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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圍城 第118團逃跑

第三章 圍城

第118團逃跑

她叫張亞傑。因為從小失父,母親改嫁,她沒有跟父親姓。但她從小一直存著疑問,爸爸是誰?在哪裡?媽媽告訴她,爸爸是國民黨軍官,死了。就因為這個身份,她雖然心裏很懷念自己的親身父親,但不敢再問下去。如今的她已是中國水利水電長江葛洲壩工程局廣東工程公司的副經理,但這個疑慮像塊石頭,壓在心頭幾十年,沉重、痛苦。直到看到《八千男兒血》,之前她對所有的抗戰讀物都很關心,預感父親就會在裏面出現,所以買了一本。啊!爸爸終於出現了!
「怎麼回事?」余程萬問。
「報告!」是參謀處派去169團督戰的參謀回來,風塵僕僕地立在門口。
「是啊!」我知道,也許是讀者來「尋親」了。
「啊?」在場的人無不倒抽口冷氣。
事實上岩1營覆沒前,第169團柴意新團長帶了一個連的兵力,配備充足的彈藥,已經衝上來增援,但他只看到那股煙霧,他無言地遙望著,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楊營長答道:「好!敵人的情況怎麼樣?」
常德城中央銀行的師部內,參謀處和電訊組的軍官不言不語地來往忙碌著,雖已是深夜,但這裏已沒有深夜的概念了。周義重指揮官操著一口河南土腔,在地下室里打電話,喊得整個師部都聽得見。小桌上那盞晝夜點著的煤油罩子燈,燈頭擰的特別大。師長余程萬坐在小床上,平時他是不抽煙的,可現在也一支接一支地不斷燃燒著。副師長陳嘯雲坐在他旁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們的東、西、北三面第一線陣地都被敵人突破了,幸虧現在還有南面的德山高地,鄧團長守著沒動……」
副營長董慶霞,是個有名的石頭人,他沉著一副黃胖的面孔,坐在地上一九九藏書言不發,只管緊扎著綁腿。楊營長問他:「葉家崗那裡比這邊的炮火還要凶,胡德秀帶一排人,只剩一個班了,我看把他們調回來怎樣?」
董副營長走了后,楊營長馬上發現情勢不對,日軍的進攻角度有了變化,他們不再理睬葉家崗的阻擊部隊,預備用炮火把它摧毀,同時日軍集結所有兵力,向岩正面發動衝擊,日軍急不可待的樣子,看得出他們不想在此過多糾纏,想儘快越過岩向常德大東門攻擊。楊營長一邊把此情況向團部柴意新團長報告,一邊命令董副營長帶葉家崗的胡德秀部,迅速撤回岩,集中力量據守。
我連忙將楊營長的女兒迎進家門。
「給我要通黃木關的1營,我要和楊維鈞營長親自說話!」余程萬覺得事情既已到了這一步,也只有要部下千萬守好既有的陣地了。
董副營長帶領兩個連抵抗了約莫有半點鐘,在皇經閣的北首,又聽見了密集的機槍聲,並且有幾發迫擊炮彈,落在營臨時指揮所附近。北首,即是岩的後背,如果讓日軍從前後夾擊的話,那麼岩肯定守不住了。楊營長緊張地把營部所有的人員都集中起來,他準備在必要的時候,作自殺性攻擊。
皇木關面對的是一條河,守軍憑藉河堤防衛,日軍在飛機的低空掩護下,用河裡殘存的小漁船和木板綁紮的木筏搶渡,由於眾寡懸殊,1營只好撤退到岩。渡過河的敵人,約有3千多人,攜帶輕重武器,分成南北幾路,又一鼓作氣向岩猛撲而來。
楊營長一想也是。但胡德秀那兒兵力太單薄,他又擔心能否支撐1小時。正在這時,胡德秀電話又來了:
張經理又帶著兒子、女兒來見我,我感到她的腰板子一下子硬了。
「混賬!」余程read.99csw.com萬不禁震怒地大罵,德山不僅是常德的屏障,而且是第57師的退路,失守后便意味著57師完全被掐死了,將嚴重地影響軍心,在這關鍵的時刻,軍心不可有一絲動搖呀!雖然他早就料到鄧先鋒靠不住,但他實在沒想到這個堂堂的團長竟能幹出如此卑劣的事情來,「他鄧先鋒是黨國的敗類!」余程萬指著門外說,彷彿那個小人就站在那兒。
「營長,快看那邊!」營部一個兵喊著楊維鈞,指著皇經閣后側的一條小路,日軍一支部隊,分成三個波陣,向營指揮所這兒快速推進而來。
沒等他和董慶霞、胡德秀等1營的官兵們再多思慮,有人說在激烈的戰鬥中,犧牲的人根本沒有任何想法就離開了世間,這是錯誤的,因為從戰場上曾經九死一生回來的軍人告訴我,他在端著噴出火焰的槍支時,腦子裡閃現的竟全是他曾經經歷過或者曾經憧憬過的生活場景,不僅反差極大,而且容量也極豐富,所以說楊營長他們在那一剎那的思慮肯定是成立的,但只不過沒有過多思慮罷了,日軍對準岩排山倒海的炮火攻勢便似海嘯般地傾瀉下來。就看到一陣久久不散的煙霧升起,等煙霧緩緩飄去后,除了粉末似的泥土外,其餘什麼也看不清了。
「可周指揮官打了幾小時電話過去,怎麼沒人接呢?」余程萬邊是憂慮,邊是狐疑地問。
這位參謀是個20剛冒頭的小夥子,話還沒說出口,臉就憋得紅彤彤,一串眼淚竟先滾落下來。
董慶霞和胡德秀帶的部隊是從葉家崗爬回岩的。飛騰的硫磺煙屑、地上濺起的塵土、水稻田裡的泥漿,把他們全身塗抹得像泥人一般。沒來得及說話,眼睛里就全涌滿了淚水,並不是傷心與痛苦,而九九藏書是硝煙辣出來的。
幸虧這時董副營長知道了危情,帶了一個連從前沿回來,就在臨北的一道小堤上,臨時布起了陣地,截擊敵人。
會戰後日軍派遣軍總司令部總結,第116師團步兵攻擊最出色,而第68師團的炮兵威力最大。因為116師團是強攻主力,68師團則配屬了當時日本最先進的「皇家大炮」。
這時,日軍的飛機和大炮對準岩轟擊的火焰,把前後周圍上千平方米的地方,都籠罩在煙霧中。耳朵里聽到的全是爆炸聲,工事外面彷彿是不見天日的大霧天。楊維鈞趴在營指揮所往外瞅,只見每隔幾秒周圍的平地就有一陣火花湧起來,而且頻率越來越高,距離他所在的指揮所越來越近,他擔心馬上就會炸到這裏來,於是果斷地命令,將指揮所挪到旁邊一點的皇經閣附近,這兒也能接住董副營長撤回的部隊。幸虧他挪動了,因為他和營部人員剛走,一發山炮彈就命中了指揮所掩體。
楊維鈞營長把兩個連,八字形的放在五里山和楊家沖兩個點,一方面要策應北郊的防地,一方面要提防由德山沿沅江衝來的敵軍,相當吃力。到了22日下午兩點鐘,日軍的4門大炮,移到皇木關的北面談家港,轟隆隆正對了岩轟擊,持續了一個半鐘頭之久,每隔一分鐘就有一顆炮彈在指揮所前後爆炸。從指揮所里向外看,滿地煙霧上涌,已堆起了一座霧山。除了火光陸續在霧裡開放著火花,已不能看清更遠的地方。五里山過來的葉家崗,正擋住敵人向岩來的前進路線,那裡有一排人扼守,日軍的機群,就不住地在上空盤旋投彈。在那裡坐鎮的是第1連連長胡德秀,廣東人,個子瘦小,說話有時還聽不清,楊營長怕他頂不住,就不斷地和他九*九*藏*書打電話聯繫。
《八千男兒血》出版后,1994年3月份的一天,我在廣州的寓所突然光臨了一位中年女性。她衣著普通,但透露出幹練與成熟。她和我握手,話語有些激動地問:「你就是作家張曉然吧?」我點點頭,腦海里急速搜尋,面前這個人很面生,我們見過嗎?認識嗎?
「師、師長,德山被敵人佔領了!」參謀帶著哭腔痛心地說,「不是戰敗的,是118團跑了……」
董慶霞沉悶地說:「再撐一撐,敵人馬上會有一個黃昏攻擊,葉家崗在我們手裡,岩潭會穩得多。」
但是,就在余師長要給皇木關1營打電話的時候,皇木關其實已經丟失了。
果然。「謝謝你,太謝謝你啦!」她眼裡含著淚,「我就是你書中寫的楊營長,楊維鈞的女兒啊!《八千男兒血》讓我找到了爸爸!」
原來這第118團自恃是第100軍的部隊,根本不服從除蔣委員長和軍長施中誠之外的任何指揮官的調遣。王耀武命令鄧先鋒團長暫編到第57師的時候,該團就想南撤,被余程萬一頓嚴厲的訓斥后,收斂了些,回到德山修築了些陣地,作了些準備。但是,外圍戰一打響,鄧先鋒見日軍來勢洶洶,他越想越感到118團遲早將被葬送在這沅江邊上,與其等死,不如快跑,於是他不敢戀戰,稍事抵抗后,連聲招呼也不打,就悄悄率部從德山孤峰嶺撤離陣地,向黃土店方向逃跑。為防止被日軍發覺追殲,鄧先鋒乾脆將全團化整為零,一鬨而散,不知去向。第118團這一跑不要緊,德山這樣一座常德的天然屏障,便輕易地落入日軍之手。士氣旺盛的日軍第68師團234聯隊,越過德山後,馬上蜂擁逼到皇木關的國軍第169團1營的陣前。
「報告營長read.99csw.com,敵人主力向葉家崗進攻,用波式陣……」語氣頗為急促。楊營長說:「你撐著我就來!」說著,放下電話機,抓起槍,起身就要走。
第118團臨陣脫逃,導致岩守軍無一人生還,是常德會戰國軍最陰沉的一幕。
電話里,夾雜著炮彈聲,胡德秀說:「營長,廣東人在57師,不曾丟過臉吧?我在這裏報答祖國了。我是總理的同鄉呀,中華民族萬歲!」
「快進來!」余程萬命令,「德山方面有消息嗎?」他迫切地問。
楊營長張大了嘴,心臟急驟跳動著,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像是有條絕命索套在脖子上,越勒越緊。他料到他最後一分鐘就要到來了,摸了摸身上掛的兩枚手榴彈,又機械地推了推手中步槍的槍栓。
「快,進入陣地!」楊營長大聲喊道。
日軍的步兵,分三路向岩猛撲過來。掩護衝擊的輕重機槍,像大堤決了口一般,嘩啦啦響著,分辨不了它有多少挺,也分辨不出在哪裡起哪裡落。而我方的機槍只有3挺,分別對著三路敵人,相比之下,簡直像蚊子叫。
她淚流滿面,一下子買了幾十本,到處分發。「我爸爸找到了!我爸爸不是反動軍官,他是抗日英雄!你們看,書上寫了,他是打日本鬼子壯烈犧牲的!」
「敵人向這裏放了五六十炮,又丟了70顆大小炸彈,我現在和弟兄們守在散兵壕里,不要緊,機槍在破壞的掩體里提了出來,一點沒有損壞,還可以使用,我在這裏死守!」胡德秀說完,又喊了聲「中華民族萬歲!」
孟慶霞猛地站起來說:「營長,這裏更重要,葉家崗讓我去!」說完,便帶著早就等候在外面的預備隊一個班乘炮彈爆炸的空隙,沖了上去。
「你就是寫《八千男兒血》的張曉然嗎」她神情更加激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