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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的分類 第六節

第三章 人的分類

第六節

「那多不好?惡人還是我來做吧。」
兒子木獃獃地搖了搖頭。
家玉給若若洗完腳,又逼著他喝了一杯熱牛奶。然後,將臉湊到他脖子上,蹭了蹭,親昵地對他說:「今晚跟媽媽睡大床,怎麼樣?」
「三十九度多。剛給他喝了美林懸浮液。燒倒是退了一些。你說,要不要送他到醫院去看看?」
「可是,孩子還發著燒呢。」
到了中午十二點半,若若還沒回來。
「我當天晚上就給你們家打了電話。讓他母親趕緊把這隻鸚鵡給我處理了。他母親還推三阻四的,說什麼這鳥跟了他七八年了,有點不好弄。有什麼不好弄的?我跟她說,你把鏈子一絞,把它往窗外一扔,不就完事了嗎?你兒子很有潛力,期中考試考得還不錯。到了這個期末,你們家長再加把勁,進入前一百,甚至是前五十,都有可能。做家長的,對孩子一定要心狠一點,再狠一點。你也知道,這個社會將來的競爭會有多麼殘酷……」
「佐助,回來!」
兒子跺著腳,哭喊聲聽上去啞啞的。端午爬到土山上,走到兒子身邊,朝那灰灰的樹梢上看了看。
端午和家玉繞過小區後面的一片竹林,一眼就看見了兒子的那輛自行車。在高高的土山上,若若站在變壓器下面,正衝著伯先公園的一大片樹林「噓噓」地吹著口哨。
兒子痴痴地看了他一會兒,翻了一個身,鑽到被子里接著睡。在被窩外面只露出了一小撮柔軟的發尖。屋外的風聲,奔騰澎湃,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端午在他的床邊坐了一會兒,確定他睡熟了之後,這才關了檯燈,躡手躡腳地替他掩上了房門。
夫妻倆決定下樓分頭去找。
「上一周,不,上上一周吧,學校里開運動會。譚良若自己沒什麼項目,可還是到田徑場來找同學玩,看熱鬧。我和幾個老師拿著秩序冊東奔西跑,忙得恨不得身上長出翅膀來。他倒好,手裡托著一隻好大的鸚鵡,往跑道中央那麼一站,嗬!好不神氣!要是他手裡再有一隻雪茄,那就活脫脫的一個希區柯克!裁判員舉著槍,又擔心四百米跑的運動員撞著他,遲遲不敢發令,我只得跑過去把他拽走了。
家玉坐在兒子的床邊,抹著眼淚。兒子的額頭上搭著一塊濕毛巾,似乎正在昏睡,急促的鼻息聲嘶嘶地響著。瘦弱的身體裹在被子里,不時地蹬一下腿。
班主任仍在電話中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可端午已經沒有心思聽她說下去了。看來,這個姜老師,比起小學的那個雙下巴的「暴君」,也好不到哪裡去。幾乎可以不假思索地將她歸入到綠珠所說的「非人」一類。這麼一想,端午倒也不怎麼生氣了。
他知道,在那種場合,春霞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話。可是一連幾天,為一句話而悶悶不樂,似乎也有點不近情理。他也沒把它太當回事。只有在督促兒子完成家庭作業的時候,家玉才會暫時忘掉她的煩惱,回復常態。對兒子,她仍然像過去一樣嚴厲,毫不通融。
「試過表了嗎?」
可母親走後,沒兩天,又發生了一件讓他意想不到的事。
他們在觀察室吊完了一瓶點滴,若若的燒明顯退了。從醫院回家的路上,家玉開車經過大市口的晨光百貨,看見那裡的一家體育用品商店依然燈火通明,就帶著若若去那裡買了一雙紅色的耐克足球鞋。以前,若若一直嚷嚷著要買這樣一雙球鞋,家玉始終沒鬆口。家玉給他試著鞋,不停地問他喜不喜歡。小傢伙總算咧九_九_藏_書開嘴,勉強地笑了一下。他們又帶他去商場五樓的美食街吃飯。家玉給他要了一碗銀杏豬肝粥,外加兩隻他平時最喜歡吃的「蟹殼黃」小燒餅。可今天他連一隻都沒吃完,就說吃不下了。燒餅上的芝麻和碎皮掉了不少在桌上,若若就將那些芝麻碎屑小心地擼到手心裏。
家玉這時忽然煩躁起來,怒道:「你先別管什麼鸚鵡不鸚鵡的了!我看還是趕緊送他到兒童醫院看看吧。要是轉成肺炎,那就麻煩了。你快給孩子穿好衣裳,帶他到小區的北門等我。我去開車。」
每則日記,都與鸚鵡有關。而且,都是以「老屁媽今天又發作了」一類的句子開頭的。其中,最近的一篇日記是這麼寫的:
佐助,加油!
明顯是話中有話。這也加重了端午對妻子的憂慮。他只得又回過頭去勸慰母親。張金芳當然寸步不讓,死活不依。最後小魏道:「您老想想看,鶴浦離梅城也就二十公里,空氣在天上飄來飄去,你說梅城的空氣不好,這兒又能好到哪裡去?房子剛剛收回來,總還要收拾收拾。再一個,搬家也不是小事。總得找個會算命的瞎子,看看日子,辦兩桌像樣的酒席。」好說歹說,連哄帶騙,總算把她送回了梅城。
端午趴在兒子的床前,跟他說著一些自己也未必能明白的瘋話。諸如「爸爸是最喜歡老兒子的」之類。兒子很快就睡熟了。大概是剛剛吃完葯的緣故。他的額頭上汗津津的,涼涼的。端午鬆了一口氣,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仍像過去一般美好。妻子在隔壁無聲地看電視。他在兒子床邊坐了一會兒。閑著也無聊,就去幫兒子收拾書桌。
「它會不會從那兒鑽出去?」
這天傍晚,端午下班后沒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車去了英皇酒店旁的大連海鮮館。綠珠在兩個小時前給他發來了簡訊,約他在那兒見面。她說有一件十分要緊的事要與端午商量。天空沉黑沉黑的,颳起了東北風,卻並不十分寒冷。看上去像是要下雪。
若若看了看她,又轉過頭去,看了看那棵老楊樹。他還在猶豫。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終於把腦袋埋在家玉肩頭,抱住她的脖子,大哭起來。
小區的圍欄外面是一條寬闊的河道,河上已經結了一層薄冰,在陽光下閃耀著碎鑽般的光芒。對岸就是伯先公園的石砌院牆。幾棵大楊樹,落光了葉子,枝條探出牆外。端午隱隱地看見樹梢上有一個綠色的東西。若若一面吹口哨,一面往樹上扔石子。可是,他根本扔不了那麼遠。
他還在向那隻鸚鵡發信號。
端午還想跟她解釋,可姜老師已經氣呼呼地把電話掛斷了。
哪裡是什麼鸚鵡?分明是被風刮上去的一隻綠色塑料袋。
端午把小區的各個角落找了個遍,連物業二樓的美髮店和足療館都去過了,還是沒有見到兒子的蹤影。最後他來到小區的中控室,家玉也已經在那裡了。在家玉的堅持下,小區的保安調出了中午前後大門的監控錄像,一幀一幀地慢慢回放。很快,灰暗的畫面中,出現了兒子那鼓鼓囊囊的身影。和胡依薇說的一樣,若若和戴思齊騎著自行車,並排進了小區大門。兒子在拐入一條林蔭小路時,還跟戴思齊揮手告別。
端午給若若穿好衣服,將他背在背上。正要下樓,忽聽見兒子在耳邊有氣無力地提醒他,讓他把窗戶打開。
端午想了想,回答道:「它不會跑遠的。我們家外面就是伯先公園。我覺得它現在https://read.99csw.com應該在伯先公園的樹林子里。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去公園轉轉,說不定能在哪棵樹上望見它。」
原來,她壓根兒就沒打算走。
「這倒也說不定。鸚鵡是一種很聰明的鳥。聰明到能模仿人說話,是不是?它很聰明,別擔心。隨便找個山洞啊,樹上的喜鵲窩啊,一躲,就沒事了。等到天氣稍稍暖和一點,它就會往南飛。一直飛回到它的蓮禺老家。」
家玉眼睛紅紅的。端午的鼻子也有點發酸。他又問起了妻子手頭那件司機撞人的案子。家玉搖了搖頭,只說了「很慘」兩個字,就不吱聲了。
家玉不忍心提醒他鸚鵡已經不在了,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淚。
他們一路小跑來到了單元門口,又一口氣跑上六樓。樓道里仍然空空蕩蕩。
他們去了兒童醫院的急診部,排了半天隊,在分診台要了一個專家號。大夫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替若若聽了聽前胸後背,又讓端午帶他去驗了血。還算好,僅僅是上呼吸道感染。夫婦倆這才安下心來。
保安安慰他們說,既然他進了小區,那就絕對不會丟,「是不是去同學家玩了?你們再找找?」
難道是家玉故意放走了那隻鸚鵡?
擔心害得她喋喋不休,自問自答。
「剛才抖得更凶。現在已經好一些了。給他加了兩層被子,他還喊冷。」家玉獃獃地望著他。
「佐助要是覺得外面冷,說不定,會自己飛回來……」
大夫一邊飛快地寫著處方,一邊對他們道:「感冒有個三五天總能好,只是小傢伙的精神狀況,倒是蠻讓人擔心的。你想啊,養了七八年的一個活物,說沒就沒了,換了誰都受不了。他要是像別的孩子那樣,大哭大鬧一場,反倒沒事。可你們家這位,兩眼發直,不痴不呆的,顯然是精神上受了刺|激的緣故。你們這幾天多陪陪他,多跟他說說話。如果有必要,不妨去精神科看看,適當做些心理干預。」
端午就把手裡的書移開,笑著安慰她:「與歐陽修筆下的五代相比,還是好得多。」
端午通過小魏,去探聽母親的口風。不料,母親反問道:「唐寧灣的房子既然已經要回來了,又不讓我們搬過去住,也不知道她安的是什麼心!」
第二天是星期五。家玉因要辦理一件司機故意碾壓行人致死的案件,一早就去了律師事務所。端午向單位請了假,留在家中陪兒子。若若上午倒是沒燒,可到了中午前後,額頭又開始熱了起來。下午,家玉從單位給他發來一封簡訊,詢問若若的病情。她還叮囑端午,給兒子的班主任姜老師打個電話。
家玉是個急性子,她不安地朝端午瞥了一眼,掏出手機就要報警。正在這個節骨眼上,小區的一名保安「咚咚」地跑上樓來,喘著氣對他們說,在小區後面變電房邊上,遠遠地站著一個小孩,「不知道是不是你們家的,趕緊過去看看吧。」
兩人說了會兒話,家玉已經全然沒有了睡意,她賭氣似的打開了電視。可大清早的,電視節目也沒什麼可看的。不是歹徒冒充水暖工入室搶劫,就是名醫坐堂,推薦防治糖尿病、癌症的藥物和秘方。他聽見家玉「啪」的一聲把電視關了,抱怨道:「都是些什麼事啊!」
她盡量避免與婆婆照面。
臨去學校前,家玉給若若加了兩件毛衣,又在他脖子上圍了一條羊絨圍巾。家玉再次提出來要開車送他去學校,若若還是沒答應。他寧願自己騎車去。看起來,他還在生媽媽的氣。https://read•99csw•com端午勸她將放走鸚鵡的事跟兒子說清楚,乾脆將責任「全都栽到姜老師頭上」,家玉想了想,沒有答應:
「外面這麼冷,說不定早就凍死了。鸚鵡是熱帶動物,在我們這裏,它在野外根本無法存活。」
端午跟她說了說若若感冒的事。他還提到了那隻飛走的鸚鵡,提到了大夫的擔憂。在電話的那一端,姜老師「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她也有話要和家長溝通。她說:
他們跟著保安下了樓,一路往西跑。小區修建時開挖地基的土方和建築垃圾沒有及時外運,在小區後面的空地上堆了一個土山。後來又栽上了楊樹和塔松,並在那兒修建了一個變電房。那兒緊挨著伯先公園的旱冰場。
他要帶回去喂佐助。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
「也許春霞說的沒錯。一點都沒錯。」
桌子上堆滿了教材和參考書,還有黃岡中學和啟東中學的模擬試題。在一大摞《龍門習題全解》的書籍下面,壓著一個棕紅色的布面硬抄。那是多年前,端午用來抄詩的筆記本,放在書架上久已不用。本子已經很舊了,紙張也有些薄脆,兒子不知怎麼將它翻了出來。本子的開頭幾頁,是他早年在上海讀書時抄錄的金斯伯格的兩首詩。一首是《美國》,另一首則是《向日葵的聖歌》。在這兩首詩的後面,是兒子零星寫下的十多則日記。他不知道兒子還有寫日記的習慣。
「不就感冒嗎?現在是冬天,正是感冒多發季節。全班四十六個學生,哪天沒有得感冒的?要是都跟你兒子似的,有個頭疼腦熱就不來上課,我們學校還要不要辦?」
「蓮禺很遠嗎?」
「不可能!」端午道,「你忘了嗎?幾隻麻雀銜來亂草和枯葉,在裡邊做了一個鳥窩。那個洞被堵得嚴嚴實實,那麼大一隻鳥,怎麼鑽得出去?再說了,若若和鸚鵡早就玩熟了,你就是解開鐵鏈,它也不見得會飛走……」
星期六的上午,颳了兩天的大風終於停了,天氣卻變得格外的寒冷。若若退了燒,身體看上去還有點虛弱。家玉給他煎了個荷包蛋,蒸了一袋小臘腸。若若說沒胃口,他只吃了一小瓶酸奶和一片蘋果。
「那媽媽在小床上陪你,好不好?」
「你說佐助現在會在哪裡?」他終於開口說話了。這至少表明,他已經試著接受失去鸚鵡的事實。
「我也沒怎麼在意,就到廚房做飯去了。不一會兒,他就轉到廚房裡來了。他說,媽媽,我能不能今天不做作業?我想睡一會兒。我還以為他累了,就說,那你就去睡上半小時,作業等吃完飯再做吧。沒想到,等我做完飯,再去看他,小東西就已經在床邊打起了擺子。問他哪不舒服,也不吭氣。到這時,我才發現出了事。原來是佐助不見了……」
沒等到端午把電話打過去,姜老師的電話先來了。
家玉像是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躲躲閃閃的目光,瞟了端午一下,故作嗔怒地「嘁」了一聲,替他掖好被子,趕緊就出去了。不過,端午還是從她驚異的眼神中看到了更多的內容,不禁有些疑心。
端午也已經注意到了這個悲哀的事實。床頭櫃的鑄鐵架上,已不見了鸚鵡的身影。那條長長的細鐵鏈,像蛇一樣盤在柜子上。那隻鸚鵡,一定是弄斷了鐵鏈飛走了。可眼下正是冬天,窗戶關得很嚴。即便鸚鵡掙斷了鐵鏈,也無法飛出去。他向家玉提出了自己的疑問,而妻子則提醒他,南窗邊有一個為空調壓縮機預留的九*九*藏*書圓洞。
直接送錢。語、數、外,每人兩千。
家玉開始挨個地給同學家長打電話。「戴思齊的老娘」告訴家玉,差不多十二點十分,她親眼看見若若和戴思齊騎車進了小區的大門。當時,她正在小區的菜場買菜。聽她這麼說,家玉一直緊皺著的眉頭,才算舒展開來。可是他們一直等到一點鐘,也沒有聽到期盼中的門鈴聲。家玉總是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兒。既然他已經回到了小區,怎麼這麼半天還不見他回來?
端午嚇了一跳,趕緊吩咐司機抄近路,一路闖紅燈,朝家中疾馳而去。他滿腦子都是兒子虛弱的笑容。心裏堆滿了鑽心剜肉般的不祥預感。綠珠一連發來了三四個簡訊,問他到哪了,他都沒顧上回復。
家玉蹲在地上,抓住兒子的小手,喃喃地道:「對不起,是媽媽不好。媽媽不該把鸚鵡放走……」
「我身上的不白之冤,總算可以洗清了吧?唉!說實話,我昨天把鸚鵡從窗口放出去的時候,心裏還真捨不得。它先是飛到了窗下的一棵石榴樹上,四下里望了望,然後又猛地一下朝窗口撲過來。這鸚鵡,和你兒子還真是有感情!它飛到窗玻璃上,拚命地扇動著翅膀。可玻璃太滑了。看它那架勢,還是不肯走的意思。我就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找來一根晾衣桿,閉上眼,咬著牙,在它黃色的肚子上使勁一捅,那東西,『嘎嘎』地慘叫了兩聲,繞著窗戶飛了半天,最後影子一閃,不見了。我當時還一個人哭了老半天。」
家玉只得仍讓他回自己的小屋睡。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家玉知道,他還在惦記著那隻鸚鵡。
「還是讓爸爸陪我吧。」兒子道。
看著伯先公園裡那片空闊的人工湖面,端午悲哀地意識到,若若的童年,他一生中最有價值的珍貴時段,永遠地結束了。
老屁媽今天又發狂了。她說,如果這學期期末考試進不了前五十名,她就要把你煮了吃了。她說,她說到做到。煮了吃,當然是不會的。她就這麼說說。這話她已經說過很多遍了,不會真的這麼做。可是佐助,其實你並不安全!媽媽如果真的要對你下手,多半會把鐵鏈子弄斷,把你從窗口扔出去。萬一哪一天,我放學回家,見不到你,她就裝模作樣地說,是你自己飛走的。這種危險在增加。佐助,親愛的朋友!我晚上要做作業,沒有太多的時間跟你玩。你一定要乖乖地聽話。千萬別亂叫。尤其是後半夜。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如果我真能考進年級前五十,老屁媽就會帶我們去三亞過春節。算是獎勵。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帶你上飛機。大結巴說可以帶,蔣肥肥說不可以帶。如果不能帶,我寧願不去。不管怎麼樣,朋友,請給我力量吧。萬一我考不進前五十,我就自殺!
母親張金芳在鶴浦一呆就是一個多月,隻字不提回梅城的事。家玉白天早早去律師事務所上班,晚上要熬到九點過後,才會回到家裡。
出了中控室的大門,家玉忽然對端午道:「會不會在我們下樓找他的這工夫,他已經到家了?說不定這會兒他正在門口的石凳上坐著呢。」端午心裏也是這麼想的。
端午把母親的心思跟家玉說了說。家玉古怪地冷笑了一下,眼睛里閃動著悲哀的淚光,「等到過完年吧。我讓她。」
母親向端午抱怨說,梅城那地界,如今已住不得人了。說白了,那地方,就是鶴浦的一個屁|眼。化工廠都搬過去且不說,連垃圾也一車一車地往那兒運。只要她九-九-藏-書打開窗戶,就能聞到一股燒糊的橡膠味,一股死耗子的味道。連水也沒過去好喝了。她可不願意得癌症。
「幹嗎呢?外面還呼呼地刮著北風呢!」
稍後,從兒子的日記本上,這一疑慮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回到家中,大風嗚嗚地抽打著窗戶,把桌子上的試卷和習題紙吹得滿地都是。
「你這孩子呀,怎麼看都不像是十三歲的少年。往好里說吧,天真爛漫,沒心沒肺;要是往壞里說,整個就一個昏昏噩噩,不知好歹。和他同齡的孩子,比如馬玉超,多懂事!已經能把一台晚會組織得井井有條了;廖小帆呢,在剛剛結束的全市英語演講比賽中得了第一名;馬向東,不換氣就能把整篇的《尚書》背下來。唉,不說了。你兒子倒好!一直生活在童話世界中,賴在嬰兒期,就是不肯長大。我左思右想,總也找不出原因。嗬!好嘛!原來是這隻鸚鵡在作怪。
從小區到鶴浦實驗學校並不算遠,可是途中得穿過四條橫馬路,這讓家玉一直叨叨不休。孩子剛下樓,她和端午都趴在陽台上,目送著那個像河豚似的身影,往東繞過噴水池,搖搖晃晃地出了小區的大門。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家玉給他們班主任打了個電話,確認孩子已到校,這才放下心來。兩個人匆匆吃過早飯,家玉就說頭暈,要去床上睡一會兒。端午則坐在卧室的躺椅上,繼續看他的《新五代史》。家玉根本沒睡著,她腦子裡想的東西太多了。一會兒問他,學期結束時,應該給學校的主科老師送什麼禮物,一會兒又盤算著等兒子回來應該給他做點什麼開胃的午飯。端午提議說,若若最喜歡吃日本料理,不如直接開車去英皇大酒店。它的頂層有一家迴轉壽司餐廳。家玉也說好。至於給老師的禮物,他們也很快達成了一致意見:
端午乘坐的那輛黑車剛馳入濱江大道,就接到了家玉打來的電話。她讓他趕緊回家一趟,因為「若若看上去有點不太好」。
佐助沒有回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
說完,家玉開始滿屋子找她的車鑰匙。
「很遠。少說也有兩千多公里吧。不過對於鳥類來說,這點距離根本算不得什麼!你不是看過《遷徙的鳥》嗎?」
「今天就讓他在家歇著。明天是星期六,學校要補周三的課,他最好來一下。我專門請了數學和英語老師來給他們總複習。下周就要期末考了,是全區統考。」姜老師嚴肅地提醒他。
晚上家玉回來,端午跟她說了給姜老師打電話的事。家玉就咧開嘴,鼻子里哼了一聲,低聲道:
「怎麼抖得這樣厲害?」端午摸了摸兒子的額頭,「早上還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唐寧灣的房子總算要回來了。可家玉的心情似乎一點也沒有改善的跡象。她的話變得越來越少,整日里神情抑鬱,而且總愛忘事。端午問她,那天春霞在離開前,到底和她說了句什麼話。家玉又是搖頭,又是深深地嘆息,末了,就撂下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按家玉的說法,兒子放學回到家中,就一個人獃獃地坐在床前發愣。叫了他幾聲,他也不理。家玉過去摸了摸他的頭。還好。只是鼻子有點囔。她照例囑咐他去做作業。兒子倒是挺聽話的,慢慢地打開檯燈,拉開書包,攤開試卷,托著小腦袋。
若若半夜裡醒過來一次,他要喝水。端午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他去廚房裡給他榨了一點橙汁,兌上溫開水,給若若端過去。又逼他吃了兩粒牛黃銀翹。若若忽然睜開眼睛,問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