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這個機會可不能放過！甘地是我小時候就敬仰的一位偉人，更何況這部電影名聲這麼大，不看太遺憾了。

我躺倒在床上，望著屋頂久久地發獃。我似乎看見她正以風沙滾滾的路上向我走來，而身上也纏著一塊白布……

五月的陽光暖洋洋地照耀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賀敏完全被這些「藝術」陶醉了。她津津樂道地向我評說這些「作品」的超凡脫俗之處。

所有能進入這種場所的人，大概覺得這不僅是欣賞藝術，而且也是來顯示某種地位和身份的，因此臉上都帶著一種優越感。這使得進不了場的人羡慕中帶著某種憤怒。

有一次，她硬拉我去看一個非公開的現代派畫展。那些畫展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有的畫看起來就好像是把攪拌起來的各色顏料，隨意倒在畫布上的。至於雕塑，更是莫名其妙：有的是幾切廢鋼管橫七豎八焊接在一起；有的乾脆就是一塊奇形怪狀的樹根或者打掉幾個豁口破碗——只不過下面前冠個名稱。每件「作品」都配一首朦朧詩，讀起來像咒一樣難理解。

我啊我啊！我即使沒有勇氣跟她去生活，但起碼再不應該對她隱瞞自己和賀敏的關係了。

當然，我並不感到這一切都是令人舒服的。有時候，我也能意識到，這種所謂「高級」的生活，實際上埋伏著一些危機。這將導致我完全可能變成另外一種人。什麼人？我也很難說清楚。但我已經很難從這裏拔|出|來了。我迷戀賀https://read.99csw.com敏。

她不高興了，說：「這是個什麼地方？中南海？」

我送走賀敏，仍然長久地沉浸在電影的情節中，甚至返回單位時都沒有騎自行車，一直推著車子走去。

他們都直接給主編寫信，反映這件事。

她太顯眼了！才是五月時光，就穿了一條鮮艷的裙子，而且頭髮毫無拘束地披散在肩頭。這種服飾打扮在這裏只能引起鄙視。賀敏好像根本不在乎這些，走到我跟前，說有個事要對我說，但又不說出來——分明是個秘密。在大家看來，我倆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這兩個人最近本來就由於寄過多稿而刊物沒用，心裏很不高興，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使他們非常氣憤。

我決定馬上給小芳寫信，對她說清楚我現在的一切。我寫好信，又來到了大街上。

她說：「下午三點人民劇院有一場電影。現在離開演只剩半個鐘頭，打電話老是佔線，我就跑來了。」

這戀愛使我每天心神不寧。我的精力、智慧全用在了與賀敏的周旋上。為了博得她對我的更深的愛，我幾乎每天都給她寫詩一恨不得從她的頭髮一直讚美到腳後跟上……由於精力不集中，工作無疑受到了影響。

我臉燒得像一把火，只好把她引到我的宿舍里。

—到房子，賀敏的兩條胳膊就鉤住了我的脖子。我極不高興地推開她，說：「上班時間你找我什麼？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呢？你也不看看這是httpｓ://reａｄ•９9ｃsｗ•cｏm個什麼地方！」

我回到宿舍，用發抖的手前開了她的信。

她當然也不是個妖精，而是一個具體的、漂亮的姑娘。正如我原來預料的那樣，和她一同在街道上走過，總有許多羡慕的目光投向我。這極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這種虛榮心也許青年男女都有吧？

這一段，我幾乎每天都要見她。除過上班，所有的時間都設法和她泡在一起。

儘管我減少去找賀敏的次數，但她找我的次數卻增加了，因此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實際上並沒有少。

她的出現，立刻引起了編輯部院內一片無聲的嘩然。

「《甘地傳》？」我一下子急了。我知道，這部電影已經風靡全球，並且得了多項奧斯卡金像獎。但這部影片我們國家沒有進口，怎麼會在這個城市放映呢？

我一眼就看見了小芳給我的信。我一把拿起來，心裏熱辣辣地，像塞進來一把火。

我把信又裝進自己的口袋裡，懷著極其痛苦的心情又回到了單位。

我很快編造了一個請假的理由，給老吳打了招呼。就和賀敏一同騎車奔向人民劇院。

我說：「你這身打扮太刺眼了，我們這單位很嚴肅……」

「巴黎聖母院！」她刻薄地說。

緊接著，倒霉的事又出現了：我負責校對的一期詩稿，竟然出現了幾處嚴重錯誤。這次不僅作者提出了抗議，連許多讀者也投書編輯部，對這種粗疏而不負責任的工作作風表示了強烈的不滿。編輯部上下立刻議論ｒeａd•９９cｓw•ｃom紛紛，都說這樣下去，刊物恐怕沒有多少人訂閱了。我在編輯部一下子抬不起頭了。

我自己儘管看不懂，但為了投她所好，也就跟她瞎說一通。豈不料賀敏對我的瞎說評價頗高，說我不愧是個詩人，見解極其精闢。這使我哭笑不得。僅從這一點上看，就可以知道這個「藝術展覽」有多麼荒唐。

「這片子是美國可口可樂公司資助拍的。為了推銷他們的『汽水』，帶著這片子在全世界做廣告，現在周遊到這裏來了，並且只能放一場。聽說導演也來了，票非常難搞，這兩張票是我纏我姑父才弄到的……怎麼？你不去就算了！」我趕快說：「我去！」

主編找我談了幾次話，狠狠颳了我一頓。

「《甘地傳》！」

我現在完全陷入到與賀敏的熱戀中去了。

當我們來到電影院門口的時候，這裏已經黑壓壓地聚集了許多人，看來大部分人沒有票，只有懷著一種僥倖心理，看能不能釣個「魚」。這魚太難釣了，誰願意放棄這個大飽眼福的機會呢？

（薛峰）

她用火一樣熱情的語言，描述了她在沙漠里所開始的生活和感受；並且仍然用那麼赤誠的語言表達了她思念我的深情……

但在這個城市，我們的去處是很多的。我們聽音樂會，去游泳，去公園和孩子們一聲擠著坐轉椅，踏蹺蹺板……更多的時間，我都是在她的宿舍里度過，聽西方那些古怪的音樂——那聲音就像彈棉花一樣，叮叮咣咣的。

「不看就算了。不過你九九藏書可別後悔！」

「你這不是開玩笑嗎？我上班時間怎能去看電影？」我確實有點生氣了。

糟糕的事終於發生了：我竟把本省兩個稍有名氣作者的稿子退錯了——這個人的稿件裝在了那個人的信封里。

當我自己被賀敏挽著胳膊穿過人群，走向那個小門的時候，就像步入一個神聖的殿堂一般。那副樣子雖然莊嚴但肯定已經有點可笑了。影片如同想象的那般激動人心。赤身裸體、全身只纏一塊白布的甘地，他為國家獨立和民族尊嚴所表現出來和偉大獻身精神，強烈地震撼著人的心靈……

「什麼電影？」

是的，我太對不起她了！我已經瞞著她和另外一個姑娘戀愛，而好長時間也不給她寫信。

進場的有的一看就是領導幹部身份的人，但大部分看來都是領導幹部的子女一般都成雙成對。

這是一年裡一個美好的季節：寒冷已經過，炎熱還未到來。人們換上了單的衣裳，盡情地讓溫暖的風吹拂著。街道兩邊的樹木，已經全部換上了嫩綠的新葉，叫人看著十分舒心爽氣。石榴樹正在開花，在綠色中像燃燒的火苗一樣耀眼奪目。

單位上已經下班了。我來到門房取報紙和信。

在編輯部的全體會議上，主編念了這兩封信，並且批評了我。我本來在編輯部混得還可以，這下可完了。

我斂聲屏氣地看完了這部電影。

「你究竟有什麼事嘛？」我問她。

她是一個各方面前「現代化」了的姑娘。衣著不必說，愛好也是最時髦的。喜歡朦朧詩，rｅａｄ•9９cｓｗ•ｃｏｍ喜歡硬殼蟲音樂，喜歡現代派繪畫，喜歡意識流小說。

此時，大街上穿裙子的姑娘幾乎很少見，因此我身邊的賀敏極受行人的注目。當然，這不像在我的單位，因此我並不為賀敏害臊，心裏反而美滋滋的——讓陌生的人們注目吧！這個過早地敢把自己的腿袒露在陽光下的時尚姑娘，正是我的女朋友！

我以為她在騙我，說：「這電影咱們國家沒進口，怎能……」

有一次，正是工作間休息的時候，大家都在院子里聊天。這時，賀敏卻闖到這地方來找我。我尷尬極了——我早吩咐過她，不要在上班時間來找我，以免給我造成不好的影響——我在這裏的影響已經不好了。

不久，這個展覽會就被查封了……

這些丟人事使我非常苦惱。為了彌補過失，我開始盡量克制著少和賀敏見面。我有時候躺在床上，腦子亂成一片，對自己的思想和生活理不出一個頭緒來。我似乎意識到，在這些短短的日子里，我已經很難把握住自己了，就像醉漢駕駛一葉小舟盲目地航行在狂濤巨浪中，隨時都面臨危險，但又充滿一種危險中的快樂。

雖然她的愛好不一定我就愛好，但我仍然裝出和她一樣愛好，甚至比她還要愛好。這全因為我喜歡她。

大部分人只好眼睛睜看著少部分人魚貫進場。

當我走到郵筒前時，手卻抖得像篩糠一樣，怎麼也把那封信投不進去了。我看見郵筒上的那道縫，像一個微微張開的嚴厲的嘴巴……我猶豫了半天，這封信還是沒有投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