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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死亡季節 第二節

第五章 死亡季節

第二節

「怪人。」鳥越由佳里不假思索地回答說。
「哦。她是什麼樣的人?」
「哦,中考啊。」
「嗯?」鳥越由佳里愣了一下,迷惑地歪著頭,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
就說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少女鳥越由佳里吧。她相信愛,她深深地愛著那個叫做木山秀之的少年。可是,那個少年死了,殺死那個少年的少年也死了,少女的生母也死了。她受到的打擊還小嗎?誰還有權利再去傷害這個幼小的生命呢?
雖然,大人們也做出了擔憂這種狀況、和改變這種狀況的姿態,但只不過是坐在自已已經獲得的舒舒服服的椅子上,斜著眼睛看著那個屬於孩子們的地獄,在心中的某個角落回憶著,甚至帶著幾分快活地欣賞著。
吉敷竹史不知道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口中所說的「特別喜歡」到底是什麼意思,又問:「你愛他?」
「岩田雄治呢?」
鳥越由佳里忽然劇烈地搖晃起腦袋來,搖得非常劇烈,吉敷竹史甚至擔心她把腦袋搖壞了。而且搖頭的意思是什麼也不明白,她在否定什麼呢?
「我說的不對嗎?」吉敷竹史有些驚詫。
原來如此!吉敷竹史不由得眼睛一亮,看來有可能突破。
吉敷竹史說著,拉起鳥越由佳里的手,便大步向前走去。菊池刑警只好轉身回盛岡警察署。
「那麼,木山秀之呢?你客歡木山秀之嗎?」
吉敷竹史看了看手錶,一點半。距下午三點還有一個半小時呢。
是誰留給他們這樣一個「死亡季節」的呢?日本經濟高速發展的後果,使這些孩子們成了被遺棄的一代。他們是這個社會裡最弱勢的一個群體,他們向為政者發出的、要求改善自己惡劣生存環境的呼籲,聲音是最微弱的。
「誰也救不了你們?」吉敷竹史臉色驟變,大吃一驚。
「我得去接九_九_藏_書我媽媽去。」鳥越由佳里說話的聲音很高,很細。
「嗯。什麼時候死,我們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好高中,我們也不知道;就算考上了好高中,能不能考上好大學呢,我們還是不知道;就算考上了好大學,將來能不能進一個好公司呢,我們更是也不知道了……啊,您說有完嗎?」
「哦?是嗎?」在吉敷竹史看來,孩子們是帶著罪惡感,去實行那個殺人計劃的,「那個欺負人的同學,是不是很可怕?」吉敷竹史問。
鳥越由佳里的目光獃滯,一句話都不說。
吉敷竹史小的時候,也體會過這種不安感,但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現在的大人們,雖然考慮到了孩子們的這種不安感,但也只停留在考慮,並沒有設身處地地為孩子們著想,為他們排憂解難。孩子們的不安感,關乎孩子們的生命。現在,自殺的孩子還少嗎?如此嚴重的問題,如此恐怖的現狀,如果不回到自己的中學生時代,是很難以理解的。
沉默中,吉敷竹史想了很多。是的,一個班就是一個小社會,但是這個小社會,跟大人的社會是不一樣的。「教室就是社會的縮影」這個說法是不正確的。孩子們都是小綿羊,但是,這群小綿羊的心裏充滿了「萬一考試失敗了,怎麼辦」的不安感,這裏的競爭比大人的社會更殘酷。
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非常肯定地使勁兒點了點頭。
「啊……是怎麼個喜歡法兒?」
菊池刑警順著吉敷竹史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人行橫道線上,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小女孩,手裡拿著一束鮮花,正在朝著跟車站相反的方向走去。
「三點十五分,『山彥一八一號』。」
「你的意思是,將來願意跟他結婚?」
「特別喜歡……」鳥越由佳里笑著說。
「菊九*九*藏*書池,這孩子的母親回盛岡的車幾點到?」
「喂!由佳里,聽見叔叔的問話了嗎?為什麼會有欺負人這種事情發生呢?」
沒想到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卻搖了搖頭,並不贊同吉敷竹史的說法。
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點點頭。
這樣看來,他們充當這個殺人事件的兇手,就是不足為怪的了。如果不是毎天與死亡為鄰,就不會產生殺人的構想,也沒有殺人的膽量。這群孩子,比任何大人都具有犯罪的可能性啊。
吉敷竹史默默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前,菊池刑警趕緊跟了過來。
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點了點頭。
「嗨,由佳里同學,叔叔有一個問題,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我想弄明白這個問題。你告訴叔叔,為什麼會有欺負人這種事情發生呢?」
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愛!」
孩子們在以死為鄰的環境里活著。初中和高中,孩子們正處於青春期。如果把人生劃分為四季,他們應該處於春天這個萬物生長的季節。可是,他們卻以死為鄰,度過的是一個「死亡季節」。
「是。」鳥越由佳里回答得很乾脆。
「盛岡?」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覺得吉敷竹史的問話有些奇怪。也許是因為睡眠不足,也許是表面的平靜下面,有著巨大精神打擊之後的創傷,不管怎麼說,這孩子才十四歲啊——吉敷竹史好像剛剛意識到這一點。
「你的意思是。」
最近,有一個有名的年輕女演員自殺了,便有很多少男少女追著她自殺身亡,出現了新一輪自殺熱。埋在他們內心深處的死亡願望,就好像一個玻璃杯里裝得滿滿的水,稍傲受到一點震動,「死」就會滿溢出來。
兩個人走上河灘,在一條長凳上並肩坐下來,沉默了十分鐘后,吉敷竹史開口說話了:「啊read•99csw•com……喜歡盛岡嗎?」
吉敷竹史搖晃著由佳里的肩膀:「你怎麼了?到哪兒去?說!」
「你看,那不是鳥越由佳里嗎?」
「對,要是考不上好高中,那就糟啦。」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笑著說道。
在盛岡警察署刑警隊的辦公室里,吉敷竹史跟菊池刑警會合了。菊池刑警早晨哭紅了的眼睛,雖然此刻已經不紅了,但還是沒有精神。吉敷竹史問他鳥越由佳里在哪兒,菊池刑警說:「在隔壁的屋子裡睡覺呢。她父親剛才來過電話了,知道女兒在警察署,就放心了。她母親下午三點左右返回盛岡。」
吉敷竹史無言以對。
「木山法子,也就是木山秀之的媽媽,你喜歡她嗎?」吉敷竹史謹慎地問。
吉敷竹史盯著鳥越由佳里的臉,說道:「接媽媽去?車站不在那個方向啊。」
「知道了。到時侯你去車站接這孩子的母親,我送她回家,然後直接去車站。」
誰有什麼異議嗎?如果有的話,請你大聲說出來,我洗耳恭聽!
「哦?嗯。」吉敷竹史沉默了。兩個人都沉默了。
如果在這個事件里存在所謂兇手,那麼,兇手絕對不是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女,而是躲在別的地方的別的什麼人!穿著筆挺的西服,裝模作樣地指手劃腳,內心深處卻隱藏著見不得人的怠惰本性。如果沒有那些裝模作樣的傢伙,就不至於發生這種悲劇。換句話說:這些傢伙就是「死亡季節」的締造者。
吉敷竹史禁不住笑了。可不是怪人嗎,自己可是領教過的。
「我和你們一起去不行嗎?」
「怎麼了?」菊池刑警忙問。
「太苦了?什麼意思?」
吉敷竹史轉身跑出刑警隊辦公室,順著樓梯往下跑。菊池刑警緊隨其後。
鳥越由佳里歪著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結果來,一直歪著頭獃著,意思是不九*九*藏*書知道。
大人們就算能夠同情他們,也絕對不能夠理解他們,因為,大人們早就把自己經歷過的苦痛忘記了。
「所以,你不能原諒欺負木山秀之的那個傢伙,是不是?」
「吉敷竹史先生,我……」菊池刑警對吉敷竹史說,「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鳥越由佳里他們能幹那種事。昨天晚上的事,就像做了一場噩夢。」
到底誰應該受到審判呢?如果這個事件中存在所謂兇手的話,中學校園裡的自殺熱潮、打架鬥毆,都應該存在兇手,但是,沒有一個人受到過懲罰。在青春期這個「死亡季節」里發生的事件,到底應該審判誰呢?能夠驕傲地坐在審判長位子上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嗎?
刑警隊的辦公室和平時一樣嘈雜。想起今天早晨那安靜的環境,真不敢相信竟會是在同一個地方。
「欺負老實人的傢伙,是不能原諒的。叔叔能理解。」吉敷竹史還想說:所以我才選擇了做刑警這個職業,但是他沒有說出口。
「不能原諒的,是自己!」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一宇一頓地說,「我們班的同學,都是這麼想的。」
離開嘈雜的鬧市區,周圍的環境頓時安靜下來,鳥越由佳里這時候好像有說話的意思了。
不管吉敷竹史說什麼,鳥越由佳里就是不說話。吉敷竹史領著她朝河邊走去。
吉敷竹史看著平靜的河水,耐心地聽完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的話,陷入了沉思。是啊,考試!考試!考試!初中和高中這六年裡,孩子們被考試弄得精神高度緊張,是一個非常時期。孩子們內心的不安達到了極限。前幾年,曾經出現過全國性的中學生自殺現象,自殺現象沉靜下去以後,又出現校園裡打架鬥毆的現象,很多中學生被抓進了少年犯管教所,剛剛平靜了不久,又出現了欺負人的現象……
「啊?」九_九_藏_書吉敷竹史忽然叫了起來。
這種現象叫做「在忘卻中逃避」。在女性犯罪者中,這種現象是很常見的。在不打算承認自己罪行的時候,有意識地忘記自己與涉及事件有關的一切。
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的視線轉向河面,靜靜地看著反射著太陽光的河水。她沒有吭聲。
吉敷竹史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總算平靜了下來,話說得也流暢了。開始吉敷竹史盡量不說跟事件有關的話題,後來終於找到了切入正題的機會。
「不必了,我一個人比較好。鳥越由佳里同學,咱們走吧。」
「可是,只要好好學習,成績好,就能考上好高中啊。」
一個班就是一個小社會,老實孩子都是小綿羊,欺負人的孩子就是大灰狼,這跟大人的社會是一樣的。
「大家都想考上好高中。」
「我覺得那是因為心裏太憋悶,太苦了。」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好像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跑出盛岡警察署大門,看見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的背影正在緩緩遠去,吉敷竹史和菊池刑警拔腿就追。
追上之後,吉敷竹史抓住鳥越由佳里的肩膀:「你怎麼也不跟我們打個招呼就跑出來了?你要去哪兒?」說著低下頭看著小女孩的臉。
「誰敢保證?就算每次都考第一,也不能保證絕對能進好髙中啊。考試那玩意兒,就跟抽籤似的,誰敢保證一定能抽個上上籤啊!」
小女孩兒鳥越由佳里卻越說越激動了:「所以,欺負人呀什麼的就出來了。今天欺負這個男孩子,這個男孩子沒了,說不定明天又要欺負一個女孩子。大家每天心煩得要死,不見血不收手啊!老師也覺得特別沒有意思,在中學里教我們這種學生,能得到什麼?上課根本就沒人聽!再說了,老師也不是喜歡當老師才當了老師的!」
「誰也救不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