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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傘的女人 第五章

折傘的女人

第五章

現實令人難以相信。雪子再度愕然。這道傷口無疑是她無意中砍的。不是別人,正是雪子親手用宣子突然亮出的菜刀,橫向筆直地割斷了對方的頸動脈。
「下車?什麼車呀?」
若問原因,只能說自己當時鬼迷心竅了吧。當時她確實能做出這種事。喪心病狂,決意殺掉宣子。雪子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心懷殺機。
低頭一看,她驚詫得倒吸一口涼氣,絕望地屏住了呼吸——自己的衣服的確是白的,但只是局部。連衣裙的前部、胸襟、肩部、裙子部分多半成了鮮紅色,白色部分少之又少。紅色染漬伴有斑點,確切地說是血點。紅色血點遍布衣上。雪子又朝宣子臉上看去,只見對方轉向右邊的脖子側面豁開一道口子。紅黑色的傷口大張著。
「你……你……你居然敢這麼說……」
這種感覺來得太突然。不光是臉和脖子,就連手腳,乃至全身各處都有了這種異感。雪子發出尖叫,感覺自己將被那種黏黏的液體溶化。
「不管怎麼說,你根本用不著下車。」
剛才那陣猛踢奏了效,雪子發覺對方漸漸沒了力氣。這是絕好時機,此時鬆勁就輸了——雪子心想。對方手持尖刀,自己鬆勁的話就沒命了。現在已是你死我活的關鍵時刻。自己怎麼能死在這種卑劣的賤人手裡呢!母親已被她害死,自己絕不能重蹈覆轍。
「居然要讓我曝光,夠損的呀你!」
「都一樣吧。那不就是倉鼠嗎?」
「哎呀,我去泡杯茶吧。」
「齷齪的人是你!」雪子憤然言道。
她的表情早已失去理智,面部抽搐,如被惡靈附體。
雪子漸漸恢復了視野,牆壁開始變白。太好了——她稍微放下了心,看來視覺沒出問題。向遠望去,陽台和對面那片樹林終於恢復了綠色。
雪子趁機猛撲上去,使盡全身力氣,雙手死死抓住對方握著菜刀的右手手腕。見狀,宣子也伸過左手。二人你爭我奪,菜刀被高高舉起,刀尖直衝天花板。就在這時,雪子抬起右腳,狠狠地踢著宣子的腿。
「叫什麼都無所謂吧。」
「兇犯已經被捕了呀。你卻跟這兒逗倉鼠。」
雪子渾身濕透。她用雙手擦去淚水,四下張望。只見四周都是紅色,目光所及,一片鮮紅。房間原本潔白的牆壁染上了紅色,讓雪子不禁以為這裡是紅色的房間。然而,陽台、扶手、對面的樹林竟也變成了紅色。
宣子大叫著,揮手又是一刀。雪子這才發現自己右手的手背劃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雪子一片茫九*九*藏*書然,這究竟是不是現實?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這時,突然傳來「砰」的一聲。雪子循聲看去,卻發現自己坐在一攤熱水上。
要殺掉這個無可救藥、世間人渣一樣的女人!
順地面看去,壓扁的倉鼠籠子上,染成鮮紅的宣子的側臉赫然映入眼帘。
就在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雪子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彷彿用軟管往臉上噴洒溫水一般。
「啊,心情好爽!」
「咔嚓」一聲,一陣巨大的聲響突然傳來。二人猛地倒在了倉鼠籠上。雪子拚命地推著宣子,宣子節節後退,終於站立不住,向後倒去。籠子被兩個女人的體重壓扁,雪子感到籠里的水撒到了自己臉上。
聞言,雪子頓時怒不可遏。
「總之,你知道我是誰了吧?」在祖父江宣子家的客廳,雪子說道。
話音未落,雪子也站起身,朝宣子走去。越過宣子肩膀,她看到一隻黑色小茶壺,洗碗池旁的筐里還扣著同色茶碗。銀色的倉鼠從宣子身上跑下,哧溜哧溜地朝那邊跑了過去。
「經期不適的人多了,我也不適。」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尖叫般的聲音傳進了來到宣子身旁的雪子耳中。緊接著,一個東西劃破空氣,雪子頓覺右手一陣鑽心的痛。
「不管怎麼說,要是你信守承諾回到車上,我母親就不會死。車上也有廁所,為什麼還要下車?」
緊接著,雪子忽然聞到一股惡臭。她和對方一動不動,強烈的臭味一股腦地往鼻孔里鑽,熏得雪子幾欲窒息。那味道像是酸液或污物特有的臭味。
不對——雪子又當即否定了結論。應該是揉了眼睛的緣故。她的手沾到大量鮮血,一揉眼,血便流到了眼裡。現在血仍在眼睛里,所以才會把自己的白色連衣裙看成鮮紅色,這也是錯覺。我的衣服是白的,不可能是紅的——雪子心想。
「怎麼能回去呢!就算是你,也決不會回去的!那地方有多恐怖,你又怎會知道?!」說完,宣子嗷嗷尖叫,聲音猶如動物發出的怪聲。接著,她話音一變,聲音震顫地吼道:
「你也嘗嘗吧!」
宣子唱歌似的說道。這女人又來這套。她知道,只要搬出經期,男人自會知趣而退,經期儼然成了她的殺手鐧。
說著,宣子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那東西在宣子的手掌上蠕動,定睛一瞧,是只銀色的小動物。雪子以為是老鼠,卻並非如此,而是倉鼠。原來宣子養了只倉鼠。再一瞧,只見對面地上的角落有個金屬籠子,籠九_九_藏_書門開著。
「青少年當有大志!」
「人家才不看什麼周刊雜誌呢。」宣子回答說。
「你這種人少在這兒盛氣凌人地唧唧歪歪!」
「瞧一瞧看一看,這裡有個神經病!」
「你太邪惡了!」
雪子越想越氣,憤怒瞬間達到頂點。她也發了瘋,發出聲嘶力竭地狂叫。這個賤人!這個爛貨!世上怎會有這種人渣!
雪子說道。聽到這話,宣子回應說:
地面也是溫乎的。低頭一看,地上也是鮮紅色,有一大攤血跡。血從倉鼠籠底的金屬方盤中溢出,流到了地上。這攤血如今仍在不斷擴大,猶如活物般在地上蠕動、擴散。
語畢,宣子持刀左劈右砍。雪子慌忙躲避,腳下卻被什麼東西絆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時,她的右手碰到一個冰冷的物件,扭頭一看,是那隻玻璃煙灰缸。
「那不叫倉鼠,叫金絲熊。」
宣子這次準確無誤地使用了「巴士劫案」一詞。
低頭看去,菜刀是鮮紅的,自己的腿也是鮮紅的。
「就是巴士劫案中那輛被劫持的巴士呀!」
「我不是說了不用嗎!」
這時,激|情驀然退去。雪子抬起右手,發現手上握著一把鮮紅的菜刀。驚愕之下,淚流頓止。
「可得當心啊,哦,太可怕了。徹徹呀,今後不管誰來,可千萬不能開門呀,記住沒?」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雪子感覺眼前金星直冒,說道。
宣子卻說:「好可怕,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太恐怖了。」
踉蹌起舞的宣子突然停下腳步,滑稽地指著雪子說道,隨後貓著腰哈哈大笑。笑聲過後,她緩緩直起身,指了指自己說:
血!這是血!這是名副其實的血,還是黏稠的!血量不少,簡直是血海!多得讓人難以置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麼多的血是哪兒來的?
「碰到這種事,任何人都想逃,都想趕緊下車。所有人,包括我母親,都在極力地忍耐,你卻……」
然而,雪子根本無心賞景,因為宣子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不知道那地方,休得胡說!」
「你可真逗,巴士劫案的主謀是誰?我嗎?你不去譴責劫匪,憑什麼要來指責我?」
「真讓人驚訝,你精神不正常吧?」
雪子揉了揉眼睛,卻發現視野再度變紅,頓時驚詫。
宣子「啦啦啦」地唱著歌,驀地從沙發上站起,踩著舞點在屋裡溜達。
「我也不看電視。」說完,宣子哈哈大笑。
「少裝糊塗!這事兒都上了周刊雜誌,鬧得沸沸揚揚。」
「你和我母親乘坐的那輛九_九_藏_書巴士——就是從東京開往新大阪的東明高速巴士——行駛到大井川時,不是被劫持了嗎?」
「嘩啦」一聲,插著花的巴卡拉水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還濺起了一些水花。然而宣子毫不退縮,表情猙獰地揮舞菜刀,嘴裏大叫:
「此話恕我原話奉還。這個阿姨真可怕,是吧,徹徹?她是哪兒來的呢?會回到牢里去吧?要錢的話直說不就行了?」
沒錯,儘管很難相信,雪子還是清楚地想起了自己當時的心情。那時,她清楚地意識到要殺掉這個女人。
「什麼?巴士劫案?」不出所料,宣子果然這麼說。
雪子又一次怒上心頭,她拚命保持冷靜。
「不可以,它倆可是截然不同的動物。」
雪子說道。儘管明知這麼說會著對方的道,可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哦,那就是你說的巴士劫案呀!」宣子歡快地說,「還真不清楚,我以為這種事應該叫做巴士佔領呢!」
「什麼?我真不知道啊,你是說有人被殺了?」
這樣下去會沒命的!會讓對方殺掉!雪子在心中喊道。此時的她,已嚇得全身汗毛倒豎。
「可我真的不知道啊。」說完,宣子又歡快地哈哈大笑,「我這人最討厭折磨別人了。要是我碰見這事兒,一定不會食言,馬上回來。我最反感欺負別人了。」
雪子忙用左手手背上沾血少的地方擦了擦眼皮。睜眼一瞧,紅色盡退,視野的色調又恢復了自然。果然是血——她暗自慶幸,稍稍鬆了口氣。
宣子說完,慢悠悠地拉上玻璃門,回身對雪子說:
她恍然大悟——是血,血流進了眼睛。大量血液沾到臉和眼皮上,隨後流進了眼睛。
「所以我也討厭你!你是不是哪個黑幫團伙的呀?找我幹嗎?要錢?敲詐?手法看著倒挺嫻熟嘛。」
「叫哪個都可以吧!」
回過神一瞧,卻見宣子滿臉通紅,形如厲鬼般站在那裡。她揮起右手,手中赫然握著一把菜刀。
宣子明顯是在和寵物說話。
「二者完全不同。倉鼠一般指的是金色那種。」
宣子突然叫道,接著走向陽台,一把拉開門,深吸一口氣,聲音朗朗地喊道:
宣子這個女人貌似對裝傻充愣很在行,像是身經百戰。語氣雖顯得滿不在乎,但那只是搪塞和糊弄對方的伎倆。雪子極力克制憤怒,身體卻氣得發起抖來。
地上鋪著濃色調的木地板,擺著整潔的沙發和小桌。桌上放著一隻玻璃杯,像是巴卡拉水晶杯,當中插著一朵花。杯子旁還有一個厚重的玻璃煙灰缸read.99csw.com
聞言,宣子竟悠然自得地哼起了歌。
雪子心下煩悶,默然不語。
宣子用歡場女子特有的嘶啞聲音說道,像是要抬杠頂嘴,裝傻到底。她似乎改變了策略,打算避開對方的話鋒,調動所有誤解的可能性,曲解對方的話語。
「你還有臉說這種話……」
「害怕嗎?害怕吧?你看你看,不就是這樣嗎!你也來嘗嘗!」
「你打一開始就沒想回來,也知道不回來的話我母親會被殺。明知如此卻不回來,所以說我母親是你害死的!」
「是啊!」雪子終於忍無可忍,沖宣子吼道。
「這個人是天使。在這齷齪的世界上,只有我跟徹徹是天使!」
「電視新聞也報道了。」
雪子不知發生何事。一切毫無徵兆,那叫聲的含義也不得而知。
霎時間,雪子焦躁不安,想趕快逃走。再待在這裏,只怕自己的身體會被腐蝕、燒爛。可她腦子裡這樣想,身體卻動彈不得。在充滿疲勞感的絕望中,雪子苦苦掙扎。身處惡臭中卻無法動彈的事態,令她作嘔難耐,可謂是名副其實的絕望。
「你這話什麼意思……」憤怒之下,雪子的眼前又開始發白,淚水再度奪眶而出,身體顫抖不已。
她的手無法離開菜刀。刀柄彷彿縫在了顫抖的右手上,貼得緊緊的。雪子不得不用左手一根根小心地掰開右手手指。手指一一掰開后,菜刀終於無聲無息地掉到地上,在手掌中留下滑溜溜的觸感。沒有了菜刀的右手手掌黏膩鮮紅,顫抖不已。
說完,宣子舉刀便刺。兩下、三下。雪子奮力躲閃,只顧逃跑。跑著跑著,膝蓋後面撞到了客廳的桌子。她迅速繞到桌后,拚命地沖宣子掀翻了桌子。
她笨拙的動作也讓雪子作嘔。雪子兒時曾跳過芭蕾,雖然那時才上小學,卻是舞蹈隊的主力。
「因為我當時正值經期,身體不適嘛。」
與此同時,菜刀的刀尖劃過了雪子臉頰。雪子趕忙拿起煙灰缸,沖宣子的臉扔去。對方被擊中太陽穴,當即停止了進攻。
越過背後的大玻璃拉門,可以看到陽台。扶手的另一端果然望得到木曾川水域和對岸的樹林。若心平氣和地前來串門,這景緻一定會讓雪子恭維一句:「景色真美,你住的地方真不錯啊!」
「你看,我是不是很有教養?只要家裡有客人,不管怎樣我都要沏茶,早就成了條件反射。這些禮節不都是從小培養的嗎?」
不知為何,宣子的脖子上有一道紅黑色的裂口,鮮血從裂開的傷口中源源不斷地湧出。血流得很有節奏,一https://read•99csw.com會兒噴出,一會兒停止,如此反覆。流出的血滴到倉鼠籠底,形成一片血泊。雪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純白色的連衣裙染成了鮮紅色。衣服沾到了血,遍布著無數斑點——全是濺上的血點!
雪子不知發生了什麼。她一直奮不顧身地靠動物般的鬥爭本能激烈反抗,一心只想打倒對手,打得她一動也不能動。除此之外,心中別無他想。雪子突然回過神來,發現宣子一動不動。那張曾經廢話不止、語無倫次的嘴如今正半張著,猶如凍住般靜止不動。
「少來這套!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沒回來,我母親下川雪惠才會被人殺害!」
雪子坐在沙發上,扭過頭說道。
忽然,一種莫名的激|情湧上雪子心頭。嗓子不由地哽咽,眼裡噙滿了淚水。放聲大哭的衝動涌到了嗓子。還未想到壓制,雪子便像嬰兒般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她哭得毫無緣由,既無絲毫勝利感,也無任何悲傷;即非感動,也非氣憤。那自己為何會哭呢?雪子想著,兀自哭泣。
「不知道,咱倆壓根就沒見過呀。」
「不管怎麼說,兇犯說過,不回來的話就殺掉我母親,你要下車的時候聽到這話了吧?」「嗯?不知道呀,出什麼事兒了?」宣子問道,眼神充滿了茫然,似乎真不知情。這傢伙好大的膽子——雪子心想。
「這世道真可怕,居然還有這麼恐怖的人。」
「不用了。」雪子當即回絕。宣子卻並未在意,晃悠悠地去了廚房。
話音剛落,宣子像要接過雪子的話尾,反駁道:「怎麼不敢?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真驚訝,一個陌生的瘋婆娘突然闖進別人家,對善良的百姓暴力相向,為的只是恐嚇敲詐。我可不認識你們圈裡的人,嚇死我了,你說是吧——」
「這話應該我說!」
雪子再次舉起右手,發現菜刀刀尖和手掌也沾滿了黏稠的血液。鮮血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話可不能這麼說,用詞最重要了。」
宣子失去了平衡。不等她站穩,雪子又用身體撞她,用右膝朝對方的膝蓋和肚子一陣猛磕。雪子利用身高優勢,壓在宣子身上,用力推她,同時不給對方喘息之機,不停地踢著宣子。毫無疑問,對方想殺掉雪子,因此雪子不敢懈怠,要踢到對方不能動為止。
聽語氣,她不像在說笑。至於她要沏什麼,雪子不得而知。
「你在上鄉的路邊服務區下車時,不是說好一定會回來嗎?兇犯應該跟你明確講過,若不回來,就殺掉手上這個女人吧。聽到這話后,你又發誓說一定回來。」
「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