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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兵臨城門 最後5發炮彈

第四章 兵臨城門

最後5發炮彈

「狗日本強盜!」
金定洲不敢做主,因為這最後5發炮彈實際上是余師長控制的,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能動用,包括金定洲都不行。他拿起電話來請示。正好是余程萬本人接的電話,聽到了西門的危險狀況,他二話沒說,就命令了一個字:「打!」
「待我落實政策的時候,剛好我媳婦過世。她跟著我沒過一天安穩日子,她含辛茹苦、擔驚受怕了一輩子,就是到死,我都沒有錢來給她安葬,只是送到火葬場草草地火化,湊錢買了個最便宜的骨灰盒拿回來供在家裡。沒有辦法,這是命,我們無法抗拒。守著媳婦的骨灰盒,我常常是一坐就半宿,兩個女兒來勸我,爸,你帶我們回東北的老家吧!我當時真的動了這樣的念頭,葉落歸根嘛。這是我第三次轉回東北的腦筋。
日軍又從後面調了4門平射炮,逼近了李少興的碉堡輪流轟擊。這種平射炮,本來是日軍準備用來巷戰時發揮威力的,但見到西門口的守軍憑藉碉堡抵抗得如此頑強,也就把所有的伎倆都使出來,在所不惜了。
「1948年,我們炮團在山東和解放軍打仗,結果打輸了,我們活著的人都成了俘虜。解放軍把我們分成願留下的和不願留下的,不願留下的發路費回家。我和我媳婦就領了路費,到了徐州。當時我們又面臨著一個選擇:是去東北還是去她家湖南。我問她,她小聲說,去東北吧。可最後買票時,我幾次張不開口,最後,還是我主張買了兩張回湖南的車票。既然是解甲歸田,在常德這地方先住上段日子也無妨。可沒幾年,我就被作為國民黨反動軍官揪了出來,關在黑房子里審查了幾個月,最後一腳踢出來,成了受管制的『四類分子』。
他目不轉睛,望著那彈著點的地方,他估計正是鼎新電燈公司過來,北汽車站過去,日軍衝鋒隊伍最密集的乾旱稻田地里。身邊的電話鈴響起來,他蹲在地上,拿起話機,聽到宋維鈞在高興地說:「金團長,打得好!射擊得非常準確,第一波的敵人打散了。」
「你問我為什麼沒回東北老家?哎呀,娶了常德的媳婦唄。那時候我當炮兵軍官威風著呢,年輕,穿美式軍裝,走到哪兒都有姑娘對我含情脈脈的。我隨軍炮團駐過上海、南京、武昌、南昌、長沙等好多大城市,也跟不少姑娘約會過,但真正中意的卻沒有,並不是我的條件高,而是我覺得沒有合適的。怪了,我隨金團長帶了炮團的一個營到常德協助第57師守城,駐在南站老百姓的民房裡,才幾天,幫著替房東疏散,就認識了我媳婦,我一見就覺得她人不錯,就喜歡她,她好像對我也挺有好感,但當時要打仗,匆匆說了些家常話,就分手了。
「不定時間,轟平為止。」和爾冷酷地回答。
大西門的城門城牆的確被和爾聯隊的炮轟平了,但金定洲的8門蘇制山炮當時並沒有被日軍的炮火炸毀,銷毀大炮是金定洲和炮團的弟兄,含著淚,自己動手乾的。
離返長沙的空調大巴開車時間還有幾個小時,我沒有猶豫,立即攔了一輛「慢慢游」,向城東的公墓駛去。
我沉重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你們在常德守城戰的8門炮全是自己炸掉了,是嗎?」
但宋維鈞萬萬沒想到,金定洲團長回答:「我還有最後5發炮彈,我因為要留到最緊要的時候,所以還沒有打光。」
傳令兵爬出倒屍一片的散兵坑,順著殘斷的交通壕,匍匐前進,約莫向後走了30公尺,聽到身後傳來手榴彈爆炸聲,轉頭看時,見李少興揮臂拋著手榴彈,已跳出了炮九九藏書彈坑,敵人幾十個蜂擁而上,他和日軍打成一團,他在用他的國術技能與日軍肉搏,最後是一聲轟隆,大概是李少興拉響了僅剩的一顆手榴彈。「李排長!」傳令兵哭著跪在地上,捏拳猛烈地向泥里砸去。在偉大的行為面前,普通的人不是驚奇地為其折服,就是痛惜地覺得自己羞愧難當,而這位傳令兵則兼而有之。
步兵渴求炮兵的支援,幾乎已成了下意識的情結,望著眼皮子底下的這幾根炮筒子,宋維鈞明知沒有炮彈,它們已成了「瞎子」,可腦門一急,還是習慣地脫口就問:有沒有炮打?
說話間,日軍的3個波狀部隊又呼喊著攻上來了。李少興親自掌著機槍,對著敵人使勁猛掃,邊上的弟兄也用手榴彈向敵人密集處砸去,邊打,他們邊發狂般地高聲咒罵:
鏖戰兩小時,日軍遺在陣前的屍首,已達百余具。和爾聯隊長分明知道西門口的中國守軍不多,但卻使他們蒙受如此大的損失,心裏不免有些寒戰,不僅是和爾,參加此次常德作戰的所有日軍指揮官,談起57師,都已到達無不色變的程度了。於是和爾停止了這種進攻方法,抽調來一批後援部隊,從鼎新電燈公司的西北面漁父中學附近,側擊過來。這個方向雖也是水稻田,不易立腳,但還有些零星的農舍可以掩蔽。
要找到一個參加過常德會戰的倖存者相當不易,我趕緊撥通了搬運公司的電話,工會主席告訴我,的確有這麼個退休工人,關於他的經歷不太清楚,如果想找他的話,可以到公墓對面的小巷子里去問,他曾經在路口擺過打汽槍的攤子,許多孩子知道他。
李鳳林現年72歲了,東北錦州人,「九一八」事變后逃出來參加國民黨軍隊,一直在第74軍炮兵團,一直跟隨金定洲當副官。東北人口齒清楚,表達能力強,所以我絕少提問,任憑老人開「無軌電車」。
「我沒了工作,又不能靠我媳婦,她要帶幾個年幼的孩子,靠什麼糊口呢?我就在城裡到處轉,找那些沒人干、最臟最累最苦的活,可人家一聽說我是『四類分子』都不敢收。後來,我就在沅江邊上替船工拉縴。因為我是炮兵出身,拉過炮,所以能拉縴。那時成天坐在江岸的石頭上,等船民來喊你,先給你兩塊錢,忙跑著回家去交給媳婦,然後就拉著船往上遊走,一走就是兩天兩夜。等回到家,錢早用光了,還得起緊再去江邊拉。那日子太苦了,簡直有些難以活下去,我媳婦就對我說,算了,反正我父母親都死了,回你的東北老家吧,興許那兒能活得比這兒好一些。我說行啊,先給老家去個信吧。這是我第二次想回東北的家。
可左等右等,卻遲遲聽不見炮響,眼見著敵人的隊伍越來越靠近,宋維鈞急得不禁大喊起來:「開炮呀!金團長,你怎麼不開炮呀!」
這是第9連1排和2排之間的一個空隙。李少興發現了這個漏洞,趕緊從自己的排里抽調一個班去堵截,這樣,他所防守的正面就兵員銳減,從而受到了極大的威脅。
金團長親自指揮著兩門山炮都填了彈,他先在一門炮旁極細心地觀測準確,他把在日本學來的技術全還給了日本人,然後按著零距離的射程諸次發出指令——「開炮!」
「炸死你個畜牲東西!」
打得正高興,突然日軍從側面發來幾發迫擊炮彈,「嗵嗵!」正好在他們中間爆炸,升起幾股焦糊味的白煙,5名弟兄,頓時就在煙火中陣亡了。
只有李少興和那個傳令兵還活在彈坑裡。面前的敵人,還在干稻田九*九*藏*書裡往前爬。李少興嘶啞地對傳令兵說:「你沒用了,快去報告營長,就說我陣亡了。我掩護你走,快走!」見傳令兵不動彈,李少興就揮拳砸過去:「快走,你他媽的要活著為我報仇!」傳令兵耐不住,就撒腿向後奔去。
「我想回東北,說起來還不止這幾次。我一直說要回去,要回去,可總也沒能回去,這是為什麼呢?」說到這裏李鳳林老人停頓了,面部表情浮現出一種蒼茫的神色,他的思緒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揪住了,並一點點地冉冉縹緲出來。我雖然已經全身心地進入了他所提供給我的回憶之中,但此時此刻我還是被他的這種慢慢凝固起來的神情,隱隱地震撼了,我預感到他將向我昭示出一段我們鮮見的生命曝光。
貓著腰的日軍士兵在慢跑著往陣地這邊逼近,宋維鈞屏住呼吸,等待著炮彈在敵人群中爆炸開花,手下的士兵也一個個睜大了眼,盯著前方,彷彿眼睛要噴出火來。
根據余程萬師長26日上午的兵力部署調整,經過日軍炮火兩日兩夜轟擊、戰鬥減員已達四分之三的孫進賢第170團,退回城內整編,由杜鼎第171團接防西門。
李少興的陣地里有兩座小碉堡,還有縱橫的幾道石頭工事,他和排里的弟兄們就掩藏在這裏面作拚死抵抗。他將兩挺機槍據守兩個碉堡,自己則親自持著步槍,帶了大部分弟兄在第一道散兵壕里作近距離的逆襲。日軍的每一次攻勢都被他這兩個階段擊退:第一階段,碉堡里的機槍交叉射擊,先射斃一批;第二階段,對付倖存衝過來的日軍士兵,就挺上刺刀迎上前去肉搏,將他們趕下去。
老人深深地長嘆一聲。
「什麼?」簡直像出現了奇迹,宋維鈞的眼睛睜圓了,放亮了,他差點沒把金團長舉起來山呼萬歲。「哎呀,我的團座大人,你可真行啊,還有5發炮彈,你可救了命啦!」宋維鈞搖著他的肩膀:「那就給我打吧,別再等了,快開炮吧!」
我坐著「慢慢游」去找李鳳林老人,心想這是兩個時代的重疊,而重疊產生出來的效果,往往是一種驚人的反差。
「見你的東洋老娘去吧!」
在營部指揮所里焦慮萬分的宋維鈞代營長向炮兵團金定洲團長求救:「咱們的山炮彈都打完沒有?能不能給我打幾發解解圍?」
這個李少興也非等閑之輩。他是57師的老弟兄,老弟兄即一入伍便在該部隊,或該部隊一成立就有他在的兩層意思,共產黨部隊稱之謂老底子,他是山東人,高大的身材,平時喜歡打籃球,是57師師籃球隊的主力隊員,他與宋維鈞一樣,也是國術高手,從他粗壯有力的體魄就可以看出,他的身手不凡。
「王八蛋,你送死來吧!」
西門正面陣地插上了太陽旗,這股日軍就和從漁父中學方向進攻的日軍合流了,在大西門口堅守的第9連另一個排立即就感到非常的吃力。地面的日軍百余門炮繼續猛轟,天空中的6架飛機不歇停地盤旋投彈轟炸,在煙幕彈的掩護下,日軍波狀部隊再一次發起了衝鋒。這種危急情況,如不及時解救,西門就可能被日軍馬上突入。
「炸炮,你知道嗎?炸炮!」
我陪他坐在黃昏的暮靄之中,屋子裡光線很暗,我只看見他眼裡的那道渾濁的白翳,致使我想象他彷彿是一棵被風雨剝蝕的殘年古樹。
和爾聯隊長氣得火冒三丈,大罵中國人「狡猾狡猾的」。但氣儘管氣,他卻格外謹慎,布上照一和中畑護一兩位聯隊長的死,提醒他對這支國軍守城部隊,千萬不能逞一時之勇,要富有耐心,要不惜九-九-藏-書工本地一點點磨,他就不相信一個師的中國軍隊,已經打了七八天,還能有多少時間和多少實力磨下去。「嗯,先停止進攻。」他下令。他讓隨從搬來一張漁父中學校長坐的大靠背椅,放到學校操場的觀禮高台上,遙望常德城的大西門,他要看著這道城門從他的眼裡消失,他命令炮兵:
「營長,您就放心吧,這西門口|交給俺,他小日本就甭想進來,除非俺死了。」李少興拍著胸脯對宋維鈞說。山東人雖然說話都大大咧咧,但很少吹牛。事實上在李少興還活著的時候,日本兵是沒有攻進西門半步,城破失陷是在他壯烈殉國之後的事情。他實現了他的諾言。
我為什麼不離開常德,回我的東北老家去?其實自從炸炮后,我就不想回去了,我要在常德呆到死。這兒有我的弟兄們,有我的炮,我不能走,我走了,誰來陪他們呢?
西城的城門口,交第3營第9連堅守。這個第9連的連長宋維鈞,就是在江邊扮作假日軍的那個懂國術的連長,3營張照普營長犧牲后,就提升他擔任了代理營長,而9連的實際連長是1排長李少興。
「小日本卵子!」
「轟,給我轟!」
「慢慢游」,多好聽的名字,常德城內環境優雅,沒有到處噴著油煙的營運摩托和出租,也沒有亂停和亂喊的中巴,在遮天梧桐相夾的大街小巷四處可見的是這種人力腳踏三輪。因為腳踏,所以慢,故稱「慢慢游」,但它車身上的包廂裝潢得極其漂亮,四壁貼牆紙,還有掛帘、小窗口,甚至美人圖。黃昏夜晚,常德的俊男艷女喜歡坐在「慢慢游」里談情說愛,一邊情意綿綿,一邊欣賞街景,極富浪漫色彩。
「轟多少時間?」參謀官問。
金定洲的兩發炮彈,招來日軍幾百倍、幾千倍炮彈的報復。大西門地段頓時火光、白煙衝天,如果那時航拍一張照片,還會以為是一個火山口|爆發的奇觀。
他不願意搬遷,故土、新舍,他都拒絕了。他住在這「貧民窟」里,他的對面就是公墓,裏面埋有常德會戰陣亡將士的忠骨,有他的炮團大炮的殘骸,他天天去溜一圈兒,天天那麼坐守著。他是一個真正的守靈人。他是一個孤獨的守靈人。
金定洲說我來,他就自己觀測,確實,距離太近了,那麼只有作零距離射擊了。所謂零距離,就是在第一線將炮的射程減到不能再減的程度,炮口的度數,也是縮到不再縮的尺度。這種射擊法,有很大的危險性,若是使用不靈,不僅炮本身會發生炸膛,而觀測不準還可能炸到陣地上的自己人。打還是不打?金定洲做了幾秒鐘的考慮,這幾秒鐘的思維完全和生命有著直接的關聯。打!最後他還是毅然作出決定:「一切後果由我負責!」
原來,金定洲到了炮兵陣地,炮兵觀測員測量了距離,向他報告說,距離太近了,敵人的位置已在炮彈發射的最短距離限定之內,如果一定要開炮,那麼他將無法保證效果。看得出,這個觀測員已經有些心懼,他猶豫著不敢對炮手下達指令。
放下電話,金定洲就親自去炮兵陣地指揮發射。
李少興帶了一排人把陣地設在鼎新電燈公司。從黃昏起,日軍第120聯隊7000多人,聚集在西北城角外邊,排開40多門大小火炮對城門和城牆猛轟。炸了一個多小時,盤旋在城門上空的日軍偵察機,發現國軍170團已轉進城內,估計守軍正在換防,就把這一情報傳達給了地面日軍步兵。和爾聯隊長認為是個好機會,就抽調了400多人,由小西門外順著護城河外堤,撲向大西門。https://read.99csw.com
宋維鈞興奮極了,出了指揮所,就往第一線的散兵壕跑去。他想只要炮兵把敵人的波狀隊打散,他馬上就帶弟兄們衝上去肉搏,把日軍的衝鋒線起碼壓退它50公尺。
是的,當時金團長下令炸炮,炮陣地上的十幾位弟兄都不顧這是軍令,堅決抗拒,並哀求金團長,不要把這些炮,就這麼炸掉。可我知道,不炸不行,撤,是撤不走了,埋到土裡,也是項不小的工程,戰鬥正激烈,無法開展,我向金團長提出推到沅江里去,但冬季沅江的水很淺,把炮運輸到江心下沉,不要說交戰時刻,就是平時也很吃力,都否定了,最後為了不讓炮落入日軍手中,金團長才狠心作出決定,炸炮。
1992年筆者在常德採訪業已結束,臨行的時候,突然在一本無關的文史資料書籍上看到了李鳳林的名字。關於他的介紹有幾行文字,大意是說他曾任國民黨74軍軍炮團中校副官,參加過常德守城戰,現系常德市搬運公司退休工人。
「打仗時,天天在炮彈子彈堆里滾,誰知道活得了今天,明天還能不能活?我們的炮彈打光后,全改當了步兵,打到最後,已不分長官士兵了,全端著槍上前沿拼,晚上看不見人,有時候伸出手去摸,摸到戴棉帽的就是自己人,戴鋼盔的就是日本人,是日本人二話不說就用刺刀捅,誰快誰就把對方捅死,你說,在這樣的環境中,咱還想什麼媳婦?沒想到我活下來了,把日本人趕跑了。常德光復后,老百姓又陸陸續續地回城,我媳婦也回來了,咱倆在街上碰見的,她驚奇張口便問,怎麼,你沒……後頭的話不說我也知道想說啥,你沒死呀?我沒死她很高興,我倆就去見了她父母。我們結婚的證婚人就是金定洲團長,金團長對我媳婦說,嫁給炮兵軍官可就不能呆在家裡了,要跟部隊跑,我們炮團東北人,可能最後還是要回東北。我媳婦當面說,好。但到了晚上,她對我說,兩個兄弟全被日本人打死了,她去了東北誰照顧父母?我說我也有父母呀。她聽了后沒吭聲,後來咬咬牙,說,我跟你去東北。這是我出來后第一次說要回東北。
金定洲放下電話,又照前法,放了第二炮。這種零距離的奇襲在日軍那裡顯得很意外,他們沒有料到國軍沉默了許多天的炮聲,又莫名其妙地響起來。正在狐疑徘徊之際,宋維鈞的逆襲部隊沖了上去,一陣喊殺喊打,日軍不摸虛實,就掉頭先退了下去。
常德城大致是個三角形,如果把北門作為頂角,沿著沅江的城牆,那就是三角形的底邊,大西門是由北到西,和山西到東的兩線相交的對角。這對角的兩翼,還殘餘了些城牆基,約有丈把高。城外的護城河像一口大池塘,寬的地方達100多公尺,窄的地方也有三四十公尺,長度約有2華里,它宛如一道天然屏障,緊護著這對角的西北線。應該說,西門的防守條件還是頗為理想的,怪不得李少興敢拍胸脯保證。
這碉堡被平射炮轟了幾輪,也就坍了。李少興就帶著身邊的弟兄轉移到散兵壕內,然而散兵壕也讓日軍的山炮轟平了,他們只能是趴在幾個比較深一點的彈坑裡。彈片和子彈在耳邊「嗖嗖」地嘶響,李少興數了數隨身的士兵,自己也有點驚訝,只有6個人了!其中一個,還是營部的傳令兵。傳令兵本是代營長宋維鈞派來要李率第9連余部撤退的,李少興一擰脖子,說:「撤退?俺李少興從山東打到湖南從來沒有在戰鬥中學會撤退。守下去,多守一刻是一刻!」他跑到碉堡的廢墟旁,把機槍硬是從磚石里拖了九*九*藏*書出來,拍了拍槍身道:「還可以用,有它我更可以守下去了。」他向傳令兵說:「回去報告營長,我這裏算我是6條好漢,我和營長都是山東人,我沒給山東人丟臉!去吧。」
當時金定洲帶著他的8門蘇制山炮全集中在西門方向。開戰以來,金團長的任務雖然沒有像步兵團那樣十分的明確;但實際上他是余程萬師長的一隻備用的拳頭,哪兒緊急就伸出去狠狠地捶哪兒一下。所以他又像是游擊式的流動炮群。別看他只有8門炮,千把發炮彈,但發揮的作用卻極其可觀,從炮打波式陣,到封鎖南岸江面,尤其是阻制日軍往水星樓增援,均立下了赫赫戰功。但炮彈是打一發少一發,它不可能下出「蛋」來,打到最後,終於是處在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余程萬知道74軍的家底,這幾門炮可是王耀武的寶貝疙瘩命|根|子,配屬到第57師守常德時,王軍長甚至都對金定洲說過這樣的話:寧可把人都打光了,也要保住這幾門炮!所以,當時估計西門方向可能有空隙突圍出去,余程萬就令金團長率全團集中在此,伺機先行撤離,一切都為了保全這幾門炮。但到了西門,城垣戰已開始,他們已經插翅難飛了,人都無法脫身,更何況這幾門巨大笨重的蘇式山炮!
傳令兵敬了個禮,說:「報告排長,你們的人太少了,我願意留在這裏幫著干!」
大家都哭了,我哭了,金團長也哭了,炮是我們炮兵的命|根|子,我們和炮朝夕相處,天長日久,都有了感情,誰忍心把它們炸掉!金團長命令我去執行這項任務,我心裏真如刀絞一般,但我是副官,我應該懂得基本道理,炮決不能落入敵人手中,如果讓敵人用中國人的炮再打中國人,那我們就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民族!所以我就抹去淚,派人準備炸藥。
炸藥安好了,就要點火,我請示金團長,他背過身去,朝我揮揮手。導火索哧哧響起來,就在這時,我萬萬沒想到,那十幾個弟兄突然全向大炮撲上去,緊緊地和炮擁抱在一起,起初我還以為他們是想拔引信,但很快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沒等我作出反應,炸藥就爆炸了,大炮的靈魂和弟兄們的英魂,一齊升上了天空……
日軍似乎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決意利用自己的炮火優勢來攻克西門。從傍晚起,第120聯隊在西大路正面,西北角,西方正面西南角,布置了3個炮兵陣地,對鼎新電燈公司一帶,交叉著作大面積、大縱深的炮火轟擊。單是這3個陣地,就有50多門炮,再加上西北角對城牆轟擊的固定炮,起碼有百門以上。不說機槍步槍的子彈了,就是這百多門炮發射出來的炮彈,在空中的彈道已經足夠交織成一張天羅地網。煙霧瀰漫中,那炮彈發射聲,刺|激空氣聲,落地爆炸聲,讓人耳朵里已分辨不出聲音是來自何方。也分辨不出聲音是炮還是槍的,這響音已造成了一片天傾地塌的聲勢。日軍步兵就在這般炮火的掩護下,開始了波狀密集隊伍的衝鋒。
按照工會主席的指點,我果然很容易就找到了李鳳林先生。他對我這個穿著解放軍制服的作家來訪頗有詫異,但他很快就適應過來,請我坐在一張矮凳上,屋裡簡陋的能讓我坐的也就是這張矮凳子。雖然我不願用「貧民窟」來形容李鳳林先生的住處,但實際上用這個名稱是比較恰當的。
李少興愣了一下,流露出些許欣賞的意味,點頭道:「好的好的,多一個人就多一把勁啊!」他心裏想,反正傳令兵回去也沒啥好傳的了,我就釘在這兒橫豎不動了。
「轟隆」一聲,白煙射入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