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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艾剛·馬克特 第一節

第三章 艾剛·馬克特

第一節

「那是,對了,是我上貨船的時候。我改坐小船,逃出那艘船。然後……」
他有所顧忌地點點頭。
艾剛大概是衝擊太大了,沒有說話。
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同時重複了這句說了第三次的對白。我感覺自己像個演技極差的演員,因為演技不好,一直被導演要求重來。
「那是……不知道,我就是這麼覺得。」艾剛說。
「你知道這個地面是哪裡嗎,馬卡特先生?」
「喔!」我連忙挺直身子說:「什麼事?」
「這些就是全部嗎?」
這對艾剛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情報。他一直在深思,但是好像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我一直盯著艾剛的臉,但是他的表情並沒有出現任何變化。接著,我把他畫的圖,包括我的臉部素描、精靈、沒有鼻子的老人,全部拿給他。
「反手字……我沒寫過反手字,不知道會不會……」
「是外國嗎?」
「那棵橘子樹,海利西,不是普通的橘子樹。而且,那個村子,只有東西向才有筆直的道路,南北向沒有。面向北方、以時速超過20哩的速度行駛,飛行器就會飛起來。你不覺得這些都很有趣嗎?這些都巧妙地十分合理,而且有它邏輯的一貫性,不是憑空亂想的。這裡有獨到的科學邏輯,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看過這麼有趣的童話。」
「一直待到昨天嗎?應該不是這樣吧?」
「那麼,換句話說,艾剛想回去的地方是衣索匹亞咯?」
「因為你穿著白袍。」艾剛笑著回答。旁邊的海利西拚命地把已經跑到嘴邊的呵欠給吞了回去。
艾剛笑了。
「問過了,但不是。全世界都問過了,但都沒有回覆。也許他真的到四次元的國家去了。」海利西說:「或者,是只存在他腦子裡的國家。」
「記得,這個我記得。」艾剛說。
我說,並且把書翻到最前面的部分,找了一下,找到了。
「確實如此。但是,你不是一直因為重度酒精上癮,而在復健中心住院嗎?」
「在療養院的時間,差不多兩年。」
「但是,醫生,我在哪裡待過,這……只要找到這個國家就好了。如果我出過國,看護照就好了,應該有我去了哪些國家的記錄。」他說。
「這裡是醫學院吧?」艾剛問。
「但是,在那之前,你好像在赫爾辛堡過著相當困頓的生活。可能住在貧民窟、或夏天窩在公園裡生活過。這種日子大概也過了三年。」
「喔。」
他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大概覺得自己已經年紀一大把了。
「NO,Mr.Markut,that's not what I mean.'The Tangerine Tree Republic'does exist.(不,馬卡特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橘子共和國確實存在。)」我更正他。
我點點頭說:「喔,原來如此。」
「所以,你想知道該回去的地方,你是這麼想才來這裏的。是不是?」
「幾歲?年齡嗎?」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不知道,只是覺得非回去不可。」
「You see?These certainly are all lyrics.Very famous lyrics from one of the hit songs called『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by the Beatles!(懂了嗎?這些句子都是歌詞。這是一首披頭士的名曲,叫做《露西在星鑽閃爍的夜空中》。)
我一口氣說完,艾剛和海利西都愕然地望著我。
「讀這個就知道了。只是需要一點生物學方面的專門知識。」我說。
「是研究所。」我回答。
於是,和海利西並肩坐在一起的艾剛·馬卡特,隨即站起身,伸手要跟我握手,同時很開朗地說:「醫生,你是醫生吧?初次見面,幸會,幸會!」
「嗯。」
「驚人的事情?那是什麼?」海利西臉色大變。
「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待在瑞典的?待了多久?情況怎麼樣?」
「潔,你該不會要他回精神病院吧?」海利西問。
必須再加點壓力才能讓他認清現實。我的這份信念,在這瞬間也好像鬆動了。這時候如果悄悄別管他,跟他隨便聊聊,或許當醫生的心情也比較輕鬆。但是這麼做,情況就不會有進展。他有一段很想發掘出來的過去,有一個很想徹底查清楚的地方。他來找我是為了尋求解答的。要找到解答,前提是要認清現狀。
「是的,沒有人有辦法,沒有線索。九九藏書也許你可能透過結婚,歸化成某個國家的人了。但是那個國家究竟在哪裡,很奇怪的,完全沒有人知道。」
「我……哎,現在,時間跳走了。」艾剛說。
「那麼,你的意思是,你在尋找的地方不是橘子共和國?」
他聽了,搓搓雙手,臉上露出歡喜的表情說:「醫生你好厲害!簡直好像可以看穿我的心思,這兩位我都很喜歡。要說比較喜歡哪個,實在很傷腦筋,因為他們是全然不同的類型,就像被問到比較喜歡勃拉姆斯還是滾石樂團一樣,很難回答。我會因為不同的情況有不同需求,如果和朋友聚會、喝酒時,就不會聽勃拉姆斯。」
他的話,顯示他本來的思考能力是很清晰的。當海利西告訴我艾剛的事時,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這一點。
「馬卡特先生,這就是猿人的頭骨。」
「只是必須要你全面協助才行,馬卡特先生。」
「西元?嗯,這個嘛……不是1974年嗎?不,應該是75年吧……」
「有關人腦。」
「有時候無論如何都要喝,不喝會難過得受不了。醫生,你不會這樣嗎?」
「海利西,你也這麼認為嗎?」我也問海利西。
我想知道他自己本身所掌握的故事情節,所以才這麼問。除了相當特殊的人之外,一般人都不會正式不利於自己的事實。碰到事情之後,就去找材料,試著構築出讓自己行為正當化的故事情節。用隨手抓到的材料,急忙編造借口,這種虛偽的故事情節,只會讓事件記憶更加被埋沒。
「這一點我贊成艾剛的說法,潔。像帝國大廈那樣高的橘子樹,背上長翅膀的女孩子?三層樓高的向日葵,沒有鼻子的老人?地球上沒有這種地方。」
「你以一個重度酒精成癮患者的身份,待在瑞典赫爾辛堡的療養院里。」海利西說。
「後來?後來,就到這裏來了。」
「你的意志力很強。」
他又陷入沉思。接著回答:「不,我不喜歡喝酒。但是……」
「希區柯克和塔科夫斯基,你比較喜歡哪個?」
「對,什麼時候開始有那種感覺的?」
如果到一個充滿失憶症的國家,我應該就是預言家或上帝了。
「如果再加上感情高漲、興奮性的神經傳達物質分泌旺盛的話,就會變成長期記憶。這種記憶會分解成非常細小的片段,並附上把手,存放在腦內廣大圖書館的各個地方,然後在這個人往後的人生中,在必要的時候就能提取把手,把記憶拿出來使用。」
海利西聽了,看著我,不發一語。
「不過你遺失了你的瑞典護照。而且你持有護照的時候,是還沒有採用電腦管理的年代,所以你的記錄已經完全消失了,也不知道你的護照是在幾年前失效的。你從貨船下來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將近30年,但是你的人生早已完全消失了。由於你本身沒有記憶,所以沒有人可以幫你把記憶拿回來。」
「那麼,是昨天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是從心底擠壓出來的,然後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坐在他面前的我。這一刻,他似乎才真心求我救他。
「是的。照鏡子的話,看起來就和普通文字一樣。就是指左右相反的文字。」
「馬卡特先生,這條手帕下面有什麼?」
海利西慢慢點點頭,好像已經發現了。
「那個讓你熱切想回去的美好經驗,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不是。」
我把《重返橘子共和國》拿在手上,舉起來。
艾剛不安地點點頭。
這句嘆息似的話語,顯示他的精神還停留在過去他生活停止的地方。我不想再給他更不人道的打擊,把小鏡子拿了回來。
「但是?」
「人啊,有記憶不見得比較幸福。」海利西說。
「電影我很喜歡。為什麼問這個問題?」艾剛繼續著生平第一次的體驗,天真地問我。
艾剛因為衝擊太大而沉默不語。
「事實?你怎麼知道的?」
「還有,這是你練習反手字的紙。」最後我把那張紙也拿給他。
海利西探出身子,很認真地聽我解說。
我這麼一說,不止艾剛,連他旁邊的海利西都緊張了起來。
「我是瑞典人,在哥特堡出身、長大。我畢業於哥特堡的小學、哥特堡的高中、哥特堡大學的生物系,再進入國立海洋生物學研究所,然後上了海洋微生物的調查船。但是,這個工作和我的個性不太適合,所以我辭職后就到斯堪的納維亞的貨船工作。當過下級船員……就是這樣,沒九_九_藏_書有任何一件我不知道的事。」
我點點頭說:「是的。你說希望我幫你解開這個不可思議的謎團,而且希望我幫你尋找橘子共和國的所在。」
我一直看著艾剛,然後說「These expressions remind me of the 60s. I could have been singing these with my classmates, do you understand what I mean?(這些詞句,讓我想起了60年代,我以前可能和我的老同學們一起唱過。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這麼一來,就不知道自己幾歲了,是吧?那麼,馬卡特先生,今年是西元幾年?」我換個問題。
「被埋在地下的猿人頭骨……」艾剛喃喃地說。
說完之後,我站起來,走到說桌前。
「我們最先問的就是美國。好像不是美國。」
「不可能在火星。因為那是虛幻的。」
他一直盯著我的臉看,然後說:「不,醫生,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哦,是嗎?」我說。
「哎呀,這是誰?」
「28歲,確定嗎?」
「美國呢?」
「他到美國后拍的片子我都看過了,就是這幾部。」他很確定地說。
艾剛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我把手帕疊好,放進口袋,坐回座位。
我追問他,於是他的自信很快就消失了。
我指著黃色手帕對艾剛說:「回憶就被放棄了。」
「你是不是問過這位海利西先生了?」我問。
「就是啊!我現在是高三,所以是17歲,人都是這樣記自己年紀的。學校畢業后,周遭就幾乎沒有和自己同齡的人了。」
我當然也想過這個可能。但是這個可能性,有個明顯無法解釋的要素。
「那麼,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那種感覺的?」
「不,應該是27歲吧。我沒有記自己歲數的習慣,也許才27歲。但是,你也知道,從學校畢業后,大家就不會在意自己的年紀了。」
「御手洗潔。」
「什麼時候?」
「馬卡特先生,你想回去的地方,你認為是在瑞典的某處嗎?」我問艾剛。
「比你們還少。不過,前往夢幻國度的資料只存在你的腦子裡,馬卡特先生。」
「是啊,因為沒有人會問了。」我幫他打圓場。
「事情大概是這樣。六年前的事,即使是正常人,記憶也快要變模糊了。但是你一定有在腦子裡想不出來的事件記憶,雖然它的形態已經完全改變。」
「你離開貨船后,曾在一個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奇妙國家生活過,而且時間還不算短。這個國家的名字叫做橘子共和國,而且你現在祈求回到那個國家去,意念非常強烈,只是你本身也不知道那個國家在哪裡。」
「你問什麼時候,這我不知道。因為,醫生,不是這樣嗎?不管是誰,都不會連這種小事都一一記住的。每天過日子,幾月幾號做什麼,沒有人會記住這些芝麻小事的。」
海利西仔細聽著。然後,他好像開始注意到某件事情了。因為我的英文伴隨著某種節奏。
「對,應該吧。」
沉默之後哦,他好像下定決心似的問:「那麼,到現在為止,我都在做什麼?」
「是的。」
「還不知道,現在才要開始探索。但是,有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人都沒聽過的事情。照目前的方向走,會發現非常驚人的真相喔!我現在也覺得不敢置信。」
「什麼?」
「反手字?」第一次聽到的字眼,讓艾剛有點疑惑。
「也許不是歐洲。」我說。
「醫生,馬上的意思並不表示我剛剛下船。」
「有,偶爾啦。」我老實說。
艾剛聽了,表情變得呆然若失、沉默不語。很明顯的,這似乎是他沒有預料到的問題。
「Ah-huh?(什麼?)」
艾剛沒有點頭,也一直沒有說話。
「So she flew away,then you gave up and returned.(於是她飛走了,然後你放棄,掉頭往回走。)
「手帕下面?」艾剛說。
他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說:「不,我想大概不是。」
「除了現在這裏之外,感覺想回到別的地方。世界的某個地方有你真正的歸屬,所以你想回去,是這樣吧?」
「然後就到這裏來了?」
然後他搔搔頭說:「我想應該已經28歲了吧。」
「三年?」
這一天,我給他的眾多打擊中,這次大概是最嚴重的。他受了很大的衝擊,幾乎拿不穩小鏡子。接下來,他一臉沮喪,從他落寞的樣子看來,讓人擔心他與生俱來的開朗,會就此消失無蹤。
「待了多久?」
「馬卡特先生,你喜歡電影嗎?」我突然問他。這次我有興趣的是他會說比較喜歡希區柯克還是塔科夫斯基。
「啊,我畫的圖。有醫生的臉部素描,啊,還有我的簽名!」艾剛很驚訝。
「你自己也承認那是虛幻的?」
艾剛沒說話。
兩人沉默了一會https://read.99csw.com兒,接著「哦」了一聲。
「啊,難怪!」艾剛說話變得有點大聲,還用力敲了一下沙發的扶手。
「啊,是嗎?我以為是畢加索的。」艾剛說。
「馬卡特先生,我們以前見過面嗎?」我問。
艾剛搖搖頭,「不可能找得到。」
「你剛剛聽到衣索匹亞,沒有任何感覺嗎?」我問。
「這是誰呀?這個老年人。我……?這是我嗎?我到底怎麼了?醫生,我究竟……」
艾剛的眼神一度浮現畏懼,接著又開心地對我說:「醫生,你太厲害了!對,就是這樣。你怎麼會知道?」
「When the sun goes down behind the tangerine tree,the poet says『a tangerine tree and marmalade skies』.(當太陽西下時,你的故事里說那是『橘子樹和橘子醬的天空』。)」
「如果真的做的到,就太神奇了。」海利西說:「只用那麼一點資料。你手上的資料和我們的差不多。」
「正確的時間我不清楚。是一個照顧你的男人,因為受不了才把你送到國立療養院去,後來赫爾辛堡也受不了。當時正好斯德哥爾摩的一所收容重度酒精成癮患者的醫院想要收容你,所以你才被送過去。我們就是在那裡認識的。」
情況沒有改變。第三次的初次見面,我沒帶禮物,只是請他就坐。
「因為那種事,現實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艾剛說,同時看著我。
「你不喜歡喝酒嗎,馬卡特先生?」
「Here we go,look.What about the part ,the scene of chasing a fairy,you wrote;『I followed her down to a bridge by a fountain』right?(找到了。你聽聽這個部分,追逐精靈的場景,你是這麼寫的:『我追到泉水旁邊的橋附近』對嗎?)
「那麼,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我問。
「喂,潔,你剛說衣索匹亞是怎麼回事?」海利西問:「只是隨便說說嗎?」
頭髮半白的馬卡特,好像很不安的接過鏡子,提心弔膽地瞄了一下。
「你的名字是?」我一邊問,一邊小心別讓自己的口氣太生硬。
「唉……」他長嘆一聲。
「是船員?」
「現在,我們開始來做點實驗看看吧。麻煩你在這張紙上用這支繪圖用的鉛筆,寫下英文字母的反手字,好嗎?」
「也不在火星上?」
「為什麼叫我醫生?」
他馬上搖搖頭,笑著說:「我怎麼會知道?」
然後我把畫拿給艾剛。
但是一開始試著寫,艾剛就寫得很流暢。我要求他再寫一張,這次用自己剛才寫的當範本,果然不出所料,非常迅速地就寫好了。
「艾剛·馬卡特。你呢?」
「You mean the Tangerine Tree Republic is a weird figment of my imagination?(所以你說橘子共和國是我所想象出來的嗎?)」艾剛問。
「然而你的情況是,把手並沒有順利地附在事件的片段,所以無法抓取出來。你的大腦本身無法掌握這些片段被保存在大腦的哪個部分,所以大腦才會認為,這些記憶片段並不存在於自己的圖書館里,就像這條手帕下面的東西一樣……」
他聽了,不知為什麼笑了出來。他笑的原因是個謎。
「在叫做橘子共和國的夢幻國度里……」
艾剛聽了立即否認:「不,沒那回事。」
「In another sentence you described these sunflowers something like this;『cellophane flowers of yellow and green towering over my head』.(描寫向日葵的句子,你是這麼寫的:『半空中那些黃色的花朵和綠色的葉子,好像塑膠玻璃紙做的,呈半透明的模樣』。)」
「就是橘子共和國。你記得嗎,馬卡特先生?」我問。
他對日本這個字和圓形的太陽,不知道為什麼抱著恐懼感,但是他也知道日本是個科學進步的國家。他隱約覺得自己因為日本才能活下來,也懷疑牆上那幅奇怪的畫是畢加索畫的。這些事我早就全都知道了,對於這種好像鄉下外行人演的蹩腳戲,也已經感到厭煩了。
因為艾剛這麼說:「醫生,今天我來找你是有別的請求。」
「是的。」
「馬卡特先生,你今年幾歲?」
「這樣就能知道?用那麼一點點材料?」
「但是,《重返橘子共和國》這個故事,是我們唯一的線索,馬卡特先生。我們眼睛唯一看得到的,只有read.99csw.com這本書而已。你懂嗎?其他所有的東西,全都在你大腦內部的褶皺里。」
「推理?用那麼少的材料?」
「You kept walking along and you saw many people passing by.The book said;『everyone smiled as I drift past the flowers that grow so incredibly high』.The sunflowers were three-story-tall.(你繼續走著,還看到許多人與你擦身而過,書上寫著『我走過異常高大的向日葵林蔭道,人們都對我微笑』,你還說那些向日葵有三層樓高。)
「海利西?沒有。」他依然明快否定。但是海利西不可能沒提過。
「和那個沒關係。」我冷淡地說:「因為你剛剛才做了一陣子寫反手字的練習。但是,什麼時候做這個練習的、在哪裡練習、旁邊有誰在場、基於什麼理由、以什麼心情做這件事,這些周邊的記憶已經徹底消失了。然後,留在你的腦子裡的,只剩下反手字的寫法,這種與感情無關的『內容記憶』而已。」
「現在我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的大腦在進行『銘印』時有困難。但是,除了你的海馬體判斷為重要事項,並會加以反覆回憶的事物之外,你都無法留下深刻印象。也就是說,對於周邊事件的記憶,你的大腦都只有極為模糊的了解。所謂事件記憶(Episodic memory),是將事件發生當時的細節都完整保留,必須有時間和地點的感覺做支撐。換句話說,事件記憶包括自己當時在場的所謂個人記憶,並且要靠這一項來加以補強。一般人在喚起記憶時,個人記憶穩定時的心靈狀態也會被重新回憶。但是你並沒有這種個人記憶。
「後來怎麼樣了?」
「推理。」
「而所謂的心靈狀態,從某種意義來說,是全方位的世界認識,把感覺認知、思想、感情、記憶毫無接縫地連結在一起。為了產生這樣的心靈狀態,數百萬個神經元會步調一致地一起活動,一邊產生新的許多模式,一邊因應接踵而來的新局面,逐漸做變化。但是基底核的部分會隨時保持警覺,讓這些動作之外神經元的噴發迅速消失。在附近的神經元的刺|激下,曾經歷過一次劇烈噴發的神經元會起化學變化,以後會對來自相同對象的刺|激變得敏感,變得更容易噴發,這個過程叫做長期加強,保持這種敏感狀態,就是所謂的記憶。
「什麼時候?」
「現在我們手上沒有別的東西。我們要利用這本書,進入你的記憶腦,然後探索這個國家到底在哪裡。」
「但是就像海利西剛剛說的,不管怎麼找,全世界都找不到橘子共和國這個國家。它不在歐洲、美國,也不在日本。」
「這麼算起來,你在那個夢幻國度的時間,至少就是六年前了。馬卡特先生,」我說:「因為你在斯德哥爾摩生活,好像也快滿一年了。」
我站起來,從抽屜拿出一面小鏡子。
「我還是瑞典人吧?幸好我是瑞典人。萬一我生在其他國家,大概沒辦法進療養院。瑞典的療養院不用錢。」
「On your way back,you saw some strange people.Strange in what way?Well,because;『during the night,theywere sitting on rocking horses,eating marshmallow pies』right?(在你回去的路上,你看到一些奇怪的人,怎麼個奇怪法呢?你說他們『騎在搖搖馬上一邊前後搖晃,嘴裏一邊吃著棉花糖派』,對嗎?)
「如果只是想知道你該回去的地方,我大概可以告訴你。」
「沒有人嗎……」他小聲地說。
「你能說出希區柯克的『鳥』以後的所有作品嗎?」接下來我想知道的就是這個。
「從日本來的。」連我都覺得無聊,多少有點焦躁起來。
他抬頭說:「沒有,沒什麼感覺。」
「那種感覺……」
「從亞洲來的嗎?」
「請說。」我嘗試著等他說下去。
沒有人想回答。一陣沉默。
於是,我說:「是衣索匹亞。」
接著,他又是一陣沉默。為了不讓他再說什麼自己的腦子有多不正常,或是又提到什麼胰島素休克療法,我連忙接回原先的話題。
「不,……沒有這回事。」read.99csw.com艾剛用小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回答。
「不是差不多一樣嗎?醫生你是研究什麼的?」
「答對了!」我說,並且很快地把手帕拿開。手帕下出現了《重返橘子共和國》,我把書高舉在頭上。
「啊,怎麼這麼慘!」艾剛說。
「你為什麼這麼想?」
我緩緩地把身子往後靠上椅背,等他自己提出他的腦子是否需要做胰島素休克療法或電擊的問題。但是,結果令我瞠目結舌。
「請你想想我剛剛說的話,馬卡特先生。你的腦子認為,沒有附把手的事件記憶片段,在圖書館是不存在的。這些東西,必須要你自己想起來。但是這些記憶片段確實存在。當你要強迫催促它噴發時,因為它沒有把手,所以就隨便抓出看起來比較合適的片段加以排列組合,想辦法拼湊出看似合理的奇妙東西出來給你看,就像這個。」
我說:「這條黃手帕是泥土。手帕下面,就是地底下。」
艾剛搖搖頭說:「不是,是別的地方。」
我站在走廊上,計算時間。因為我想知道我從艾剛眼前消失的時間,和他的健忘之間的關係。上次是五分鐘,所以這次我打算縮短成一分鐘看看。
「兩年……」艾剛喃喃自語。
「請你照一下鏡子好嗎?馬卡特先生,請看一下你的臉。」
「下了船以後,就馬上來這裏嗎?」
「現在是西元2003年,馬卡特先生。」我公布答案。
「2003年……好遙遠的未來……」他緩緩地呢喃著。
我點點頭。我覺得這是很明確的回答,他把握重點、回答問題的能力都是一流的。
聽我這麼說,艾剛苦笑起來。
「會嗎?有目的的話,意志力才能持久。但是馬卡特先生,你不是不知道自己過去在哪裡?過著什麼生活嗎?」
「是的。」
「你要怎麼進去?醫生,這是不可能的。這隻是虛幻的故事,不可能是真的。」
情況被大幅度縮短,我內心很高興。但是,艾剛的話到這裏又打住了。
我搖搖頭說:「不,是事實。」
「啊,對。沒錯。」艾剛同意。
整整消磨了一分鐘后,我再度回到自己的研究室。
這大概是他確實的感受。
「Remember the details of the story of 『Return to the Tangerine Tree Republic』.For example……(還記得《重返橘子共和國》故事里的細節嗎?例如說……)」
「那麼,那段在夢幻國度生活的時間就沒有了。」我說。
「昨天……不是昨天,是最近的事。」
這下子換我深思了,是因為是太久以前的事了嗎?
「馬卡特先生,現在你的反手字很快就可以寫好,你認為原因是什麼?」
「日本呢?」
我問了一個剛剛一直沒問的問題。
艾剛不語。
我搖搖頭說:「一板一眼的醫生也許會這麼說,但我不會。我大概可以指著地圖的某一點告訴他,就是這裏。」
短暫沉默后,艾剛自己打破沉默,「所以我來這裏找你?」
「其實,也許你會覺得很奇怪,是關於我要回去的地方的事情。」他說。
艾剛皺起眉頭,這是他第一次出現的表情,可能是他的故事腦開始產生作用了。
我一說,艾剛瞪大了雙眼。
聽到我的回答,海利西笑了。
「牆上的畫嗎?那是康丁斯基的。」我跟隨他的視線,搶先一步說。
「不對。衣索匹亞是一切的起點。我們三個人的邂逅是無意中的偶然,但是艾剛的問題,背後似乎有著驚人的事情。」
「不過……很難解釋。」
我再度把手放在《重返橘子共和國》的封面上。
「我上過海洋微生物的調查船。然後,也上過普通貨船。所以……」
但是我也馬上搖頭說:「不,你知道。你只是沒辦法把它叫出來而已。」
「The most intersting expressions are these;『Her eyes are shining like diamonds』,『a girl with kaleidoscope eyes』.(還有更有趣的描述:『她的眼珠子會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她的眼睛像萬花筒般閃亮』。」
我也笑了,對海利西說:「那麼一點點?明明這麼多。」
「我小時候曾經是左撇子,後來矯正了。我想和這個可能有關係。」艾剛說。
「你的職業是什麼?」
艾剛在思考,然後無力地搖搖頭。
「我們問過全歐洲的移民局,但是還沒有回覆。」海利西說。
「你每天都感到很迷惘,好像身在虛幻的夢境里,茫然而不真實,沒有生活的具體感受。你覺得自己有一個該回去的地方,但是卻不知道那是在哪裡。」
「那是……」
「可以啊。他後期的作品我全都看過了。是在哥特堡的首輪戲院看的。分別是『鳥』、『艷賊』、『衝破鐵幕』、『黃寶石』、『狂凶記』。」
「是用那麼少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