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管怎麼說，這塊金屬蛋糕的縱斷面就是一九一二年我們大英帝國的諷刺畫。」

「是撞上了冰山嗎？什麼時候？我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安德魯嘟噥著。

「奴隸船上散發出的惡臭，在好幾海里以外的船上都能聞到。」沃德貝爾也說。

五個人繼續閑談，吸煙室里的人越來越少，於是他們也站了起來。

作家對妻子說。

在倫敦的上流社會中，安德魯有些格格不入。他出生於伯明翰一個貧窮技|師的家庭，孤身一人來到倫敦，經過多年打拚才得以成就今天的地位。

「因為十分骯髒，所以船上天花和眼疾流行，有的奴隸船上的奴隸由於眼睛發炎而全體失明，船就像幽靈船一樣在海面上漂浮。」沃爾特說。

此時大家才發覺腳下平靜得很詭異。輪船似乎並沒有乘風破浪地前進。

沃德貝爾把視線轉向赫瓦德夫婦以及安德魯·奧布萊恩。

「不是說這艘船不會沉沒嗎？」推理作家也說。

「僅僅如此也算夠壞的了。」

「說得好！」沃爾特·赫瓦德說。

被人喚起的史密斯船長和飛奔而來的設計師托馬斯·安德魯斯一起，開始在船內巡視。

「四月的雪仗！船長給我們安排的精彩遊戲！我是在不怎麼下雪的地方長大的。」

「奇怪啊，女士先生們，引擎是不是停了？」安德魯說。

「他們普通船員上面就是三等艙。裏面是人生的失敗者，把希望都寄托在新天地里，從我們英國，還有法國、愛爾蘭擠上船來的窮人。

四等水手保科斯霍爾算出了泰坦尼克號的遇難位置，北緯四十一度四十六分，西經五十度十四分。

安德魯忍不住笑了起來：「小船？你沒事吧？那些救生艇？怎麼回事？」

「啊！多麼漂亮的星空！」老考古學家的妻子說。

「沒有。」老考古學家和他的妻子也都搖頭。

「餐廳的音樂也停啦！好，睡覺前到甲板上去吹吹夜風吧！」安德魯說。

「但有星星也rｅａｄ.９9ｃsｗ.ｃom已經很漂亮了，我還從未見過這麼多星星。」

「夫人，歷史上不使用奴隸的文明還不曾有過。古羅馬、希臘、古埃及都是如此。所謂文明，靠的就是壓榨奴隸們得到的『閑暇』樹立起來的。」安德魯·奧布萊恩說。

「請問一下，引擎是不是停下來了？」安德魯和他搭話，「難道鍋爐工睡覺去了？」

但在船底的鍋爐房卻不是這樣。司爐長的耳根感覺到發射炮彈一樣的轟鳴聲。從牆壁里突然噴出冰冷的海水，水勢猛烈。他迅速地爬上梯子，逃到相對安全的E甲板上。

也有人聽到了咯吱咯吱的摩擦聲音，於是停止打牌跑到甲板上來。他們看見了消失在後面的巨大的白色冰山，還有落到甲板上的大量碎冰，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變化，就又返回去喝酒打牌了。

船員默默地敬了個禮，向後部甲板走去，剩下五個人呆站在無風的甲板上。

「是，船好像正掠過冰山。」男人回答。

「我也是，我沒有跟班，也沒有搬來堆積如山的衣箱。」南希·沃德貝爾也說。

發生衝撞二十分鐘以後，史密斯船長不得不承認，最壞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堪稱世界第一的豪華客輪現在只能等待沉沒。安德魯斯告訴船長，船還可以漂浮一個小時，運氣好的話可以堅持一個半小時。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啊！」南希·沃德貝爾叫道。此時可以看見她嘴邊的白色哈氣。

船長允許保科斯霍爾向附近的船隻發射白色信號彈，從零點四十五分開始，每隔五分鐘向夜空發射一次。

托馬斯·安德魯斯感到茫然。客輪和冰山正面衝撞的確不會沉沒，但是如果客輪側面和冰山發生剮蹭，船體就會裂開，此時他才知道船體比運算的結果脆弱得多。其實只要想一想，為躲避衝撞，輪船肯定會在最後的瞬間轉舵，現實之中幾乎沒有發生直接正面衝撞的可能性。

這時，吸煙室里進來了一個九九藏書男人。

「但是，我們現在所擁有的富貴，也許正來自於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地方的弱者做出的不公平的犧牲。」

零點五分，史密斯船長指示水手長亨利·威爾德揭開救生艇上的外罩，命令馬托克將乘客集中到甲板上。但是，船長特別提醒，要他一定注意平靜地傳達指示。

「最後一道大餐，在客輪的頂層是奶油和水果。這一層的地板上站滿了衣冠楚楚的富豪名人，就是諸位。」

「大海也很平靜，也沒有霧。」傑克·沃德貝爾說。

外面的寒氣冰冷刺骨，但對於頭等艙的客人來說，這種刺|激很不錯。

晚上十一點半，推理小說作家傑克·沃德貝爾和夫人南希正在一等吸煙室和老考古學家沃爾特·赫瓦德及其夫人簡一起聊天。樂團演奏的高亢樂曲仍從餐廳里傳過來，旁邊桌上的客人正興緻勃勃地打牌。在吸煙室的角落裡還有一套組合沙發，倫敦證券交易所所長安德魯·奧布萊恩正乘著酒興，施展他刻薄的口頭本領，夸夸其談。

「但是，先生們，你們想過沒有，我們帝國的繁榮也不會長久。」

五個人目瞪口呆。

「現在請夫人們上小船。」

他豪飲著上個世紀釀造的葡萄酒，像站在混亂吵嚷的證券交易所的講台上一樣扯著喉嚨講話，這會兒已經有點累了。他鬆了松領子，說道：「泰坦尼克號就像一個多層蛋糕……」

「唉……」夫人們不再說話。

史密斯接著沿輪船左舷走向船尾，進入了位於後方十八米處的無線電發報室，親自發出了遇難求救信號。當時他所用的求救信號SOS剛剛開始使用。

「正如您所說的，引擎已經關閉了。」船員平靜地回答。

「甲板上好像下了好幾噸雪！」他大叫道。

「不管是什麼人類什麼文明，都追求富貴與虛榮，都不能從愚蠢的慾望中解脫。這艘豪華客輪我們不也是蜂擁而上嗎？」

可是真正的悲劇在於，船上載有兩千九_九_藏_書兩百人，但救生艇最多僅有一千一百七十八個位置。儘管如此，泰坦尼克號的救生艇仍比英國通商委員會規定的多出很多。根據該委員會的規定，救生艇只要佔到輪船總噸位的一定比例，即有九百六十二個位置就算合格了。

而大部分乘客，不但不知道客輪受到了致命傷，而且連發生的碰撞也沒有感覺到。外面非常寒冷，大部分乘客都躲在艙內，很多人已經鑽進了被窩。

「我的情況不一樣。」老考古學家說道。

「非常遺憾，這是事實。那麼我現在去向其他乘客通報這個消息，告辭了。」

「再上面的是二等艙。他們有幾個錢，過得馬馬虎虎，是高中教師、商人或者專業技|師等中產階級。

船長接著向周圍的其他船員下達命令，保證婦女和兒童優先登上救生艇。

「呵呵，那麼夫人，您是怎麼認為的？您的意見我洗耳恭聽。」

南希笑著說：「不行，那裡不行。那個國家將來可能出現很多大富豪，可是卻難以產生文明。不止是美國，桌子上堆滿金錢的國家今後還可能出現，但能用金錢澆灌使文明之花得以盛開的國家卻不多。孕育文明只依靠金錢還不夠，還需要有傳統。美國沒有歷史傳統。」

「南希，因為人類是愚蠢的啊。」

前方的甲板上是黑壓壓的人群，傑克猜想他們可能是很早就出來打雪仗的人。正思忖著，一個穿著制服的船員朝五個人慢慢走了過來。

長時間呆在暖氣充足的房間里，大家的臉上都有些發熱，所以沒有人提出異議，都穿過豪華的樓梯走上了甲板。

「什麼？開玩笑吧？」

「在同一片大海，駛向同一個國度，而我們卻乘坐著如此豪華的客輪。但願不要觸怒神靈。」安德魯說道。

泰坦尼克號的船底有十五層防水壁，形成十六個密閉空間。船體是否會沉沒，關鍵看海水湧進了幾個密閉空間。最多四個，船還可以漂浮，如果第五個區間也進水，輪船就https://read.99csw.com會沉沒。可是第五區間轉眼間已經進水了。

傑克·沃德貝爾說話的時候，忽然感到地板好像微微顫動。

乘客們的危機完全可以想見，這等於宣告一千個乘客的死刑延緩一個小時執行。作為船長，他有儘可能延緩乘客死刑的義務。

「但是，你……」南希正要反駁，作家舉起手來制止了她。

「但沒有月亮。」她的丈夫回應。

雖然避開了正面衝撞，但冰山還是斜著蹭到了輪船的右舷。

「富翁們帶著一大群跟班，搬上船來的行李堆積如山。女士們的衣箱、鞋盒還有珠寶箱，都是為了餐廳和沙龍里每晚的時裝展示會準備的。可是，在這金字塔一樣漂浮在大西洋上的客輪的船底，那些大汗淋漓渾身煤灰的鍋爐工等普通船員必須幹上好幾年，才能買得起一張頭等艙的單程票吧。

傑克和沃爾特不停地附和他的話，可此時也有些厭倦了，兩個人互相使著眼色敦促對方先幫腔，而證券交易所所長卻還像表演莎士比亞話劇的演員一樣誇張地手舞足蹈。

「的確有道理。但是對於偉大的羅馬帝國而言，我們也曾經是他們邊境上的蠻夷之邦。」

「那要說自由的新天地——美國怎麼樣？」

「哎喲？真是意味深長的心理分析。好的醫生，請您繼續說。」

「真的！我們現在正處於大西洋的正中間，周圍不存在有人煙的陸地。多麼浪漫啊！」他的妻子說。

「這個說法我不能同意。」作家夫人說。

艦橋里，威利阿姆·馬托克和詹姆斯·穆迪看到冰山擦上了右船舷。可他們並沒有很驚訝，因為從艦橋的高度看，客輪已經在千鈞一髮之際，安然無恙地躲過了災難。泰坦尼克號只是稍稍震動了一下，然後就順勢滑動，幾分鐘后慢慢停了下來。惹禍的冰山已經隱沒在遙遠的黑暗中了。

「哎呀，我可從沒壓榨過什麼奴隸。」

「一個國家的繁榮昌盛，是和其他國家比較而言的。如果說我們大英帝國的文明不read.99csw.com能持久，那麼請問哪裡的文明能夠代替我們的繁榮？是法國？是義大利？還是奧地利？不！這些文明已經過氣了。」

「我們現在談論的不是古代，而是二十世紀的現代。奴隸解放宣言在四十年前就已經發布了，可直到現在暗地裡不是仍然存在奴隸制度嗎？」

「你剛才沒感到有什麼東西在震動嗎，南希？」

安德魯·奧布萊恩啪地拍了下手掌：「好極了，我們明早可以打雪仗。」他興高采烈地說。

「唉！在這麼漂亮的客輪上，在耗資不菲的沙龍里裝模作樣地討論奴隸問題再怎麼說也都是蒼白的。夫人，奴隸船上的狀況要糟得多。骯髒到什麼程度呢？據說奴隸船在大西洋上只要往返三趟就必須報廢。」

「為什麼？他們罷工了嗎？」

不久他們的眼睛就適應了黑暗，果然可以看見前面隱約地沉澱著一片白霧，似乎就是冰山群。

「實在難以啟齒，再有一個小時左右，這艘船就會沉沒。」

船底的郵件倉庫全是水，郵包晃晃悠悠地漂浮著。

「沒有啊！」夫人搖了搖頭。

「下雪了？」安德魯轉過頭問他。

「而且美國一直殘酷地對待奴隸。他們從非洲掠奪人口，像牛羊牲畜一樣買賣。有的從英國來的契約工人也被他們稱為奴隸，身上被打上烙印。這樣的野蠻國家能產生優秀的文化嗎？」

「您只是太悲觀了。您對我們大英帝國文明的批判，就如同一個獨身主義者對於一位女性進行批判一樣，是您的內向性產物。」

「的確，從歷史的觀點看，建立在多數人怨恨之上的文明難以長久，」沃爾特·赫瓦德說，「不過，現在美國只是一個剛剛降生的嬰兒。內布拉斯加州、堪薩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是從法國購入，加利福尼亞州和內華達州是從墨西哥購入，佛羅里達半島剛從西班牙購入，其餘的土地來自於我們英國。他們最近終於確立了國體。凡是處於弱小時期的事物——即使是人類——都總會做出一些殘酷的事情。」