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間，陽台上鋪地板的房間里放著一張床，床上有個胖胖的老人在半躺著休息。這家應該是民宅。老人面前的竹簾垂下一大半，屋檐下掛著高低不等、風一吹就會發出聲音的小小金屬鈴鐺。

木頭圓柱和欄杆大都塗成紅色，每間房子的屋檐下吊著很多燈籠，還垂掛著細竹編成的竹帘子。這幾家應該都是餐廳，但好像還沒開店，都沒有客人上門。

「這位芮娜絲在哪裡？我現在可以跟她見面嗎？」我馬上問道。

樹榦好像巴別塔。遮蔽整個天空視線的樹枝和樹葉，宛如暴風雨前的漫天烏雲，也像即將衝撞地球的天體。雖然很難相信樹上竟然有村落，但看到這些龐大茂密的枝葉，也許上面確實有另一個世界存在。總之，只有爬上去看看才會知道了。

「我在找這根骨頭的主人。你知道是誰嗎？」

我和好幾個從上頭飛下來的人擦身而過。大家一看到我的臉，馬上露出看似害怕的表情，大概是因為我的頭髮顏色、長相都和她們不一樣吧。但是她們很快就恢復神色，微笑著從我身邊飛過去。我當然也微笑以對。

一走過房屋前的廣場，樓梯馬上又出現了，我有點煩躁的再度爬上去。這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是寫著「二丁目」的看板。這裏也有一塊平坦的空地，也有古色古香的老房子圍繞著的廣場，或者該叫它迴廊才對，因為我之後還得像這樣再往上爬九個樓層。

我歪著頭，不太懂他的意思。

「你就是戴生爺爺？」我問。

「你好，請問戴生爺爺的家在哪裡？」

「https://read.99csw.com芮娜絲是孟恩族出身的。孟恩人在這裏，不是摘橘子，就是必須到河對面的太陽王的鎮上工作。芮娜絲無父無母，還有個老祖父要奉養，所以她就去工作了。船大概快回來了，但是……」

上了階梯后，出現寫著ABCD的標誌，因為樹榦在這裏分成兩個主枝，有箭頭分別指著AB往這條路、CD往那條路。螺旋梯也分為兩邊，分別往各自的分枝延伸而上。我的目標是C的十一丁目，所以我就選擇寫著CD方向的道路。

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骨頭的主人。

「應該不會。孟恩的女孩子，照規定尤其不能和外人講話。如果你能成為這村子的人就好了。」

「咦？真的嗎？」真令人難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

「大概是芮娜絲的，」他說：「她一直因為失去右手而深感困擾。如果把這個裝回去，也許以後手還可以長回來。但是骨頭還不太夠。儘管如此，她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但是戴生爺爺，我也沒辦法擔這個責任啊。」

我慢慢、慢慢地往上爬。因為樹榦太粗了，繞一圈就要好久的時間，但也因為這樣，繞一圈就已經爬到相當高的地方了。樹榦黝黑而且凹凸不平，到處都有像大岩石般的樹瘤。階梯有時候從樹瘤下穿過去，有時候從樹瘤上方越過去，所以與其說爬樹，不如說爬休火山還比較像一點。

戴生爺爺嘴巴呈八字形地想了一下，「可能很難。」他說：「這孩子現在誰都不相信，她有陌生人恐懼症。而九九藏書且你不是本地人，大概不知道這裏的習慣吧？」

木造階梯相當老舊，腳一踩上螺旋梯，立刻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音，我開始害怕了。扶手到處長滿苔蘚和菇類植物，也有常春藤纏繞，但這是唯一可以通往空中村落的道路。

「什麼？所以呢？」

「為什麼？」

一走進樹枝，一位少女就漂浮在我眼前。她一直停在半空中，努力摘著橘子，但是她的翅膀沒有發出聲音。仔細一看，她背後的翅膀是靜止的；當我這麼想時，她的翅膀又動了起來。原來她們在摘橘子時，翅膀也反覆不斷地拍動或停止。她摘橘子摘得很認真。

「怎樣才能成為這村子的人？」

「是啊，這是很無聊的村子。第二，只有這麼一根，骨頭還不夠。照這村子的規定，當某人惹出什麼問題或是有什麼提議，當事人必須負責把事情解決。」

「那這樣好了，我把芮娜絲的秘密告訴你，但你絕對不能濫用。」

我又走過好幾根樹枝，終於看到寫著「一丁目」的看板，釘在樹榦上。此時，我腳下踩的地方已經是一片平坦。房屋背對著樹榦並排圍成一圈，房子前面是圓弧形的廣場。說是廣場，其實只是把木板釘成的地方忘外側擴充出去，成為比較寬敞的通道罷了。不過，從這個區塊又沿著樹枝向外延伸出好幾條放射狀的道路，而且這些樹枝極粗，上頭的道路和樓梯兩側還有扶手，所以還是應該把這裏叫做廣場才對。

於是我獨自回到橘子樹旁，抬頭仰望看起來簡直像巨大岩石高塔般的樹榦。

我才17歲rｅａd•９9csｗ•cｏｍ，而且體重比較輕，但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爬這麼長又這麼高的樓梯。樓梯很長很長，怎麼爬都爬不到盡頭，實在是爬太久了，中途我得停下來坐在樓梯上休息好幾次。

「什麼？」

「那麼，請你把這跟骨頭交給她。」

「我已經老了，沒辦法擔這種責任。我絕對不要！」戴生爺爺說完，就把骨頭丟給我，我連忙用雙手接住。

「不知道。」我說。

越往上爬，樹枝漸漸越來越陡，但是道路和樓梯都是平的。就在我覺得雙腳累得一步也走不動時候，終於到了C的十一丁目。這裏也有木板鋪成的廣場，房子也是背貼著橘子樹榦圍成一圈。但是只有這裏的房子外觀很不一樣，每間房子前面都有木頭圓柱，圓柱之間大都用木板鋪成陽台，陽台上有滿溢著東洋風情的欄杆。

「理由有好幾個。第一，照規定不能這麼做。」

「那是她的弱點。」

我嚇了一大跳，「怎麼都是禁止的規定。」

看樣子，樹枝道路的彼端也有好幾棟房子，大概也有聚落。往水平方向伸展的樹枝上才會開設道路，往上長的樹枝當然就維持原狀。我靠在扶手邊戰戰兢兢地往下看，地面上的橘子醬工廠變得非常的渺小。

這時候，剛好有一陣風吹得鈴鐺叮叮噹噹響了起來。老人好像沒聽到我的話，所以我又再問了一遍。於是老人身體連動都不動一下，只是微微動了肥滋滋的下巴和嘴唇說：「就在你面前。」

「她小趾頭的趾甲是按鈕。用力壓下去，她就會聽你的話。」

「只有跟這裏的人九-九-藏-書結婚，拿到綠卡之後才行。」戴生爺爺說。

「結婚……」

「港口在沿著河畔往東走一百碼的地方。年輕人，再見了，祝你好運。你要把那個孩子的幸福列為最優先考量。」戴生爺爺用有點嚴厲的語氣對我說道。

戴生爺爺問我找他做什麼，我從口袋拿出手肘骨頭給他看。

我考慮了一下說：「戴生爺爺，你認識芮娜絲對不對？」

「自己想辦法。」戴生爺爺說。

戴生爺爺被我這麼一問，拿過骨頭，靠近鼻尖仔細端詳。

「你交給她吧。你還年輕，應該可以冒險把右手拿回來。」

戴生爺爺隔了一會兒才說：「如果只是看看她應該可以。她沒有右手，眼睛有投影機，所以一到晚上，眼珠子會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這些特徵應該可以讓你馬上認出她來。因為在這個村子里，只有她一個人長那個樣子。但是，這孩子到太陽王的鎮上工作之後，就變得越來越不肯讓人接近了。」

「是這樣沒錯。但那孩子吃了很多苦，可能不會絕對服從，但是態度一定會有很大的改變。」

「因為她就住在上面的村子，我是看著她長大的。」

「是這樣嗎……」我陷入沉思，「但是，她大概不肯見我吧。就算我見到她，她也不肯跟我說話。那麼，我該怎麼把骨頭交給她呢？」

「雖然你這麼說，但我不認為自己有什麼責任。再怎麼想，我都覺得自己沒有義務非交給她不可。」

「沒錯。」

空氣隨著高度攀升而改變，飄來了一陣水果的香甜氣息，原來我已經很靠近枝葉了。這一帶結了很多橘子的果實rｅａｄ.99csｗ•cｏｍ，背上長翅膀的女孩子，有時候會從螺旋梯飛掠過去。她們把一堆橘子抱在懷裡。

我站在屋檐下，把頭伸進竹簾里。

「巴迪。」我說。

「那麼，如果我在港口等，就可以見到她了？」

不久就來到了CD的三丁目，再往上爬是CD的四丁目。就這樣，我來到了八丁目。C和D在這裏分開兩邊，因為又遇上分枝，螺旋梯也分為兩邊。我當然選擇往C的方向，於是我就這樣走過了C的九丁目、C的十丁目。

「而且，這隻適用在芮娜絲身上，不適用於其他女孩。就是她左腳的小趾頭。」

我一說完，戴生爺爺馬上回答；「那可不行。」

於是戴生爺爺叫我進去。我從木頭圓柱之間進去，穿著鞋子就想走進鋪著木板的陽台，爺爺叫我脫鞋，於是我趕緊把鞋子脫掉。

我坐在半躺在床鋪上的戴生爺爺旁邊，雙手抱膝縮在鋪地板的房間休息，走了漫長階梯的疲累雙腿這才覺得舒服多了。從樹林之間吹來的風，讓屋檐下的鈴鐺叮噹作響，水果的甘甜清香、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各種蟲鳴聲，全都讓我忘了自己置身於地面遙遠的高樹上。

「是的。誰叫你來的？」他問。

「喔……」要怎麼濫用啊？

「她不會跟我講話嗎？」

這裏的房子都是用木頭、磚瓦、灰泥蓋成的；老房子，塗抹在外頭的灰泥之中，還會露出裡頭老舊而烏污黑的柱子。雖然看不到小鳥的蹤影，但似乎偶爾能聽到隱藏在樹葉之間的小鳥鳴叫聲，還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我感覺不像站在高高的樹上，反而比較像在樹林中漫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