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理會她這句玩笑話。「《遲暮花開》確實應該成為一本暢銷書的。」

「A.J.，」阿米莉婭打斷了他，「你在聽嗎？」

「可這大冬天的，真的是去公園的最佳時間嗎？」

A.J.告訴她下次她可以埋單。

阿米莉婭嘆了口氣，起身準備清理桌子。

「我最近讀的……」她皺起眉頭，「我最近讀的是這份菜單。」

「文字的水準，等等等等。」

「我以前戴耳環。」他說。

「小孩子們真的很喜歡園藝造型動物，嗯？」蘭比亞斯問。

「也許是我有個好孩子。」他還需要把他的老鼠從化妝間里領走。

「我沒有。我記性很好，A.J.。」

「那是我最喜歡的花。」

她嚴肅地點點頭，她的老鼠耳朵幾乎要掉了。

她用那把捕鯨叉在帶著西紅柿汁顏色的魁魁格雞尾酒里攪動，想扎到那隻擅離職守的蝦。「他叫布雷特·布魯爾。我正準備放棄時，在網上認識了他。」

A.J.站了起來。「不，別動。讓我來吧，你應該坐著。」他把盤子摞起來端到洗碗機旁邊。

「人這一生就是一部運動員回憶錄，」她說，「你努力訓練，取得成功，但是到最後你的身體不行了，一切就結束了。」

「你剛剛跟我說過你本來會裝作對海鮮過敏，好免於在這裏吃飯。」A.J.說。

「我不知道。讓一個小女孩報名去學跳舞這種事，那種觀念是不是有點老式，還有點性別歧視的傾向？」

瑪雅瞪圓了眼睛。「丹尼爾·帕里什。你寫書，」她說，「你是個——」她說這個詞時帶著敬意——「作家。這本書是寫什麼的？」

開始下雪了，雪花沾在瑪雅的鬍鬚上。他想拍張照片，但是他不想專門去做停下來拍一張照片這種事。「鬍鬚跟你挺稱。」A.J.告訴她。

「對，」她說，「可是這還不夠，你必須給自己找個好女人。」

「還是時機不妥。當時你的妻子剛去世，然後你有了瑪雅。」

「她迷得要命。」A.J.說。

「你不想聽我的傷心事，對吧？」

「你是說，在我小的時候。」

對於除了有一個愛講話、上幼兒園的女兒，另外還要打理一份小生意的人來說，讀完整整一個季度的書目——即使是像奈特利這樣中等規模出版社的——需要花大量時間。他每讀完一本奈特利出版社的書，都會給阿米莉婭發一封郵件講講他的看法。在郵件中，他沒辦法讓自己用上「艾米」這個昵稱，儘管已經得到允許。有時如果他確實感覺對什麼很有共鳴，就打電話給她。要是他討厭哪本書，他會給她發條簡訊：「不適合我。」對阿米莉婭而言，她從來沒有被一位客戶如此關注過。

終於，A.J.讀到了最後一本書。這是本好看的回憶錄，關於當母親、往剪貼簿里添東西和寫作生活，作者是A.J.一直喜歡的一位加拿大詩人。那本書只有一百五十頁，可是A.J.用了兩個星期才讀完。他好像沒有一章不是讀著讀著就睡著了，或者是瑪雅來打岔。讀完后，他發現自己沒法告訴阿米莉婭對此書的感想。那本書寫得夠好，他認為經常光顧書店的那些婦女讀了會有共鳴。當然，問題是他一旦回復了阿米莉婭，奈特利出版社冬季書目上的書他就全讀完了，在夏季書目出來前，他就沒理由聯繫阿米莉婭了。他喜歡她，而且覺得她有可能也會喜歡他，儘管他們的初次邂逅糟糕透頂。但是……A.J.費克里不是那種認為撬走別人的未婚妻沒什麼大不了的人。他不相信有什麼「命中唯一」，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人，沒有誰那麼特別。另外，他幾乎不了解阿米莉婭·洛曼。比如說吧，要是他真的把她撬過來了，卻發現他們在床上不和諧又當如何？

「也許，我能看到點什麼了，」瑪雅猶豫不決地說，「不，我還是什麼都看不到。全都蓋著呢。」她的下嘴唇開始顫抖。她眼神痛苦地看著A.J.。他感覺自己再也受不了了。

「很可能不會。我老了，各方面定型了，秉性難移。」

「我挺高興你終於讀了它，」阿米莉婭說，「我求過認識的每個人來讀這本書，可沒人聽我的，除了我媽媽，就算是說服她也不容易。」

「哦，是嗎，哪一本？」

他考慮要送阿米莉婭一束花或者一本書，但最終決定發條簡訊。他想引用《真愛如血》中的台詞，能讓她笑起來的什麼話。他就此搜索谷歌時，那些引語似乎全都頗具調情意味。他寫道：「很遺憾你受傷了。一直盼望聽聽奈特利出版社夏季書單上都有什麼。希望我們可以很快重新安排時間。另外，我這話說得可是不容易——『給賈森·斯塔克豪斯喂吸血鬼的血，就好像給糖尿病患者奶油巧克力蛋糕』。」

早上五點，A.J.合上書，輕輕拍了它一下。

「他是個聰明人，幸運兒，好人。你也是個聰明的孩子。」

「哦，不，不是那碼事。事實上，我只是想給你留個言。」

「我現在就在工作，瑪雅。」丹尼爾說。

「布雷特人很不錯，但悲哀的事實是，我們真的沒有多少共同點。」

「我才不看，艾米，」A.J.寫道，「三月見。」

A.J.吸了口氣，「我是想我或許可以順路去看看阿米莉婭，是的。」

「對，那當然，」A.J.也回答得太快了，「你來一趟艾麗絲島真是太遠了，你會餓的。我以前從來沒有提議過，是我失禮。」

「對不起。」A.J.說。

「你把這個故事講壞了。」

他們第三次約會，當她正在描述何塞·坎塞科的《棒球如何做大》中的精彩片斷時，A.J.打斷了她。「你知道那些書全都是有人代筆的嗎？」

六個小時后，阿米莉婭回復道：「你看了！！！」

「有點老套，呃？」

阿米莉婭：「我什麼都得教你嗎？！」

「這話好像把事情徹底簡單化了。」

「阿米莉婭？」瑪雅問。

「對。」

她抬頭看著他。「事實上，婚禮取消了。」

「還有更糟的外號呢，」她說，「我跟我媽媽講了你的事。她說你聽著不像是個好男朋友的料，A.J.。」

A.J.搖搖頭。

「時機不當啊。」蘭比亞斯表示，「我到現在已經當了二十年的警察了，我告訴你，生活中每一樁糟糕事，幾乎都是時機不當的結果，每件好事，都是時機恰到好處的結果。」

她摘下眼鏡，在襯衫上面擦了擦。「你看樣子不像在工作啊，你看樣子在讀書。你難道沒有一個可以去上班的地方嗎？」她又進一步闡述道，「蘭比亞斯是個警官。爸爸是個賣書的。你是幹嗎的？」

「沒養過鸚鵡。」

「我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他鞠了一躬。鞠到一半時，他意識到自己不太會鞠躬，便立刻又站直身體。「謝謝，阿米莉婭。」

「那麼我最近讀的就是你的項鏈，」他說，「瑪麗亞。」

A.J.發現自己無法跟女兒或者蘭比亞斯有任何視線接觸。氣溫只有零下一二攝氏度，但是因為慚愧，他感到通體發熱。

「我八十一歲了，從統計學上說來，我應該四點七年前就死了。」那本書如是開篇。

她沒有馬上回答。A.J.把她的沉默理解為去看望她的人夠多的了。

「我希望，別用四年的時間。」阿米莉婭說。

「它們比家人更好。」她舉起酒杯跟A.J.的碰了一下。

「你喜歡《白鯨》嗎？」他問。

「沒有，不過他好像有九十歲了！」

「為什麼不健康？」這時，A.J.的脊骨有種不舒服的刺痛感。

阿米莉婭晚到了五分鐘。「裴廓德，就像《白鯨》里的。」她說。她穿的衣服像是把鉤針編織成的桌布重新利用了一下，罩在老式的粉紅色襯裙外面。她的金色捲髮上插著一朵假雛菊，穿著橡膠套鞋，儘管事實上那天陽光明媚。A.J.覺得橡膠套鞋讓她看上去像個童子軍，時刻準備應對災難。

「對，」他說，「你也許真是。」

「不——」她不想傷害丹尼爾的感情，「只是我喜歡情節更豐富的書。」

「沒有，我有過女朋友。」

「我要是你，就會去查一查。」

「我想我遇到了一個人。」A.J.說，一杯酒下肚后，他心情愉快。

「對，這我看得出來。我喝了這杯雞尾酒後，我的整個人生可能就要改變了。」

「我的小姑娘病了，所以——」

「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問一下為什麼在那份書目上，你最喜歡《遲暮花開》？你是個年輕——」

「事實上，他不讀，他不怎麼愛讀書。可是那有點意思，對吧？我是說，這挺有意思的，嗯，和一個跟我的興趣很不一樣的人在一起。我不知道我幹嗎老是說『興趣』。關鍵是，他是個好人。」

他簡要地跟她講了妮可的死。「弗里德曼把失去一個人的那種獨特感覺寫出來了，寫出了為什麼那並非只是一件事。他寫到你怎樣失去，失去，再失去。」

「準確說不是一家餐廳，但是我一直想嘗嘗《納尼亞傳奇》中提到的土耳其軟糖。我小時候讀《獅王、女巫與魔衣櫥》時九_九_藏_書，經常想到如果土耳其軟糖讓愛德蒙背叛了自己的家人，那它肯定難以置信地好吃。」A.J.說，「我想我肯定是跟我妻子說了這件事，因為有一年，妮可送了一盒給我當作節日禮物。結果發現是種表面有粉末的黏黏的糖。我想我這輩子都沒有那麼失望過。」

A.J.：「什麼是『Skype』？」

「天哪，費克里先生，那可是個很私人的問題。」她呷著她第二杯魁魁格雞尾酒最後剩的一點，「我愛那本書，當然主要是因為它的文筆。」

「也許白女巫的不一樣，施了魔法的土耳其軟糖味道更好。」

「有些是課外的。」他說。

「那還是年輕，」A.J.說，「我的意思是，你很可能沒怎麼經歷過弗里德曼先生所描繪的人生。我看過這本書，現在我看著你，心裏納悶它怎麼會讓你產生共鳴。」

「我當然想聽，」她說，「我喜歡聽傷心事。」

「抱歉。」

「嗯，你知道，事實上我並不喜歡讀文學性的回憶錄，但是這一本儘管格局不算大，卻寫得很精彩。睿智而且……」在談到他很喜歡的什麼時，他有種赤身裸體的感覺。

「嗯，嗨，阿米莉婭，我是A.J.費克里。我剛讀完了你向我推薦過的一本書——」

阿米莉婭頓了一下。「是嗎？對，那就說得通了。那是我剛開始在奈特利做的時候。」

「這真是我的人生故事。是什麼讓你最終拿起了這本書？」

她難為情地拍拍自己的頭髮。「我的頭髮很煩人。」

「嗯，先讓我弄清楚，那意思是你想點還是不想點那種雞尾酒？」

「有段時間了，聖誕節的時候。」

A.J.扯松領帶。「但願不嚴重。」

第二天，阿米莉婭的確回了簡訊：「當然，我很樂意。別吃東西，我會給你和瑪雅做飯吃。」

「上學時他們叫我『大鳥』。」

在那座豪宅里，瑪雅想起了《天使雕像》，蘭比亞斯沒有看過那本書。

「聽著好像不是我會去讀的。」瑪雅說。

「你怎麼知道是她？」

「那肯定是很久以前了。」她說。

「她是個古怪的小孩。」

對方有一陣子沒說話，A.J.不知道是不是電話掉線了。「會的。」布雷特·布魯爾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阿米莉婭睡著后，A.J.輕手輕腳地進了辦公室。

「沒錯。可我是四年前認識阿米莉婭的，」A.J.爭辯道，「我只是懶得去注意她，直到幾個月前。」

「爸爸也是這麼說的。」

A.J.走到保安亭那邊，保安送上一副同情的表情。「一天到晚都有這種事。」她說。

A.J.試圖解釋那個動物造型園藝公園不開放的事。這故事聽上去讓人難以信服——講到一半，他差點要扔下手提袋轉身逃跑。

阿米莉婭不認識那個號碼，但第一聲鈴響，她就接了電話。

「看，蘭比亞斯！那頭獨角獸在顫抖，它披著毛毯挺高興的。你能看到嗎，蘭比亞斯？」

羅西架起胳膊。「你說那種話，就是為了顯得聰明，對吧？」她說，「可是說真的，你只是在讓別人感覺自己蠢。」

「你這是在取笑我。」

「我是挺糟糕的，」A.J.說，「為自己辯解一下吧，我當時正在經歷一段艱難時期。」他從桌子對面探身，撥開她臉上的一綹金色捲髮，「我第一次看到你時，覺得你就像是一團蒲公英。」

「怎麼樣？」A.J.問。

「我覺得他說起話來就像《真愛如血》中的比爾。」

「親愛的艾米，」那本書上有這樣的題詞，「媽媽說這是你最喜歡的作家。我希望你不介意我讀了同名的那篇。我感覺有點黑暗，可是我的確喜歡。祝你畢業日快樂！我為你感到很自豪。永遠愛你的，爸爸。」

當然，從尷尬的首次見面以來，他跟阿米莉婭·洛曼這些年一直碰面。他們通過幾封友好的電子郵件，她每年來三次，報告奈特利出版社最有希望大賣的圖書。在跟她度過了差不多十個下午後，他最近得出結論她工作挺在行。她通曉自己的書目以及比較突出的文學潮流。她樂觀積極，但又不會過分吹噓自己公司的書。她對瑪雅也很好——總記著給這個小姑娘帶一本奈特利出版社的童書。最重要的是，阿米莉婭·洛曼很專業，那意味著她從未提起過他們剛認識時A.J.差勁的言行。天哪，他曾經對她很糟糕。為了將功補過，他決定給《遲暮花開》一個機會，儘管那仍然不是他所喜歡的類型。

或許因為這是他最期待的會面，他把阿米莉婭的上門推銷安排到了最後。在他們約定日期的前兩周，他給她發了條簡訊：「你覺得裴廓德餐廳可以嗎？還是你更想試試新地方？」

「不幸的是不適合我，」A.J.回復道，「期待看到奈特利出版社的夏季書目。A.J.」

「也許是因為封面。」A.J.沒有說服力地說。

然而，結果證明朴茨茅斯跟普羅維登斯並不是那麼近。儘管有大巴，最方便的還是開車過去，而A.J.沒有駕駛執照。他打電話給蘭比亞斯，要他跟他們一起去。

阿米莉婭接著說那兩本短篇小說集，A.J.繼續偷看。那是本什麼書？太薄了，不會是《聖經》或者詞典。他往前湊，試圖看得更清楚些，但是磨損了的燙金字在視頻會議中還是顏色淡得認不出來。真是討厭，他沒法放大或改變角度去看。她沒在說話了。顯然，她需要A.J.的回應。

「說的是一位一輩子都在照顧別人的護士。她出了車禍，在她這一輩子里，第一次別人得照顧她。」

「它們就像是家人。」A.J.說。

A.J.合上那本書，把它靠著檯燈放回去。

「不會。」A.J.說。

「好好想想吧。要是《帖木兒》沒有被偷，你不會把門留著不鎖，瑪麗安·華萊士就不會把孩子留在書店裡。這就是時機恰到好處。」

「你的童年在那時正式結束了。」

「我絕對想點，」阿米莉婭說，「不管怎麼樣，就上吧。」她朝那位侍者微笑。「難喝的話，我不會怪你的。」

她抓住了他的耳垂。「這是什麼？」她問。

阿米莉婭大笑起來。「你瞧你，隨隨便便就掉一下《真愛如血》的書袋。下次我見到布雷特時，得跟他說說。」

離三月還有四個半月。A.J.感覺到那時，他這場小小的愛戀肯定將煙消雲散，要麼至少進入休眠狀態，那會讓他好受一點。

「好消息。」蘭比亞斯說。

「情趣相投的確挺重要。」A.J.說。

她又呷了一口酒。

「節日愉快，奧倫斯卡夫人。」

「小孩子變化快，這倒是真的。」蘭比亞斯說。

作為熱身，蘭比亞斯安排A.J.跟他的表妹約會。那位表妹一頭金髮，髮根是黑色的，眉毛修得太過了，心形臉，說話聲音像邁克爾·傑克遜那麼尖。她穿著低領口上衣和聚攏型文胸，托起一個不起眼的小平台，她所戴的有她名字的項鏈就歇在上面。她名叫瑪麗亞。在吃莫澤雷勒乾酪條時，他們就無話可談了。

「那點最重要。不管怎麼樣，人無完人，」A.J.說，「很可能在中學時有人逼他讀過《白鯨》。」

「對了，婚禮是什麼時候？還是已經舉辦過了？」

「為什麼？」她問，「你當過海盜嗎？」

「他是軍人，在海外部隊服役，駐阿富汗。」

在抽獎桌旁邊幫忙的伊斯梅遞給他一張舒潔紙巾。

「布雷特·布魯爾好像人挺不錯的。」A.J.說。

A.J.哈哈大笑。「嗯，阿米莉婭，兩周后再見，我想。」

「那麼，是什麼書呢？」

「試試吧，」蘭比亞斯不肯放棄，「鎮上的人我全認識。」

「阿米莉婭，你好。我是小島書店的A.J.費克里。我沒想到你會接電話。」

第三天，凌晨四點鐘，瑪雅睡著了。A.J.筋疲力竭，卻放鬆不下來。他之前讓一位店員從地下室給他拿幾本樣書。不幸的是，那位店員是新來的，她從「待回收」那堆而不是從「待讀」那堆拿書。A.J.不想離開瑪雅的身邊，於是他決定讀一本以前沒有進過貨的樣書。那堆書的最上面是一本青少年幻想小說，裏面的主角死了。呃，A.J.想。這本書里有他最不喜歡的兩樣（已亡故的講述者和青少年長篇小說）。他把那本被他判了死刑的書扔到一旁。那堆書中的第二本是一位八十歲老人寫的回憶錄，他單身了大半輩子，曾在好多家中西部報紙當過科學報道方面的記者，他七十八歲時結了婚。他的新娘在婚禮后兩年去世，享年八十三歲。利昂·弗里德曼所著的《遲暮花開》。這本書A.J.覺得熟悉，但不知道是為什麼。他打開那本樣書，一張名片掉了出來：奈特利出版社，阿米莉婭·洛曼。對，他現在想起來了。

「那隻鸚鵡會說話嗎？」

「可這些書……我的看法是，從根本上說來，它們都是謊言。」

「一張好椅子。」

「你想看看那是本什麼書嗎？」她說。

「你怎麼知道是只雄鸚鵡？」他問道。

「那挺酷的，瑪雅。你記得我們看過的裏面有園藝造型動物的那本書嗎？」

「瑪雅呢？」阿米莉婭問。

這句對她鬍鬚的讚美引出一連串對於那場ｒｅａd.9９cｓｗ.coｍ表演的評論，可A.J.心不在焉的。「瑪雅，」他說，「你知道我有多少歲嗎？」

A.J.點頭。Skype斷掉了，阿米莉婭的狀態變成了「離開」。

「知道，」她說，「二十二。」

A.J.退回來，走過房間往阿米莉婭的床邊去時，想盡量表現得酷一點，但他從來都酷不起來。

「假裝食物過敏，你可真狡猾。」A.J.說。

「現在我沒法對你使那招了。」

瑪雅點點頭。「我讀的。」

這則回復讓阿米莉婭感覺太過公事公辦、敷衍了事，她考慮過要打個電話，但卻沒有。她還是回了簡訊：「趁你期待之際，你絕對應該看看《真愛如血》。」《真愛如血》是阿米莉婭最喜歡的電視節目。這已經成為他們之間的一種玩笑話——只要A.J.肯看《真愛如血》，他就會喜歡吸血鬼。阿米莉婭想象自己是蘇琪·斯塔克豪斯那種人。

「我還以為我們不可以那樣說呢！」阿米莉婭說。

瑪雅想了想。「我想做這種工作。」

「不錯哦，你要嫁給一位美國英雄了。」A.J.說。

「小孩子會喜歡那個，挺古怪的，我只能這麼說。」

她擺擺手，「別擔心，你就是那種人。」

那年冬天，他的空閑時間大多是跟奧倫斯卡夫人一起度過的，他知道了她的很多事情。例如，奧倫斯卡夫人的明星學生是她的女兒，她當時在百老匯的一場演出中跳舞，而奧倫斯卡夫人有太久沒有跟她說過話了。她朝他晃動她多了一段關節的手指。「你可別遇到這種事。」她表情誇張地望向窗外，然後又轉向A.J.，「你會在節目單上購買廣告位，對。」這不是提問。小島書店成了《胡桃夾子》《魯道夫和朋友們》的唯一贊助商，節目單背面有一份小島書店的假日優惠券。A.J.甚至好人做到底，提供了一個裡面放著以跳舞為主題的圖書禮品籃供抽獎，收益將會捐給波士頓芭蕾舞團。

A.J.叫瑪雅上樓吃飯。「你想跟我們一起吃嗎？」A.J.問他。

A.J.訂了太多奈特利出版社的圖書，就連阿米莉婭的老闆也注意到了。「我從沒見過像小島書店這樣的小客戶進這麼多我們的書，」老闆說，「新老闆？」

他們點了食物，然後阿米莉婭從她的大手提袋裡取出冬季書目。「好了，奈特利。」她說。

突然，她朝A.J.露出燦爛的笑容。「可是你知道嗎，爸爸？我可以想象毯子下面的大象是什麼樣。還有老虎！還有獨角獸！」她朝父親點點頭，似乎是說，大冬天的你帶我來這裏，顯然就是為了訓練想象力。

「哈！書是給書獃子們看的。」A.J.說。

「是關於人類的愚蠢。這是個愛情故事，還是個悲劇。」

「情節更豐富，啊？我也是。好消息呢，費克里小姐，我一直都在讀書，我在學習怎樣寫得更好。」丹尼爾解釋道。

「奇怪了，語音信箱好像在跟我說話呢。這一本是幾年前的了。利昂·弗里德曼的《遲暮花開》。」

「八十九歲？」

「我再也回不到從前那樣了。」A.J.說。

「不幸的是，這個鎮很小。」

A.J.之前從未給她打過電話，她認為這一定是原因。「我們是兩周后見面，還是你得取消？」阿米莉婭問。

「那樣說得很籠統啊。」瑪雅告訴他。

「如果他能活那麼久的話。」阿米莉婭說。

「但是如果你養過的話，你會叫那隻雄鸚鵡什麼？」

那位保安似乎沒聽到那句話。「我的建議是，你們可以去參觀那座維多利亞時代的老宅子。孩子們喜歡那些。」

阿米莉婭的手機響了。「是我媽媽，我得接這個電話，」她說，「幾個月後見，好嗎？」

「太棒了。我今天或明天就給你寄去。那麼等秋季書目出來了再說吧。」

「你肯定很想他。」

「我怎樣才能做上呢？」瑪雅問。

丹尼爾把瑪雅抱起來，把她抱到小島書店的本地作家專架那裡。出於對其連襟的禮貌，丹尼爾的書在A.J.的書店裡全有存貨，但只有一本賣得動，即他的處|女作《蘋果樹上的孩子們》。丹尼爾指著書脊上自己的名字。「這就是我，」他說，「這就是我的工作。」

「嗯，他不怎麼在家。」

「我的確是。不過這樣我就有時間大量閱讀了。」

「我不會的，我保證。」

瑪雅踮腳站著，但那不管用，她又試著跳起來。「我什麼都看不到。」她說。

「嗯，我要訂一箱封面同樣糟糕的平裝本。另外，等夏天遊客到來時，也許我們可以請弗里德曼先生過來做一次活動。」

「真可惜，」阿米莉婭說，「我敢說你這一輩子還一次都沒有喝過魁魁格雞尾酒，儘管事實上你住在這裏，你賣書，而且你甚至很可能還喜歡《白鯨》。」

「沒有。」她說。

他寫了張紙條：「親愛的阿米莉婭，如果你要一直等到奈特利的秋季書目出來才會再來艾麗絲島，我真覺得我會無法忍受。——A.J.F.」

「即使她爸爸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去見普羅維登斯的一個性感女孩？」

賬單拿來時，A.J.付了錢，儘管事實上按照慣例，這種情況下是銷售代理埋單。「你確定要付這錢嗎？」阿米莉婭問。

「同一個老闆。」阿米莉婭說，「可是他跟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不一樣了。」

「嗯。」

「好吧，」她認真地說，「我想看那個。」她指出那個網頁上說這個公園在朴茨茅斯，而非普羅維登斯。

「能的，絕對能。」

她點點頭。

阿米莉婭用機械的聲音說：「嗨，這是阿米莉婭·洛曼的語音信箱。嗶。」

「我得給你弄點。」他說。

「離家出走不是件可以一笑置之的事。」蘭比亞斯皺起眉頭，「作為警察，我可告訴你在街頭的小孩不會學好。」

瑪雅想了想。「你養過鸚鵡嗎？」

「每個詞都用得恰到好處。基本上這是我所能給的最高讚美了。我遺憾的只是過了這麼久我才來讀它。」

她嚼著莫澤雷勒乾酪條，像抓著一串念珠般抓著有她名字的項鏈。「這是某種測試，對吧？」

「我要是很喜歡該怎麼辦？」她問。

艾麗絲島上只有一間舞蹈工作室，只有一個班收五六歲的女孩。奧倫斯卡夫人既是老闆，又是老師。她六十多歲，儘管並不肥胖，卻皮膚鬆弛，說明她的骨頭過了這麼多年收縮了。她總是戴著珠寶的手指似乎多了個關節。那些小孩對她既著迷，又害怕。A.J.亦有同感。他第一次把瑪雅送去時，奧倫斯卡夫人說：「費克里先生，你是二十年來第一次踏足這間舞蹈房的男人。我們一定要勞你大駕一下。」

瑪雅翻翻眼珠子，A.J.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從哪裡學會了那個動作。

「如果你哪天能來一趟普羅維登斯，我會讓你看看的。」她說。

「要麼也許劉易斯是想說明愛德蒙不需要怎麼哄，就會背叛自己的家人。」

星期三，他接到一個電話，是陌生號碼。打來電話的是布雷特·布魯爾，那位美國英雄，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真愛如血》中的比爾。A.J.認為布雷特·布魯爾的口音是裝出來的，但是顯然，一位美國英雄不需要偽裝出南方口音。「費克里先生，我是布雷特·布魯爾，打電話是為阿米莉婭的事。她出了點意外，所以讓我告訴您她得改一下你們見面的時間。」

「那是犯法的，就是這樣，」蘭比亞斯說，「那絕對是非法闖入。很可能還是打破什麼東西闖進去的。」

「摟住我的脖子，要不然你會掉下去的。也許是只雌的，叫艾米？」

「問題是，她跟別人訂了婚。」

「請代我向您的未婚妻問好，行嗎？」A.J.說。

阿米莉婭：「樣書不在這裏。已經讓人從紐約寄出了。」

「冷。」他說。

「我會盡量在三年內把這幾本讀完。」他頓了一下，「我們點甜點吧，」他說，「他們肯定有『鯨魚聖代』什麼的。」

阿米莉婭的傷勢不是很嚴重，這讓A.J.鬆了口氣，但還是對她來不了感到有點失望（還因為那位美國英雄的的確確還存在於她的生活中這個消息）。

「你看到這家餐廳的名字沒有取消約會，我倒是感到挺意外。」

那天晚上，蘭比亞斯在書店主持了他的「警長精選讀書會」（所選書為《洛城機密》），之後他跟A.J.分享了一瓶葡萄酒，這是他們的老習慣了。

「也許下次我跟你說什麼是冬季書目上的最佳圖書時，你就會聽我的了！」阿米莉婭說。

「在聽，當然，我在……」盯著你的東西看？「我不習慣Skype。我可以把『Skype』當動詞用嗎？」

A.J.很高興見到她，哪怕只能在顯示器上。在她梳理書單時，他發現自己幾乎無法集中注意力。畫面里她身後那些具備阿米莉婭特性的東西讓他入了迷：一個玻璃食品罐，裏面插滿即將枯萎的向日葵，一份瓦薩學院的文憑（他如是認為），一個赫敏·格蘭傑模樣的搖頭娃娃，一張放在鏡框里的照片，他想照片上是年輕的阿米莉婭和她的父母，一盞上面搭著小圓點圍巾的檯燈，一個樣子像是基思·哈林畫作中的訂書機，一本A.J.看不出書名是什麼的舊書，一瓶亮閃閃的指甲油，一隻發條龍蝦，一對吸血鬼的塑料尖牙，一瓶未開的好香檳，一個——ｈttpｓ://ｒｅａd•99ｃｓw•ｃoｍ

「現在幾乎是春天了。另外，現在瑪雅真的很喜歡園藝造型動物。誰知道等到夏天來后，她還喜不喜歡了？」

「哦，你一定要看，蘭比亞斯，」瑪雅說，「你會愛上它的。裏面有個女孩還有她的弟弟，他們離家出走了……」

「你不相信我？」

「他們會喜歡嗎？」

「『課外的』是什麼意思？」

「天主教會在考慮封我為聖人。」

「我辦公室里的那本，你問起過的。你來不就是要看那個的嗎？」她站了起來，沒用滾動的設備，而是用拐杖，「對了，穿過我的卧室就是辦公室。」

「我覺得那實際上是種野草。」她說。

「我有一張。」

A.J.站在抽獎桌那裡觀看演出，他精疲力竭，還有輕微的流感癥狀。因為演出是根據舞蹈技巧安排的，瑪雅那組率先出場。她就算不是一隻特別優雅的老鼠，也算是一隻特別熱情的。她放開了跑，鼻子皺得一看就像老鼠。她晃動用煙斗通條做的尾巴，那是他辛辛苦苦盤出來的。他知道她吃不了跳舞這碗飯。

「嗶，」阿米莉婭又說了一遍，「說吧。請留言。」

阿米莉婭嘆息了一聲說：「這種文字遊戲真的很差勁。」

剛好快五點時，A.J.到了阿米莉婭的家。他給她帶了個小島書店的手提袋，裏面裝的是查琳·哈里斯的長篇小說、一瓶上好的馬爾貝克紅葡萄酒和一束向日葵。按了門鈴后，他又認為帶花太招搖了，就把花放在前廊鞦韆墊子的下面。

「對，我盼望讀到。」他說。

跟瑪雅一起走回家時，他思忖著那位老師的話。他已經獨身過了近六年。悲傷讓他不堪承受，但是獨自生活呢，他倒是從不特別在意。另外，他不想要一個溫暖卻朽老的身體，他想要阿米莉婭·洛曼，還有她那寬闊的胸懷和糟糕的著裝。至少是某個像她那樣的人。

那本書靠在檯燈上，跟他們那天通過電腦交談時一模一樣。即使拿到眼前，那本書的封面還是褪色得看不出是什麼書。他打開扉頁：弗蘭納里·奧康納的短篇小說集《好人難尋》。

「出水痘。我整夜沒睡陪著她，而這本書當時離我手邊最近。」

「我覺得《牛津英語詞典》還沒有考慮這件事，不過我認為你用著沒事。」她說，「我剛才只是在說奈特利的夏季書單上不是有一本，而是有兩本短篇小說集。」

「因為是他打的電話，我才想著……」

「有鹹味、水果味、魚腥味，有點像是蝦味雞尾酒決定向『血腥瑪麗』示愛。」

「以前有人這樣跟我說過。」

酒來了。「噢，看，」阿米莉婭說，「叉著一隻蝦的小捕鯨叉，真是意外驚喜。」她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我喜歡給我喝的酒拍照。」

侍者穿了件蓬鬆的白襯衫，那顯然跟他的墨鏡和雞冠頭格格不入。那種打扮是海盜中的時尚人士。「喂，旱鴨子，」那位侍者乾巴巴地說，「試試主題雞尾酒？」

「我……」他把兩隻手掌舉了四次，然後伸出三根手指。

在豪宅里吃過一頓不菲的午餐后，他們開車前往普羅維登斯，登記入住賓館。

八月份的第二個星期，就在瑪雅開始上幼兒園之前，她戴上了眼鏡（紅色圓框），還出了水痘（紅色圓包），相映成趣，A.J.咒罵那位跟他說水痘疫苗可打可不打的媽媽，因為水痘成了他們家的災難。瑪雅很痛苦，A.J.因為瑪雅痛苦而痛苦。她的臉上全是那種點點，空調又壞了，他們家裡誰都沒法睡。A.J.給她拿來冰冷的毛巾，剝橘子給她吃，把襪子套在她的手上，守護在她的床邊。

就在進入新年大約一周后的一天下午，丹尼爾和瑪雅坐在書店的地板上讀書，這時她扭頭跟他說：「丹尼爾叔叔，我有個問題。你難道從來不用工作嗎？」

「朴茨茅斯和普羅維登斯靠得很近，」A.J.說，「羅得島是我國最小的州。」

阿米莉婭解釋了什麼是Skype之後，他們決定那樣見面。

「嗨，A.J.，」她喊道，「開書店有幾分英雄氣概，收養一個孩子也有幾分英雄氣概。」

他打開瀏覽器，搜索下面的短語：「教育性家庭景點，普羅維登斯，羅得島。」沒搜到什麼很特別的：一家兒童博物館、一家玩具娃娃博物館、一座燈塔和一些他在波士頓更容易去到的地方。他選定了朴茨茅斯的一座格林動物造型園藝公園。不久前，他和瑪雅看過一本繪本，裏面有園藝造型的動物，她似乎對這個主題有點興趣。另外，他們出一下小島也挺好，對吧？他會帶瑪雅去看那些動物，然後往普羅維登斯拐一下，去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

「你最喜歡哪本書？」A.J.想方設法讓她開口。

「當然不想。」A.J.說。

「當然，」保安說，「你很可能已經留下了，但我想不是因為你今天所做的任何事。沒有哪個孩子會因為沒看到園藝造型動物而變壞。」

「我的朋友蘭比亞斯帶她去普羅維登斯兒童博物館了。」

「他對你好嗎？」

「我討厭那些傢伙，」他說，「他們讓我徹底地自慚形穢。跟我說說他有什麼差勁的地方吧，好讓我感覺好一點。」

「聽著，你不是非得去。」

「什麼什麼書？」

「對弗里德曼先生來說，這可沒多大安慰啊。」阿米莉婭說。

「哦，可憐的瑪雅！但願她病得不重！」

那年冬天的天氣特別不方便人們社交，所以晚上瑪雅入睡后，A.J.看完了四季《真愛如血》。他挺快就看完了，因為他比預期的更喜歡——它把幾種元素雜糅在一起：弗蘭納里·奧康納式的南方哥特風格、《厄舍古屋的倒塌》加上《羅馬帝國艷情史》。他一直計劃著阿米莉婭來到這裏后，隨意引用他所掌握的《真愛如血》的知識，讓她嘆服。

「我想是這樣。」

「讓我們這麼說吧，當《遲暮花開》放到我的辦公桌上時，我已經有過很多很多次失敗的約會經歷。我是個浪漫的人，但有時候那些失敗在我眼裡算不上浪漫。《遲暮花開》寫的是不論在任何年齡，都有可能尋覓到偉大的愛情。這麼說聽著俗套，我知道。」

「或者說說你最近讀了什麼？」

「一個女人。她喜歡一支名叫『治療』的樂隊，她覺得把我的耳朵扎個眼挺酷。」

A.J.知道自己冒昧了，但還是忍不住問：「出了什麼事呢？」

「我喜歡我的生活。」A.J.說。

她眯起她漂亮的褐色眼睛。「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對我很差勁。到現在我都還沒有原諒你，你要知道。」

「凌亂，不協調。」她說。

幾分鐘后，阿米莉婭又發了條簡訊：「不過你們來羅得島做什麼？」

「讀書，就像我說過的。」

「我一直想讓她別穿那種橡膠套鞋。下雨時穿不錯，可是在冰上就有點危險了，你知道嗎？嗯，她在普羅維登斯這裏結了冰的幾級台階上滑了一下——我跟她說過會出那種事的——她的腳踝骨折了。她目前正在手術中，所以沒什麼嚴重的，不過她要卧床一段時間。」

「我一般點的是老式雞尾酒，可是怎麼能忍得住不點一種主題雞尾酒呢？」她說。「請來一杯魁魁格。」她抓住侍者的手，「等等。那酒好喝嗎？」

「兼容並蓄，富於魅力。」他清清喉嚨，盡量不要說得聽起來俗不可耐。

「你吃過土耳其軟糖嗎，阿米莉婭？」

「來了你就知道。」他寫道，但是沒有按發送鍵，因為他覺得這則簡訊聽著調情意味太濃。他不知道阿米莉婭的婚禮定的是什麼時候，所以現在她有可能是位已婚女士。「下星期四見。」他寫道。

羅西的頭朝A.J.探過去，用艷紅的指甲敲打著桌子。「你是個勢利鬼，知道嗎？那讓你錯過很多東西。」

「哦，這可不好說。說來沒道理，可是我在大學里讀《古拉格群島》的時候，經常會感覺很餓，都是因為對蘇聯監獄裡面包和湯的描述read.99csw.com。」阿米莉婭說。

「還寫東西呢。不過我倒不擔心那個，大家高看閱讀了。看看電視里那麼多好東西，比如《真愛如血》。」

她說這話時帶著俄羅斯口音，聽著像某種性方面的邀請，但她需要的主要是體力勞動。為了節日表演，他做了一個樣子像是一塊兒童積木的巨大板條箱並上了油漆，用熱熔膠槍做了鼓凸凸的眼睛、鈴鐺和花朵，把閃著光的煙斗通條做成鬍鬚和觸角。（他懷疑自己再也弄不幹凈指甲里摻進的亮粉。）

「那本靠著檯燈的舊書，在你後面的桌子上。」

「聽著像是菲利普·羅斯晚期的一本小說。」他說。

「謝謝。你會去哪兒？」阿米莉婭問。

他懷疑她說得對，他的確是個勢利鬼，不適合跟人談戀愛。他會撫養自己的女兒，管好自己的書店，讀自己的書，他想好了，那樣的生活就已經足夠了。

此後這頓飯吃得融洽無比。他永遠不會知曉瑪麗亞讀了什麼。

阿米莉婭扎到她的蝦。「逮到了，」她說，「你的妻子……她愛讀書嗎？」

「奈特利。」他也說了一遍。

「嗯，」那位侍者說，「遊客們好像挺喜歡。」

A.J.：「我看了。」

那天夜裡在床上做完愛后（做得就像在摔跤），羅西從他身上翻下來說：「我不確定還想不想再見你。」

「別這麼愛爭辯了。你請我當教母，我現在跟你說，給你的女兒報名學跳舞。我出錢，所以別再跟我吵了。」

還有四個半月才到三月。

瑪雅問他怎麼了，他跟她說自己不開心，是因為有一陣子見不著他的朋友了。

她喝完杯里的最後一點酒。「去年秋天，當時我們還一天到晚聯繫……聽著，我不想讓你以為我跟他分手是因為你，因為不是。我跟他分手，是因為跟你的談話，讓我想起跟一個人心意相通、分享激|情有多麼重要。我這話很可能聽起來傻傻的。」

「哈！」她把手放到嘴邊，身子開始往後傾。

「我知道。對此我很難過，因為我真的非常喜歡你。」

A.J.先到，那讓他有時間後悔自己的選擇。在收養瑪雅之前，他就不再去裴廓德餐廳了，裏面的裝修風格讓他感到尷尬，還帶著觀光風味。裏面有捕鯨用的魚叉、魚網，牆上掛著雨衣，門口有用一根原木雕刻出來的船長，他拿著一桶供人免費品嘗的鹽水太妃糖，有品位的白色亞麻桌布也沒能讓人轉移多少注意力。一隻玻璃纖維做的鯨魚從天花板上弔下來，眼睛小小的，神情悲哀。A.J.感覺到那隻鯨魚的判斷：應該去科拉松餐廳的，夥計。

「來，我把你弄得更高一點。」蘭比亞斯說，把瑪雅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我知道。我在考慮請人在我的婚禮上讀一段。」

「她是什麼時候去世的？」阿米莉婭問。

她想捉弄一下他：「那隻鸚鵡叫什麼？」

「你還沒那麼老呢。」她說。

「什麼？」

A.J.喝著第二杯葡萄酒里味澀的杯底酒。「跟我多講講吧。」

瑪雅醒了，感覺好了些。「你為什麼在哭？」

「你呢？你為什麼喜歡它？」阿米莉婭問。

「我覺得有點早，」丹尼爾說，「況且我還有工作要做。」他朝瑪雅擠了一下眼睛。

「你想知道，是嗎？」她說，「那是我的最愛。是我父親送給我的大學畢業禮物。」

「別滿臉愧疚的，」蘭比亞斯說，「教父就是干這個的。後援。」

A.J.想了很久該怎樣回復。第一稿寫的是「我不像喜歡你那樣喜歡別的銷售代表」，但是他認為在一個有位美國英雄式的未婚夫的女孩眼裡，這樣說太放肆了。他重寫：「我想是因為這份奈特利出版社的書目很引人入勝。」

「嗯，既然遊客喜歡……」她說。

「我在看書。」A.J.說。

「有的。船上有書，事實上那是一艘考察船。我們做很多研究。」

「到現在有一段時間了。當時我只比你現在大一點點。」

「哦，我會去的。誰不想看一頭巨大的綠色大象？但問題是，有時候別人跟你說你踏上一種旅程，結果卻成了另外一種旅程。你懂我的意思嗎？我只是想知道我要踏上的是什麼樣的旅程。我們是要去看園藝造型動物呢，還是要去看別的什麼？比如說也許去看你的那位女性朋友？」

「什麼書？」A.J.一邊問，一邊把盛烤寬麵條的盤子放進水裡。

「她到頭來會跟你一模一樣。」伊斯梅說。

阿米莉婭給他發簡訊：「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你真怪。」A.J.說。

「他病了嗎？」A.J.問。

「嗯，你肯定在他身上下了大功夫。那個傢伙不會進賣不動的圖書，」老闆說，「哈維在小島書店那裡從來沒有得到過這麼多訂單。」

「當然冷。」伊斯梅說。

「那你就完全上路了，」丹尼爾告訴她，然後把她放下來，「以後我會教你其他的。有你做伴真好，你知道嗎？」

「你差不多能看得到，要是你踮起腳尖隔著牆頭往裡看的話，」A.J.說，「在遠處那兒。」他們那天早上七點鐘離開艾麗絲島，搭渡輪到海恩尼斯，然後開車兩個小時到了朴茨茅斯，卻發現格林動物造型園藝公園從十一月到五月不開放。

「我不知道你是否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給了我《遲暮花開》。」

「嗯，我不會為了讓你喜歡而撒謊，A.J.。我最突出的優點之一，就是誠實。」

冬天時，小島書店從來不是很多人都想去的地方，但是那一年，艾麗絲島上出奇的寒冷。馬路成了溜冰場，渡輪一取消就是好幾天。就連丹尼爾·帕里什也不得不待在家裡。他寫得不多，躲開他的妻子，其他時間都跟A.J.和瑪雅待在一起。

她來應門時，膝蓋架在那種輪滑車上。她打的石膏是粉紅色的，上面的簽名有在學校里最受歡迎學生的紀念冊上的簽名那麼多。她穿著一條海軍藍超短連衣裙，脖子上還時髦地圍了塊有圖案的紅色圍巾。她看上去就像是位空中小姐。

「你更喜歡去根據哪本小說而開的餐廳吃飯？」A.J.問她。

「蘭比亞斯，」瑪雅說，「你沒有抓住重點。」

「我的朋友們叫我艾米。」她說。

計劃太不周全了，A.J.暗道。

她又呷了一口，然後聳聳肩。「我開始喜歡上了。」

「確實，」她笑著說，「我是全世界最後一個還接自己電話的人。」

「別來傷我心了，A.J.。那本絕對是四年前那份冬季書目里我最喜歡的一本。沒人想讀這本書。我愛那本書，我現在還愛！不過我是一天到晚碰壁啊。」

那天晚上結束時，奧倫斯卡夫人說：「謝謝，費克里先生，你是個好人。」

羅西說她知道，她無所謂。「這些表現突出的人們一直在忙著訓練，他們哪有時間去學習寫書呢？」

「你難道沒有別的出版社的書要讀嗎？」阿米莉婭給他發簡訊。

「我討厭它，」她說，「很多東西我都不會說討厭。老師布置讀這本書時，父母們會高興，因為他們的孩子在讀『有品質的』東西。不過強迫孩子們讀那種書，就好像讓他們覺得自己討厭閱讀。」

「鸚鵡艾米。我就知道。你有一艘船嗎？」瑪雅問。

「你覺得有孩子就夠了，可孩子會長大。你覺得有工作就夠了，可工作並不像溫暖的身體。」他懷疑奧倫斯卡夫人已經猛灌了幾杯蘇紅伏特加。

「我希望你能忘了那樁事兒。」

A.J.點點頭。他快步走過卧室，以免顯得不把自己當外人。他就要走到辦公室的門口時，阿米莉婭坐到床上說：「等一下，我明天再給你看那本書吧。」她拍拍床上她旁邊的地方，「我的腳踝受了傷，所以如果我的引誘不像通常可能的那樣巧妙，請原諒。」

A.J.決定帶阿米莉婭去裴廓德餐廳，那是艾麗絲島上第二好的海鮮餐廳。最好的科拉松餐廳午市不開，就算開，對於一次不過是生意上的見面，科拉松也會顯得太過浪漫。

「一個姑娘？」

「他當時正好闖上門來。我跟我的前男友們努力做朋友，」九*九*藏*書阿米莉婭說，「我就是那種人。」

瑪雅從沒見過A.J.這麼忙。「爸爸，」她問，「你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家庭作業？」

她喝了一口葡萄酒。

「如果我之前傷害了你的感情，對不起，」他一邊說一邊穿回褲子，「回憶錄那檔子事。」

「我大概會看低你吧。」

「像我們這樣的書獃子。」

「我約會的。」

「你去看阿米莉婭吧，」蘭比亞斯對A.J.說，「我在考慮和孩子去市裡的兒童博物館。我想讓她看看藏身一家博物館里不可行的諸多原因。至少在『九一一』之後的世界是這樣。」

「我沒那麼年輕了。我三十五歲了。」

「那我們晚一點吃個午飯吧，」阿米莉婭說，「我需要坐回海恩尼斯的最後一班渡輪。」

「接電話的聖人阿米莉婭。」A.J.說。

「跟我這麼大？」

「要麼你可以說哪本書對你的人生影響最大。我是想對你多了解一點。」

阿米莉婭的家裡雖然亂，但是乾淨。她有一張紫色天鵝絨沙發、一架小型三角鋼琴、一張能坐十二個人的餐桌、很多她朋友和家人的相框、長勢不一的室內盆栽、一隻名叫「憂鬱坑」的獨眼虎斑貓，當然還有無處不在的書。她家裡發散著她在做什麼飯的氣味，後來發現她做的是義大利千層面和大蒜麵包。他脫了皮靴，免得把泥巴帶進她家。「家如其人。」他說。

A.J.看著她。這聽上去也許語帶調情，只不過她說這話時低頭看著所做的筆記，根本沒抬頭。然而……

到了餐廳外面，阿米莉婭和A.J.握手，互相說了幾句通常的職業性的客套話。她轉身往渡口走去，重要的一秒鐘之後，他也轉身朝書店走去。

「糟糕的封面。老年人的腳，花，」阿米莉婭同意這一點，「好像誰願意去想老人有皺紋的腳似的，更別說買一本封面上有這樣的腳的書。平裝本重新設計了封面，也根本無濟於事——黑白風格，更多花。但封面就是圖書出版業的出氣筒，我們一出錯就怪封面。」

「那又有什麼問題？」

「我在逗你玩呢，」她說，「進來吧。」

「我比那要大得多。」

「不，怎樣回答都不會錯，」A.J.說，「我是好奇。」

阿米莉婭：「我們可以通過電話或者Skype把書單過一下嗎？」

「這次去裴廓德我請客。」她回復道，「你看《真愛如血》了嗎？」

阿米莉婭歪著腦袋。「這不是約會，對吧？」

「哦，我想過，」她聲音里透著開心勁兒，「可是我又提醒自己這隻是一家餐廳的名字，應該不太會影響食物的品質吧。另外，我在網上查了評論，據說這裏的味道挺好。」

接下來，書店裡的瑪吉妮安排他跟她的鄰居約會，那是一位活潑的女消防員，名叫羅西。羅西一頭黑髮，有一道挑染成藍色，胳膊上的肌肉特別發達，笑起來聲音特別洪亮，她把她短短的指甲塗成紅色，上面還有橙色的火苗。羅西讀大學時曾獲得跨欄跑冠軍，她喜歡讀體育史，特別是運動員的回憶錄。

銷售代表和書店老闆一起吃飯根本沒有什麼不尋常，但阿米莉婭察覺出A.J.說這話時帶著某種語氣，她接著澄清道：「我們可以過一遍最新的冬季書目。」

「我當時年輕。」他說。

「很多人都想，小姑娘。」

「你顯然比我進化得更好。」A.J.說。

第二天，A.J.給阿米莉婭發簡訊：「忘了說，下個周末我和瑪雅要去羅得島。你不用把樣書寄來了，我可以去拿。」

「他打電話給我說你受了傷，沒法來的時候。」A.J.解釋道。

她輕描淡寫地過了一遍冬季書目，對他不會感興趣的書無情地一帶而過，強調出版社寄以厚望的圖書，把最奇思妙想的形容詞留給她最喜歡的那些。對某些客戶，你得提一下這本書上是否有廣告語，就是那些印于封底的來自成名作家的常常言過其實的讚譽之詞。A.J.不是那種客戶。他們第二次或者第三次見面時，他說過那些廣告語是「出版業中的噬血鑽石」。她現在對他多了點了解，不用說，這個過程就沒那麼讓她感覺辛苦了。他更相信我了，她認為，要麼也許只是當爸爸讓他平和了。（把諸如此類的想法深藏心間是明智的做法。）A.J.答應讀幾本試讀本。

「你真的能讓人印象深刻，你知道的。」

「很好，瑪雅。」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父親，但瑪雅對他的信心似乎恢復了。

「這是事實，瑪雅。有殺人的海盜，也有做研究的海盜，你的爸爸是后一種。」

「有時書本也要到適當的時候才會引起我們共鳴。」

「可是聽著，知道你的心還管用，這就挺好，對吧？想讓我幫你跟誰撮合一下嗎？」

「智力上顯然沒有，」伊斯梅堅持說，「可是她似乎只要你的陪伴，別的人都不要，甚至同齡的小夥伴也不要。這或許不太健康。」

「四十三歲？」

「比你要大。有那麼一個女孩。」

「那麼你不認為我給我的女兒留下了終身的傷痕？」A.J.問道。

「但願到那時你能親自過來。」

「跟弗里德曼先生相比還不老，我想。」A.J.清清喉嚨，「你過來時，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吃個晚飯什麼的。」

A.J.猶豫了一下。「你要結婚了，阿米莉婭，恭喜你。那個幸運的傢伙是誰？」

阿米莉婭：「不知道有這麼一座公園。真希望我能跟你們一起去，但我只能勉強走動。」

「這話可不怎麼安慰人心啊。」A.J.說。

「繼續啊。」

阿米莉婭微微一笑。「如果我跟你說實話，我不想讓你產生誤解。」

她看了他一眼。「你的聲音聽著怪怪的。」

A.J.點了一杯這家餐廳的自釀紅葡萄酒。

跟大多數女人一樣，瑪雅喜歡丹尼爾。他來書店時，不會因為她是個孩子，就在跟她說話時把她當成什麼都不懂。儘管才六歲，瑪雅就不待見那些居高臨下跟她說話的人。丹尼爾總是問她在讀什麼書，她在想什麼。另外，他有著濃密的金色眉毛，說話的聲音讓她想到綿緞。

A.J.點點頭。

「我喜歡你的說法，『示愛』。對了，這種酒聽著挺噁心的。」

「那好，」伊斯梅說，「跳舞很重要，不僅是對身形，在社會交往中也很重要。你總不想讓她最後發育遲緩吧。」

「那是什麼書？」A.J.問。

瑪雅接著說：「他們去了紐約的一家大博物館，藏在那裡。那……」

終於，三月到了。道路解凍了，一切都變得污穢不堪。渡輪服務恢復了，丹尼爾·帕里什又開始了漫遊。銷售代表們帶著夏季的書目來到這裏，A.J.不辭辛勞地對他們熱情相待。他開始以打領帶來向瑪雅表明他「在工作」，與「在家」相區別。

A.J.：「去朴茨茅斯的動物造型園藝公園。瑪雅很喜歡園藝造型動物！」（誇張地用上感嘆號，他也只感到一點點不好意思。）

「有些喜歡。當然啦。為什麼不呢？也許你的孩子就會喜歡。」

「挺好。他也讀書嗎？」

A.J.等了兩分鐘，然後又發簡訊：「你需要有人去看你嗎？也許我們可以順路過去看看。」

「算得好。我四十三歲了，這些年，我學到的是愛過然後失去只有更好，等等等等，和跟某個你並不是很喜歡的人在一起相比，更好的是一個人過。你同意嗎？」

A.J.打斷她的話。「我們不是在談論我。」

伊斯梅擺出一副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的表情。「你看，A.J.，你們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只有你們兩個人。你從來不跟人約會——」

「我只是喜歡在到這裏之前，考慮考慮要吃什麼。我喜歡——」她拖長了那個詞——「有——所——期——待。」她翻開菜單，「我看到他們有幾款以《白鯨》里的人物命名的雞尾酒。」她翻過那頁，「話說回來，如果我不想來這裏吃飯，我很可能會編造說我對貝殼類食物過敏。」

在伊斯梅的堅持下，確定了瑪雅要去學舞蹈。「你不想對她有什麼虧欠，對吧？」伊斯梅說。

「對，我發現這個地方有座動物造型園藝公園。反正我得去普羅維登斯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所以我覺得我們在那裡的時候去看看這座動物造型園藝公園也挺酷。」他打開電腦，讓她看那個動物造型園藝公園的網頁。

她點點頭，他蹲下來，好讓她趴到他的背上。「摟住我的脖子。」她爬上去后，他站立起來，呻|吟了一兩聲，「你比以前重了。」

「瑪雅，」當天晚飯時他說，「你覺得去看一頭巨大的園藝造型而成的大象怎麼樣？」

「你從來不去旅行——」

等他們吃過晚飯，開了第二瓶葡萄酒時，A.J.才終於鼓起勇氣問她跟布雷特·布魯爾怎麼了。

A.J.拿不準瑪雅是否適合跳舞。即使才六歲，她更喜歡用腦——書不離手，在家裡或者在書店她都愜意。「她沒有發育遲緩，」他說，「她現在讀有章節的書了。」

「這話說得很尖刻。」阿米莉婭說。

「不過有時候，我會厭倦吸取教訓。」他低頭看著女兒困惑的臉，「你的腳快濕了吧？」

「對，可那只是為了不傷害客戶的感情。對於像土耳其軟糖這等重要的事，我絕對不會撒謊。」

「那當然，可是那還不夠。」

「不會，因為沒養過鸚鵡。」

「你不必那麼做。」A.J.本計劃帶著瑪雅一起去，好讓去看望阿米莉婭這件事顯得沒那麼刻意。（是的，他就是這麼不爭氣，還想用自己的寶貝女兒打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