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嚇了一跳，但是我更驚慌，嘴裏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我叫艾吉，我有東西要交給你。」

她的臉正對著我的鼻尖，嚇了我一大跳。然後她又往上飄，從半空中對我說：「艾吉，骨頭給我看看！」

「哦，在哪裡？」雖然不是特別有興趣，但我還是問了。

「最近的月亮，一直都是圓月。」巴迪說。

「不行，光是這樣，骨頭還不夠。只有手肘的骨頭還不行。」她說。

這時候，從空中傳來噗噗拍動的低沉聲音，還聽得到附近的樹木和草叢颯颯作響。旁邊的沙洲突然亮了起來，河面因為風吹掀起的漣漪也是白色的。是探照燈。光線到處慢慢移動，追到這裏來了。

她那頭帶點波浪的烏黑秀髮，和我的發色完全不同。低著頭的側臉，簡直像剛做好的洋娃娃。她穿著迷你裙，從裙下伸出來的白皙纖細雙腿，看起來既野性又漂亮。這位異國美人芮娜絲所擁有的美，是我從來沒看過的。

當她離開人群，走到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我出聲叫她：「請問，芮娜絲……你是芮娜絲嗎？」

「啊！」她大叫一聲，身體重重地墜落到地面上。

「你去報警就好了。」我說。

「戴生爺爺說這塊手肘骨頭，應該屬於一個叫芮娜絲的女孩。你認識芮娜絲嗎？據說她沒有右手。」

「對，是我的。謝謝你拿給我。」

她的左手好像提著一個很小的袋子。我背對街燈站立著，所以當她從我面前經過時，在燈光照射下她的側臉可以看得相當清楚。我感到很吃驚，因為她的臉蛋漂亮極了。

於是，翅膀揮動的聲音停止了。她的剪影無聲地往東邊的方向，像滑過去一樣的消失了。

我們很快就到了。這裏杳無人煙相當寂靜，路邊立著疏疏落落的街燈，照亮了這一帶。碼頭前面有兩個閘門，上面也有許多小燈泡在發亮。

「那是太陽王的巡邏機。你的小船被發現了，你已經被他們做記號，逃不了的。所以，請你幫助https://read.99csw.com我。」芮娜絲看著我說。

她的身體像根棍子一樣僵硬，慢慢蜷曲成弓形。她這一摔，我心都慌了，罪惡感油然而生。我趕緊靠近她。

一跑進廣場，她就不再跑了，開始用走的，然後靠在旁邊的石頭上停下來，喘息著。她太累了。於是我也不再奔跑，氣喘吁吁地慢慢靠近她。她應該跑不動了吧，這下終於讓我給追上了。

「好險你還抓著，我還以為丟掉了。對不起，我太粗魯了。但是不這麼做，你根本不肯聽我說話。這是你的骨頭吧？」

「不行。他們那些人就算我說了，也不會乖乖還給我的。必須跟他們戰鬥才能搶回來。」她說。

我一說完，芮娜絲馬上說；「跟你有關！因為把骨頭送來的，就是你啊，不是嗎？所以你必須幫助我才行。」

「讓我看清楚一點。」她這麼說著，雙腳晃呀晃的，飄然降落在我眼前。

「芮娜絲，我把你的手肘骨頭拿來了。我去問過戴生爺爺才來找你的，她說你沒有右手很煩惱，我並沒有要害你的意思！」我對著影子大叫。

「嗯。因為都沒有變弦月，大家都在抱怨。月亮壞了。」

我非常失望，重重地跌坐在泉水邊的石頭上。我覺得好難，雖然她應該不至於完全不理我，但目前看來她還不願意跟我講話。

這次她說話時的柔順態度又再次讓我驚艷。她的聲音已經沒有剛才的強硬，變得細細柔柔的，幾乎聽不見。

「因為也有人住在船上，」巴迪說：「而且太陽王的工廠規模相當大，必須用這種大船載運工人。太陽王為了便於管理，不準大家用不同的方式上下班，規定所有的工人都必須坐這艘船去工作。他們只把人當作齒輪般看待。」

太陽完全下山後，向日葵枝幹的細縫中亮起朦朧的燈光，照亮我們的去路。

我一說完，她突然就跑走了，邁開腳步很快地跑開。我也跑著追出去，但是卻遲遲無法追上。

附ｒｅaｄ•99ｃsｗ.com有車輪的生物，只要有心，移動的速度都很快。我急忙站起來，正想以自己膽小為由要求他留下，但巴迪的動作非常快，早就迅速混入熊群中了。這下子，我也無法馬上認出哪個是我今天剛認識的朋友。

「哦。」

當我走到河邊沙岸旁邊……

「咦？真的嗎？」我吃驚的問。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說：「哦，那不是很好嗎？你就對博物館的人說明原委，去把骨頭要回來就好了。」

下階梯雖然不像爬上去那麼幸苦，但螺旋梯實在太長，還是花了好多時間。好不容易到地面時，太陽已經下山了，四周變暗，連附近的橘子醬工廠也看不見了。還好巴迪熊還在等我，我請他跟我一起走到港口。

接著，她唰的一聲脫掉上衣。就在我感到一頭霧水時，只聽見啪嗒啪嗒拍打翅膀的聲音，她的身體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

「我不認識她，」他說：「但我好象看過沒有右手的女孩子，只是沒太注意。」

「對不起，你沒事吧？」我問。

這時候，巴迪對我說：「我的家人回來了，我要先告辭了。如果你方便的話，明天再見吧！」

「我知道。」芮娜絲說。

我心想糟了，然後跑過去想抓她，可是來不及了。我急忙伸出手，但只有指尖輕觸到她的鞋子。抬頭一看，原本近在眼前的芮娜絲只剩下剪影般的輪廓，飄搖在星月羅布的夜空中。

她聽了馬上回頭，用充滿恐懼的表情看著我。那雙瞪得大大的眼眸，又令我動容了。她的臉彷彿出自畫家之手的細緻圖畫，一切都是那麼嬌小、美麗而端莊。

「那麼，骨頭就還給你了。」說完之後，我站起身。

我站起來，朝下午停船的河邊沙岸慢慢走去。月光照亮了石板地廣場的一角，那兒有幾個男人。夜深了，他們卻還騎在搖搖馬上一邊前後晃著，嘴裏一邊吃著棉花糖派。我經過他們面前時，還對著我微笑。

我看不到這樣的女孩子。每個人都有兩隻手https://read.99csw.com。但是從我面前經過的人，有的身體幾乎挨在一起，我沒有自信絕對不會漏看。隨著時間經過，我越來越沒有信心，開始認為也許一開始我就漏看了。

走出廣場，我繼續向前走，來到向日葵的林蔭道。這時候，有很多人在那裡散步，還有好幾個是用跳的。和我擦身而過的人，一看到我都對我友善微笑，看來這個村子的居民大都很親切。

我從口袋掏出骨頭，放在右手手掌上給她看，突然有一束白色光線射了過來。原來這光線是從她的雙眼放射出來的強力照明。當光線移動到我的臉部時，她的眼珠子像萬花筒般閃亮，同時慢慢地旋轉著。

「總之，你自己努力吧。這不關我的事。」

「我已經把骨頭還給你了，再來就沒我的事了。」

我在碼頭邊的長椅坐下來，巴迪也停在我旁邊。仰望天空，一輪圓月出現了，月亮周圍有無數的星星閃爍著。

我邁開步伐，跟在她身後。她一走出港口就左轉，朝我剛剛來的方向前進，就是橘子樹的方向。我在十一丁目見過的戴生爺爺說。她的家在更上面，所以她應該是要回到那棵橘子樹上。

「你要去哪？」芮娜絲說。她依然坐在地上。

這次我沒有錯過機會，我用力抓住她的左腳踝，迅速脫掉她的鞋子。她尖聲大叫，在半空啪嗒啪嗒地掙扎，上衣和袋子都掉到地上了。她左腳的趾頭就在我眼前。我用左手緊緊地抓住她的腳踝，想方設法要對她的小趾下手。我把右手大拇指放在她的小腳趾上，把四根手指抵在後頭，用力壓下她的小腳趾。

隨著渡輪駛近，輪廓越來越清楚。這艘大船共有三層艙房，每間艙房都燈火通明。船慢慢開了過來，模樣就像大得誇張的水晶燈浮在水上面似的。它越來越大，已經是這個村子里最亮的東西了。我嚇得倒抽一口氣。

我聽到有人大叫我的名字。聲音好像是從向日葵樹的後面傳來的，於是我就往那個方向一看，結果，芮娜絲httpｓ://ｒｅａd•９９cｓｗ•ｃｏｍ隨一陣風聲已經降落在我眼前了。

「太好了。」我說。

探照燈雖然照著我們一陣子，但是我們人在向日葵樹下，而且又躲在很高的草叢陰影之中，所以似乎並未被發現。不久，燈光消失，翅膀的聲音也逐漸遠去。

她痛苦得咬著嘴唇，持續呻|吟了一陣子。壓住她小腳趾趾甲的效果大得讓我既驚訝又害怕，此時我已做好心理準備，之後她可能永遠不能和我好好相處了。

在她說話的同時，四周突然亮得跟白天一樣。探照燈就在我們兩人的頭頂上。我抬頭看天空，像魔王般巨大的飛機影子，漂浮在我們正上方。機翼上看得到紅色的圓形圖案，轟轟的怪聲從上面傳下來，草叢颯颯作響，頭髮也感受到強烈的風壓。

說完，就去和附有車輪的熊群會合了。

「快跑，艾吉！這邊！」芮娜絲突然大叫，並且跑了起來。我也急忙跟著跑。

「艾吉！」

巴迪聽了，一邊回想，一邊滾動下半身的車輪前進。

附車輪的一大群熊後面，是很多用自己雙腳行走的人類。他們慢慢走到閘門，一穿過閘門，就不約而同踏著小跳步往回家的路前進。

她說話的邏輯，跟戴生爺爺說的一樣奇怪。我的心情變得有點厭煩，所以沉默不語。我覺得我是局外人，骨頭也只是基於善意才送還給她而已。

「沒事了，」她說：「已經沒關係了。」

「不行，警察都是太陽王的同夥。」芮娜絲搖搖頭說。

然而仔細想想，這根手肘骨頭也不一定就是她的。戴生爺爺也只說可能是，並沒有保證一定是。我沒有必要做到讓她討厭的地步，乾脆回家算了。

我心想，這下糟了，人那麼多，根本沒辦法從裏面找出一個女孩子。我趕快跑到閘門旁，靠在柱子上，張大眼睛，從人群中尋找沒有右手的女孩子。

身體的僵硬慢慢退去，她可以說話了。

「芮娜絲，請不要逃跑，我有東西要交給你，因為……」

「我手上有的只有這根骨頭而已，我不知道其他的骨頭九*九*藏*書在哪裡。」

這艘渡輪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水波的聲音和一點點的風聲。它像沒帆的大型帆船，悄悄駛入，整個碼頭被船照得宛如白晝。站在防波堤最前方的男人們，變得清晰可見。

這時候，在河的對岸，順流而下的方向亮起了一盞孤燈。遠遠地還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然而光點越變越大，漸漸的，看起來好像一個大燭台。我嚇了一跳，原來那是一艘渡輪。

「在太陽王鎮上的博物館里，我早就知道了。但是因為沒有手肘的骨頭，偷出來也沒用。不過，我現在已經拿到手肘的骨頭了，只要把其他的偷回來，我的右手就可以完全恢復了。」

這是一艘大得嚇人的船。村裡的居民並沒有那麼多，為什麼需要這麼大的船呢？我向巴迪說出心中的疑問。

芮娜絲跑進向日葵樹叢里。我也跟著跑進去。

我吃驚地呆立不動。芮娜絲也慢慢起來，在我旁邊站著。我看著她，發現她個子實在很嬌小。

就像戴生爺爺說的，她的樣子完全改變了。我趕緊把她掉在地上的上衣、袋子、鞋子撿回來還給她。

「身體放低！鑽進草叢的陰影里！」

大船靠岸時發出低沉的聲響。接著，一陣啪嗒啪嗒的聲音，一塊木頭跳板從船的側邊放倒下來，架在碼頭上。很多腳下有車輪的熊，從船上衝出來，喧嘩噪雜地來到碼頭。他們在碼頭上疾駛，很快穿過閘門上岸。

碼頭上的人越來越少。木頭跳板被收回船上，船又悄然無聲地駛離棧橋。這時候我覺得今晚不行了，找不到人，正打算放棄時，我再一次往棧橋看去，發現一個嬌小的女孩子，慢慢從最後面走過來。她上衣的右邊衣袖，看起來被河上的風吹得飄來飄去。沒有右手。就是她！

她把袋子和上衣夾在左邊腋下，在地上站穩后，便拿走我放在手掌上的骨頭，拍拍翅膀又想飛回空中。

她沿著河畔一直跑，不久，前方出現一座石橋。我追到泉水旁邊的橋附近。

我攤開她的左手掌，確認她還緊握著那根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