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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傘的女人 第七章

折傘的女人

第七章

雪子悄悄打開門,溜到了陰暗的走廊上。緊急樓梯一般位於走廊盡頭。可雪子並不記得先前到走廊尋找七零一號室時,曾在盡頭看到過緊急出口。會不會在另一邊的盡頭呢?設在走廊中途也說不定。若是這樣,也許是在電梯前廳的旁邊。
千萬不可在這棟公寓里撞見別人,電梯也不能坐。這裏一定有樓梯,若是安在外面的緊急樓梯就更好了。雪子打算順緊急樓梯下去。一看表,時間已近八點。這個鐘點那些上班族也該回家了。這是最讓她害怕的。若是這樣,撞到人的幾率無疑會高出不少。
雪子走到廚房,戴著手套打開水池底下的柜子。果不其然,裏面放著很多紙袋和塑料袋,都是通過超市購物攢的。雪子也攢了不少。想必女人花錢都是大手大腳。雪子從中拎出一個最大的袋子。
穿戴完畢,雪子拎起沙發上的手提包。就在這時,她突然一怔——襪子和手套還在身上。這可怎麼辦?脫下來放回卧室的衣櫃?不行!上面已沾到血,不能放回去。
宣子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血泊黑乎乎的,不過室內昏暗,已分辨不出是血,反而像黑色油漆或墨水灑在地上,雪子這才敢直視這攤恐怖的血跡。
沒鑰匙便無法鎖門,正門可以不鎖嗎?若不鎖門,命案很容易提早敗露。要是祖父江宣子沒去上班,電話也聯繫不上的話,相關者勢必會找上門來。正門上鎖的話,就算熟人或管理員手裡有備用鑰匙,諒他們也不能輕易開門,而要聯繫警察,在警察的監督下才能開門,不過警方可不好聯繫。這樣一來,命案的發現時間就會延遲。可門若沒鎖,來人就會一邊叫門一邊進去,命案隨即敗露。
真沒用!雪子心想。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本來最初就是這麼想的,現在竟忘得一乾二淨。自己彷彿身臨夢境,眼前一片朦朧。明明很緊張,卻昏昏欲睡。
外面下著雨,傘是無論如何都要拿的。況且下的不是毛毛雨和小雨,而是地地道道的傾盆大雨。不打傘的話,肯定會引起路人注意,還會給很多人留下自己曾在這一帶出現過的印象。這麼一來,自己先前的努力豈不白費了?
走廊的燈不像是自動燈,而是由住戶自己或管理員九_九_藏_書負責開關。總之,走廊燈是手動的。如果是由住戶開關,現在走廊一片黑暗,則表示七層的住戶誰都沒回來。如此一來,現在正是脫身的最佳時機,而且行動要快,不然很可能遇到行將歸來的住戶。
門外是樓梯平台,地面是金屬的。雪子跑得慌張,跺得地上咣當作響。不能再出聲了,心裏想著,雪子停下腳步,悄悄地站在原地。她剛要不慌不忙地關門,卻聽到走廊里響起了咯瞪咯噔的腳步聲。緊接著,熒光燈像閃電般閃爍起來。
現在也一樣。如今宣子已死,憤怒雖止,但絕望依舊——不,應該說更甚。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很早以前開始,雪子就不支持廢除死刑。在法律事務所工作的那段時間,事務所里也沒有一位法律專家支持廢除死刑。雪子知道,世上有些人提倡廢除死刑。可每當提到那些人的主張,事務所老闆總是一臉苦笑。在他看來,廢除死刑完全是理想主義,脫離現實。雪子也這麼認為。
剎那之後,走廊里亮起了雪白的燈光。燈光透過一絲門縫,一下子照進飽受風吹雨打的黑暗中。
然而興奮維持了還不到半秒,雪子便絕望了——擰不動,門把擰不動,門上了鎖。這叫什麼事兒啊!什麼事兒啊!
雪子低頭沉思。可事到如今,已別無選擇。雖然不把傘拿走當然最好,但不這麼做的話更危險。死者衣服可以不借,傘卻不能不打。就算有些風險也要打。要是在這麼大的雨里連傘都不打,濕著衣服走在路上,則無異於向旁人宣布自己在附近殺了人。
總之先關心一下雨吧,雪子暗想。事不宜遲,得趁雨還在下時離開這裏,否則雨就停了。雨一停,這身濕衣服就該引人注意了。她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曾在這一帶徘徊。必須趕緊趁著下雨打道回府。
即使現在殺了宣子,雪子的想法也仍未改變。她無怨無悔,確切地講,宣子的死令她大為愜意。這也難怪,站在她的立場,任誰都會這樣做吧。這世上怎會有人不希望害死自己父母之人趕快死掉呢?如果有,那人必是冷血無情之徒,湊巧不愛自己父母。為什麼如此簡單的事情還要爭論不休呢?那些主張廢除死刑的人為什麼就不https://read.99csw.com能袒露心扉呢?正因為大家總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假話,這個世道才會毫無好轉。
昏暗的走廊里,幾乎什麼也看不見。要是沒有緊急樓梯,而電梯又在七層停下的話——想到這裏,雪子驚恐得險些摔倒。
雪子急忙走到外面,閃到門后,握住內側的把手。她渾身濕透,雨打在臉上,轉眼間臉也濕了。雨水淋在發熱的肌膚上,感覺卻很舒爽。
雪子趴到金屬門的貓眼前窺視走廊,頓感一陣快意。眼前的景象在她看來,真是世上最美的風景——因為那裡一片漆黑。
走廊盡頭越來越近,雪子目不斜視,眼睛睜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盡頭。她腳下狂奔,籠子、傘、塑料袋統統拿在左手。
雪子被晃得閉上眼,連忙小心翼翼、悄無聲息地關上門,周圍頓時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暫時把壓扁的倉鼠籠和塑料袋放在地上后,雪子走到三合土上脫掉了襪子。每脫一隻塞進袋子,她便穿上一隻鞋。
左挑右選,雪子選了把最簡樸的素傘。這把傘的顏色像是接近黑色的灰,應該不會惹眼。
老天保佑!雪子在心中叫嚷著,忙向左邊跑去。我一直在做正確的事,沒給任何人添亂,所以老天,求你保佑我吧!
雪子終於跑到了盡頭,差點叫出聲來。有、有、有!門把手。是緊急樓梯!
上來了!電梯上來了!沒準就是奔七層來的。這麼晚了,唯有這層還沒人回來,真是偶然的奇迹。所以來者定是七層住戶。有人回來了!
這下完了,雪子心灰意冷。自己將被逮捕,然後處以死刑。必須廢除死刑!殺人者被國家殺,這是什麼道理?殺人者必有殺人的理由,是迫不得已才殺人的。口口聲聲說不能殺人,國家卻在殺人,真是說一套做一套!
要是事先確認緊急樓梯在哪兒就好了——雪子悔恨不已。當初來到這裏時,她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因而根本沒有事先確認逃生梯的位置。這是今生最大的失算,可事到如今,後悔也沒用了。只要有人回到七九九藏書層,走廊便會亮燈,所以一刻都猶豫不得。燈一亮,可就很難出去了。事不宜遲,脫身要緊。
雪子忽然一驚,看到一個半月形的提手。門把手的中央有個鎖把,可以轉動。門雖然鎖著,卻是從這邊——也就是室內一側上的鎖。
雪子預測緊急樓梯可能在左邊的盡頭。但往左邊跑,萬一那裡要是沒有緊急樓梯——或是雖然有,卻上著鎖的話——自己的相貌就會被來到七層、打開走廊燈的住戶看到了。
天降大雨,又值夜晚,雪子放了心。外面的亮度頂多隻有這種程度。環境昏暗,而且路上行人都打著傘。多數人應該都低頭看著腳下,留意地上的水窪。那些斜撐著傘,目視前方地面的行人,只怕也沒有閒情逸緻去仔細觀察錯身而過的女人的裝扮。
雪子起身來到陽台的玻璃門前,向外張望。外面還在下雨,雨勢依然很大。
雪子左手拎著裝有兇器和毛巾等物的塑料袋,左腋夾著倉鼠籠。籠子已被壓扁,很容易夾在腋下,這讓雪子輕鬆不少。雨傘則拿在右手。至此,準備工作宣告完畢。雪子一動不動,探聽外面走廊里的動靜。
雪子在房間里檢查了一圈,看看是否忽略了什麼,有沒有疏漏。由於大腦現在有些遲鈍,檢查工作花了不少時間。事畢,她右轉朝玄關走去。雪子很清楚走廊上哪裡有血跡,小心翼翼地避開血跡,走在黑暗中,許久才到門口。
傘——雪子突然想到,自己也要打傘。不打傘,會引起眾人注意。為了掩人耳目,她洗了衣服;考慮到雨天穿濕衣服也不會惹人注意,這才準備到外面去。若不打傘,則無異於本末倒置,最終還是會引起注意。
還有,毛巾也要帶走,因為上面也沾到了血。
雪子躡手躡腳地小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左顧右盼。然而走廊兩側只有一排金屬門,沒有一處像是緊急出口。
就在這時,忽聽「吱」的一聲,電梯發出了輕微的響動。接著,發動機開始隆隆作響。雪子本來身處只有沙沙雨聲的寂靜中,因而這聲音在她聽來彷彿巨大的轟鳴,震得心臟在胸中向上躥動。
雪子剛剛踮腳站起,心中突然一驚——她又想起了雨傘。對呀,還有雨傘呢。傘怎麼辦?雪子又遇上了難題。
跑著跑九*九*藏*書著,雪子不禁抽泣。我怕我怕我怕——她一邊哭,一邊在口中反覆念叨著這句話。
左轉來到電梯前廳,雪子在電梯前站定腳步。所幸電梯毫無動靜,無人使用。電梯停在一樓,並無向這裏來的跡象。
她伸出顫抖不已的手,拚命擰動鎖把。可是手哆嗦個不停,怎麼也抓不住。雪子試了幾次,手總是磕碰旁邊,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就是抓不住。最後,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終於擰動了鎖把。她焦急地推了推門,門開了!
關好櫃門,雪子又來到更衣問,把三條洗過的毛巾裝進袋子。鋪在倉鼠籠底的報紙和木片也撿起來放了進去。隨後她在浴室的瓷磚地上看到倉鼠籠,便拿起來走到客廳,從地上撿起血跡斑斑的菜刀,塞進了袋子。這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從壓扁的倉鼠籠里掏出餌料盒和盛水盤,一同塞人袋中。
穿過電梯前,卻見盡頭只有牆壁和窗戶。鋁框的窗戶開著,一些雨水流到地上。
傘架在鞋櫃旁的間隙中,雪子蹲下身檢查了一下,發現有好幾把傘,頓時鬆了口氣。這麼多傘,即便缺了一把,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由於不能開燈,雪子把所有衣物拿到客廳陽台前的玻璃門旁,藉著戶外微弱的亮光查看。在微弱燈光的映照下,衣服上的紅色血漬似已洗得千乾淨凈,內衣也很潔凈。不過就算內衣上留有血跡,從外面也看不出來。
可是——雪子轉念一想,危險或許在於雨傘的數量。倘若宣子家只有一把傘,而這把傘又不翼而飛,那問題可就大了。警方會懷疑這家為何沒有傘。但如果家裡有好幾把傘,就算少了一把,也不會發覺。這樣不就沒問題了嗎?想到這裏,雪子決定檢查一下雨傘數量。
對了,還有兇器!怎麼處理?留在這裏嗎?
之前未曾料到會下雨,所以雪子沒拿傘,只帶了一個小手提包。這天雖是陰天,卻是五月里的暖日,因而她也未在短袖衣服外穿外套。這樣出門一定很冷。當初出門時無暇顧及其他事情,自然也沒工夫看電視上的天氣預報。那時雪子完全被憤怒與絕望控制著。
雪子從洗衣機里拿出脫完水的白色連衣裙,將其抖開,想看看上面的血洗掉沒有。可環境太暗,根本看不見。她又拿出read•99csw.com內衣,也無法確認。
雪子旋即否定。兇器也留不得。雖然肯定要擦掉上面的指紋,但即便洗過,指紋也無法徹底消除。近年來,檢測指紋已不再只用撒鋁粉這種單純的方法,而是採用氰基丙烯酸鹽黏合劑法、寧海德林法等各種方法。在乍一看什麼也沒有的現場,也能用這些藥劑檢測出極微量的脂肪和蛋白質成分,令指紋現形。這種指紋被專家稱為「潛在指紋」。所以菜刀還是帶走為妙,留在這裏後患無窮。
沒有?沒有?沒有?!
這時,「吱」的一聲,電梯停了下來,隨即傳來電梯門打開的輕微馬達聲。果然是奔七層來的。見此情形,雪子又開始咒罵老天。你為什麼這麼沒人性!老天太沒人性了!老天無眼!
看來只能拿宣子的傘了,不過有借無還。這也是無奈之舉。
雪子探出頭一看,心裏頓時緊張起來。只見下一層幾乎相同位置的正下方的窗子里透出了燈光。六層亮著燈,因為那層的走廊開著燈。由此看來,七層走廊遲早也要開燈。
雪子大受刺|激,眼前一黑,腳下自然而然地跑了起來。來到走廊岔道,她頓時六神無主,急得要哭。往右?還是往左?往右去是宣子的房間,那裡沒鎖門,衝到裏面可以暫時安心。可如果電梯里的人是奔七層來的話,那他肯定會開走廊燈。這樣可就難以脫身了。
出於謹慎,雪子沒摘手套。她把手伸進雨傘中,挑了一把。也許是宣子的喜好,架子上全是顏色鮮艷的傘,傘面上大多有花紋,或是幾何圖案。真有她的,居然攢了這麼多艷傘。這種五大三粗的矮冬瓜打著這麼花哨的傘走在街上,一定很吸引眼球吧。
然而,鎖門一事也已無計可施。如今實在沒法再回屋裡找鑰匙了。除了因為生理上的厭惡,還因為如果在回屋找鑰匙時有人回來,對方說不定會打開走廊燈。事已至此,只能就這樣逃之天天,片刻也不能猶豫。
雪子把手伸到門把上,剛要擰動,卻「啊」地叫了一聲——鑰匙,她沒有這家的鑰匙!
這麼做沒事吧?這家少了把傘,不會導致致命的失敗吧?
雪子趕忙穿上內衣,套上連衣裙,使勁拉扯下擺,用力抻平裙子上的褶皺。濕衣服穿在身上,感覺出奇的冷,出奇的重。但此時唯有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