已經想好了,決不反悔。
她麻利地把倒塌的竹籬扶起來,再用草繩將它紮緊。譚功達拽了拽她的袖子,又朝籬笆外指了指,張金芳探頭朝外面張望了一眼,果然看見籬外人影晃動,腳步雜沓。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站起身來,笑道:「你這人,事情可真多!」
「那要看。現在,一切都很難說。因為畢竟,洗澡水還沒有潑到你身上。同樣的道理,時光可以倒流。苦楝樹和紫雲英花地的陰影,也可以重新被陽光碟機散……你能不能先給錢?」
譚功達已經兩個多星期沒去縣裡上班了。他知道他眼下的任務就是做夢。
張金芳打掃完院落,又忙著去整理昨晚被他們踩壞的籬笆。譚功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從地上抓過一根樹枝,撥弄著地上的土塊,一時不知怎麼跟她開口。
譚功達嘿嘿得笑了一聲,嘴裏說:「不叫你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找出了另外一套說辭。
「你是不是要喝水?」
她帶來的那個五、六歲的孩子,歪在灶堂里的柴火堆上,張著小嘴,已經睡熟了。這個女人洗了澡之後,自然有一種爽凈與嫵媚:口寬臉闊,細眉大眼,膚色紅潤,身材壯碩。譚功達不禁酒往上翻,血往上涌,心中搖搖欲醉。他在看她的時候,那女人也望著他,一直在妖嬈地笑著。
他要好好地想一想,昨晚的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可腦子裡一鱗半爪,什麼頭緒都沒有,就像是做了一個又甜又黑的夢。他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赤著腳,滿屋子找了個遍,怎麼也沒看見張金芳娘兒倆的身影。她和孩子都不見了。窗外的海棠樹上一隻梅鳥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倒也不盡然。兩道彩虹分別是通往未來的跳板,左邊那條是吉兆,右邊的那一條,卻也難說。」道士說。
譚功達一時無語,反正後悔都已經來不及了,心裏就只剩下了這樣一個念頭:說不定這樣倒也挺好的。
譚功達勉強地笑了一下,說,都怪他昨晚喝醉了酒,一時糊塗,才做出那樣豬狗不如的事來。他願意深刻檢討。他說,為了做出必要的補償,他願意將這麼多年來積攢下來的全部工資都毫無保留地送給她,「只要……」
張金芳也不搭理他,從水缸里舀了水,把換下的衣服往腳盆里一泡,蹲下身子去洗她的衣服去了。譚功達怎麼勸她離開,張金芳只裝聽不見,嘴裏帶著笑,不時拿眼睛偷偷地覷他。譚功達極力顯出嚴肅威赫的樣子,可他的嗓音根本不聽使喚。再兇狠的話,一出口,全都變成了深沉低回的呢喃,就像清澈的水流漫過春天的草地,聲音中帶著柔情蜜意。
「金芳同志,我……」譚功達根本不敢去看她的臉,低著頭道:「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你醒啦?」張金芳笑道,「我做的餅子好不好吃?」
「沒有為什麼。」大學生神秘地揚了揚眉,「藝術,你不懂的!」
「這是紫雲英嗎?」他指著畫上的花叢問道。
「這幾天,我的左腎老是疼。我是得過腎炎的,還開過刀。近來傷口隱隱作痛,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天晚上,譚功達一夜未睡。張金芳頻頻地招他、惹他、逗他,他心裏覺得膩膩九_九_藏_書的,沒有碰她。小寶睡在他身邊,靜靜地打著鼾。他一遍一遍默念著佩佩的名字,流出了悔恨的淚水。
「你不是要跟我說什麼話嗎?說吧。」金芳道。
那道士冷笑著,向他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來,暗示他先給錢。
譚功達正要說什麼,那張金芳早已將兩片厚厚的嘴唇貼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嘴。身體隨之也變得軟軟的,似乎就要癱倒,譚功達只得用手去撈住她。她又開始了喘息。她這一喘息,譚功達的心馬上就亂了。那女人的身體軟得像發過頭的麵糰……兩個人跌跌撞撞,挨到床邊。彷彿是為了消弭一個小錯誤,就要去犯一個更大的錯誤,譚功達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將她壓在了床上,一隻手就要到她的腰間扯那腰帶,張金芳見他正在興頭上,便假裝用力去掰他的手,嘴裏浪笑道:「你還趕我走不趕?」
「右邊?右邊是肝啊,我的肝可沒什麼毛病……」
「房子拆了,我住哪?」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都赤條條地躺在床上,累得像死狗一樣。譚功達靜靜地吸著煙,極力地說服自己其實這樣也挺好。這樣也挺好,真的挺好!那張金芳把頭枕在他的臂彎里,偷偷地笑。譚功達問她笑什麼,她也不答話。半晌,張金芳用手擰了一下他的鼻子,悄聲道:「你呀,果然是個獃子!」見譚功達愣愣的看著自己,就又接著道:
張金芳也不答理他,把那蘆花大公雞往地上死命一摔,那公雞撲楞著翅膀,原地打轉。張金芳一看那雞還沒死,就更火了,大步上前,一腳踩住那雞的翅膀,把雞的腦袋輕輕一擰,那公雞「吱」的一聲,脖子就耷拉下來,死了。
道士想了想,道:「會的,會的。還會有孩子。是個男孩。」
「縣裡不是在普濟設了臨時居民點嗎?」
「我已經不是什麼縣長了,你別亂叫!」譚功達的心裏還是在撲撲亂跳,「先不跟你說這個,我門關得好好的,你是怎麼進來的?」
「你不是不當縣長了嗎?」飼養員不解地看著他,「還管這些鳥事做什麼?」
洗澡水?他娘的,哪來的洗澡水?
譚功達看見廚房中燈影憧憧,似有人影晃動。難道果然像道士所說,馮寡婦的冤魂不散?心中不免也有幾分疑心。他打開院門,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邊,正想探頭朝裡邊看個究竟,冷不防閃出一個黑影來,「嘩」地從裏面潑出一盆水來,澆得他渾身透濕。譚功達怪叫了一聲,把那人也嚇得吱哇亂叫。
他走到家門口,隔著濃濃的霧水,忽然看見自家屋裡竟然亮起了燈光,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心裏明明記得一大早出門的時候是鎖上門的,這會兒,家裡怎麼會亮燈呢?他再次摸了摸門上的鐵鎖,濕漉漉的,並未打開。這時候家中怎麼會有燈光呢?
「這個我們哪裡管得了!」工頭道。
到了後半夜,譚功達從一陣尖銳的頭痛中醒了過來。帳子頂上浮著一層微暗的月光。他摸索著想要找到燈繩,卻摸到了一個圓滾滾的腦袋上,心裏就覺得不妙,酒也醒了大半。他又朝左邊摸了摸,就摸到了那婦人的臉。
「我知道你要趕我走,是不是?」張金芳冷笑道:「不行啦!太晚啦!如今地也耕了,種子也下了,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倒要趕我走,你這狗日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那九九藏書鬼地方也能住人?胡亂搭幾個窩棚,把我們往裡一塞,每天發幾個餿饅頭,就算完事啦?晚上連個帳子也沒有,我那苦命的孩子,渾身上下,被咬得沒有一塊好肉。」張金芳道,「前天早上,縣防疫站的人又來噴葯,我一打聽,才知道是防霍亂的,我膽子又小,一聽說要鬧霍亂,就連夜帶著孩子,奔縣上來了。到了縣上,天已經快黑了,門都關了,傳達室那老頭認得我,死活不肯開門,我沒辦法,只能一路打聽,找到您家來了。」
譚功達忙問,是誰讓他們來修房子的?
「我是說,你們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這兒?」
「跟誰結婚?」
「說唄。」張金芳大聲道。
電話打不通。現有一事相商:我也打算從縣裡辭職,你的意見如何?
由於心裏記掛著沼氣池的試驗,譚功達還抽空去了一趟紅旗養豬場。他特地起了個大早,從梅城縣汽車站坐車到城郊的造甲村,然後步行五華里的山路,才趕到養豬場。一名飼養員告訴他,在這試驗沼氣的幾個人早就捲鋪蓋離開了。用來試驗的幾個大池,也早已出了糞……
四周靜謐無聲,窗外的一輪彎月,泛著清冷的光。他忽然覺得那月亮開始轉動。緊接著,整個廚房都像磨盤一樣地轉動起來,而且越轉越快。他一個立腳不穩,向前趔趄了一下,扶著牆就要嘔吐。張金芳見狀趕緊過來,在身上揩了揩濕手,一把攬住他,又在他背上輕輕地敲著。
「怎麼這麼巧?」那人咯咯地笑了起來,「把洗澡水潑了你一臉。」
傍晚的時候,隔壁的老徐下班回來,給他送來一封信。老徐進屋的時候,看見他們三個人正親親熱熱地圍著一個桌子吃飯,當即僵在那裡,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房子被沖了,地也被淹了,不找縣裡,你讓我找誰去?」婦人仍是笑。
「為什麼?」大學生吃驚地問道,「為什麼要畫長廊?」
張金芳奇怪地轉過頭來,看著他,朗聲笑道:「你別大嫂、大嫂的,都是一家人了,叫得我心裏怪彆扭的。我是有名字的,你往後就叫我金芳好了。」
當然不可能。
他走到院子里,看見院門大開,心裏不由得一陣狂喜:難道他們走了不成?
她剛剛洗過澡,穿一條花短褲,上身只穿一件對襟小馬夾,兩個乳|房鼓鼓囊囊,像是要把馬夾撐破似的。她倚在門邊,笑嘻嘻地看著譚功達,嘴裏甜甜地道:「譚縣長,你不記得我了嗎?」
隨後,她把那孩子往譚功達面前一推,道:「臘寶,快,叫爸爸。」
「大嫂,……」過了半天,他終於叫了她一聲。
「這大水退了以後,縣裡讓我們分批返鄉,重建家園。可是縣裡、鄉里也撥不出多少錢來,如何能蓋得起新房子?我就想到來縣上再鬧它一鬧,混幾個錢,回去貼補貼補。可到了縣委大院門口,天已經黑了,門房死活不讓我進去,說幹部們都下班了,讓我第二天再來。我們娘兒倆,可憐,在大街上轉悠了半天,也找不到個落腳的地方,身上又沒帶幾個錢,就忽然想起你來。在路邊隨便找了個人打聽了一下,還真的就問出了你家的地址。
「只要我答應離開,對不對?」沒等到譚功達把話說完,張金芳就咧開嘴笑了:「獃子,你可真是個獃子!做你娘的春秋大夢!雞|巴一拔,轉臉就不認得人了?你就是送我一座金read.99csw•com山,我也不會走的。再說了,既然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的那些錢本來就是我的。」
第二天早上,譚功達一覺醒來,覺得通體舒坦。他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什麼心事也沒有。在早晨涼爽的微風中,心裏十分安逸。他從桌子上摸著了一包煙,叼起一根,正要點火,見自己全身赤|裸,猛地就想起什麼事來,嘴裏叫了聲「不好」,一骨碌從床上翻身坐起,嚇得面無人色。
工頭說:「你別緊張,這房子要拆,起碼還得等一個月。是縣委辦公室讓我們來的。」
譚功達聽了她這一番話,才知道事情根本不像他預先想象的那麼簡單,腦袋「嗡」的一下就炸了。一個人呆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你可想好了,不許反悔!」
譚功達沒敢過去。他靠在床邊的桌上,抖抖地點上一隻煙,猛吸了起來。
「走?走到哪裡去?」張金芳一臉壞笑地看著他。
譚功達終於失去了耐心,連推帶罵,將他轟走了。
原來,張金芳並未睡著,正眨巴著她那明亮的大眼睛,輕聲問他。
張金芳不屑一顧地噘著嘴,笑道:「你又編出這些瞎話來誆我!說你呆,倒也挺聰明的!你當我是三歲的孩子啊。」說完,她從床上跳下來,一搖一扭地走到譚功達身邊,把臉貼在他的臉上,柔聲道:「你這個獃子!活了四十多年,我料你還沒聞著過女人味!如今白送給你一個老婆,你也不要?別看我是鄉下人,可當年青枝綠葉的時候,也算得上是十里八鄉數一數二的美人哪!只可嘆我家那死鬼沒福消受,如今誤打誤撞落到你手裡,也不知道你們老譚家修了幾世幾劫的福,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隨後他從懷裡摸出一面小圓鏡來,說是要替他降妖捉怪。那天中午,驟雨初歇,天空中同時出現了兩道絢麗的彩虹。道士說,這樣奇異的天象一百年才會出現一次。
四十多年來,除了白小嫻之外,譚功達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挨著一個女人。他渾身綿軟無力,可他知道自己血液奔涌,像脫了韁的野馬。她身上的汗味熏得他心旌搖蕩。在沉沉的睡意中,他能夠感覺到張金芳在脫他的鞋襪,解他衣服的扣子……他意識到女人用濕毛巾擦他的脖子、他的胸脯、腋窩……他能聽見張金芳輕聲地說:「真臭!你幾天不洗澡了?」聽見她用扇子在帳子里趕蚊子。隨後金屬帳鉤「噹啷」一響,一個甜蜜而污穢的聲音在他耳朵邊慫恿他:算了,這樣多好!別管它那麼多了,由它去吧!他在涼席上暢快地打了個滾,趴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他抓過麵餅,剛吃了沒兩口,就聽見院中似有人語響動。趕緊跑出門一看,見張金芳一手拎著一隻蘆花公雞,一手抱著濕漉漉的水芹菜,那個孩子躲在她身後,兩人正從門外進來。
沒日沒夜的昏睡,很快讓他對時間的感覺變得遲鈍。夏日的夜晚皓月當空,露水濃重。蟋蟀和金鈴子叫個不停。多少個晚上,他搖著扇子,躺在院中的竹椅上,看著天空中金粉一樣的星斗,昏昏睡去,直到黎明啾鳴的鳥將他驚醒。
可惜的是,譚功達還沒有來得及將這幅新地圖拿到常委會上去討論,就被免了職。到了晚上,地圖上的山川、河流一起進入他的夢中,他甚至能聽見潺潺的流水聲,聽到花朵在夜間綻放的聲響。
譚功達嘔吐了半天,只https://read.99csw•com瀝出一些綠色的苦水來。她的臉和譚功達挨得那麼近,耳畔的發叢不時蹭著他的臉。張金芳敲了半天,見他也吐不出什麼來,便拽過他的一隻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摟著他的腰,扶著譚功達往卧室去了。
因為他很快就發現:他們隨身帶來的那個髒兮兮的大挎包就擱在井台上,張金芳昨晚換洗下的衣服在晾衣繩上被風吹得飄來盪去。他來到廚房,地掃得乾乾淨淨,水缸里的水都滿了。他摸了摸鍋灶,是熱的,揭開鍋,看見鍋底蒸著一塊麵餅,還有一隻雞蛋。
「那還用問?從籬笆縫裡鑽進來的唄。」張金芳擰了擰手裡的毛巾,就過來替他擦了擦頭上的水,她的乳|房在他眼前晃個不停。她穿著一條紅短褲,大腿又粗又白,身上有一股好聞的肥皂味兒。
那道士倒也不生氣,嘴裏只是道:「慘了,慘了!你慘了!你慘透了!用不了幾天,洗澡水就要潑到你頭上了……」
譚功達見他滿口胡言亂語,也沒怎麼搭理他。他按了按自己的下腹部,問道:
「為什麼不可能?」譚功達問他。
聽起來是個女人的聲音,譚功達在臉上胡亂地抹了幾把,湊到廚房的燈光下,定睛一看,哪是什麼馮寡婦的冤魂!原來是上次在老徐辦公室見過的那個農婦張金芳。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裡屋。一進卧室,張金芳就把門給反鎖上了。她走到床邊,一屁股坐在床沿,把頭上的方巾扯了下來,挪了挪身子,撣了撣床沿的灰土,對譚功達道:「你也過來坐。」
「你怎麼又找到這兒來了?不是說好了不來的嗎?」譚功達扶住牆,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
這天晚上,譚功達在西津渡一家小飯館中喝了點白酒,一直到店主人再三催促打烊,才怏怏不樂地離開。他喝了太多的酒,被風一吹,酒食翻滾,湧向喉口。他忍了又忍,才沒吐出來。
信是姚佩佩寫給他的。寫在一張日曆的背面,很短,只有十幾個字:
「這樣,全縣的人不論走到哪裡,既不用擔心日晒,也挨不了雨淋。」
「到了你家門口,一看大門緊鎖,等了半天也不見你回來。正想著離開,還是我們家臘寶眼尖,一眼就看出你們家籬笆有個洞。我當時餓得頭昏眼花,一看四周又沒人,也就管不了許多了。本來我們也就想在你這兒討碗水喝,對付著過一夜,運氣好的話討得幾個錢,第二天就回去;如果運氣不好,第二天就到縣上去大鬧一場。可一等到你喝醉酒回來,就見你兩眼直勾勾地朝我身上看。我心裏一動,心說這人都當了縣長了,怎麼還這麼輕薄!我的心思就活動了。說實話,當時我有了這個心思,自己都吃了一驚。都說縣長四十歲還沒成家,可見是被憋壞了。我敢說,自打你進了廚房的那刻起,眼睛就沒離開過我。我心裏道:要是再激他一激,保不齊這事還真能成。結果呢,還真成了!」說完,抱著譚功達哈哈大笑。
譚功達又問他,將來自己會不會結婚。
「張金芳同志,也許你還不知道,我如今已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譚功達故意在「嚴重」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已經不再是縣長了……」隨後,他把自己如何被停職檢查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他還給這幅地圖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桃源行春圖。譚功達問他能不能在圖上畫上一道長廊,將梅城縣的每一個村莊都連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