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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車形狀的點心 第八章

電車形狀的點心

第八章

「嗯。」
「哪裡話,是什麼事兒?」吉敷笑著問道。
「老闆娘,再來一份炸豆腐和金槍魚納豆。」
「啊,怎麼說也比和我結婚要好得多吧!我什麼都沒有……」
「我?我不行,頭髮已經白成這個樣子了,該退休了啊。」留井搖搖頭說道。
「哈哈,是啊,現在又有了信心,恢復了精神。福斯這傢伙,還在『地藏屋』門前的街上打人,惹得很多人圍觀。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不過福斯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是個殺人犯,但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聽說是因為一個高中生撞了和自己女兒一樣大的女孩子,就發了怒。」
「就在這兒。」
「嗯……」
「那是為什麼?我很想知道。」
「東筱崎……」
「就為了吃金槍魚納豆嗎?」
「吉敷先生,首先為我們的再會,干一杯!」
「不是,六月一日那天『明美製果』的員工去泰國旅行了,委託旁邊一家名為『地藏屋』的超市代售。」
「唉,並不是留井先生想象的那樣,我也是沒辦法啊。」
吉敷點了點頭:「她穿著和服的樣子一定十分可愛。坐在店裡招待顧客,應該很招人喜歡。她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是盤算好了才嫁給那位和服店老闆的。」
留井看了看店外,繼續說道:「多虧吉敷先生的邀請,我才能再次來到闊別多年的東京。不僅查到了重要線索,也為我那令人傷心的青春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今天能和吉敷先生在這裏喝酒,真的非常高興。乾杯!」
「是啊……」
「哦……」
「是的,全日本的精英都來到這裏,每個人都想在這個花花世界實現自己的夢想。每個人都想成為真正的東京人。」
「買了,果然是在案發現場發現的那種點心。」
「是這樣的。」
「後來怎麼樣了?」
「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一時間對任何事都失去了興趣。她就住在巢鴨,戶口也在那裡。和她在一起時,我每天睡覺之前都會幻想某天能和她結婚、生子,在一起生活。每次領到薪水都會計算著給她買禮物,自己是真心想和她一直好下去,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啊,是件挺讓人難為情的事情。不嫌棄的話,我就說給您聽聽,要讓吉敷先生見笑了。」
「現在想起來,或許連相親都是謊言。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和我結婚,她一直在找有錢的好男人。」
吉敷笑了笑。
「這個店?」
「不是,不過也差不多……」留井的聲音變得有些不自然。
「沒有。案發現場在一幢商務公寓內,住戶很少。那天還是星期日,樓里幾乎沒有人。」
「哦!」
留井將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光。
「唉,吉敷先生,說起來是件傷感的事情啊。」留井說道。
留井直起身子,緩緩地靠在塑料椅背上,揚起紅彤彤的臉望著天花板。彷彿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那時候,大家都住在公read.99csw.com司的集體宿舍里,我也不例外。雖然只有狹窄而骯髒的三個榻榻米大,但每天都很快樂,大家常常在一起聊天、玩撲克,或是和女職工一起跳舞。」
留井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似乎回憶起了誰的面孔。
兩人就案子的討論告一段落,各自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留井開口道:「不過,吉敷先生真是沒變樣啊,和在鹿兒島見到的時候一樣,還是那麼的瀟洒英俊!」
「那位與謝野香小姐,後來怎麼樣了?」吉敷問道。
「掉在褲腳折邊里的『都市電車點心』,偶然中的必然啊!」
「她對許多事情計劃得太周密,確切地知道自己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想和怎樣的男人結婚,等等。」
「頭腦簡單的福斯可能想不出除了殺人,還能有什麼辦法解決和大久保之間的矛盾。考慮到自己特殊的臉孔肯定會被賣點心的店長或街上的其他人記住,才會帶走現場吃剩的點心,儘力消除證據。」
「買『都市電車點心』了嗎?」
「哪裡哪裡,歲月不饒人啊。留井先生才是沒變樣呢。」
吉敷搖了搖頭。
「在一家造紙廠工作。集體就業,那個時代很多人靠這種形式就業。土裡土氣的鄉下兄弟們,集體從九州來到繁華的東京。哈哈,想想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東京這個地方,一條條繁華的街道會讓人禁不住浮想聯翩。鹿兒島雖然也是個城市,但大半是土生土長的鄉下人,不能隨心所欲地去描繪自己的未來。您能理解這種心情嗎,吉敷先生?」
「於是,我辭了造紙廠的工作,坐上了回鄉的列車。路上還在對自己說,再也不來東京這個地方了。在東京站等車時,看到燈火閃爍的東京塔,想起兩個人手牽著手一起登塔時那快樂的情景,不知不覺竟流下了眼淚。」
「是啊。那家店經營了近十年,第一次代售『都市電車點心』,居然就碰到了利用這種點心殺人的案件!」
「嗯,那傢伙是黑社會成員,萬一跑到外國就糟糕了。所以我馬上打電話回去,讓相關負責人去抓人。」
「他又必須儘快離開現場,不能仔細查找。想來也是,大白天在鬧市區用手槍殺人,很可能會被人發現,所以才會驚慌失措地逃離。」
「啊,就是那家『地藏屋』嗎?」
有些喝醉了的留井大聲說道:「是啊,很可愛。皮膚白皙、圓臉、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短髮,留著齊眉的劉海。那天她穿一件淡粉色的連身裙,配一雙白色的皮鞋和奶白色的小皮包。很像當時很紅的一個演員,不過我忘記那個演員叫什麼了。」
吉敷一個人乘坐市內電車荒川線在庚申冢站下了車,穿過巢鴨地藏商店街,走向地藏尊。雨雖然停了,可路面還是濕漉漉的,路燈的亮光映在積著雨水的路面上。雖然已是傍晚,街上卻還是人來人往https://read•99csw•com。吉敷隨著人流來到和留井約好的名為「櫸樹」的快餐店。
「那件事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也是一個周末,我照例來到這裏,那天店裡人不多,我剛走到店門口就看到阿香和一個穿著時尚的年輕男人坐在最裡面的常青藤旁邊,正愜意地喝著茶。看到這個情景,我就全都明白了。那一定就是她的相親對象了。」
「是的,我和與謝野小姐通信一年,雙方都想見面,當時心裏很激動,像揣著一隻小兔子。那種感覺現在還記憶猶新呢。」
「那再後來呢?」
自動玻璃門滑向兩側,吉敷走進店內。店裡布置得像間教室,桌椅都排列得整整齊齊。食客們三三兩兩地坐著,大聲聊著天,桌上放著各式快餐、啤酒或日本酒。不知道這裏究竟算是快餐店還是居酒屋,總之是間熱鬧的店鋪。
「好,知道了。」
「對,從行德,乘東西線和山手線。」
「所以,我給一個在『尋找筆友』欄目里發布信息的女孩子寫了封信。當時的我很喜歡讀書,還曾想過以後要在文學這條路上發展呢。」
「好啊,好啊。」
「是那個女孩兒這麼說的嗎?」
周圍很嘈雜,要盡量大聲說話才能讓對方聽到。
「啊?這種店在東京已經沒有了嗎?」
留井嘴邊沾著啤酒泡沫,不住地點頭。
吉敷順著這熟悉的聲音望去,看到一個已經喝得臉頰發紅的銀髮男人,正在朝自己招著手。
女店主端來了啤酒。
「是在『明美製果』買的嗎?」
「嗯……」
「在行德做什麼工作?」
「嗯,不過只有三四年。」留井面帶苦笑。
「嗯……」
「交往了很長時間嗎?」
「見面之後呢?怎麼樣了?」
「大概兩年吧。去商業中心逛街,登東京塔,兩個人度過了一段快樂而美好的時光。我們第一次牽手是在上野公園的不忍池邊,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甚至能準確指出那個地方。這種事,估計一輩子都忘不掉吧。」
「啊!」
「這件事讓我非常痛苦,不想在東京待下去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真的太年輕,很傻。」
「是啊,對於我們來說,正是那塊『都市電車點心』成為破案的重要線索。對福斯來說,就是致命的紕漏了。」
吉敷說著走了過去,留井馬上站起身、伸出雙手,吉敷也連忙伸出右手。
說完,留井又靠在了椅背上。
「江戶川區的東筱崎。」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跳舞的音樂呢。」留井說著徑自哼唱起來。吉敷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痛快!」吉敷大聲說道。
「是啊,那時這裏叫『櫸樹食堂』,我每周六都來這裏一趟。」
「對於我來說,東京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離開這裏時,透過夜行列車的車窗最後看了一眼東京塔。東京,有我最凄美的回憶,曾讓我看到美好的未來,也讓我嘗到一生難忘的酸楚。九*九*藏*書我在這裏切身感觸到人生的歡樂和殘酷,上了人生的第一課。」
「吉敷先生,這邊,這邊!」
「哦,那怎麼會來巢鴨的庚申冢呢?這裏離行德很遠啊。」
吉敷還是沒有吱聲,只是又點了點頭。
「那時候年輕、單純。看看現在,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人這一生,真是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啊……」
「聽說她丈夫是個愛慕虛榮、不務正業的浪蕩公子……破產後常被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後來,她也給我回了信。那個女孩子名叫與謝野香,就在這裏工作。這個姓很少見,我一度認為這是她的筆名。後來見面時她給我看了證件,果然姓與謝野。」
「老闆娘,再來一份刺身拼盤吧。」留井大咧咧地說道。
「有目擊者嗎?」
「再後來,每個周末我都會乘坐都市電車來到這個地方,和她一起去咖啡館,時間充裕的時候還會一起看電影。」
「唉……」
「後來她和那個男人怎麼樣了?」
這時老闆娘端來了炸豆腐和金槍魚納豆。
「留井先生能不氣餒地一直調查下去,可謂警察中的楷模啊。罪犯怎麼樣了?」
「去現場查案的時候,常被人說『老頭來了』。」留井自嘲道。
「啊,這個啊……」
「我們繞著地藏尊轉了轉,然後就來到這附近,這個——」
「嗯……」
「如果當初選擇和留井先生結婚的話,現在應該是在鹿兒島——」
「不過老闆娘一開始不願意說。」
「是的,這個店。那個女孩兒請我吃了金槍魚納豆。簡直像做夢一樣,她是東京人,在那時的我看來,無論美醜,只要是大城市的姑娘,就是鄉下人夢寐以求的。
「頭髮的顏色和實力可不衝突啊,白頭髮更能突顯紳士風度,像歐美人。」
「老闆娘,再來兩杯啤酒!」留井又沖身後喊了一聲,接著對吉敷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是剛才問了老闆娘,才得知了一些消息。老闆娘說以前他們經常來這裏約會,所以比較熟悉。」
「我拿出警官證給她看,她才跟我說的。算是濫用職權啦。」
吉敷剛說完,留井就用力地搖了搖頭。
留井說著端起自己的啤酒杯,吉敷也高興地端起酒杯,兩人碰了一下杯,痛飲了一番。
「這樣的店還真讓人懷念啊,沒想到巢鴨還有這樣的快餐店。」吉敷說道。
「後來我再也沒來過這裏,沒再見過她,也沒再寫過信。她當然也沒再聯繫過我。」
「有可能是事先打探好了,蓄謀已久。卻萬萬沒想到『都市電車點心』會掉進大久保的褲腳折邊里!」
「吉敷先生,那次您去鹿兒島可沒這麼痛快地喝過啊。」
「那時有工作在身啊。」吉敷說道,「留井先生,看您這麼高興,案子進展得很順利吧,是不是接近收尾了?祝賀你!」
「我是在這裏第一次吃到金槍魚納豆這種東西的,當時不知道世上還有https://read•99csw•com這麼好吃的東西。覺得果然是大都市東京啊!我這種鄉下來的,連見都沒見過。」
「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兒吧。」
「嗯,心情不錯。雖然一開始的調查沒有取得什麼結果,中途也有很多困惑。不過,無意中的發現卻讓事情有了轉機,發現了重要線索。這種事真是說不好啊。」
「嗯,起碼在中央線附近不多見了。」吉敷說道。
留井說著舉起了酒杯,吉敷竹史也將手中的酒杯舉起。兩杯滿滿的金黃色啤酒,隨著玻璃杯的碰撞,溢出了雪白的啤酒花。
「真是曲折的人生啊……」
「只可惜到副警部就到頭了啊。哈哈,我的人生也就這樣啦,夢想總是在最後一步破滅,就差一點點,卻還是成為遺憾!」
「哦……後來呢?」
留井吸了吸鼻子,平素一直板著的臉此時微微泛紅,顯得有些害羞。
留井接著說道:「我呀,以後只能去老人院安度晚年了,其他職業都做不來啊。這一行做了一輩子,頭髮都熬白了,卻還是個副警部。吉敷先生已經是警部了吧?祝賀你!」
吉敷點點頭。
「我還記的那個男人的裝扮。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穿一套雙排扣西裝,裏面是白色V字領的羊毛衫,腳上是有錢人家少爺最喜歡的白皮鞋……」
「後來怎麼沒有結婚呢?」
「現在考慮退休,為時尚早吧!」
「嗯,可以理解。」
「是啊……」
「不可能結婚的!」留井抬起頭,乾脆地說,「我這麼一個從鄉下來的造紙廠的工人。」
留井突然無力地垂下頭,此舉和他那張嚴肅而堅定的臉極不相稱。
吉敷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想起自己也有過相似的經歷,不禁有些感慨。對所有來過東京的人來說,這都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城市。每一天,東京的每條街道上都在發生會讓人終身難忘的事,這個城市彷彿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昭和四十年(一九六五年),自己初次來到東京時也有大致的經歷。
「哪裡哪裡。罪犯已經被捕了。」留井輕鬆地回答道。
「後來一家人在某日夜裡離開了板橋,很久沒有音訊。」
留井看向吉敷,那表情有甜蜜也有無奈。
「不是,在高岩寺內。那裡有道籬笆牆,籬笆邊有條長椅,我們就是在那兒見的面。」
「最終成了一名優秀的警官啊。」
這時候,老闆娘端來了啤酒。
「是在什麼地方見的面?」
「那是當時最前衛的裝束,特別是那件V字領的白色毛衣,我怎麼能比得上!雖然我也喜歡那樣的打扮,但我們這種做重活的不可能穿白色毛衣,只能穿深色。我看到這一幕,趕忙轉頭走了。」
「還見面了啊?」
「就在這家店嗎?」
「這樣啊……」
「是啊……大城市的確非常現實。」
「那是個古老而憂傷的故事……」
「現在把這個叫『單身派對』吧。那時的人都很規矩,男孩子閑暇時就談論女孩子的事情read•99csw.com。想來當初一起跳舞的那些女孩子現在已經都是阿姨了吧。不過那時真的是很可愛啊……」
「回到鹿兒島后的第一周,我整日一個人在海邊散步。觀賞著櫻島的美景,想起明治維新的鬥士,再反觀自己。終於,我想通了,不能再這麼下去,要重新振作起來,做些有意義的事。於是我先拜託親戚找到一份臨時的工作,同時自學法律方面的知識,然後應聘了警察。」
「傷感的事?」吉敷說道,「留井先生以前也在東京生活過嗎?」
「這家店三十年前就有了?」
「那個男人好像是板橋某家和服店的店主,兩人結婚後在板橋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但後來經濟不景氣,和服店倒閉了,男人不得已又開了一家運輸公司。沒想到剛出生的女兒恰在此時生病夭折,運輸公司的經營也不是太順利。」
「這樣啊!」
「留井先生!」
「聽老闆娘說,現在她已經從丈夫家裡跑了出來,一個人在福岡生活。」
「從行德?」
「你,是不是喜歡上剛才那個老闆娘了?」
「是一本交友雜誌。我是在同事的宿合里看到的,其中有一個欄目叫『尋找筆友』,很有人氣。我一個人來到東京,很寂寞,一直幻想著如果能在東京交個女朋友,周末兩個人一起去看看電影,該有多好。當時有很多歌都這麼唱呢!」
「當時有本名為《綠》的雜誌,吉敷先生知道嗎?」
「吃炸豆腐嗎?這裏做的很好吃,再來一個金槍魚納豆吧,那個也好吃。」
「啊,動作真快啊!」
「留井先生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什麼東西好吃呢?」吉敷問道。
「那個女孩兒年齡比我大,我並沒把這個放在心上,但她很介意。對我說過好幾次『我們不合適』。終於有一天,她告訴我她去相親了。」
「我還以為是自己判斷失誤,曾大失所望。原本判斷是福斯親自去買的『都市電車點心』,卻因為久久找不到證據而失去自信,開始考慮有人代購的可能,或是委託郵購。懷疑自己的思維跟不上形勢,埋怨自己老了,該退休了……」
雖然頭髮白了,那輪廓分明的臉孔、銳利的眼神好似能看透人心,仍是吉敷心中最完美的刑警形象。
「也就是東西線的行德站附近。那時候東西線剛開通,我經常乘坐那嶄新的銀色電車從宿舍前往日本橋。那銀色的電車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哪。」
「畢竟嫁給和服店老闆,還過了一段富足的生活。」留井手裡拿著啤酒杯,說道。
吉敷沒出聲,只是點了點頭。
「好久不見了!有十年了吧!」留井大聲說道。然後示意吉敷坐到自己面前的座位。「來,坐,坐。」接著沖身後大聲喊道:「老闆娘,,我的朋友來了。再上一紮啤酒吧!」儼然一副每天都來喝酒吃飯的樣子。
「哦……」
「可是他不走運,被害人大久保吃了一半的點心無意間掉進了褲腳折邊里,這傢伙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